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前朝滅了之后,這尋芳苑就被高祖賜予了從龍有功、為大正王朝立下汗馬功勞的英國公沈家。 沈家一家子武人,自是欣賞不來,只皇上所賜,也只好當擺設般精心侍弄著。好在自國公府裘氏夫人掌權,倒是開發出了尋芳苑一個妙處。那就是每逢花朝節,就廣邀安州甚至京城貴人到尋芳苑賞玩,以共沐朝廷恩澤。 裘氏于京城貴婦中影響力頗大,一來二去之下,尋芳苑的花朝節倒也成了安州府最亮麗的一道風景,凡安州府名門望族,無不以收到尋芳苑的請柬為榮,甚至成了當地豪門互相炫耀的一張名片。 即便后來裘氏常駐京城,于尋芳苑事務上不再費心思,花朝節時去尋芳苑踏青依舊成了安州府一大盛事。 只近幾年來,尋芳苑不知何故忽然關閉,眼下再次開放,想來湊湊熱鬧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 自然,會打著探望久別姨母的旗號死乞白賴的到楊家來,遲芳云可不僅僅是為了一個尋芳苑花朝節盛事。 于遲芳云這等以京城閨秀自居的人而言,地方上一個林苑罷了,傳的再神乎其神,能比得過京城的富麗繁華?之所以用盡心機也要趕上這次盛會,不過是為了一個男子。一個叫顧準的美男子。 說起顧準,在京城那可是大大的有名,和去歲的狀元公徐朝云并家博陽侯家次子并稱京城三大公子。 三人均是出身豪門。 博陽侯次子就不說了,至于徐朝云,父親乃當朝二品大員,顧準則是內務府總管葛玉林的嫡親外甥。說是外甥,可因自小父母雙亡,寄居葛府,分明和葛家公子沒什么兩樣,聽說在府中所受寵愛更在一干表兄弟之上。 以三人身份,即便任事不做,也自可快樂逍遙一生,卻偏偏才華橫溢,竟均是弱冠之年便考中舉人,更難得的是還個個姿容美絕,真真是紅塵濁世中的翩翩佳公子。 而三人中,又以顧準最為姿容俊拔、風流倜儻。眼下徐朝云尚了主,博陽侯次子也和公侯之女定親,倒是顧準,依舊是蕭郎獨處。 遲芳云自去歲一場宴會上偶遇顧準,一顆芳心便自此失落。奈何兩家家境相差太遠,竟是再也無緣得見。 但不知為何,顧準不獨缺了去歲的春闈,便是京都中也再不曾見到他的影子。 遲芳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會偶遇周婧,更聽周婧不經意間說起才知道,顧準外出云游回來了,還受沈佑邀請要來安州府尋芳苑游玩。 這話可做不得假,畢竟,周婧的兄長是難得的和顧準投契的人。 這般難得的機會,遲芳云如何肯錯過? 想法子第一時間拿到請柬后,便偕同周婧趕往安州。自然,即便是親娘面前,遲芳云也絕不會吐露自己的少女情懷,便胡亂拿了探望顧氏姨母做搪塞,沒想到還真打動了秦媛。 萬事都在謀劃之中,唯有一件事出乎了遲芳云的意外。那就是楊希和的態度。 明白自己終究算唐突了些,且方才周婧的話也有得罪人的嫌疑。除此之外,也不排除對方根本不明白內務府主事之女意味著什么。 想來也是,這等窮鄉僻壤,又是出身沒落之家,再是家中唯一女兒,又能有多少見識?更兼也聽娘親說過,楊希和生而有疾,容貌之丑,世所難尋,待人待事偏激些也是有的。 饒是如此,卻也不想平白被人壓了一頭。 當下對希和的冷淡只做不知,只拉了周婧的手笑吟吟道: “我來給meimei介紹一下,這位meimei叫周婧,說起來家里和咱們的外家還有些像呢,不過她家經管的東西可全是進貢皇家——” 竟是皇商嗎?商妍愣了一下,又聯想到周婧的姓—— 聽爹爹說,京城里最威風的皇商可不就是姓周?甚而他家女兒還有一位在宮中為妃。 明顯瞧出商妍的驚愕,遲芳云微一抿嘴——果然如自己所料,楊家丟了明湖書院后,已經沒落到靠吃顧秀云的嫁妝、著手商業為生了。 沒看商妍的反應,要說不是商家女,自己可是死也不信,兩人又那般親熱! 熟料希和神情依舊平靜: “周小姐嗎,久仰大名。遠來是客,諸位,里面請?!比缓缶蛠G了開去,徑直拉著商妍的手,轉身往府里而行。 不妨剛走了幾步,就被周婧趕上,捉了希和另一只手臂,笑嘻嘻道: “希和meimei,咱們一起?!?