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之前可不是自己稍一提到兒子并商誠,周鳴的態度就立即緩和下來,雖然不明白周鳴為何去而復返,還擺這么大陣仗,顧元倉仍自信對方必然不敢把事情鬧大。 哪知道一語甫落,外面就響起一聲冷笑: “顧掌柜的放心,我的路如何走還用不著顧掌柜擔心,周鳴的話就是我的意思。欠賬還錢,天經地義,今兒個顧掌柜不把銀兩還上來,休怪我等不客氣?!?/br> 外面還有人?而且這聲音怎么有些熟啊。 堵在門口的人已經自覺讓出一條路來,顧元倉探頭往外一看,一下愣住了,可不正是云之錦的掌柜商誠? 和之前每次見到時總是笑的彌勒佛般的商誠不同,眼下的商誠鐵青著一張臉,陰的能擰出水來。 顧元倉心里咯噔一下,臉上的矜持再也掛不住了,當下冷哼一聲: “商掌柜這是什么意思?下面的人不懂事,商掌柜瞧著也不是不分輕重的人啊——這年頭,生意可是不好做,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商掌柜的可莫要一時糊涂,不是我顧元倉夸嘴,這世上有些事怕是你商大掌柜出面也是扛不住的?!?/br> 一番話說得商誠簡直要氣樂了。見過無恥的,就沒見過無恥到這般境界的。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顧氏父子倒好,收起別人禮來,從來都是理直氣壯,可過后又是一例的絕不認賬。 從顧承善上任,收受自己的好處還少了?便是這顧元倉如何貪得無厭,自己也從來都是忍了,倒好,反倒令對方氣焰越來越囂張了。 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今兒又得了恩主指示,商誠那里還愿意繼續慣著他? 當下也懶得和他再說,晃了晃手里的借據: “顧元倉,你只說這欠條是不是你打的?” “是又如何?”商誠倒是光棍的緊,“我眼下沒錢?!?/br> 心里更是不住發狠,真是給臉不要臉的東西,敢這么擠兌自己,這錢自己還就一文錢不還了。不獨如此,還得給兒子去封信,讓他好好的收拾云之錦。等到走投無路時,不怕商誠不捧著白花花的銀子跪著來求! “沒錢也沒關系,”看顧元倉這副無賴樣子,商誠也懶得跟他廢話了,“你這借據上寫得清楚,若然無錢抵償,就把房屋、鋪子都抵押給我。就你那空蕩蕩的房子和這幾個生意不好的鋪子,也不值多少銀子,我先勉為其難的收下,一月之內,你把剩下的銀兩湊齊,不然,咱們就公堂見?!?/br> “你胡說什么?”家里的宅邸可是剛起的新房子,還有這三間鋪子,更是全家的財用來源,這人竟然要全收了去,鄭氏一下忍不住了,指著商誠的鼻子先就罵了起來,“夭壽啊,天殺的短命鬼,想來搶我家的房子,老娘和你拼了……” 說著矮身朝著商誠就撞了過去。 連帶的顧家幾個兒子也都掂起了家伙,一副商誠不收回之前說的話就動手揍人的模樣。 卻不妨身上一緊,唬的鄭氏忙回頭瞧去,可不正是商誠帶來的彪形大漢?鄭氏這樣的婦人,身上能有幾兩rou?一下被兩人老鷹抓小雞似的提溜了起來。 鄭氏頓時雙腳凌空,直嚇得魂兒都飛了: “你們想干什么?快放我下來,我兒子可是慶豐的知州,你們這樣對我,我一定會讓兒子抄你們的家、扒你們的皮……” 只是無論她怎樣哀嚎,兩個大漢都像沒聽見似的,瞧著商誠,等待商誠的示下。 至于顧元倉和幾個兒子,明顯沒想到一向任他們予取予求的商誠會突然這般硬氣,竟是都傻在了那里。 “欠債的還有理了?”商誠冷笑一聲,“想跟商某人耍無賴,你們還都差些火候。既然他們非賴在我的鋪子里不走,那就全丟出去算了?!?/br> 鄭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大漢揪著衣領,拉開院門丟了出去,直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顧元倉無賴的性子,欠債不還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有時要債的上門,甚而顧元倉不出面,只要鄭氏撒潑耍賴要死要活的鬧上一鬧,對方但凡有點兒肚量,秉持著好男不和女斗的宗旨,大抵最后都得灰溜溜的離開。 這么多年了,這一招從來都是無往而不利。再沒想到今兒個愣是一點作用沒起,生生被人丟了出來。 