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陛下勿驚?!毕暮钚炊参科鸩軈?,然后不慌不忙地抖落冠冕上的火星。從此之后,他超越常人的鎮定性格便被世人稱道。 夏侯玄沉浸在回憶里,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在《世說新語》中也有一句話是形容夏侯玄的:“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懷?!贝丝?,在號哭哀怨的人群中,唯獨他看起來是那么淡然,這胸襟器度仿佛真能容得下日月一般。 “看!那是夏侯君!”路旁的百姓發現了夏侯玄的身影,紛紛指著他大呼小叫,“有如此超然世外的風采,真不愧是當世第一大名士啊……” 夏侯玄從容跪在行刑臺上,他抬頭看了一眼行刑官,眼神宛如往常向同僚打招呼一般平靜,隨后,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meimei,若我猜得沒錯,你當年應該就是被司馬師害死的吧……他的meimei即是司馬師的首任妻子夏侯徽。關于夏侯徽被毒死的傳言,夏侯玄越來越確信,可卻永遠沒辦法查證。隨著行刑官手起刀落,魏國最后一個聲望崇高的宗室重臣,一代名士夏侯玄身殞。 史書中記載了傅嘏對夏侯玄的惡評:“夏侯玄志大才疏,有名無實,憑借伶牙俐齒顛覆社稷?!?/br> 夏侯玄被害后,有人盛贊傅嘏:“傅嘏看人可真準!他早料到夏侯玄會身敗名裂,所以從不搭理夏侯玄?!?/br> 但有更多人不以為然?!笆裁纯慈藴??如果傅嘏真看人準又怎么會整天跟鐘會攪在一起?”鐘會品行低劣人所共知,這在后文還會講到。 南朝史學家裴松之有過非常公允的評論:“傅嘏對夏侯玄和鐘會的不同態度,皆出自他個人的愛憎心而已?!闭f白了,傅嘏是司馬氏派系的人,與夏侯玄互為政敵,他的話并不足以詆毀這位大名士。反而,夏侯玄因慷慨就義讓他的名聲更加響亮,甚至連眾多司馬家族的政治盟友都把他奉為魏朝第一名士,即便到司馬氏當家的晉朝時,他依舊被天下士人視為名士楷模。 司馬師盯著昔日“浮華友”滾落而下的頭顱,感覺一下子輕松了很多。夏侯玄這個包袱總算被他徹底解決,不會再留給自家后人了。 《三國志·夏侯玄傳》最后記載李豐、夏侯玄、張緝、樂敦、劉賢等人皆被夷滅三族。這里沒提到蘇鑠的名字,或許真是因配合鐘毓交代案情,令其家族幸免于難吧。 在劫難逃 之前在自家門口撿到一封烏龍詔書,并在司馬師府門外糾結徘徊的中領軍許允沒受到牽連。他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這個時候,他在洛陽東市目送著夏侯玄命殞刑場,不覺眼眶濕潤。繼而,他回憶起三年前司馬懿剛死時,自己和夏侯玄的一段對話。 他對夏侯玄說:“司馬懿這一死,你從此可以安心了?!痹S允知道司馬懿視夏侯玄為眼中釘,所以這樣寬慰老友。 不想夏侯玄卻說:“你是看不透啊,司馬懿尚且還能顧及和我家的姻親,但司馬師、司馬昭兄弟卻斷不會容我?!比缃?,這話一語成讖,果真被夏侯玄說中了。 在《晉書·李憙(xi)傳》中提到李憙的出仕過程,也恰如其分地描寫了司馬懿和司馬師父子二人迥然不同的行事風格。當年司馬懿征召李憙做幕僚,李憙推三阻四不應召??伤抉R師掌權后征召李憙,他卻毫不猶豫地答應。