/br> 這楊希和倒是投自己胃口。 以為自己不知道嗎,遲芳云表面上對自己親近,私心里怕是根本看不上自己的身份。卻偏是假模假樣的和自己親熱,偏是爹爹經常跟內務府的人打交道,倒是不好翻臉。 本想著書香人家的女兒,自然以說話做事酸溜溜的居多,第一次見到楊希和這般爽利的。 還從沒遇到過周婧這般喜怒隨心的,希和有片刻的愕然,下一刻不由失笑,雖是出身皇商,自己怎么瞧著這周婧卻是個沒多少心眼的啊,沒看到后面被丟下的遲芳云已經臉都綠了嗎。 好在幾人剛進門,顧秀云就迎了出來—— 閨中時顧秀云同秦媛的關系那是真好,乍一聽說是故人之女,竟是激動的淚水漣漣,一把把遲芳云摟在懷里: “哎喲,你就是芳云吧?倒沒想到竟長得這般大了。記得我見你時,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一晃都這么多年了……” 說著又開始拭淚。 “勞姨母掛念?!边t芳云一邊乖巧的應著,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顧秀云—— 一身上好的云錦裁成的衣衫,發髻上斜插了支碧玉梅花簪,雖是簡簡單單,卻無一處不精致,即便身形有些瘦弱,可瞧著竟是足足比娘親小了數歲不止。明顯平日里生活很是舒適優渥。 “對了,瞧我這記性,這么多年不見,怎么也得給外甥女兒個見面禮不是?” 說著忙忙招手,早有丫鬟上前,遞了個三個盒子過來—— 難得女兒有好姐妹上門,顧秀文便每人準備了一份。 打開來,遲芳云的是一對兒金鑲玉嵌珠寶手鐲,難得的是那玉入手溫潤,明顯是上好的極品暖玉,配上遲芳云白皙的皮膚,煞是好看。至于周婧的則是一對兒金累絲嵌寶石葉形耳墜,耳墜微微晃動處,那葉子簡直和真的相仿;商妍的一對兒嵌紅寶石花形金耳環,連花朵上的露珠都纖毫畢現…… 三件首飾竟是件件精致,明顯俱非凡品。 便是周婧皇商出身,家里見慣了好東西的,也不覺一怔——猜的不錯的話,這些首飾怕都是西羅州趙家所出,他家的首飾不獨用料盡皆上品,更兼工錢也是貴的緊,偏還不愿多做,往往每種樣式的首飾也就按照不同型號各做三套罷了,以致每有新首飾問世,便會被世人哄搶,價錢也就高的離譜。 方才但看府門外觀,還想著楊家內里不定怎樣寒磣呢,倒不想出手竟是這般大方。 至于遲芳云,受家境所限,品鑒首飾的能力自然比不得周婧,卻也是有眼力價的,要說從小到大娘親給的長輩添的的首飾,家里倒也有不少,但怕是哪一件都比不得手里鐲子精美。 怪不得娘親每每自怨自艾,聽她說,當年她的嫁妝,比之顧秀文可還要豐厚,可惜當年為了幫爹爹鋪平仕途,幾乎是變賣一空。 再加上cao勞家事,雖是有著官家夫人的榮光,卻怎么瞧都比不得顧秀文過的滋潤。 又覺得周婧面前,這個姨母也算給自己做了臉,待顧秀文的疏離感便無形中散去不少,神情上也益發恭敬。 樂得顧秀文直夸好姐妹會調、教人,竟教出了這么乖巧的一個女兒來。又囑咐希和和遲家jiejie多多親近。 “我娘親也是這么說呢?!边t芳云順著顧秀文的話頭道,“就比方這次到姨母府里,探望姨母之外,娘親還給了我張請柬,說讓我帶著希和meimei一同到那尋芳苑見識一二,希和meimei的年紀,合該出外走動一番才是?!?/br> 因尋芳苑六年來第一次開放,想要拿到那請柬自然千難萬難。這位姨母待自己確是一片赤誠,所謂投桃報李,自己帶楊希和出外見見世面,也算是回報一二了。 哪知不獨顧秀文依舊平靜,便是楊希和也絲毫沒有露出分毫受寵若驚的模樣,甚而顧秀文的模樣還有些發愁: “和兒瞧著……” 要說沈家大公子,自己瞧著委實是個好孩子,當真是又懂事又體貼,就只是那沈家二公子,前些時日可才把家里鬧了個天翻地覆。與別人家不同,顧秀文自來是個性子弱的,相公在日,一切都是相公說了算,相公走了,自然就聽兒子的,眼下兒子也離開了,顧秀文的主心骨就變成楊希和了。 “也好?!毕:忘c了點頭,回頭囑咐青碧道,“回頭找一下他家請柬,咱們到時也去看看便是?!?