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大,大公子——”陸安小跑著上前,臉色煞白之外,說話都結巴了。 “出去!”沈承并未回頭,聲音卻是比冬天的寒冰還要冷。 陸安嚇得一踉蹌,竟是再不敢多說一句,忙往后面退,卻是被藤蔓絆了個正著,咚的一聲摔了個倒栽蔥,鼻子都給磕流血了,卻是哼都不敢哼一聲,爬起來就往后跑。 張青瞧得目瞪口呆: “這個陸安,怎么和碰到鬼了一般?!?/br> 不妨沈承清冽的聲音忽然響起: “這里可不是有鬼,到處都是鬼……” 第114章 114 沈承話音一落,院里的地上忽然掀起一陣旋風,密密實實的蒼翠葉子一下撕開一道裂縫,又瞬時合攏,不獨沒帶進多少光亮來,反而更增陰森凄涼之意。 饒是張青這等刀尖上舔血的漢子,都不自禁打了個寒噤,至于那些正扯斷藤蔓、打掃腐爛落葉的家丁,更是嚇得倒跌在地上,面色煞白,再瞧見沈承竟是伸手折斷了樹樁周圍的一根樹枝兒,更是止不住驚呼出聲。 張青回過神來,不高興的瞪了眼那些下仆: “大驚小怪些什么,趕緊把院子收拾好是正經——” 又四處張望片刻,顛顛的對沈承道: “爺,我去給您打盆水來——” 卻是沈承用力過大之下,那樹枝早被攥的汁液四濺,染的沈承整個手掌都是油綠色。 只張青剛走到院門口,就碰見了瑟縮著身子弓著背站在那里的陸安,手里正捧著盆清水: “哪里用得著勞動這位公子,還是老奴——” 張青已是抬手接了: “給我吧?!?/br> 心里卻是不住嘀咕,傻子才看不出整個國公府都對爺避如蛇蝎的模樣。 “那,那就,有勞,有勞公子了——”陸安期期艾艾的道。只遞出臉盆的一瞬間,卻一哆嗦,那上好的青釉盆“砰”的一聲就摔落地上,視線更是發直的瞧著不遠處一點兒,那模樣,當真是和大白日見了鬼一般無二。 張青回頭,密密匝匝的樹蔭下,正瞧見沈承正慢悠悠的坐在那樹樁上。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特異之處。登時便有些惱火,瞪了陸安一眼: “虧你還是什么國公府大管家,端盆水都毛毛躁躁的,中邪了不成……” “中,中邪了,”陸安喃喃著,“大公子,中邪了……” 梅夫人當初可不就是在那棵樹上自縊而亡的,不然那么大一棵怕不有上百年的古樹,怎么會直接鋸了當柴燒?而大公子,怎么就敢坐上去? 嘟噥聲雖小,張青這等武人卻依舊聽得清楚,驚得腳下也是一踉蹌。 這邊的混亂,沈承卻是絲毫未放在心上,只定定的抬頭望著虛空—— 涼如水的月色,斜逸而出的茂盛枝丫,掛在上面死不瞑目的瘦弱女人…… 是啊,青天白日里,看著自己最愛的男人和婢女當著自己的面滾在一起,是個女人都無法忍受吧? 甚而那個婢女為著討男主人的歡心,還裝模作樣的請主母一起…… 堂堂國公府夫人,竟是連個娼妓都不如…… “爺——”張青喉嚨仿佛被人捏住似的,連頭都不敢抬——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吧,爺這樣的蓋世英雄,怎么可能會落淚? 外邊裘氏卻已是收拾好出了門。 既已決定了要和楊家聯姻,自是先要好好請個媒人。 裘氏想來想去,還是娘家嫂子周氏最合適—— 想要拿捏繼子,這件事辦成之前,還是謹慎些好。不然消息傳出去,以繼子桀驁不馴的個性,真鬧騰起來,怕是不好收場。 