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莊蘭趴在榻前,像個小大人般叮囑。 “嗯?!比踊貜偷穆曇艉苄?,幾不可聞。他側了下頭,將蹭傷的左臉掩上,這即使是他的身上的傷痕,也是心中的恥辱。 聽著莊蘭的話語,莊揚想還是由阿蘭和犬子說,若是由他開口便像是責備。雖然在生活技能,阿蘭遠不及犬子,可阿蘭遇事機敏。 本也就是來探看下犬子,見他無礙,莊揚沒有多逗留。莊蘭和犬子說著話,莊揚靜靜的轉身離去,他沒留意到犬子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見他走遠,還有那么點寂寥。 莊揚出屋,走到院中,見劉母正在殺雞,動手干凈利落。莊揚有那么點好奇,犬子的父親該是怎樣的一個人,何以留下他們母子倆? 這日,不只莊揚和莊蘭去探看犬子,阿平和阿離也結伴前去。三個孩子說要幫犬子放羊和澆豆田。犬子說不用,他明天就可以起來了。 家里缺少犬子這么個勞動力,劉母無法紡織,窮人家的孩子,小病小痛不當一回事,犬子想,躺上一日,明日肯定就好了。 “犬子兄,你好好休息,我們走了?!?/br> 阿平將喋喋不休的莊蘭拉出屋頭,躬身和犬子辭別。 犬子輕輕頷首,他頭隱隱作疼,他平日話語不多,果然是畏懼呱噪的人。 三個孩子一起離開,犬子卷曲身子,昏沉沉入睡。他大概睡了一小會,可能不到一刻鐘,便又醒來,他聞到燉雞的香味。 外祖父未去世時,家里殺雞,總是會有犬子一份。有個雞翅、雞瓜啃,一碗湯喝,是極其幸福的事情?,F在想想,因為有外祖父的庇護,犬子小時候并沒有過得太凄苦,直到外祖父病逝,也就前年,犬子母子才真正陷入困境。 許久沒有吃過雞rou,真香啊。 犬子從榻上爬起,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他覺得自己出了幻覺,家里沒養雞,哪來的雞殺呢。 家里有點什么能下炊的東西,犬子一清二楚。 母親去熬粥,應該快熬好了,可是為何雞湯的味道如此真實,犬子抬袖擦試嘴角,喉中生津。他聽到母親的腳步聲,他朝門口探頭,正見母親端著一碗食物進來。 “阿母,是燉雞嗎?” 犬子把脖子伸得老長。 “是,你看?!?/br> 劉母將熱氣騰騰的碗遞到犬子跟前,犬子驚喜發現碗中真是雞rou,那可是一只雞腿和一塊雞脯rou,茶色的湯水散發著nongnong香味。劉母將平日犬子采集曬干的茶樹菇,放入湯中和雞rou一起燉熬。 這是一餐美味,簡直像在夢中。 “阿母,家里沒有雞?!?/br> 犬子捧住碗,沒有動湯勺。家里一個子兒都沒有,母親可是用了什么物品去換來這只雞? “莊家二郎送來一只雞,說給你補補身子?!?/br> 劉母笑語,拿起湯勺舀湯喂犬子。 “唔?!?/br> 犬子咕嚕咕嚕喝下,好好喝。 “他真是難得一見的好人,長得也文雅,是個讀書人?!?/br> 劉母贊嘆,她以前沒見過這么溫和、秀美的人物,莊稼人家養不出這么優雅的人。 “阿母,那還欠他一只雞?!?/br> 犬子覺得債務真多,還都欠著莊家二郎。 “你早些好起來便好?!?/br> 債務有償還的時候,犬子勤快,長大后便好,不該一世貧困。 犬子手里拿著雞腿,一口rou,一口湯,吃得滿嘴油光。一碗雞rou很快消滅掉,湯也喝得一滴不剩。 “還有,阿母再給你盛?!?/br> 劉母拿起空碗,準備再去廚房倒一碗。 “阿母我想喝粥,一只雞我吃不完,給阿母吃?!?