/br> 尋芳苑什么的倒在其次,唯獨沈承,這幾日都沒消息,雖是那人在時有些聒噪,可一想到那黑黝黝的鞭子,希和卻又如何也靜不下心來。 遲芳云神情就有些錯愕。沈家怎么會給楊家大房送請柬?畢竟,聽說即將和沈家定親的楊家二房和大房早已是勢如水火。 第31章 受刑 “第一個承諾?!鄙虺凶谥虚g的太師椅上,面無表情,“現在,你們可以走了。還有記住一件事,別讓你那些狐朋狗友到我園子來?!?/br> 從頭到尾,沈承語氣沒有半分起伏,宛若下首坐的沈洛也好,侍立的國公府總管陸安也罷,全是些上不得臺面的阿貓阿狗罷了。 沈洛臉色又黑了一分,對已經過世的老國公的厭恨不覺又多了一層—— 尋芳苑分明是朝廷賞賜給沈家的,按理說國公府的爵位傳給那個,這林苑自然就是那個的。祖父倒好,竟是強逼著父親把尋芳苑送給了沈承。 外人甚而之前的自己都只以為尋芳苑不再開放是因為母親遠在京都,無心再經管此處,殊不知事實真相卻是尋芳苑早已是沈承所有。沒有沈承的首肯,尋芳苑根本不允許再被使用。 自己也是送出了請柬后,才知曉此事。 心知憑自己和沈承的關系,讓他同意借用尋芳苑以待佳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令得自己竟是陷入了要么名譽掃地,要么低頭求他的兩難境地中。 無奈何,只得修書一封送往京城,連帶的稟報了沈承胳膊肘往外拐,幫著那楊家大房對付顧承善,并使得顧承善丟官去職的事。 好在爹爹還是疼自己的,當即就派了總管陸安帶了盤龍鞭前來。眼下沈承還這般威風,定是以為無論他做了什么,父親都無能為力吧?既如此,說不得自己要替父親管教一番。 當下輕咳一聲: “陸安是下人,有些話不好意思說,我就代勞吧——大哥你不該為泄私憤就協助外人對付姐夫,父親的意思是,要你受鞭刑,” 頓了頓,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一百?!?/br> 口中說著,瞥了一眼盤曲在桌案上宛若一條黑色毒蛇般的鞭子。即便在幽暗的室內,鞭子上依舊閃著讓人膽寒的毫光,聽陸安的意思,這鞭子從來沒有專門保養過,之所以具有如此懾人氣勢,全是因為它浸泡了太多鮮血所致。 別說一百下,就是十下,常人也絕對無法忍受。 當然,自己這個兄長并不是尋常人,自然需要一百下讓他好好舒服舒服了…… 本想著怕是終于能瞧見自己這哥哥臉上恐懼的表情了,誰成想沈承面容依舊平靜的緊,仿佛那個即將承受殘忍鞭刑的人不是他一般。更是看向早已是滿臉惶恐的陸安: “這算是,我要踐行的,第二個承諾?” 陸安的汗唰的就下來了,瞧向沈佑的神情無比張皇: “二公子,這——” 聽說沈承竟然做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國公爺確然大發雷霆,可最后交由專人捧了盤龍鞭過來時,卻并沒有吩咐鞭刑的事。二公子這話,分明是他自己的意思罷了。而且一百下,說不好,會出人命的啊。 沈佑眉頭蹙的更緊—— 該死的!已經多久沒從沈承臉上瞧見過懼怕是什么東西了? 若然沈承能同陸安這般嚇得兩股戰戰,甚而向自己低頭求饒也就罷了,偏是他臉上永遠是這般讓人難以忍受的云淡風輕。 竟是臉一沉,哼了一聲: “兄長,不是我說你,顧承善怎么說也是咱們的姐夫,你這次所為委實太傷父親的心了。怎么能因為一個丑女——” “那么多廢話做什么?”卻被沈承冷聲打斷,“既是第二個條件,就拿過來——” 沈佑一愣?拿過來什么?眼睛隨之看向陸安。 陸安這會兒已是完全明白,這鞭刑哪里就是國公爺的意思?分明是二公子的私念罷了。 罷了,國公爺來時也吩咐過,一切聽二公子吩咐便是,更不要說,將來連國公府都是二公子的…… 心里很快有了抉擇,當下拍了下手掌。一個和盤龍鞭一樣冰寒的壯漢應聲而入—— 可不正是平日里負責保管鞭子的張漢? 張漢趨前一步,俯身把鞭子最前端明晃晃并排而立的兩根倒刺中的一個一推一拉,那倒刺應聲而落。 張漢另一只手接了,跪倒在地,雙手捧著奉給沈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