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自己身子骨不好,這么多年除了有精神時教女兒些女紅,就再不能多做些什么,丈夫又是個疏闊的性子,倒是言兒做什么事都帶著meimei,可也正因為如此,竟是使得和兒處理事情全無半點閨閣女子的章法,竟是生生和個男孩兒相仿。 比方家里的那幾間鋪子,自己也是前些時日才知道,言兒竟是早早的就交到了女兒手里打理。 只幾間鋪子,孩子們想玩也就罷了,今兒這件事卻又不同—— 自古宗族大如天,那顧元倉等人又占著長輩的位份,不發生沖突也就罷了,不然,單是一個“忤逆犯上”的罪名就能把人給壓死。大不了自己跪下求他們,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女兒受一點折辱。 多年的母女,希和如何不明白娘親對自己的拳拳愛護之意?當下順從的起身: “外面那些人值當什么,咱們先進去瞧瞧外祖母吧——我已經著人去通知沈大哥了,想來他這會兒應該就要到了?!?/br> 楊希和口中的沈大哥名叫沈亭,年前已是考中舉人,和眼下的英國公府沈家又是族親,雖是和顧承善這個英國公府的女婿相比還有些距離,對上顧元倉等人依舊是有相當的震懾之力,解開眼前的困局應該不在話下。待得稍稍拖延些時日,丈夫楊澤芳回返,顧氏族人自然就會收斂些。 想通了其中道理,顧秀文緊繃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些——沈亭乃是相公的得意門生,能有今日,可不全虧了相公精心教導?有沈亭出面,事情自然要簡單的多。剛要說不然著人去迎一下沈亭,卻不妨房間里忽然傳來一聲驚呼: “老夫人醒了——” 顧秀文心里一驚,顧不得再囑咐希和什么,便匆匆往房間而去,蘇離也忙跟了上去,臨走時卻是意味深長的瞟了希和一眼,又示意阿蘭留下。 希和眨了眨眼睛——離jiejie雖是話不多,卻從來都是最聰明的。下一刻卻是蹙起眉頭—— 知道顧家出事,沈亭早早的就派人送信,說是事情交給他辦就好。安州城雖是和云坪鎮有一段距離,這會兒卻也該到了…… 正想著呢,丫鬟青碧從外面匆匆進來,神情明顯有些惶急: “小姐,方才外面人來報,說是顧元倉等人硬要往里沖,咱們的人都被打了——” 真是動起手來,楊家的這些仆人自是占著上風的,可小姐沒有發話,大家也不敢輕舉妄動。眼下已有幾人受了輕傷…… “欺人太甚!”一縷怒意在希和眼中一閃而逝。照此情形,真是非要等沈亭來,不定會發生什么事情呢。好在自己已有措置,沈亭來了更好,不來自己同樣有法子應對這個亂局。 當即探手拿過書案上的一個明顯有些年頭的烏木牌子,起身往院門外而去。 阿蘭和青碧旋即跟上。越靠近院門,外面的喧鬧聲越清晰: “顧秀文想做什么?一個外嫁女罷了,竟然連宗族的事也敢摻和!真是膽大包天!” “可不!天下誰人不知,安州楊家百年書香門第,這樣不明事理的媳婦,竟也能容忍?” 如此一問一答,意欲給顧秀文安上個忤逆犯上罪名的,可不正是顧元倉和他的妻子鄭氏? 希和臉上寒意更濃: “開門?!?/br> 世上總有一些人,非得被狠狠的教訓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痛。 外面的顧元倉這會兒也早已不耐煩了—— 本以為很容易就能帶走龔氏,畢竟,顧秀文一個出嫁女罷了,又如何敢和宗族對抗?