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我要離開京城幾天?!?/br> 司馬師年僅十四歲,眼神中透露著同齡人罕見的睿智。 “萬一外人問起來,我該怎么回答?” “我要去探望一位老朋友,但這事絕不能告訴別人,唯有你知我知。如果旁人問,你就說我回溫縣打理家務事了?!?/br> “明白?!?/br> 司馬懿離開京城返回河內郡。他沒有去溫縣,而是悄悄來到附近的獲嘉縣,這里正是楊俊的故鄉。不多時,他便順著鄉人的指引走到一處墳墓前。這是一個年俸二千石官員的墳墓,但看上去與旁邊的平民墳毫無二致。遵循曹cao提倡的簡葬風俗,這里沒有修建墓室,只是刨了個坑把棺材草草埋上了事。地面微微隆起一個小土包,墳頭前也沒有高大的石碑,僅有一個小石牌,上書“大魏南陽太守楊君諱俊字季才之墓”。 “楊君,我來看你了?!?/br> 司馬懿坐在楊俊的墳前,輕輕拂去石牌上的塵土,喃喃低語。不知不覺間,淚水模糊了他雙眼,他依稀看到石牌上楊俊的名字變成了自己的。司馬懿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墓牌又變回楊俊的名字。 或許,有一天我也會步楊俊的后塵吧? 他曾仰仗和曹丕的關系獲得今天的地位,甚至,他一度認為自己能一直這樣安枕無憂,然而今天,他醒悟了,既然踏上仕途,就永遠不可能安枕無憂。他無法預測自己未來的路究竟能走多遠,但以他的個性,只要確定了方向,就一定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司馬懿緩緩站起身,抹干了淚水,轉身向魏都洛陽而去。 兩年后,司馬懿榮升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成了跟陳群比肩的首席重臣。 借題發揮 關于魏國的局勢暫且先告一段落,我們把目光投向南方。這個時候,表面平靜的吳國正暗藏波瀾,即將生出一起不小的震動。 就在公元224年的夏天,在益州(巴蜀)和南荊州的交界處,一隊官兵正從蜀國往吳國緩緩行進。帶隊的是蜀國尚書鄧芝,他是位杰出的外交家。自公元219年吳將呂蒙偷襲蜀國南荊州(即著名的關羽大意失荊州事件)后,吳蜀兩國從同盟變成了仇敵,直到蜀國皇帝劉備死后,鄧芝出使吳國提出結盟,才令兩國化干戈為玉帛,重新攜起手來對抗強大的魏國。如今,吳國禮尚往來,也派出使節來到蜀漢聯絡感情。鄧芝所率領的這隊官兵,正是恭送吳國使者回國的。按照禮節,鄧芝只須送出成都(蜀國都)即可,但他奉丞相諸葛亮之命一直送到了兩國邊境。 眼看就要抵達南荊州西部的夷陵郡了,一名軍吏小跑到鄧芝的馬前?!班嚧笕?,前面就是吳國地界,不方便再走了?!?/br> “嗯,知道了?!编囍P起手,示意部隊停下,然后翻身下馬?!皬埓笕?,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只能走到這里了?!?/br> 這位鄧芝口中的張大人即吳國使者張溫,他年僅三十二歲,卻在吳國聲名極高,其家族更是江東勢力一等一的豪族?,F代人常說江南,江東這個詞已經很少出現。但在三國時期,因為人類文明還沒散布到整個中國大陸,江南大部分地區仍屬于蠻荒之地,唯有長江從鄱陽湖到入??谶@段南北走向流域的東岸才是經濟文化中心,所以,也就有了江東這一專屬名稱。關于江東豪族,在下面的故事里將會詳細講述。 “您送我走了這么遠,著實讓我受之有愧?!?/br> “哪里,哪里,丞相特意關照要沿途保證您的安全,這本屬我分內之事。再說,還有什么能比我們兩國重新結盟更令人欣慰的呢?” 二人相視而笑,旋即揮手告別。 張溫一踏上吳國地界,便快馬加鞭向吳國都城武昌狂奔。