司馬師問李憙:“過去先父召你不來,為什么今天我召你就來了?”李憙答道:“先君以禮待我,我自能以禮決定進退。您用法制我,容不得我不來??!”可見,司馬師的手腕比司馬懿要狠辣得多。 此刻,許允眼見老友身首異處,內心無比悲傷:“太初,沒想到你最終還是沒能躲過此劫……”他察覺到自己臉龐掛著淚痕,趕緊擦去。 然而,司馬師并非不知道許允跟李豐、夏侯玄等人有牽連,只是因為許允手握皇宮禁軍兵權,所以不方便直接下手。 幾天后,朝廷突然讓許允由中領軍晉升冀州都督。同時,司馬師親自給許允寫了封信:“冀州雖然不接壤敵境,但畢竟是軍事重鎮。足下是冀州人,此行可謂衣錦還鄉?!痹S允喜出望外,他認為司馬師放過了自己。 可許允的妻子阮氏覺得不太對勁:“這么一來夫君不是就要卸去中領軍一職了?” “無妨,冀州都督同樣手握兵權,又遠離朝廷,正好躲過眼前的動蕩??!”許允答道。 “唉……大禍就要臨頭了……”阮氏連聲哀嘆。 “真是婦人之見!你不用想那么多?!痹S允毫不在意,興沖沖地來到皇宮,向曹芳辭別。 曹芳握著許允的手依依不舍,許允更是唏噓感嘆,二人都忍不住落淚。 “臣即將遠行,陛下保重!” 司馬師遠遠盯著許允和曹芳,心想:“許允,你永遠也到不了冀州了?!?/br> 就在許允剛剛卸任中領軍,準備遠赴冀州上任的時候,突然有公卿彈劾許允,罪名是擅自挪用公家財物。隨即,廷尉將許允緝拿。這并不算重罪,許允被判流放邊疆,可是幾個月后,他在流放途中居然被活活餓死了。分析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先前,正是那封烏龍詔書事件注定了許允的悲劇。司馬師在處理許允時相當謹慎,他晉升許允冀州都督以安撫其心,不聲不響奪去中領軍的兵權,又在二任交接的空檔期將許允謀害。 許允死后,司馬師為削弱皇宮內禁軍力量不再設置中領軍一職,而執掌皇宮外圍禁軍的中護軍則讓堂弟司馬望(司馬孚的兒子)擔任。 許昌兵團 夏侯玄和李豐等人死后轉眼過去了半年。這半年來,曹芳越來越無法掩飾自己對司馬師的憎恨:“這逆臣是謀害李豐的兇手!”每每想到這里,他就恨得咬牙切齒。 最終,司馬師也不想再忍了。他私下找到司隸校尉何曾商討對策。前文曾提到過何曾一筆。早在司馬懿遠征遼東公孫淵時,何曾上疏朝廷建議在司馬懿軍中設立監軍,曹叡忌憚司馬懿沒有照辦,反而把他外派河內太守。那件事傷透了何曾的心,他發誓這輩子再不會干出類似的傻事了。就在正始年間,曹爽占據絕對主動,司馬懿隱退的時候,何曾也緊隨其后請了長期病假,直到曹爽被殺才重新回歸政壇。打從那時候起,他就成了司馬家族的忠實黨羽。 此時,何曾明白司馬師的心思,他言道:“皇帝不堪其位,您自當有教育的責任,倘若教育也無濟于事,那么,您就算效仿伊尹、霍光也不為過啊……”伊尹是商朝著名丞相,霍光是西漢三朝權臣,二人都以臣子的身份廢立過皇帝。何曾是暗示司馬師可以廢掉曹芳。 司馬師聽了何曾的話沒接茬兒,仍是一個勁兒地盯著何曾。 何曾知道司馬師是想讓自己把話說透。但是,自己既然已經抱定了這棵大樹,也只好賭到底了。他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安東將軍(司馬昭)不是鎮守許昌嗎?有他幫忙,廢立之事也就十拿九穩了?!?