當下坐了車徑直回了學士胡同的娘家。 待進了府門,正好碰見一臉郁氣要出門的周氏,裘氏不禁大為詫異,忙上前攔?。?/br> “嫂子這是怎么了?” “那個楊家,簡直是欺人太甚!”周氏卻是氣的直喘粗氣。 “楊家?”裘氏心里一凜,試探著道,“莫不是,太子賓客楊大人家?” “什么太子賓客!”周氏卻是臉色怨毒,“叫我瞧著,分明地地道道的泥腿子罷了!” 不怪周氏憤怒—— 之前裘妃要求澤哥兒和楊家聯姻時,周氏本來是滿心的不情愿的,待得后來云之錦事件,才轉變了主意—— 幼子是嬌寵著長大的,每日里只知享樂,于仕途經濟根本一竅不通,真是娶了那楊氏女,這世的生活定可過的逍遙自在。 那里想到裘家紆尊降貴,請了媒人上門問詢,卻說不過兩句話,那楊澤芳就沉了臉,言下之意,竟是根本看不上自己兒子。 聽聞回稟,周氏簡直氣樂了—— 世上竟有這等不識抬舉的!也就是貴妃娘娘一再傳話,不然,自己才看不上那楊家門第。 倒好,還就鼻子朝天,不知道自家幾斤幾兩重了。 “楊家人竟然連澤哥兒都給拒了?”裘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是暗暗慶幸,虧得自家沒腆著臉上門求親,不然憑著沈承爛大街的臭名聲,怕是更會吃個沒趣。 “可不?!敝苁蠚鈵酪褬O,“咱們家是什么人家?這般鮮花著錦的時候都敢這么著,可見這心里,根本就沒把裘家放在眼里,虧貴妃娘娘還一再跟你兄長說,見了那楊澤芳,要多多禮遇……” “嫂子又何必同這等人家生氣?”看周氏氣的不輕,裘氏忙勸道,“是他們沒福,咱們澤哥兒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才情,想要什么樣的女孩兒沒有?楊家既是這般不識抬舉,非要自己個作踐自己,咱們成全他便是,到時咱們只要放出些風聲來,看還有哪家敢娶?” “風聲自是要放出去的,裘家看中的媳婦,就不信有哪家敢搶?!敝苁祥L長吐出口郁氣,“只是那楊氏女,我還非要給澤哥兒娶了?!?/br> 周氏這話倒是有八成的把握。 前兒個進宮,聽貴妃娘娘的意思,讓澤哥兒娶了那個丑女,無疑有些委屈了,索性請個賜婚的恩典,到時候再賞給澤哥兒個一官半職,即便掛個名,說出去也好聽不是? 貴妃娘娘既有這樣的恩典,周氏要娶楊氏女的心思自然越發熱了。且聽做媒的李夫人講,那楊氏女在娘家地位絕非一般閨閣女兒可比,一個哥哥又是個不成器的,真是那樣的話,到時候不怕那楊澤芳不盡心盡力的扶植澤哥兒。 至于說今時今日的羞辱,待得那楊氏女進了門,看自己怎么讓她站規矩。 “賜婚?”裘氏就怔了一下,據自己所知,宮里太妃娘娘好像對楊家母女頗有好感的樣子,當今皇上又是至孝之人,十有八九不會拂了太妃娘娘的意。 “到時候,請太后發道懿旨……”看出裘氏的疑惑,周氏忙解釋道。 太妃娘娘再得皇上敬重又如何,民間說來也不過是小老婆罷了,怎么也不如太后娘娘名正言順。 “那感情好?!濒檬厦蜃煲恍?,“到時候不怕那楊氏女不孝順你——咱們澤哥兒無論人品還是樣貌,都是萬里挑一,憑那丑女,得了這樣好一樁姻緣,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待得親眼見了咱們澤哥兒,說不得也會嫌棄她那爹爹是個老糊涂?!?