顧元倉也沒料到商誠還有這么陰狠的一面,頓時又急又氣: “商誠,你還想不想做生意了?信不信我一句話,就能讓我兒子把你的鋪子給封了?” “是嗎?”商誠無所謂的一笑,“那你去找你兒子得了,我等著呢?!?/br> 說著一揮手,幾個彪形大漢上前一手拎著一個,把顧氏父子隔著院門就扔了出去。 外面頓時一陣“哎喲”的痛呼聲。 鄭倩一旁瞧著,嚇得哭都不敢了,看壯漢又向自己走來,哆嗦著連連擺手: “我,我是他們鄰居,不是,不是他們一家的……” 那些壯漢倒也沒有難為她,饒是如此,好不容易沖出院子時,鄭倩一下子軟癱在了地上。 至于顧元倉一家,這會兒情形更是凄慘—— 之前在顧元山門前莫名其妙跪倒時磕的狠了,這會兒又被丟出來,一家人頓時殺豬一般鬼哭狼嚎起來。欺軟怕硬的性子卻是注定了他們再不敢往里闖。 這會兒瞧見鄭倩出來,鄭氏先就撲過去: “倩兒,快去叫你公爹來,集合咱們宗族的年輕人把這些人給打出去!” “回去再準備一張狀子,遞到縣衙?!鳖櫾獋}也囑咐道—— 商誠瞧著也是急紅了眼,不然趕緊從顧元山那里摳些銀子來,真是逼急了就先打發他們點兒,等自己安穩住了,再讓兒子好好的收拾云之錦,敢跟自己耍橫,不折騰的他傾家蕩產自己就不姓顧。 鄭倩卻早已嚇破了膽,更沒想到姑姑姑丈不獨絲毫不關心她方才是否受到了驚嚇,還一門心思的拿原先的話威脅她,臉色早已是一片鐵青,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卻是理都沒理顧元倉和鄭氏,踉蹌著往自己家的方向跑了過去。 “這個小賤蹄子!”顧元倉氣的直罵,又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鄭氏,一股邪火全發在了鄭倩身上,“還是你侄女兒呢,眼里哪有你這個姑姑一點兒?也不用再跟她說那些有的沒的,只告訴她一句話,不聽話的話,我們得不了好,她也別想好過?!?/br> 說著勉強在兒子的扶持下站了起來,一行人好不容易挪回家,卻驚恐的發現,家里的門鎖竟是被人給換了。 甚而顧元倉剛在外面叫罵了兩句,門一下從里面打開,然后一個彪形大漢走出來,先伸出欠條讓他看了眼,然后揪著顧元倉就再次遠遠的扔了出去…… 顧元倉一家人棲棲遑遑雞飛狗跳的時候,顧元山家里卻是平靜了不少。 顧老太太醒了過來,還好歹用了幾勺子粥,眼看著性命是無憂了。顧秀文拉著老娘的手喜極而泣,希和心疼娘親體弱,忙忙的讓人又抬了個軟榻來,好讓娘親和外祖母說話時,能靠的舒服些。 等安頓好一切,太陽已是將要西斜。 青碧好容易擠上前,手里端著一小碗兒熱乎乎的雞絲粥: “小姐好歹先用些,又要打理商號的事又要管著家里的事,就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住??!” “我沒事?!毕:筒莶萦昧酥?,又站起身來,“都這會兒了,想必商掌柜的也要回來了。我去見見他?!?/br> 商誠是哥哥手里的老人了,忠誠是毋庸置疑的,前兩年根基不穩,事事都要打著哥哥的旗號,眼下怎么著也要見他一面才是。 這般想著,內心竟無端端生出些委屈來——把這么大的生意交給自己,哥哥還真是放心。伴隨而來的卻是更深的思念—— 這才多大點事兒,自己就受不了了。想想彼時在家里,哥哥既要讀書,又要照看著這么大一攤子生意,還要手把手教導自己,不定多累呢。哥哥倒好,和自己說起時從來都是輕松的緊,還鎮日里想著逗自己開心。 明明自己這么不討人喜歡,哥哥卻寶貝的什么似的,從來聽不得別人說自己一聲“丑”,還費盡千辛萬苦,找了離jiejie來幫自己…… 離家這么久了,也不知哥哥眼下怎么樣了?可有睡的地方,能不能按時吃東西…… 第9章 旁敲側擊 沈亭進來時,迎面正好碰見一腳高一腳低走出來的商誠。 不怪商誠這樣大的反應。實在是再料不到自己效忠的恩主竟是早換了人。明明恩主平日里那般殺伐決斷英明睿智,怎么就這么放心的把偌大的生意交給了那么年幼的meimei呢。 要說希和小姐自己之前也是見過的,可不正是恩主每次都帶在身邊的那個丑孩子? 彼時自己還曾奇怪恩主從哪里找來一位長得這么嚇人的小廝,這會兒才明白,竟是恩主的妹子。 期間也曾聽恩主提起過這個妹子,語氣里滿滿的都是寵愛,還以為是怎樣嬌滴滴的小姑娘呢,卻不料竟然是她!可再怎么寵妹子也得有個限度啊,這是多大的生意啊,怎么就能隨隨便便交給一個小丫頭掌管。真當這是過家家呢。 