他心里惦記著一個人。 不知道暨(ji)艷那事辦得怎么樣了? 這位暨艷乃是張溫的同鄉摯友,因張溫舉薦踏上仕途,時任選曹尚書(人事部長)。就在張溫出使蜀國前,暨艷和張溫商量過一件事。 他對張溫提議:“時下朝廷魚龍混雜,大批功臣子弟無才無德卻占著官位不做事,我想搞一次官吏考核,把不合格的庸吏都刷下去?!?/br> “你這么干一定會遭到同僚抵制?!?/br> “我明白,陸遜大人也提醒過我,但我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懂得秉公執法?!?/br> 張溫很了解暨艷的性格,他想了片刻后鄭重言道:“既然你有這份心,我自當鼎力支持!” 二人志同道合。隨后,張溫出使蜀國,暨艷則開始著手推行官吏考核。 幾天后,張溫回到武昌,他一進城就覺得氣氛不大對頭。 親朋故友紛紛相告:“您可算是回來了,暨艷惹出大麻煩了!”原來,暨艷的考核過于嚴格,竟導致十之八九的官吏保不住官位,鬧得人人自危。 張溫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這結果也不免震驚。他定了定神?!跋炔惶徇@事,我現在得去向王上稟報出使的情況?!?/br> 張溫口言的王上即是孫權,當時孫權是吳王,還未稱帝。提到這位吳國國君,不得不說,他絕對是三國時代最擅長利用外交手段為自己謀求生存空間和利益的國君。早在公元208年赤壁之戰時,孫權與劉備聯盟抗擊曹cao,后來,他背棄盟約跟魏國聯手剿滅關羽,從劉備手里奪走了南荊州。公元221年,劉備發動復仇之戰,但在夷陵被吳國重臣陸遜打得慘敗,沒過多久便郁郁而終。到了劉禪繼位后,諸葛亮提議重新與吳國結盟,孫權答應,又背棄了魏國。 張溫邁步進了武昌大殿,畢恭畢敬跪在孫權面前。 “臣拜見王上?!?/br> 孫權斜躺在王座上,半閉雙目,并沒有正眼去看張溫?!罢f說吧,蜀國情況怎么樣?!?/br> 張溫遂將他在蜀國的所見所聞悉數稟報?!啊@些日子,蜀漢朝廷對臣厚禮相待,對結盟表現得極有誠意。蜀漢丞相諸葛亮全權執掌政務,國內政治清明,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國力恢復也很快……” 孫權本是想刺探蜀國國力,以此判斷是否值得與之結盟,但他聽到張溫對蜀國連聲稱贊,臉色不覺變得陰沉起來。突然,他打斷了張溫的話:“哼!一口一個蜀漢,說蜀國不就行了!”巴蜀的劉氏政權一直是以繼承漢室衣缽自詡,他們稱自己為漢,后世為區別東漢和西漢,稱之為蜀漢。然而,魏國既然已經取代了漢朝,即宣告漢已滅亡,自然不承認劉備、劉禪這個漢,只是蔑稱他們為蜀國。而吳國,雖然在外交場合照顧面子稱對方為漢,但私底下,還是習慣性地稱其為蜀國。 張溫察覺到孫權的情緒不對,不敢再隨便說話。 孫權頓了頓,又陰陽怪氣地問道:“聽說諸葛亮跟你稱兄道弟,鄧芝又親自把你送到了邊境,你們私交倒是很好??!” “這……”張溫聞言汗毛倒豎,這是個相當危險的信號,很容易就能牽扯私通敵國的罪名。他顫顫巍巍地答道:“諸葛亮、鄧芝是為表達對我國的尊重。臣與他們并沒什么交情?!?/br> “狡辯!還有件事,暨艷最近搞的什么官吏考核,你知道吧!” “他之前的確和臣提過……” “這段日子朝廷人心惶惶,都是因他而起!”孫權越說越氣,啪的一聲,他的手重重拍在案幾上,將案幾上的書卷和筆震落一地。接著猛地站起身,指著張溫瘋狂咆哮:“暨艷是什么人?當年,他父兄專門跟我作對,我聽了你的話,寬宏大量才對他既往不咎。后來,你又跟我信誓旦旦舉薦他做官,沒想到惹出今天這么一堆麻煩。你們!你們都是蛇鼠一窩!” 聽到這里,張溫恍然大悟。孫權提到諸葛亮跟自己的交情不過是借題發揮,令他不爽的根源,其實全為暨艷。 