第27節
“蕭杏花,我算是看明白了,這輩子,我便是混出再大的出息,在你眼里也什么都不是,你——” 這兩個人,心里各自都有一個結,以至于原本好好地學認字,不知道怎么就牽起了那根火藥線子,噼里啪啦地燒起來,把連個人心里埋著的痛都給點燃了,這一燒之下,真是吵個翻天覆地。 蕭杏花吵到最后,也是氣得想哭,理都不記得講了,把一番狠話粗話來罵這當了侯爺的蕭鐵蛋。 蕭戰庭也是被她激惱了,恍惚中又記起過去許多事來,一時竟仿佛回到了昔日那大轉子村,引起了這些年早已經慢慢消磨并隱藏起來的那股鄉野性子,對著蕭杏花,頗說了幾句山里男人才用的粗話狠話。 恰好柴大管家跑過來,還沒進門呢,就聽到里面的侯爺和夫人正在吵架。 他站在門外,只聽得耳朵一抽一抽的,胡子也跟著顫巍巍。 這,這,這是他家德高望重的侯爺嗎? 怎么現在吵起架來又是賭氣又是斗嘴的?甚至,甚至還用了這等粗俗不堪的話兒,侯爺竟會說出這等話兒??! 他家侯爺沉穩寡言,只需要瞥一眼就能讓人不寒而栗,現在竟然,竟然成了這樣? 柴大管家一時有些猶豫,竟然不知道自己該進還是該退,這,這若是過去,該是怎么個下場? 正在這個時候,他就聽到了腳步聲,回頭一看,嗬,客人已經進院子了! 來的這三人,正是蕭戰庭的至交好友,都是昔日和蕭戰庭在沙場上生死相依走過來的,一個是彭子飚,此人滿面胡須,皮膚黝黑,身材強健,被封為平西侯,另一個則是正陽侯蔡起悅,生得形容俊美,又文武兼通,是這幾個人中最會舞文弄墨的,而最后一個則是女將軍霍碧汀,生得英姿勃發,秀美無雙,封為晉江侯的,也是當朝第一個女侯爺。 柴大管家見這三個人走進來,越發尷尬,待要提醒自家侯爺,卻為時已晚。任憑他是如此八面玲瓏的人物,此時也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而這三位當朝響當當的侯爺,聚在一起跺一跺腳能把燕京城震倒半天城的人物,熟門熟路地正要去找蕭戰庭說話,卻聽到書房里傳來了激烈的爭吵聲。 “蕭杏花,我告訴你,你給我記住,我還沒死呢!你再敢提那野男人,我真能把你的腿打斷,讓你一輩子下不了炕!” “你打啊你打??!反正現在幾個孩子也認了你這個當官的爹,我這當娘的要不要也沒什么添益了?,F在我把幾個孩子交代給你,你打死我??!你如果不打死我,我趕明兒出門就去偷漢子??!” “蕭杏花!”蕭戰庭看她那活眉活眼的,分明是在挑氣,還有那小嘴兒呱唧呱唧蹦出的一句句,更是直挖自己心口,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卻忍不住,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子。 他是什么樣的力氣,以前就不知道輕重的莽漢子,如今盛怒之下,自然沒顧忌輕重,這下子蕭杏花疼得險些眼淚就要出來了。 “你,你,蕭鐵蛋,你個臭鐵蛋,你——”她委屈得“哇”的一下子哭了起來。 這可真是要了老娘的命啊…… 而就在書房外,三個權勢滔天的大侯爺楞在那里,面面相覷,和柴大管家一樣,他們不知道現在是該進,還是該退。 里面的這個,真的是蕭戰庭嗎?那個喜怒不形于色不茍言笑到木訥的蕭戰庭,那個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來不和人爭執的蕭戰庭,那個沙場之上血濺五步愣是吭都不會吭一聲的蕭戰庭? 他,他,他竟然在和女人拌嘴,而且拌嘴的內容是如此地不堪入目…… 霍碧汀咬了咬牙,猶豫了一番,就要出聲,提醒下蕭戰庭他們幾個過來了。 誰知道她這邊嘴巴剛張開,就見里面沖出來一團兒。 那婦人烏發秀衣,哭得臉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把原本粉撲撲的妝都哭花了個,更不要說釵斜鬢散,衣擺凌亂,好不凄涼。 “蕭鐵蛋,這日子沒法過了!”蕭杏花恨恨地往外跑:“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眾人目瞪口呆。 而更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他們威名遠播的鎮國侯蕭戰庭竟然像一只豹子般追了出來,直接拽住了蕭杏花的胳膊,一把薅住了。 “杏花——”他攥住她的腕子,急著要說什么,卻在陡然間,意識到了書房外多出來的這三個“人形木樁子”。 