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顧騁之前一直傾向于軟件編程以及信息技術方面,非常巧的是,就在前兩天,一位在數據分析方面極為有名的導師主動聯系他,詢問他有沒有跟隨自己繼續深造的意愿,并且提到,自己手里有一個和慕尼黑大學合作項目的交換生名額。 這樣的暗示已經非常明白,他馬上感謝了對方的賞識,并且表示,其他不論,自己非常希望能跟隨對方做進一步研究。 這當然是件好事。 事實上,他這半年運氣都非常不錯。 不久前他還得到了一筆數額頗大的獎學金。 至于聯系他的這位博導,已經連續幾年不帶本科生了。 顧騁不覺得自己有優秀到能讓對方打破慣例的地步,但導師給的理由是,他的團隊里剛剛好需要一名本科生,而顧騁的幾門相關課程成績非常漂亮。 顧騁不由得有點感慨,運氣是不是好的有點過分? 但無論怎么說,這是一個機會。他拒絕,不光是將這個絕佳的機會拒之門外,還要承擔風險。 況且顧騁想不出自己要拒絕的理由。 至于所謂的交換生項目,還沒有納入他的考慮范圍。 確實,那會成為非常好的經歷,履歷表上也會多出漂亮的一筆,但是不適合他。 有很多東西不適合他,尤其是許多對普通人而言的繁花似錦,在他這里卻并沒有太多價值。 他必須更切合實際的考慮事情。 顧騁這么想的時候,腦子里又一次響起霍譽非好聽的聲音:“我還要答應你一個條件,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 他當時是怎么回答的? 胳膊舉得都有點酸了,在月光從掌心溜走之后,一片黑暗之中,那只右手重新變得平平無奇。顧騁放松胳膊,讓掌心蓋在了眼睛上。 在他以為自己真的最多只能再活十余年的時候,那層朦朦朧朧把一切都遮掩模糊的薄膜輕輕“噗”的一聲,忽然間被戳破了。 一切都坦坦蕩蕩。 明明亮亮。 無所遁形。 他對自己說,如果你健健康康,就算一無所有,也有勇氣去對這個人說,我喜歡你,沒有人會比我對你更好。 但事實上,對方一個微微變化的眼神,就讓他知道,他并不能這么做。 當你從那種無可奈何的絕望之中掙脫,雙腳重新踩在實實在在的土地上,陽光重新加身的時候,你就必須同樣接受現實。 切合實際的考慮事情。 所以他慢慢的、一根根松開了握緊玫瑰花的手指。 深深深深的注視著對方,說:“我還沒想好,可以先存著嗎?” 霍譽非的回答是熱烈起來的笑容:“當然可以,你可以存久一點,說不定還有額外的利息?” 然后他們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隔壁一桌的一個年輕女孩不停的打量他們,很快放下筷子,過來和他們打招呼,笑著問霍譽非,是不是自己的電話就能換一朵玫瑰花? 霍譽非搖了搖手:“活動已經結束了?!?/br> 對方還沒來得及露出失望的表情。 霍譽非忽然站起來,傾身越過顧騁,從那捧被仔細放在椅子上的玫瑰里面抽出了非常漂亮的一枝遞過去,嘴角一彎:“不過美麗的小姐總是有特權的?!?/br> 然后,他們交換了名字和電話。又小聲的說了一會話。 竊竊私語一般說笑的聲音仿佛在他很近的地方,又仿佛離他很遠。 顧騁用指尖碰了碰面前陶制的茶杯,感覺溫度流逝得很快,剛剛還盛裝著guntang的水,現在表面就已經幾乎沒有溫度了。 “我還要答應你一個條件,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 霍譽非說這句話時候的語氣,讓他覺得,無論自己提出什么樣的要求,他都會無條件的滿足。 但這更有可能是一種錯覺。 顧騁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是不同的,現在這種不同里面又增加了一條,并沒有給他帶來太多困擾。至少這個事實本身不是困擾。 雖然一直到凌晨三點才迷迷糊糊睡著,但六點宿舍剛剛開始供電的時候,他就睜開了眼睛。 很快從床上爬起來,穿衣洗漱,然后背著昨晚收拾好的書包出了門。 一掀開宿舍樓門厚重的棉布簾子,寒風裹挾著幾點冰涼的雪花鉆進脖子里,他情不自禁打了個顫。 才發現下雪了。 今年b市的第一場雪比往年要晚,并且來得猝不及防。 顧騁走出幾步,適應了一下凜冽的寒氣,仰頭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稀稀疏疏的雪花以一種夸張的透視迎面撲來,甚至有的飄進了眼睛里,讓他感覺到透徹的涼意。 