/br> 第二日,犬子還是沒能去干活,他站起身便會反胃,還有耳鳴,行走也是搖搖晃晃,雖然較前日輕微。劉母見他難受,便不許他下榻。 “阿母,我去放下羊,給豆田澆個水就好?!?/br> “一早莊家三個孩兒過來幫忙,羊也放了,田也澆了,你去躺下?!?/br> 劉母不知道阿離不是莊家孩子,他們總玩在一起,她沒能區分。 “那豬喂了嗎?” “阿母會喂,你好好把病養好,其他的不用牽掛?!?/br> 這兩日,莊母紡織時間少了,又要照顧犬子,又要喂豬。好在家里有糧,不用惶恐。 午后,喝過藥的犬子趴在榻上,望著窗外的樹木發愣。對于一個終日忙碌的人而言,不做點什么,總覺得空虛、寂寥。 從小到大,犬子沒怎么生過病,臥榻不起,更是屈指可數。 犬子摸摸腦后腫起的部位,覺得不那么疼了,明日肯定就好啦。 明日他要去削根楓木,用來做弓。王叔教過他做弓,只是工藝復雜,他還只學到皮毛。然而有一張弓畢竟不同,哪怕再粗糙,也是他的武器。 犬子熱愛弓箭,能拿它射水鳥走禽,獲得食物,能用它防身、威嚇匪徒。 唯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不受人欺凌, 這般想著,犬子從枕下摸出一把生銹的小刀,這是他心愛之物。一次跟隨外祖父去外面賣米,在路上揀著。 小刀旁邊還有一塊小木板,犬子把木板拿起瞧看,木片上刻著圖案。 犬子不識字,但他需要記下一些事情,以免日后遺忘。 木板上歪歪斜斜刻著一只碗、一身衣服、一個圓盒、還有一串銅錢??吹竭@些圖案,犬子像似想起來了什么。他將木板平放在榻上,執著小刀刻下一只雞。木頭硬實,不好刻畫,這只雞刻得像似一只鳥,瘦小,禿毛,兩只腳一長一短。自己能看明白就行,也不是要拿給別人看。 這便是犬子欠周家二郎的“債務”。 犬子生活的豐里,身邊幾乎沒有識字的人,能寫自己名字的,便算是有文化的人了。聽母親說,父親識字。犬子誕生那時,父親用毛筆寫出犬子的名姓,寫在一片帛上。這片帛劉母還收著,因為不識字,所以外祖父和母親都不知道取的是什么字。犬子也不是很在意,外祖父幫著取了個犬子的乳名,一直叫到現在。 第13章 制弓 在榻上躺了兩天,犬子躺得渾身酸疼,天沒亮就下榻,背上竹筐,帶上鐮刀到屋后山林里打豬菜。剛下榻那會,他小心翼翼走上幾步,確認不會再頭暈和反胃,便開心地干活去了。 犬子起得早,連竹里的雞都還沒有啼叫,他便割得半筐的野菜。野菜要用刀切碎,再下鍋煮爛。犬子家的豬很小,得好好喂養幾頓?,F在就放出去山林,很可能會病死,而且沒有豢養幾日,也很容易在放養中成為野豬,甚至和其它公豬跑了。 嗯,犬子家這頭豬是小母豬。 竹里有很多廢棄的房子,這類房子里翻找一個破陶鍋并不難,犬子便找著一個,用這個陶鍋給豬煮食。煮好,倒在一個缺了口的陶盆里,再端到豬圈給豬吃。小豬胃口很好,再粗糙的食物也會呼喇喇吃下。 雖說是畜生,然而和人一樣飲食因貧富而產生差距,同樣是頭豬,養在窮家,只能吃野菜,養在富人家,才有泔水吃。犬子家這頭豬,顯然豬生是瘦的。 喂好這頭小豬后,犬子牽羊到河畔吃草,將它拴在一棵樹上。 自從建了豬圈,也便就在豬圈旁邊圍一個更為簡陋的羊圈,這只羊才有了一個“家”,而無需拴在窄小昏暗的柴草間。 每日,犬子有許多活干,他會安排,而不是想到什么去做什么。 喂豬放羊,而后是到河畔安置捕魚簍,然后是提水澆灌豆田。 數日沒有鋤草,豆田也好,芋田也罷,都長出不少雜草。種在河畔的芋艿,水源充沛,綠葉欣榮。 