蕭杏花原本還嗚嗚咽咽,頗有大鬧一場的架勢,誰知道一見有外人在,頓時傻眼了,眨眨含淚的眼睛,一時有點沒搞明白,這是演得哪一出。怎么他們夫妻兩人吵架,倒是來了三個看熱鬧的? “大哥,嫂,嫂夫人……”平西侯彭子飚結巴著蹦出一句。 這位嫂夫人,剛才竟然一口一個要出去偷漢子吧……這這這……彭子飚臉紅耳赤,他是不是該裝作沒聽到? 而晉江侯霍碧汀抿著唇,望著那個竟然和蕭杏花扭做一團的蕭戰庭,一言不發。 在她看來,蕭戰庭不是這樣的,從來不是這樣的,他進退有度,凡事忍讓,怎么可能和個市井婦人一般見識? 而正陽侯則是聰明地一言不發,看看左,看看右,只當根本沒看到眼前這兩個人。 蕭戰庭也是猝不及防,竟然發現自己三個同袍過來了,任憑他在沙場上是如何地能夠當機立斷,此時此刻卻是有點不知說什么好。 在和蕭杏花拌嘴打架的那個蕭鐵蛋和威名赫赫的蕭戰庭之間,他一時有點無法轉換自如。 反倒是蕭杏花,拿起手帕擦擦眼淚,又胡亂整理了下衣裙鬢發,扶正了釵子,綻開笑來迎過去:“這不是正陽侯,晉江侯,平西侯嗎?三位侯爺,你們什么時候過來的?剛才我和戰庭在這里鬧著玩,倒是讓你們見笑了。怎么干站著啊,進屋快坐下??!” 說著,她還掃了眼旁邊的柴大管家:“貴客上門,你怎么傻站著,趕緊叫人上茶??!” 柴大管家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連忙點頭:“是是是,老奴這就去?!?/br> “走啊,進屋去,客氣什么??!”她熱情招待。 晉江啊正陽啊平西啊幾個堂而皇之的大侯爺,頓時還有些緩不過勁來,剛才還不是哭哭啼啼委屈凄惶嗎,怎么轉眼就變臉了? 不過好在大家都是混朝堂的,對于這種變臉功夫也認了,當下波瀾不驚,上前拜見,然后各自進了書房。 一時大家落座,茶水上來了,蕭戰庭從旁默然不語,正陽侯和晉江侯也都沒怎么說話,只有那位平西侯看樣子是個大老粗,一口一個嫂子,和蕭杏花攀談起來。 若在以前,平西侯這樣的大人物,顯然是蕭杏花都不敢抬頭看的,可是現在蕭杏花是侯夫人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那皇帝老子,再不必怕幾個人的,心里有了這層底兒,面對平西侯,倒也自在,和他侃侃而談,從昨日里入宮的種種,到下個月太后娘娘的壽誕該送什么,兩個人把這家常聊得那叫一個熱絡。 “嫂夫人是打算送太后娘娘些什么好呢,這是六十大壽,按理說該大cao大辦,咱們也得有點表示,可是我這大老粗,一時倒是沒個主意。因近日碧汀去找我,問起來,我們說過來蕭大哥這里商議下?!?/br> 平西侯將此行的打算和盤道出。 蕭杏花一聽,不免多看了旁邊的晉江侯霍碧汀一眼。 恰好這個時候霍碧汀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霍碧汀頗為得體地沖蕭杏花笑了笑,不過還是沒說話。 蕭杏花當下自然心知肚明。 敢情是這霍碧汀要過來侯府里看看,自己又不好意思,于是拿著給太后娘娘送禮為借口,拉了兩個作伴得一起過來? 這霍碧汀看著年紀也得有個三十上下了,竟然還沒婚配,這在當朝來說,也不多見了。 你說到了她這個年紀,又是這樣的地位,還能嫁誰呢?若是匹配,自然是嫁那個涵陽王最好了,王爺配侯爺,最好不過了。 可是人家王爺約莫二十七八,比她還年輕,哪里肯娶她?做到王爺那個位置上,不用勾手指頭就有大把的鮮嫩女子湊過來吧? 所以這霍碧汀約莫就成了高不成低不就,地位太低的她看不上,地位相當的人家嫌棄她年紀大吧。 如此一來,蕭戰庭這個人還算老實厚道,都是侯爺,又比她這個晉江侯更厲害,更威風,如果她能嫁蕭戰庭,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至于為什么她沒有仗著同袍情義先把這單身光棍侯爺給攬在懷里,卻被個不講理的刁蠻公主搶了先,這就不得而知了。 蕭杏花想到這里,不免心中一個嘆息,想著蕭戰庭也是今非昔比,當年山窩窩里的窮后生,如今成了香餑餑,左一個右一個,又是□□公主郡主,又是當朝女侯爺的,光說這紅顏知己,一把手都快數不過來了! 幸好她占坑早,明媒正娶,外加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把這侯夫人的位置坐牢了。 于是蕭杏花便笑著過去,親熱地拉了霍碧汀的手:“你是叫碧汀是吧?我聽戰庭說了,你和他都是往日生死之交,這里也沒外人,我仗著年紀比你大,就叫你個碧汀meimei吧,你可別嫌棄?!?