至于說楊家人,云坪誰人不知,顧秀文嫁過去乃是續弦,除了生了個又笨又丑的丫頭外就再無所出,至于前頭的兒子本是原配所生,跟她這個繼母能有多少感情? 種種情形表明,顧秀文在楊家根本就應該是一點地位也無——婆家沒落了,還不待見她,娘家又沒個兄弟撐著,眼下這么多族人圍堵在門前,還不得嚇癱了? 倒好,這都小半個時辰了,竟是連門都進不去。 當下臉色一沉,沖著雖然被撕扯的衣衫凌亂卻依舊木頭樁子似的擋在大門外的楊家下人道: “楊家好家教!只他楊澤芳再如何,也萬沒有插手顧家宗族事務的道理。我數十聲,你們再不滾開的話,就等著把命丟在這里吧?!?/br> “一,二……” 隨著顧元倉的計數聲,其他顧家族人還有些猶豫,他那幾個兒子已是紛紛舉起手里的刀槍棍棒,一副隨時都會打下來的樣子。 饒是楊家幾名仆人都有武藝傍身,這會兒也未免有些緊張—— 方才已是見識了對方的彪悍,真是待會兒混戰起來,怕是毫不留情,偏是沒有小姐的允準,即便被揍,眾人也就象征性的擋幾下罷了,并不敢放開身手。 “……十!”顧元倉數號完畢,看楊家人依然不愿讓開,神情頓時有些猙獰,“好,既然你們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們——” 一語未畢,院門呼啦一聲響,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隨即響起: “我看誰敢!這是大正朝的天下,可不是隨隨便便那個人能說了算的!” 顧元倉的幾個兒子正舉起手里的武器砸了下來,本以為能砸出幾個血窟窿來呢,卻不料方才還動都不敢動的楊家仆人仿佛聽到了沖鋒的號角,竟是身形稍稍一錯就避開了不說,還抬腿就把幾人踹飛了出去。 其中最慘的可不正是顧元倉的四個兒子? 幾人年少時雖是也受過苦,這些年卻是過的滋潤的緊,哪里受過這樣的罪? 頓時一個個趴在顧元倉腳下哭爹叫娘。甚而最寵愛的四兒子還被楊家健仆扭著一下跪倒在地。 沒想到顧宅里就剩幾個女人罷了,態度還敢這么強硬。顧元倉抬頭正好瞧見臉罩薄紗看不清面目的希和,怒聲道: “好,好你個……” 卻被希和輕輕打斷: “啊呀,多有得罪,甥女兒還以為是哪里的強盜來抄家呢,倒沒料著竟是七姥爺您老人家。倒不知我外祖父身犯何條,要被七姥爺帶人這么喊打喊殺?” 隨著希和的話,那名鉗制著顧元倉四子的仆人手微一用力,對方頓時大聲哀嚎起來: “混賬!快放手。爹,救我——” 一語未必,卻一下被人捂住嘴巴。 顧元倉氣的臉上的肥rou直哆嗦。心里卻不免有些犯嘀咕—— 不是說楊家丫頭不獨丑還傻的緊嗎?怎么說起話來倒是這般伶俐?而且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怎么瞧都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臭丫頭罷了,那雙露在輕紗外的眼睛卻無端端的讓人有些心寒。又擔心兒子落入對方手里,逼急了說不好楊希和真會對兒子下手。當即乾指叱罵道: “臭丫頭,你外祖母做了什么,你會不知?枉你們楊家書香門第,你不說勸你外祖母出來認罪,竟然還敢這么作踐你舅舅,楊家果然好家教,竟是連個上下尊卑也不分了嗎?” 第3章 針鋒相對 這人竟然還同自己講起理來了。 楊希和好險沒氣樂了。 外祖母的事自己如何不知曉?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要說這里面沒有顧元倉和鄭氏的首尾,希和真是死也不信—— 事情還得從七年前族長顧元峰的兒子顧承運成親時說起。 