犬子在田中鋤草,河畔雜草豐盛,侵襲田間。人不能吃草,羊和兔牛,卻是吃草長大。犬子不敢奢望有一頭牛,他家買不起,若是能養兩頭兔子,倒是不錯,有許多草給它們吃。 想是這般想,家里沒錢,兔子也買不起。 犬子做完這些活,一個清早過去,竹林已人聲熱鬧。 早上,莊揚出屋,站在木廊上眺望河岸,見到芋田里犬子的身影,知曉他已能下地干活,看來恢復得不錯。莊揚在木廊上看這位住在對岸的少年,犬子則在河對岸扶鋤停歇,抬頭看向莊家的宅院,也看到了二樓木廊上的一個人影,看著很像二郎。 這日吃過飯后,莊蘭和竹筍在院中玩戲,竹筍仰躺在地上,莊蘭拉著竹筍兩只前爪去捂竹筍眼睛,一人一貘玩得不亦樂乎。莊揚的身影穿梭在山茶樹下,他前往水池,尋探荷花。池中十數荷葉張開,魚蝦暢游其間。 在竹里,莊揚時常會因它的寧靜而忘記外面世界的紛擾,與及遠方的戰火。這里日子相對平和,前些日,由收賦官吏帶來不安已逐漸掃去。 “兄長,我去犬子兄家看小豬?!?/br> 身后傳來莊蘭的聲音,莊揚回頭,看到小碎步朝自己跑來的竹筍。 “去吧?!鼻f揚透過山茶樹葉,看到莊蘭的紅裳挪動。 莊蘭去犬子家,莊揚在院中便能看到她,若是放任她在竹里亂跑,反倒讓人擔心。近來阿離時常在家讀書,莊蘭沒有玩伴,她的性情好動,也不肯跟在莊揚身邊照顧花草,讀讀書。在莊揚看來,這便是莊蘭的天性,距離她嫁做他人婦還有許多年,所以不忍此時便去壓制她。 即是個孩子,便給她孩子的無憂無慮。 莊揚鉆出山茶花叢,他小腿上掛著只黑白的圓球,他彎身將竹筍拎起,抱在懷中,抬頭目送莊蘭走向通往西岸的木橋。待莊蘭抵達對岸,莊揚這才放心,確認她沒跑其他地方去,他帶著竹筍往竹林走去。 竹筍每日有絕大部分時光,都消磨在竹林里。這只小貘崽受到莊家上下的喜愛,養得慵懶,吃竹子都不大積極。 把竹筍放置在一簇鮮嫩的竹葉下,莊揚站在旁邊陪伴,待竹筍吃得入迷,莊揚這才悄無聲息離開。 做為一只小獸,竹筍受到很多照顧,何況它不曉得人間的苦難,食物唾手可得,就在身旁成片成林,簡直比這人世的許多人要幸福得多。 莊蘭踮腳站在豬圈外,看著趴在豬槽旁呼嚕睡覺的小豬,她想這只豬真懶。她拿根小竹子,用竹梢處的葉子撓豬耳朵,豬耳朵左右擺動,仿佛是在打蚊子。 “犬子兄,你有給小豬取名字嗎?” 莊蘭不再調戲小豬,目光挪到犬子那邊去。犬子坐在往日用來編竹篾的席上,正在削一根木頭。 “養來宰殺,不用取名字?!?/br> 犬子從不會給阿貓阿犬羊豬牛等家畜取名字,事實上犬子也沒見過有人給豬取名字,最多就給狗喊個阿黃,旺財之類的稱謂。也只有莊家養貘不說,連貘都有名字。 “它好白,就叫它白白?!?/br> 莊蘭很滿意這個名字,她還特意警告小豬: “白白,你不要長大,長大了就會被壞主人殺掉?!?/br> 犬子:“……” “要被扎刀子,好疼還會流很多血,你就變成紅紅了?!?/br> 犬子:“……” 對于莊家這個呱噪的女孩,犬子談不上喜歡或討厭,只是她常來相伴,便成為了院中的一景,就像院中一棵樹那么自然。 豬圈的白白,硬是被莊蘭打擾了回籠覺,它哼哼爬起身來,抬眼和莊蘭對視。莊蘭發現它除去毛發是白色的,鼻子、耳朵和尾巴都是嫩粉色,很可愛。 莊蘭樂呵呵拿根竹子逗一頭豬,起先小豬還有幾分好奇心,后來再不搭理莊蘭,又躺回去睡覺。 莊蘭無聊,跑去坐在犬子對面,看犬子用小刀削一根長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