/br> 霍碧汀的手忽然被蕭杏花拉住,頗有些不自在,不過還是笑著道:“嫂夫人,叫我碧汀就是了?!?/br> “碧汀meimei,還是你思慮得周全,太后娘娘六十壽辰,可不是要好好想想送個什么啊,如果不是你提醒,戰庭這種沒心沒肺的,肯定不會想到!” “嫂夫人說得哪里話,蕭大哥做事一向周全……” “周全什么啊,他那腦袋里肯定缺了這根弦,什么都不懂!定是一向多虧了你,你這一看就是個細心人兒?!笔捫踊ㄊ遣贿z余力地貶低剛剛和自己吵架的那位侯爺,以至于說著這話,還給了那位依然黑著臉的侯爺一個不屑的眼神。 坐在旁邊的蕭戰庭皺了皺眉眉頭,霍碧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嫂夫人言過了?!?/br> “什么鹽過不鹽過的,我平時做菜,最知道拿捏鹽的分寸了,該多放的就多放,該少放的就少放,從來不會放不該放的?!?/br> 這話,蕭杏花說得時候是笑呵呵的,不過聽得霍碧汀卻是微楞,探究地看向蕭杏花。 卻見蕭杏花兩眼水盈盈,含著笑意,溫和地望著她,仿佛并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她只好點了點頭:“嫂夫人說得是?!?/br> 蕭杏花其實對于霍碧汀怎么想的,也都是以自己之心度人罷了,如今既已經小作敲打,便也就罷了,人家到底是個女侯爺,不好太過,于是便轉過頭來,繼續和那平西侯聊著家常,又問起他和正陽侯如今家中妻小,一時聊得倒頗為熱絡。 后來說話間,正陽侯提議說出去走走,蕭杏花自然點頭道是,一時又吩咐柴大管家去弄些新鮮冰鎮瓜果來,放到后花園的涼亭上招待客人。 于是一群人走出書房,前往后面的園子。 蕭戰庭在前面陪著正陽侯和平西侯,晉江侯霍碧汀在后,和蕭杏花并肩而走。 其間因說起這園子里的花來,正陽侯道:“這侯府里的花,在整個燕京城都是出名的,還是之前園子的主人留下的?!?/br> 蕭杏花聽了,便放眼看過去,只見那花花綠綠的一片,也看不出哪個好哪個壞,其間偶爾有園藝過來剪裁修理澆水穿梭其間,不免嘆道:“這花固然是好看,可是一不能結果子,二不能打糧的,還要人細心伺候著,怕是一個伺候不好,全都死了蔫了。要說起來,還是種點菜好,到時候咱們就有新鮮的瓜果蔬菜吃了,也好讓你們都嘗嘗鮮?!?/br> 她這話一說出來,冷眼看過去,這些男男女女的侯爺,神情尷尬,看起來對她頗為無奈。 場面一下子冷了下來,有夏風吹過,幾個大侯爺戳在那里,看看遠處那嬌貴的名花,都有種這些名花要被牛給嚼了的錯覺。 過了片刻,蕭戰庭看了蕭杏花一眼,淡聲道:“你說得有些道理,趕明兒都挪出來處置了,留出空地種菜吧?!?/br> 這話一出,旁邊幾個都愣了,不敢相信地看向蕭戰庭。 蕭戰庭絲毫無覺,又道:“你想種些什么?” 蕭杏花笑了笑,不在意地說:“種些瓜果給孩子們吃吧,再種點綠豆,養幾只雞?” 蕭戰庭點頭,表示贊同:“好?!?/br> 旁邊那個傻眼了的晉江侯霍碧汀,頗為意外地看了蕭戰庭很久。 蕭戰庭這個人素來不敢言笑,平時話不多,也不會哄人開心,更不會這么和顏悅色地和人聊家常。 說白了,他就是個天生打仗的料子,其他時候,就是一塊石頭。 可是現在呢,他竟然和個市井婦人大吵大鬧一番,現在又和那婦人說起種菜來…… 霍碧汀默了好半響,終于忍不住道:“蕭大哥,你當初答應我的,讓我在這園子里隨便挑一株花,你還記得嗎?” 蕭戰庭聽說,看了霍碧汀一眼:“記得?!?/br> 霍碧?。骸澳恰?/br> 蕭杏花聽聞,直接笑著說:“碧汀妹子是要什么花???我來幫你看看。戰庭平時又不管家,他哪里懂得這些,過來咱們聊,你想要哪個,做嫂子的讓底下人給你去挖?!?/br> 霍碧汀原本是看著蕭戰庭的,現在被蕭杏花這么一打岔,便將目光從蕭戰庭那里挪開,望向了蕭杏花。 蕭杏花笑意盎然,走過去,拉著霍碧汀道:“走,碧汀妹子,我陪你過去花園那邊看看?!?/br> 霍碧汀顯然是不愿意,剛要說個不字,怎奈何蕭杏花又道:“咱們都是女人家,可以好好挑挑花,再說點知心話,何必和他們幾個男人湊在一起?!?/br> 她一這么說,霍碧汀想不去都不成了。 她再是大將軍,也是個女人,人家蕭杏花做為女主人都要陪著她說說話到處走走,她非要拒絕女主人在這里陪著男主人,那成了什么話? 沒辦法,她只好最后看了眾人一眼,便被蕭杏花帶著往園子深處走去。 第3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