/br> 魏國有五座重要都城,分別是:皇帝和朝廷所在的洛陽;距洛陽東南三百里之遙的許昌;關中重鎮長安;黃河以北,曹氏藩王軟禁地——冀州鄴城;以及曹氏祖籍兗州譙郡。自上次東關之戰后,司馬昭便率軍鎮守許昌,憑借強大的兵勢威懾朝廷及周邊軍團,為司馬師控制朝政提供強有力的支持。兄弟二人配合的默契程度,比當初司馬懿和司馬孚兄弟有過之而無不及。 何曾的意思是說,廢立皇帝這么大的事,必須要借助司馬昭的許昌兵團做后盾。司馬師頷首。接下來,他要靜候時機。 這年10月,蜀將姜維舉大軍攻入雍州。姜維的北伐,終于讓司馬師逮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他即刻讓中書省發出詔書,調遣鎮守許昌的弟弟司馬昭統領雍州諸將退敵。 司馬師調遣司馬昭揮師西進,一方面確實是為了西線戰事;另一方面,從許昌去雍州必經洛陽,如此,司馬昭強大的許昌軍團將會從洛陽城橫穿而過,進而威逼朝廷,這將成為司馬師廢立皇帝的最強助力。 與此同時,魏帝曹芳也在緊盯著司馬昭強大的許昌軍團,他心里籌劃著另一套方案:“到時候,我要親臨平樂觀閱軍!”曹芳的計劃便是趁閱軍時緝拿司馬昭,然后利用許昌軍團剿滅司馬師。 幾天后,司馬昭率軍來到洛陽城外的平樂觀,曹芳站在高聳的臺上,望著黑壓壓的許昌大軍不禁膽戰。緝拿司馬昭的詔書已經寫好,就放在面前的案幾上,曹芳幾次伸手欲拿,卻半途又縮了回來。他四顧身旁的近臣,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是司馬家族的親信?倘若下詔,司馬昭能否就范?而數萬許昌軍團,自己能否指揮得動? 最后,曹芳在躊躇中放棄了盤算好的計劃?;蛟S這個年僅二十三歲的年輕人真的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能讓他得以善終。 閱軍畢,司馬昭率許昌軍浩浩蕩蕩地開進洛陽城中,朝野為之震動。這支龐大的軍隊是支撐司馬家族權柄的重要力量,猶如烏云一樣籠罩在曹氏皇族頭上。 廢立 有了強大的許昌兵團做后盾,大將軍司馬師再無顧忌,遂親自帶著幾名親信侍衛直奔郭太后的永寧宮而去。 “臣,拜見太后!”司馬師畢恭畢敬地跪拜在郭太后面前。 “大將軍快快請起?!惫鬂M臉堆笑。自高平陵政變之后,這位垂簾聽政的女人似乎完成了一次蛻變,她從一個被曹爽欺壓,又被司馬懿逼宮的弱女子變為狡黠的政客。她不再流連于曹叡臨終前的囑托,不再彷徨和疑惑,而是為了自身的生存,堅定地站到司馬家族一邊,與司馬師締結成緊密的政治聯盟??煽v使如此,洛陽城中數萬許昌大軍還是令她有些發顫。 “臣有秘事啟奏?!彼抉R師說著,目視左右宮人。 郭太后會意,她揮了揮手:“好,你們都退下吧?!弊笥沂虖膶m人盡數退去。永寧宮里,只剩下她和司馬師。 “什么事,你說吧?!彪S著旁人離去,郭太后和司馬師的神情逐漸變得輕松自然起來。后世有人懷疑司馬師和郭太后之間有曖昧關系,這并不見于正史記載,僅僅是小說家熱衷的八卦素材而已。不過,他們確是有著諸多共同點的一對男女,比如瘋狂地癡迷于權力,一心只為家族利益,在相互照應的同時,又聯手控制著魏國皇帝等,再加上多年來二人在政治上的默契配合,如果說郭太后對司馬師心存愛慕,甚至是精神層面的戀愛也不為過。在斯德哥爾摩綜合征的心理作用下,她從被脅迫的人質轉變為脅迫者的同謀,這種身份的晉升(顯然她早已忘記自己本該具有太后之尊)足讓她引以為傲。 “太后,臣想……臣想廢掉當朝天子?!彼抉R師就算權力再大,要廢立皇帝也不敢親自動手,否則他就真成了百口難辯的逆臣。而一旦讓皇太后出面主持,這事也就變得合乎法理了。 “什么?你要廢曹芳?”一剎那,郭太后腦海中浮現出魏明帝曹叡臨終前的托付,然而這景象沒有持續很久,很快便像煙霧般消散。郭太后并未繼續追問諸如為什么要廢曹芳,能否手下留情寬容他這類問題,她緊跟著問道:“廢曹芳之后,你打算立誰為帝?”郭太后很自然順從著司馬師的思路,曹芳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不聽話,自己垂簾聽政的地位也受到威脅。 “臣打算立彭城王曹據為帝?!辈軗遣躢ao的兒子,也是早夭的神童曹沖的同母弟,時已年近五十。司馬師這項提議同樣記載在《魏略》中,必須要說一下,但凡權臣廢立皇帝,一定會選擇年幼者以方便控制,而曹據已到中年,輩分更是和曹丕等同,司馬師想立曹據為帝,實在匪夷所思。不過,這很可能是司馬師為顧及自己的名聲杜撰出來的說法,更有可能的,是司馬師給郭太后下了一個套。因為馬上,這項提議就被郭太后否決了。 郭太后眉頭緊鎖:“彭城王論輩分是我叔叔,倘若他登基稱帝,我這太后還怎么當?輩分豈不亂啦?”想了一會兒,她總算想出一個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況且,也不能讓文皇帝(曹丕)絕了后,我想立高貴鄉公曹髦(毛),他是文皇帝的長孫,明皇帝(曹叡)弟弟的兒子,這樣也合乎禮法?!辈荀帜陜H十三歲,如此,郭太后便可以繼續垂簾聽政。無論這是司馬師cao縱史官的偽筆,還是他下套坐等郭太后主動往里鉆,郭太后確實是替司馬師背下了一個莫大的罵名。 翌日,朝堂上,中書省官員大聲宣讀著太后詔書:“皇帝曹芳不理政事,沉湎女色,毀謾人倫。他的德行日漸虧損,已經失去繼承魏室社稷的資格,特命兼太尉高柔奉告曹氏宗廟,遣送曹芳為齊王,歸還藩國不得入京?!?/br> 郭太后這封詔書寫得很有意思。史書中記載,曹芳自登基之初便叫停了曹叡修筑一半的皇宮,又將內宮六十多名奴婢遣散歸家,貢獻皇宮內府的錢財以充軍資,繼位二年通曉《論語》,五年通曉《禮記》,七年通曉《尚書》,在位期間三次祭祀孔子,舉止有禮有法,而曹芳被廢的理由卻是不理政事、沉湎女色,恐怕,如果他要親躬政事才會死得更快。在這封詔書的后半段,寫道兼太尉高柔奉告曹氏宗廟,也很耐人尋味。為什么要稱為“兼”太尉?當時,高柔官拜司徒,司馬孚才是正牌太尉,奉告宗廟理應由太尉帶頭,可是,司馬孚大概是為了避嫌,愣是讓高柔兼職太尉,代替他奉告曹氏宗廟。司馬孚的演技可謂滴水不漏。 當詔書宣讀完畢后,滿朝公卿面如土色,整個朝堂鴉雀無聲,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這也難怪,因為大家早就發現,司隸校尉何曾的一千多直屬軍早已遍布于朝堂四周,而京城內更是擠滿了司馬昭的數萬許昌軍。 突然,一陣嘹亮的哭聲打破了沉寂。只有一個人敢在這時候哭,大將軍司馬師。他的胡須和胸前的衣襟被淚水浸得濕答答,哽咽說道:“皇太后居然下了這么一道詔令,諸位大人,你們看該如何是好??!” 聽到這話,群臣才反應過來,紛紛應和道:“今天這事,唯有遵從大將軍之命?!?/br> “承蒙諸位大人抬愛,我沒法回避?!