云坪鎮的習俗,成親用的新被子定是要請族里的全福人幫著做的。所謂全福人通常就是指兒女雙全的人家,說是經他們手納的喜被可以帶來無限福氣,以后自然子孫繁衍、福壽雙全。 彼時顧承善還是顧元山嗣子。希和的外祖母龔氏本來也沒想著去湊什么熱鬧—— 自己沒了親兒子,雖是有個嗣子傍在膝下,終究和全福人的說法有些距離。況且長子逝去時,可不也正是行將議親?為避免觸景傷情,雖是備了份厚禮奉上,人卻留在了家里。 哪想到鄭氏竟是派了丫鬟來,說是族長夫人特特相邀,讓她過去幫忙,畢竟顧元峰是族長,身為長子的顧承運自然就是宗子的身份,就是為了顧承善的將來著想,也切不可駁了對方的面子。 龔氏彼時也是百感交集。畢竟兒子活著時,自己也以全福人的身份去過不少人家幫著料理事務,可自從長子逝去,再沒有人相邀不說,甚而還要處處避諱。 這會兒族長夫人親自開口,無疑是給自己的一份體面。再有顧承善的將來在內,龔氏自然打疊起精神去了顧元峰府里。 只是當初兒子逝去時哭的太厲害傷了眼睛,顧氏也不過到放喜被的房子里轉了下,委實并沒有動喜被一針一線。 那料想這頭從房間里出來,那頭族長夫人汪氏卻是匆匆趕了來,待看見從新房里出來的龔氏,當即勃然大怒,口口聲聲龔氏心思歹毒、想讓他家斷子絕孫。 龔氏當時真是百口莫辯,至于隨后趕來的鄭氏竟是啞巴了似的,絲毫沒有為龔氏解釋的意思。還是后來,顧元山央了族中耆老出面說合,又捐出家中數百畝良田作為族中祭田,才好容易平息了此事。 本以為事情便可到此為止,誰成想顧承運成親后,小鄭氏不知為何,竟是直到第二年上才身懷有孕,可四個月時跌了一跤,孩兒就沒了,那之后竟是再未有孕。汪氏急的什么似的,又做主給顧承運納了兩房妾室,兩人倒是進門后不久就懷上了孩子,邪門的是到最后竟是一個都沒有保住。到現在整整七年了,顧氏族長家竟是再未有添丁進口。 要說這些都是顧元峰家內宅事務,和龔氏并沒有什么相干??蓮男∴嵤系袅说谝粋€孩子時開始,族內便紛紛傳言,說定是龔氏妄動了喜被,惹得祖宗不喜,才令得族長家子息艱難。到得后來顧承運的妾室接連坐不住胎,這種說法便日益甚囂塵上。 到得最后,甚至顧元峰自己都有些半信半疑了。 好在宗子顧承運并不是糊涂的,屢屢從中勸解,才沒鬧出什么大事來。 誰知道年前時,顧承運有事外出,正好跟顧元山的商船同路,卻不想這一走竟是就沒了消息。 顧元峰等人頓時慌了手腳,小鄭氏這會兒又冒出來,說她請人卜卦,卻被告知丈夫的失蹤是“與一婦人有妨礙”,前思后想之下,除了龔氏外,還會是何人? 定是龔氏當初妄為,令得老祖宗到現在氣都沒消,才使得自家接二連三出現禍事。為今之計,只有讓龔氏去祖宗祠堂跪著,什么時候祖宗消氣了,什么時候才能消弭這些禍事。到時自己丈夫也會安然回轉了。 “七姥爺說我外祖母有罪,不知是何人所判,難不成是咱們縣太爺?”希和聲音不大,說的話卻一點不中聽,“倒不知判詞何在,希和倒要借閱一番——若然已經經公定案,希和自會陪同外祖母前往認罪,如若七姥爺拿不出判詞來,這般逼迫老嫂……” 顧元倉沒想到對方不過一個小丫頭罷了,還真就敢跟自己打起了擂臺。有心不管不顧的沖過去,可楊希和的身份又自不同—— 要說楊家,也是安州的名門望族,甚而放在整個大正朝都是一等一的書香門第。楊希和的先祖曾是一代帝師,名動大正朝。至于祖父楊成軒不獨做過三十年的明湖書院山長更被公推為一代大儒。