/br> 一番話說得周氏也舒心了不少,忽然想到什么: “對了,你今兒個匆匆回來,可是有什么事?” 這不年不節的,妹夫怎么會突然送了小姑子歸寧? “還不是為了我們家承哥兒的婚事?!濒檬峡嘈σ宦?,“不瞞嫂子,我這心里也納悶著呢,你說說,難不成咱們兩家的哥兒都和楊家有緣不成?!?/br> 當下把沈承突然回家,又如何想娶楊家女的情形說了一遍。 “……要說佑哥兒已是定了楊家姑娘,給承哥兒選個其他人家的女孩才是正經。奈何他竟是認定了楊家……我這心里也是愁的什么似的,想來想去,還是得來麻煩嫂子跑一趟?!?/br> “你那個繼子慣是個不省心的,”周氏語氣同情之余又有些為難,“罷了,誰讓咱們是一家人呢。這事兒我就親自跑一趟便是。就只是一點,若是不成,你可莫要埋怨我便罷了?!?/br> 心里卻很是不以為然。 倒不是不想盡心,委實是小姑家這個繼子名聲太壞了些。說是聲名狼藉也不為過。照自己瞧著,便是尋常人家,除非日子實在過不下去的,不然,怕是絕沒有人會應了這樁公婆不喜、相公又是注定不會有出頭之日的姻緣。 反觀楊家,楊澤安官居太常寺卿,正經是三品大員。至于他那胞兄楊澤平,即便不是官身,可名滿天下的明湖書院山長身份,便是比起一方父母官來,也是不差的了。 以楊澤安久居帝都,如何不知道裘家的事務?又怎么肯允了這樁婚事? 這般想著,不免有些看不上小姑的意思—— 憑著裘家的家世,小姑要做個國公夫人還不是很容易的事?偏是一門心思相中了已娶了妻室的沈青云。竟寧愿頂著罵名,也要入了沈府。 偏是主動選了這條做人繼母的路,又把那繼子看的眼中釘、rou中刺一般,竟是事事落了下乘。 第115章 115 榆樹胡同,楊澤安的府上。 楊澤安的夫人黃氏親自送了周氏出門,待得轉回身,臉上的笑容隨即斂去。 難得周氏登門,再想不到,竟是為了侄女兒希茹的婚事而來。 當初大嫂會同意婆婆帶了希茹入京,可不就是因為安州城里婚姻不能順遂人愿,才想托了老爺幫侄女兒說一樁好親事? 只想頭是好的,卻也并不容易。 楊家雖是書香門第,大哥也兼著書院山長的位置,說到底,依舊是個白身。放在安州府,自是憑他哪家,希茹都能配上,且綽綽有余。 帝都卻是不比別處。 這里最不缺的就是貴人。楊家這樣的門第,委實還是有些不夠看。便是女兒,若不是老爺官居三品,再有兩家老夫人的情義,何嘗能入得了英國公的眼? 本以為以周氏的身份,能請得動她來開這個口,定不是尋常人家,再料不到竟依舊是英國公府。 難不成姐妹嫁到一家的名頭就好聽嗎? 只以世人捧高踩低的性子,怕是不說國公府娶不來媳婦,倒要怪自家趨炎附勢。 畢竟,女兒和沈佑尚能說得上是郎才女貌,侄女兒和那沈承又算什么? 沈承被驅離帝都這都多少年了?他的惡形卻是依舊持續不斷的在帝都流傳—— 七歲時便禽獸不如,殺死盡心侍奉自己的親生娘親的貼身婢女,進而逼得生身母親愧疚之下自縊而亡。 及至年齡稍長,又流連歌樓楚館、煙花之地,令得國公府顏面大失,不得已,把這世人眼里尊貴的嫡長子驅離帝都…… 人都不在了,還有不間斷的流言,該說是那沈承果然罪大惡極、令世人所不齒呢,還是該說親家母心機太深呢? 當然,這樣的話,黃氏自是不會同人說,畢竟,排擠走了身為嫡長子的沈承,偌大的國公府就全是女兒和女婿的了。 可真把希茹許配過去又自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