毖杂?,司馬師抹干臉上的淚水,率領群臣一起聯名上奏永寧宮郭太后,接受了廢掉曹芳的詔書。在這封聯名上奏中,名列其中的朝臣總共近五十位,他們的后代多在晉朝顯達。這些人中,除了司馬家族的親信,如高柔、鐘毓、盧毓、王肅、荀、何曾等人之外,還有魏國第一代宗室名將曹仁的孫子曹初,他僅僅官居越騎校尉,祖輩的聲威早已淡去。此外還有甄德,正始年間裁撤掉的中堅營和中壘營在曹shuangsi后得以恢復,甄德重新當上中堅營統領。郭建當上了步兵校尉(隸屬中護軍司馬望),同樣手握皇宮外一支禁軍營。中壘營統領則換成了荀廙(yi),這位潁川荀氏族人是司馬師的妹夫。 曹芳被廢掉了,他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宮門,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洛陽皇宮。 “你的身份是我曹叡之子,也是大魏國的皇儲……”曹芳依稀記得這句話,他還記得曾按照曹叡的指示,緊緊摟著司馬懿的脖子不放,可那些如過眼云煙,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曹芳被降格為齊王,卻不能去自己的藩國,也不能像其他魏國藩王一樣軟禁于冀州鄴城。司馬師給他安排了一個特別的住處——洛陽城西北角的金墉城。這座城中之城是當初魏明帝曹叡所建,在往后的故事里,金墉城會多次出現,并被賦予不凡的意義。 曹芳落寞地向金墉城走去,幾十個臣子跟在他的身后送行,很多人唏噓流涕,其中哭聲最響的是司馬師的叔父——太尉司馬孚。 “陛下珍重??!”他一邊喊著,一邊任憑淚水流淌到花白的胡須上。 曹芳聽到這哭聲不禁覺得好笑,他根本不在乎有誰替他哀傷,繼而,他想通了,這哭聲根本就不是給他聽的。 “司馬孚真是個忠臣??!”道路兩旁的百姓指指點點地說。這哭聲是給天下人聽的。 在送別曹芳的人群中,有個官卑職微的中郎名叫范粲,他和司馬孚一樣,同樣哭得感天動地。但和司馬孚不同的是,往后這些年里,司馬孚始終位高權重,而范粲則辭官歸隱。后來,司馬師有意請他出仕,他得知后開始裝瘋裝啞,拒不為官。范粲的謹慎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程度,他的家人如果有事找他商量必須秘密請示,他若同意則面無表情,若不同意倒頭便睡。范粲八十四歲時壽終正寢,在他生命的最后三十六年,沒人見他說過一句話。 二十年后,曹芳的爵位再度由王被降格為公,他四十三歲時去世,謚號“厲公”。根據《謚法》中的解釋,殺戮無辜稱為厲,這個惡謚竟然給了曹芳,對比司馬師的所作所為,實在是充滿了諷刺。 賢君 幾天后,中護軍司馬望(司馬孚的兒子)率禁軍把高貴鄉公曹髦從鄴城護送到洛陽。曹髦看快要到京城,便決定在近郊的玄武館露宿一晚。 曹髦侍者喜形于色道:“朝廷打算讓公卿大臣依照迎接天子的禮節迎接您哪!” 曹髦板起臉,斷然拒絕:“不行!我是公侯,不能僭越天子之禮?!?/br> 翌日,群臣在洛陽城西掖門伏道相迎。曹髦見狀,連忙下車還禮。 侍者勸道:“您馬上就要當上皇帝了,不必還禮?!?/br> “我也沒正式登基,怎能不還禮?”曹髦稚嫩的面容頗有威嚴。 當車駕行至止車門時,曹髦規矩地下車步行。 “您不用下車?!?