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后來十幾歲的時候,那個小公園被改建成了一個地下超市,他們也過了吵著鬧著要“過生日”的年紀,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顧騁從來沒有表現過特別在意的樣子,但其實他心里還是很喜歡過生日的,哪怕是福利院里所有同齡小朋友共同的生日,他都很珍惜。 因為有那么一天,是一個額外屬于他的日子。 在那一天,他是重要的,是不一樣的。 只不過小時候記憶里的這么一點亮色很快就淹沒在后來長大后周圍嫉妒壓抑自卑的聲音里。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生日”了。 顧騁稍微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更加愉快,他在電話里追問霍譽非今天是怎么過的?有沒有吃長壽面?有沒有吃好吃的東西?有沒有朋友和他一起?有沒有爸爸mama陪著?有沒有收到禮物? 他真的很好奇。 他想知道,真正的生日是不是像是電視里、書上形容的那樣,大家一起吃飯,一起開主角的玩笑、一起唱生日歌,一起切蛋糕許愿吹蠟燭。 當他真的這樣,用那種謹慎而有點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說出什么奇怪的話的語氣,斟酌著提出一個個問題的時候。 在他興致勃勃的悄悄催促,想要聽到答案的時候。 霍譽非臉上高興的神色一點點消失不見了。 他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似乎一瞬間不知道要說什么。 好像是思考了一段時間,他才找到聲音、找到答案。 “今天……有很多朋友來家里……” “爸爸mama也在,我大哥也回來了……” “晚上吃了很多好吃的……我都撐了……” “有玩游戲呀,剛剛還在玩呢……” 然后聽見話筒里傳來顧騁有點高興的聲音,非常真誠的說了兩個字—— “真好?!?/br> 霍譽非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幾秒,他胸腔里像是捂了個密不透風的枕頭,悶悶的,幾乎喘不上氣。 把他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顧騁說話的聲音慢了下來,他本來趴在桌子上,這時卻已經坐直了身體。 耳朵里是斷斷續續,急促的,不成調子的呼吸……偶爾夾雜著一兩聲不仔細就聽不出的哽咽。 顧騁聲音變得很低很低,也很溫柔。 “譽非……”他輕輕叫著對方的名字,“你怎么了?” 霍譽非心里難受極了,卻沒有辦法說出來。 他含糊的說了聲“沒事”,就仰起了頭,瞪著天空中被啃了一口的月亮,盡量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然后深深的呼吸。 片刻之后—— “沒事兒,”他聲音里帶上了笑意,“剛剛……就是有一點難過?!?/br> “怎么?” 顧騁微微松了口氣,但他眉頭仍然微微蹙著,又換了個方式問了一遍,“為什么難過?” 霍譽非夸張嘆氣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頭傳來—— “因為今天沒有吃到蛋糕啊。過生日怎么能沒有蛋糕呢?你說對不對?” 顧騁沉默了兩秒,然后“恩”了一聲,終于還是忍不住跟他確認:“蛋糕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了!”霍譽非理直氣壯的說道,“吃不到蛋糕,我難過的都快要哭了?!?/br> 然后就聽見顧騁悶悶的笑聲。 聽見他說:“明天回學校嗎?我帶你去吃蛋糕?!?/br> 霍譽非深深呼吸著,聲音依舊帶著笑:“那怎么行?今天和明天能一樣嗎?只有今天才是生日,今天的蛋糕才是生日蛋糕?!?/br> 顧騁溫和的問他:“那怎么辦?” 霍譽非握緊了手機,笑瞇瞇的問他:“我現在去找你,你說的話還有效嗎?” “現在?”顧騁拿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好笑道,“現在都九點了啊?!?/br> 然后耳朵里就響起霍譽非悶悶的聲音,好像是在很近很近的地方跟他說話似的—— “這可是一年只有一次的機會吶!你陪我過生日,我就請你吃蛋糕。好不好?” 顧騁笑了:“可是現在是我請你吃蛋糕???” “那……”霍譽非鼻子有點酸,“那就算我陪你過生日?