怪不得自己總覺著恩主今兒的行事方針有些詭異,畢竟恩主那謀定而后動的性子,注定了他做事從來都是不急不緩的。像和顧元倉家毫無顧忌的撕破臉這樣的事,也就只有小姐這樣被寵壞的小丫頭才做得出來吧? 雖然心里有些不滿,可再怎么說也是恩主的妹子,商誠更焦心的是能不能想法子幫小姐彌補些—— 小姐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和顧元倉翻臉,自己怎么也不能拆臺才是,眼下只看能不能另外找其他門路,把慶豐這地界的窟窿給補上。 心思煩亂之下,竟是絲毫沒注意到迎面而來的沈亭。 兩人差點兒迎面撞上,沈亭忙側身讓過魂不守舍的商誠,不覺蹙了下眉頭—— 果然是商賈人家,下人竟是毫不知禮。又想到因顧家帶給希和的諸多煩擾,心疼之余未免對顧家有些看不上眼。 更憶及方才那人失魂落魄的模樣,明顯驚嚇所致,一顆心瞬時提了起來,也不知道希和這會兒如何了?越想越怕,到得最后,甚而撩起衣袍下擺,往主屋疾奔而去。 本來亦步亦趨跟在后面的車夫頓時嚇了一跳—— 自家少爺為人最是講規矩,還從未見過他這般不顧形象的樣子。 希和用完粥漱了口,一抬頭,透過窗戶正瞧見跑的飛快的沈亭,怔了一下,不覺莞爾,起身來打開門,沈亭恰好跑到面前,若非希和退得快,兩人差一點兒就撞上。 “希和——”沈亭吃了一嚇,忙要去扶,又忽然想到眼下希和已然及笄,兩人雖名為師兄妹,卻再不能和幼時相處時那般,伸出去的手又堪堪止住,終是不舍的收回,當下溫聲道,“房間里這么多伺候的人,哪里需要你親自勞神?不拘哪個,讓她們應門便是……” “哪有沈大哥說的這般嬌貴?”希和只覺心里一暖,沈亭的性子最是講究讀書人的風范,何曾有過跑的這般狼狽的模樣?可見一路上不定怎么擔心呢,當下莞爾一笑,“瞧你跑的這一頭的汗——” 卻忽然頓住,眼睛一下落在沈亭額頭上滲出血絲的青紫處——這樣的位置,分明是磕到了額頭所致,再瞧渾身上下并沒有絲毫塵灰……旋即想到之前偶遇沈夫人時對方冷淡敷衍的模樣,心內立時有了猜測。 旁邊的青碧撇了撇嘴,雖然沈公子是個會疼人的,可偏是有個最愛折騰的娘。最可氣的是每次見到小姐,都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樣子! 也不想想當初若非小姐幫著說話,老爺如何肯把沈公子收列門墻?更是精心教導之下,把彼時小叫花子一般的沈公子培養成了氣質這般卓然的堂堂解元郎。 那沈夫人忘恩負義之舉當真令人齒冷,照自己瞧,即便沈公子千好萬好,可攤上這么個娘,便無論如何不會是小姐良配—— 還借著楊家的力呢就敢如此,將來沈亭真高官得做駿馬能騎,沈夫人那樣自私的性子不定得怎么作弄人呢。 沈亭卻是早忘了自己罰跪這茬,全副心思都放在希和身上,勉強控制著拉過希和好好檢查一番的沖動: “那家人是不是上門來鬧了?有沒有冒犯到你?” 口中說著,臉上陰的簡直能擰出水來。 “讓沈大哥掛心了?!毕:兔佳坶g都是調皮的笑意,“就憑他們,還傷不了我?!?/br> 瞧著希和眉眼彎彎的樣子,沈亭嘴角也不自覺向上揚起,卻在聽到最后一句話時悚然而驚,隨即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些人想要動粗?到底怎么回事?你可莫要瞞我?!?/br> 說著瞧向青碧: “青碧你不是一直呆在和兒身邊嗎?方才情形到底如何?” 希和也沒有想到,自己那般小心遮掩,竟還是露出了破綻。有心阻止,那邊青碧卻早已替自家小姐委屈的不得了: “沈公子又不是外人,小姐還瞞著做什么?” 說著瞧向沈亭,連珠子似的話就蹦了出來: “公子不知,那些顧家族人委實猖狂的緊,家里又沒個主事的,小姐只能一個人對上那些拿著刀槍棍棒的顧氏族人,虧得咱們帶來的人還算了得,不然,小姐這會兒不定怎么樣呢……” 即便小姐最后化解了危局,顧元倉一家張狂的氣勢也委實太為可惡。最好沈公子大怒之下,能狠狠的把顧元倉一家收拾一頓,也算給小姐出一口惡氣。 除此之外,青碧語氣里還有一絲微不可查的埋怨,畢竟那般危險的時刻,卻只有小姐一個人扛著,答應前來解圍的沈公子倒是連個人影子都不見。 聽聞顧家人還拿著刀槍棍棒,沈亭又是后悔又是心焦,哪里注意到青碧語氣中的冒犯? 希和瞪了一眼青碧,忙要開口安撫,卻被沈亭凝聲打斷: “以后不許再擅做主張,虧得他們沒有動手,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