暨艷的父兄緣何與孫權作對?這需要介紹一下吳國孫氏政權的發家史。 孫權的爸爸名叫孫堅,祖籍江東吳郡(今江蘇省蘇州、上海一帶),孫堅一生輾轉中原各地,也因此,他麾下將領多是中原人,而非江東人。孫堅死后,長子孫策率領老爸的宿將和大批新歸附的江北士人又打回江東,建立起孫氏政權。孫策英年早逝,弟弟孫權繼承權柄,后開創吳國。早年間,江東士大夫秉承儒家思想衣缽,渴望正統皇權統一天下,他們打心眼里排斥孫家割據勢力,暨艷的父兄便屬此列。那段時間,無論孫策還是孫權都殺過很多江東士人,只是到后來,孫氏政權逐漸穩固,江東士人才不得不接受這個既成事實。 “王上,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了。暨艷的確是心系社稷??!” “什么心系社稷,分明是顛覆社稷!我現在就要把他抓起來,送交司法判罪!” “王上開恩!” “你別再跟我提他了!還是想想你自己怎么辦吧!” 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毕耵咂G這種性格本就極難在官場生存。張溫明白,如今誰都保不住暨艷了。 果不其然,沒兩天暨艷就被處死,官吏考核不了了之。但事情遠沒有結束。孫權心里盤算著一個更大的計劃,他將目標鎖定了張溫。 吳郡四姓 在講孫權和張溫的故事前,我們需要特別講一下孫氏的祖籍——江東吳郡,在吳郡有四大豪族,人稱“吳郡四姓”,分別是張氏(代表人物張溫)、朱氏(代表人物朱據、朱桓)、陸氏(代表人物陸遜)、顧氏(代表人物顧雍)。在南朝筆記小說《世說新語》中這樣描述四姓的家風:張文,朱武,陸忠,顧厚。 “吳郡四姓”作為當地勢力最強的豪族,和眾多江東士族一樣,早期大多對孫氏政權持不合作態度。尤其是陸氏,陸遜的祖父陸康當年即是死在和孫策的戰爭中,陸氏與孫氏算結有世仇。不過,隨著孫氏政權越來越穩固,包括陸氏在內的“吳郡四姓”,為了家族能得以延續,必須做出妥協。時過境遷,“吳郡四姓”如今全成了孫氏政權的中流砥柱。陸氏大佬陸遜更放下仇恨,在夷陵之戰中力挽狂瀾,擊敗劉備,可以說是拯救了吳國。但即便如此,江東士族,尤其是“吳郡四姓”還是頗讓孫權忌憚。畢竟,孫氏本是吳郡小豪族,若不是后來在江東稱霸,原先根本沒法與“吳郡四姓”相提并論,孫權面對“吳郡四姓”,免不了有矮人一頭的卑微感。 對孫權來說,他最信任、倚重的人是早年跟著他父兄打天下的江北宿將和那些因躲避戰亂從江北逃難到江東的士人,譬如從徐州瑯邪流落至此的諸葛瑾(諸葛亮的大哥)即屬于此類。 吳國當時的丞相,也是吳國第一任丞相孫邵,便是江北士人,他坐到這個位置上,最大的作用就是幫孫權壓制江東本土士族,正因為此,他和江東士族之間一直沖突不斷。兩年前,孫邵遭到張溫和暨艷聯名彈劾,差點被趕下臺,最后還是孫權親自出面才把孫邵保住。再說此次處決暨艷的事,很可能就是孫邵與孫權聯手發起的反攻。 孫邵身為吳國首任丞相,這么一位重臣,其事跡卻幾乎全部喪失,沒在史書中留下哪怕是只言片語的描述。原因也很簡單,他和張溫是政敵,而編撰《吳書》的作者——與張溫同鄉的吳郡士大夫韋昭,因討厭孫邵故將其人間蒸發了。再說《三國志》的作者陳壽,由于史料缺失,就算想給孫邵立傳也是無從下手。 簡要言之,吳國的內部矛盾就集中在孫氏政權和江東士族之間,尤其是實力雄厚的“吳郡四姓”更令孫權寢食難安。 這些年,江北士人在江東扎下根,其家族勢力漸漸能跟江東本土士族比肩,但隨著時間推移,江北重臣一個接一個死去,江東士族又有重新崛起的趨勢。孫權越來越不爽,而今,他正希望借暨艷事件拿張溫開刀,滅滅“吳郡四姓”的氣焰。 “當初張溫舉薦暨艷惹出那么大亂子,這回他又趁出使蜀國私通諸葛亮。新賬老賬一起算!” 