你請我吃蛋糕,我請你過生日……好不好?” 霍譽非聲音帶笑:“我的生日分你一半?!?/br> 沒有了城市的繁華燈火,天空中星星就格外顯眼,天空干凈得像是一塊沒有瑕疵的藍寶石,密密麻麻的星星連綿成一塊一塊的乳白色的高光。 霍譽非掛斷電話,剛一轉身,就被人嚇了一跳。 “哥!”他目光順著霍譽守指間夾著的香煙明明滅滅的紅光上飄落的煙灰,落在了他腳邊的一小堆煙蒂。 “抽煙有害健康,你……晚上有點煩心事?” 霍譽非問的有一點點遲疑。 他本來想問“你晚上是不是覺得煩心”,最后幾個字硬生生轉成了“是不是有什么煩心事?!?/br> 但即使這么問,霍譽守也沒有順著他的話頭回答一句,“有點小事、沒關系”然后含糊過去,各自相安。 他直接沒有回答。 霍譽非勾了勾嘴角,沒說什么,就要擦肩而過,忽然聽見霍譽守問他:“談戀愛了?” 霍譽非:……? “大哥?” 霍譽守把手里的煙頭碾滅,丟在了那一小堆煙蒂最上面,“你的小女朋友叫什么?” “哪里來的小女朋友?”霍譽非笑,“沒事我就先走了,我還著急回趟市里呢?!?/br> “這么著急還不是談戀愛?” 霍譽非覺得自己耳朵壞了,他怎么覺得霍譽守在笑,而且還是笑他。 他回頭去看,霍譽守剛好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一串東西丟給他。 是一串車鑰匙。 “車庫里,你今年的生禮物?!?/br> 霍譽非抓著鑰匙在手里轉了兩圈,好奇道:“今年不是給過我了嗎?” “石上水是去年給你的?!?/br> 霍譽非遲疑了一下。 就聽見霍譽守說:“這輛車有權限,走導航上預定線路,可以直接從這里開下山回市里,不需要乘擺渡車?!?/br> 霍譽非頓時不猶豫了,笑瞇瞇的抱了下霍譽守:“謝謝大哥,姐那里你幫我說一下啦?!?/br> 庭院里頓時安靜下來,穿過郁郁蔥蔥的枝葉,玻璃墻內部,周簡達正抱著凱撒跳交際舞,其他人端著酒杯,交頭接耳,說說笑笑圍坐著一圈,神情都很愉快。 這是霍譽非的朋友。 又或者不是。 霍譽守想要再抽一支眼,抬起煙盒,看到上面“有害健康”幾個字,還是又放了下去。 宋譽萊那個同學的事情霍啟東也跟他提了,倒不是這件事影響有多大,讓家里多么重視,而是為了趁機提醒他。 霍啟東不允許宋譽萊和應小芳的家人過多接觸,原因是要她“學會控制自己的負疚心”,其實這句話,他最開始是說給霍譽守的。 霍譽守低頭摸索著煙盒上的浮起的陽文,腦子里想到的確卻是霍譽非的那個小女朋友。 他有點好奇了。 霍譽非興致勃勃的坐上車,啟動了車子,才意識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他還沒有國內的駕照。 他無奈的摸摸鼻子,然后戀戀不舍的下了車,最終還是乘坐園區的擺渡車下了山。 請園區派了一輛車送他。 車子很快盤旋著繞過山腳,道路兩側的植物從茂盛開始逐漸稀疏,直到終于沖進了b市連綿不斷的繁華燈火。 然后天上的星星就看不見了。 除了年齡很小的時候,顧騁再沒有對天空中的星星有多更多的興趣。 天空中的童話再動聽,也比不上手中實實在在的東西。 所以他匆匆換上外套,拿上錢包鑰匙下樓之后,壓根沒有抬頭看一眼天空。剛好是p大晚自習下課的時間,學生們歡樂的談笑著從教學樓四面八方走出來,顧騁和他們方向相反,他逆流而上,腳步輕快的走出了校門。 霍譽非在學校門口下了車,給顧騁打電話,卻得知他不在學校。 他問顧騁在哪,然后很開心的開玩笑,說對方竟然沒有乖乖等他,讓他白跑一趟。 顧騁看著眼前漂亮精美的各式蛋糕,反問他:“不是你說要請你吃蛋糕么?” 現在已經十點多了,這家店也馬上就要關門,顧騁沒有報了自己的位置就掛斷電話,然后從這些漂亮的蛋糕里挑了一個最漂亮的。 因為糕點師已經下班了,沒辦法幫忙在蛋糕上寫霍譽非的名字。 雖然蛋糕很漂亮,水果奶油和一些小點心將整個蛋糕點綴的如同新娘的頭冠,顧騁還是覺得少了點什么。而且是少了點最美味的東西。 大概是他的孩子氣讓年輕的店員覺得很好玩,最終從廚房找到一個細長的巧克力牌,平時是用白色的果醬奶油在上面畫出花體英文來作為裝飾。 顧騁帶著手套,手里拿著奶油筆,考慮要寫點什么。 忽然想起霍譽非耍賴說的“我請我吃蛋糕,我陪你過生日”,他調皮一笑,在上面小心翼翼的畫出這么一句話。 霍譽非在商場的樓下等顧騁?,F在已經要十一點了,b市的中心城依舊如同白天一樣繁華熱鬧。一些店在這個時候結束一天的營業,而另外一些,這個時候才剛剛開始。 霍譽非在樓下等顧騁。 他低頭用腳尖磨一磨鋪著花磚的地面,又仰頭看看天上幾乎看不見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