顧騁不習慣戴圍巾和手套,因為小時候從來沒有過這些東西,他慢慢就養成了抗凍的習慣,并不很怕冷。所以他只是從身后拉起帽子蓋在頭上,然后把手放進了外套的口袋里。 外套的厚度并不足以抵御寒意,手指很快就變得冰涼冰涼的。 顧騁一面頂著風雪往圖書館走,一面在心里打算著,等到這幾門考試結束,要記得去商場買一雙保暖的手套。 自從上次接過那個護手霜的廣告之后,他的手背就很容易皴,氣溫驟降之后,這種情況就更加明顯。 到圖書館之后,他馬上接了杯熱水,抱在懷里一邊暖著手,一邊翻書。 中午的時候,照例發了一條短信,問對方要不要一起吃飯。 從他們兩個月前飛往s市做檢查后,兩人都不約而同的忙了起來。 尤其快要到期末,各門考試變成了讓絕大多數學生焦頭爛額的一件事。顧騁知識掌握的比較扎實,倒是沒有到臨時抱佛腳的地步。但如果想要拿到一個非常漂亮的成績,仍舊需要付出很多時間。 所以他們見面的時間不知不覺就固定在了每天中午和周五下午。 沒有早餐、沒有晚餐、沒有夜宵。 沒有聊天、沒有散步、沒有玩笑。 僅僅是短短的午餐時間和周五下午那節離散數學。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老教授對“顧騁”印象實在太深,不但每節課都要額外點他起來回答問題,下課還會布置多一倍的作業,激勵他上進。 這就叫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糇u非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用心,課前認真預習,上課全神貫注,下課孜孜不倦,不時還不得不和老教授交流一下最近的學習心得。 最不好玩的是,他每周都還要上交作業! 霍譽非兢兢業業的樣子讓人看到于心不忍。 顧騁有點心疼的,他本來已經打算去找教授坦白,也做好了這門課當掉的準備。 但在意識到,坦白的結果不光是掛科之后。 他又把這個念頭按了下去。 霍譽非抓著一支筆趴在桌子上看教授單獨發給他的那張卷子,不時用筆根頂一頂額頭,顯出很苦惱的樣子。 “要不,我來幫你做?”顧騁靠近問。 霍譽非搖搖下巴:“你做了我也要會解,professor會問的嘛?!?/br> 顧騁目光飄到了霍譽非正在寫寫算算的題目上:“那你加油,而且這個題我覺得我也不一定會?!?/br> 霍譽非就對他笑了笑,轉過頭繼續絞盡腦汁。 顧騁覺得對方每一個笑容都不一樣,都有不同的味道。 唯一相同之處就是都令他印象很深。 想到霍譽非彎彎的嘴角,他鋒銳的眉宇柔和了一瞬,也微微笑了。 然后手機里震動了一下。 顧騁低頭看了眼,眉目之間柔和之意很快就消散了。 霍譽非合上手機,又打開。 合上,打開,再合上,再打開。 終于還是徹底合上了。 同時把剛剛拿出來的一個盒子放回了柜子里。 套上一件外套就要出門。 “譽非,去和你的小男朋友吃飯?”楊小東和他打招呼。 “小男朋友”已經變成顧騁在他們宿舍私下公認的綽號,連一向靠譜的楊小東都這么叫?;糇u非開始不以為意,還跟他們一起鬧,后來變著法子糾正了幾回,發現已經覆水難收了。 幸好他們還知道收斂,在他再三警告之下,沒有在顧騁面前這么叫過。 “有點事,下午我也不回來了?!彼f著合上柜門。 “外面下雪了,你多穿點?!?/br> 霍譽非按在柜門上的手忽然又頓住了。 他無奈的笑笑,又把那個盒子取了出來,回答了一聲“好”,轉身出了門。 外面雪下得已經很大了,比早上要大許多。 顧騁收到霍譽非有事的短信之后,看著窗外一片素白的天地和不知什么時候起變得紛紛揚揚的雪花,忽然也不大想冒著這么大的雪出去吃飯了。 他看了眼課本還剩下沒有復習的厚度,決定把午飯和晚飯合二為一。 家里的一位司機已經在側門等著了,霍譽非上車的時候,身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花。他一坐上去,報了地址,就看到旁邊的座位上放著兩個手提袋。 “這是什么?” 司機一邊平穩的發動車子,一邊道:“二小姐聽說你這個時間用車,讓我帶來的?!?/br> 霍譽非拉過來打開,一個里面放了條墨綠色的圍巾,另一個里面是一個保溫碗。 他頓時笑了笑:“碗里是什么?不會是我姐的手藝吧?” 司機知道霍譽非這句問話其實并不期待從他這里得到答案,因此只是默默開車。 霍譽非坐在車上喝完了一小碗甜湯,看著車窗外的風雪也覺得不冷了。 他低頭給宋譽萊發短信:“我姐手藝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