孫權將張溫緝拿下獄,打算將其處死。 后來,經同僚百般求情才勉強保住張溫性命。張溫最后被貶為平民,他的兩個弟弟也一并遭到罷黜,甚至連他的三個姊妹也都被勒令和夫家離婚。就這樣,“吳郡四姓”中的張氏家族退出歷史舞臺。張溫于六年后以平民的身份病死。 山梁雌雉 張溫、暨艷事件后的第五年,孫權稱帝,遷都到了建鄴(今江蘇省南京市)。在此之前,他一直是王,而且,即便吳王這個稱號,還是他早先和魏國結盟時被曹丕冊封的,也就是說,他名義上一直是魏國的藩王。多年來,他以外交手腕游走于魏蜀兩國之間,他統領著三國中實力第二的國家,卻是最晚才稱帝的國君,其隱忍能力絕非常人能及。 講到這里,再大致說說吳國的權力架構。到孫權稱帝時,地位最高的重臣依次是上大將軍(吳國特有的官位)陸遜、大將軍諸葛瑾以及丞相顧雍(第二屆丞相,首任丞相孫邵已死)。在孫氏政權的早期,重臣無一不是江北士大夫,到了如今,江東士大夫重新抬頭,三個首席重臣里“吳郡四姓”就占了兩個名額,這實在是孫權無力扭轉的。 孫權只能盡可能平衡臣子的權力,吳國表面上是丞相制,但實際上和三公制差不多,因為丞相沒軍權,充其量相當于孫權的高級顧問,再加上顧雍又是個沉默寡言、相當低調的人(這也是他能當上丞相的主要原因),所以吳國丞相的權力并不重。 最大的實權派是上大將軍陸遜,這全是因為他屢次建立撼世奇功。陸遜躋身吳國重臣之首,陸氏家族也成了吳國勢力最強的豪族。自然,孫權不愿看到這種局面,這就需要有江北重臣與之抗衡,于是,諸葛瑾便被托了起來?;旧?,這些年但凡陸遜升遷,諸葛瑾一定緊隨其后,二人始終保持地位基本持平的狀態。孫權遷都建鄴后,陸遜留守武昌,諸葛瑾鎮守江陵,二人構成吳國在南荊州抵御魏國的重要軍事力量。 客觀地說,諸葛瑾一生戰績乏善可陳,根本沒打過什么勝仗,但官位卻一路飆升,堪稱吳國政壇不倒翁。究其原因,無非有兩點:一、他是江北人;二、他深諳官場之道。在諸葛瑾的一生中,從沒跟任何人發生過沖突,無論是勸諫孫權,還是平衡同僚間的關系,他都很有一套。再有,諸葛瑾性格謹慎也是出了名的。他出使蜀國時,只在公開場合談及公事,從不私底下跟弟弟諸葛亮會面,是故,即便在吳蜀關系降到冰點的那幾年,他的政治地位也未受到絲毫影響。不過,諸葛瑾絕非是個無所作為的諂媚庸臣,反之,他以自己優秀的情商維系著吳國政壇的安定與和諧。 除以上三位重臣之外,還有一位值得一提,他是諸葛瑾的至交好友步騭(zhi)。步騭也是江北人,早年間,他流落江東,跟諸葛瑾一道在江東游學,后加入孫權麾下,仕途也是平步青云。 這天,步騭興沖沖地找到諸葛瑾。 “子瑜(諸葛瑾字子瑜),明天,我就要去鎮守西陵了?!蔽髁晡挥谀锨G州的西部。孫權安排步騭守西陵,除了強化南荊州的軍事力量外,也是為了提升江北派的實力。 步騭邊說邊伸手入懷,掏出一張地圖:“你來看!”他指著地圖上西陵峽一帶?!伴L江從西陵峽急轉向南,形成一個大轉角。我打算在這轉角處——長江西南岸邊建一座城池,你覺得怎么樣?” 諸葛瑾看罷,連連拍手稱贊:“地勢絕佳!絕佳!”步騭建城的地點就在今天宜昌市西陵區附近。這里東北兩面被長江環繞,形成保護西陵城的天然屏障。 二人可謂意氣風發,但遙想當初,他們流落江東時,落魄得連口飽飯都吃不上,絕想不到能擁有今天的顯赫地位。 說話間,幾只野山雞從不遠處的林間飛起。諸葛瑾眺望了一會兒,出神地說:“你看,我們是不是跟它們一樣?” 步騭愣了一下,旋即領悟了諸葛瑾的意思,他會心一笑,應和道:“山梁雌雉,時哉時哉?!边@話出自《論語》。一次,孔子見到兩只美麗的雉雞悠然自得落在山崗上,又聯想到集市上待宰的家禽,遂借此感慨人處于不同環境導致天差地別的結局。 