/br> “我被太后宣召,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這里是止車門,我怎能乘車通過?”曹髦當然知道他將榮登九五之尊,無論這番舉止是他自己所想,還是事前被人教導,他的謙遜贏得了在場臣子的好感??墒?,在權臣當道的年代,曹髦表現出賢明的形象,這并不算明智。 公元254年11月1日,曹髦在洛陽太極殿登基,成為魏國的第四代皇帝。群臣俯首在大殿慶賀,卻唯獨少了司馬師。此時,司馬師仍待在自己的府上,這些年,他出于謹慎考慮,因怕遭刺殺從不跨進皇宮半步。尤其在廢立這個敏感時期,他更不愿拋頭露面。 事后,司馬師問鐘會:“你剛剛見過陛下啦?” “見過?!辩姇頌樗抉R家族的親信,官拜尚書、中書侍郎,這兩個官位品秩雖然比不上其兄鐘毓,但卻一人橫跨尚書臺和中書省兩個權力最大的行政機構,不能不令人咂舌。 “那你說說,陛下才略如何?” 鐘會想想,答道:“才同陳思,武類太祖?!彼囊馑际钦f:曹髦才氣能和陳思王曹植匹敵,武略更和太祖武皇帝曹cao比肩。 司馬師聽了鐘會的回答心頭仿佛被揪了一下。他轉而問另一名親信石苞:“你覺得呢?” 石苞看了鐘會一眼,回答:“簡直就是魏武(曹cao)降世!”這句話比剛剛鐘會那句還要毒。要知道曹髦年僅十三歲,這么形容絕對夸大其詞。鐘會和石苞的舌頭如同利劍一樣將曹髦死死釘在了司馬師的靶心上。 司馬師臉色變得陰沉:“如你們所言,那可真是社稷有福啊……”可以說,自這個時候開始,便已注定了曹髦日后悲慘的命運。 此刻,在一旁的華表(魏國初代名臣華歆的兒子)早就嚇得汗流浹背。他暗想:自己若不抽身而退,將來不知道會卷進多大禍事。往后,他頻頻稱病不涉朝政,在未來數年驚濤駭浪般的政治環境中置身事外,唯求自保。 淮南二叛:流星 廢立皇帝是件舉國震驚的大事。 荀(荀彧的兒子)提醒司馬師道:“眼下局勢莫測。下臣建議您趕緊往各州派遣敕使,一來安撫那些藩鎮大員,二來探探他們的立場?!避鞔蛐【透抉R家關系很好,正始年間,何晏排擠傅嘏,還是荀出面才保住傅嘏的官位。 司馬師一邊用手捂著左眼,一邊點了點頭。前些年,他左眼眶下不知怎的忽然長出一顆小瘤,本來五官端正的臉也因這瘤顯得有些別扭。他考慮到自己的政治形象,曾一度想把瘤割掉,可始終沒下定決心。近來,瘤不僅越長越大,更時不時地引發疼痛。 越來越疼。真該早點割掉。 曹髦登基轉眼過去了三個月。公元255年2月4日夜晚,整個洛陽城內無論朝廷公卿還是黎民百姓都指著天空翹首眺望。 “看!那流星足有數十丈長!” “亮得刺眼!莫非天象有什么預兆?” “這流星起于東南,或許東南方將有大事發生吧?” 只見一顆碩大的流星從東南魏吳交界處橫跨過洛陽城,向西北方向劃了過去。順便提一句,這并不是著名的哈雷彗星,哈雷彗星大約每隔七十六年出現一次,上次回歸被記載于《后漢書·孝獻帝紀》的建安二十三年,也即公元218年。此為冗筆。 洛陽城內的人對這顆流星議論紛紛,而遠在東南方向的揚州淮南郡壽春城內,大家同樣因這顆流星變得躁動不安。 第二天傍晚時分,揚州淮南郡的大小官吏、各部將校均被傳喚到壽春城內西北角一座臨時搭建的高壇集合。 “快進城!鎮東將軍有令,速去西北高壇候命!”下達這項命令的鎮東將軍,便是魏國東戰區統帥——揚州都督毌(guàn)丘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