幾個月后,步騭果真在他選定的地方開始督造西陵城,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座城池未來對他的后代產生了巨大而深遠的影響。 諸葛瑾、步騭協同陸遜鎮守南荊州,三人可以說是吳國江北派與江東派相互制衡又彼此協作的一個典范。不過,諸葛瑾和步騭雖然被孫權刻意擺在江東派的對立面,但他們卻從未與江東派產生過正面沖突,反而竭力維護同僚間的和睦。在恰當的時機,來到恰當的地方,正是這兩位“山梁雌雉”的真實寫照。而以張溫為代表、深受孫權忌憚的江東士大夫則不幸淪為反例。 幾年后,孫權利用校事官(相當于明朝的錦衣衛)呂壹打擊江東士族,顧雍(“吳郡四姓”中顧氏大佬)、朱據(“吳郡四姓”中朱氏大佬)等人都遭到迫害。陸遜、諸葛瑾不敢管,最后還是步騭出面連番彈劾呂壹,才迫使孫權將呂壹處死。 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江東士族與孫氏政權的沖突仍會愈演愈烈,而以諸葛瑾、步騭為代表的江北士大夫則謹慎小心地維系著政治的平衡。圍繞著他們三派之間的復雜糾葛,日后還會衍生出很多故事。 刻骨銘心的恨 曹丕自登上皇位至今已有五年,這五年里,他雖定都洛陽,卻仿佛是為重溫腳踩漢獻帝劉協的榮耀感,頻頻搬去許昌劉協的故宮。洛陽和許昌兩地相隔甚近,但皇帝搬家是個大工程,整個朝廷都要跟著搬,免不了煞費周章。 公元226年2月,曹丕又一次下達移駕許昌的詔令。散朝后,群臣交頭接耳,內心叫苦不迭,只是無人敢提出反對意見。 幾天后,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前往許昌,眼看許昌城依稀可見,突然有臣屬上奏:“啟稟陛下,昨日許昌城南門無故崩塌,臣認為是不吉之兆,不宜入住,望陛下詳思!” 曹丕聽罷,心頭升騰起說不出的別扭。 “算了,返回洛陽!” 曹丕回眸望了許昌一眼,這是一座曾令他魂系夢繞的大都城。不知為何,他覺得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許昌了。幾個月后,曹丕得了重病。 左右侍臣安慰道:“陛下無須憂慮,您記不記得很多年前,相術大師朱建平給您看過相,他說您到四十歲會有小災,還說您能活到八十高壽呢?!?/br> 曹丕當然記得,這年,他剛好四十歲??墒坛嫉脑挷]能重燃曹丕的希望,他覺得自己可能挺不過這關了。他嘀咕道:“朱建平不敢明說,所以才用這話敷衍我?!?/br> 侍臣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曹丕揮手打斷。 “人說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不知道天命,卻知道有件重要的事不能再拖了……讓中書省馬上頒布詔書,立嫡長子曹叡為皇太子!” 曹丕共有九個兒子,嫡長子曹叡被立為太子本該是順理成章的事,但曹叡的生母甄氏早年失寵被賜死,因此,曹丕才遲遲沒立曹叡。而今,病入膏肓的曹丕顧不上這些了。 6月29日,曹丕虛弱地躺在崇華殿的御床上。床邊,剛剛當上皇太子的曹叡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錯過父皇的臨終遺言。 “我死之后,你就是大魏國的皇帝了,你得小心……小心哪……” 曹叡現年二十一歲,生性聰慧?!皟撼家欢〞⌒闹斏鞯??!彼贿呎f一邊腦子飛轉,小心誰?小心權臣?小心敵國? 曹丕閉著眼,卻像能洞穿兒子的疑問,他搖了搖頭:“你不懂!你最大的敵人,是你的弟弟們……還有為父的弟弟們……” 曹叡低頭屏息,不知道說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