明湖書院人才輩出,朝堂中泰半文官要么和楊成軒有關,要么直接就是出自明湖書院。 聽說便是巡撫大人見到他,也是恭恭敬敬的自稱學生。 可惜后來和當年的科場舞弊案沾上關系,累的楊家名聲大為受損,以致楊家大房差點兒被逐出宗族。失去了山長之位后,楊成軒也郁郁而亡。楊家大房很快敗落,家族的權限和榮光就全落在了自來和大房不和的二房頭上。聽說若非娶了家財萬貫的顧秀文做續弦,楊家大房怕是連吃食都成問題—— 自然,顧元倉一直認為,顧秀文帶過去的那大批供顧家大房花費的豐厚嫁妝,原本應該是屬于自己兒子顧承善才對。 只是再如何不滿,顧元倉也并不敢就直接和楊家對上。 把自己的絕戶頭堂兄顧元山逼得走投無路是一回事,明刀明槍的跟楊家大房對上又是一回事。都說虎倒威猶在,顧秀文嫁的那個丈夫楊澤安聽說當初也是個大才子,即便他老子氣死了,官場上也多有門生故舊,真是撕破了臉,怕是自己也討不了什么好去。 之前已經見識過希和行事,竟是和傳聞中那個又笨又蠢的丑八怪毫無半點相像之處。唯恐對方沖動之下,真是不管不顧和自己硬拼,到時候怕是討不了什么好去。 前思后想之下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 “這是顧家家族事務,和你楊家人也根本就沒什么相干。想要論理,讓你外祖父自己出來,一個小丫頭罷了,哪里有你說話的余地?還是說,這就是你楊家的規矩?簡直不分上下尊卑!” “規矩?上下尊卑?”希和臉一下沉了下來,“七姥爺竟然跟我說起這個來了——所謂兄友弟恭,當初你家如何落魄,若非我外祖父施以援手,你家如何能有今日風光?即便我外祖父施恩不圖報,做人也應當有良心,七姥爺不說感恩,竟還帶了這么多人上門對兄嫂喊打喊殺,果然是好規矩,分得清上下尊卑!” 旁邊圍觀的眾人,不論是顧家族人,還是鎮上老戶,對兩家之家的恩怨也都有所了解,固然覺得龔氏當初在顧慶云大喜的日子無端端給人帶來晦氣不妥,卻也覺得顧元倉一家無疑有些狼心狗肺。 顧元倉只覺得一層臉皮都要被對面這丫頭給刮下來了,氣的也不顧楊希和的身份了,竟是手一揮,對身后顧家族人道: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龔氏那般行事,得罪了老祖宗,可別以為,老祖宗只會怪罪族長一家,說不好,下一個就輪到咱們了??蓜e因為一個女人就弄得整個宗族都晦氣!” “小姐——”青碧嚇了一跳,忙上前擋在希和前面,帶著哭腔道,“這些人根本不講理,您別跟他們說了,快走吧。順伯已經去接沈公子了,不然咱們進院子里,等沈公子來就好?!?/br> 心里不免對沈亭有些埋怨,小姐雖然能干,可這樣亂糟糟的局面,怎么是小姐一個女孩子可以應付得了的?沈公子明明拍了胸脯說,一切交給他處理就好,怎么都這會兒子了還不到? 希和心里同樣有些擔心——沈亭乃是爹爹的得意門生,都說有事弟子服其勞,爹爹離開時,特意囑咐過沈亭,讓他平日里多多照顧家里。若不是被什么重要的事給絆著了,不至于都這個時候還無法趕到啊…… 只是眼下情形,卻是萬萬不能后退的,不然這些人一鼓作氣,說不好真會把外祖母給拉走,以外祖母眼下的情形,根本已是經不起絲毫沖撞。 當下不退反進,看了阿蘭一眼,然后拿過青碧懷里的那個牌子上前一步大聲道: “七姥爺你看這是什么?” 沒想到都這時候了,楊希和竟還是要硬扛著,顧元倉已是勃然大怒,當下劈手往外一推: “你手里還會拿著圣旨不成——” 希和身體往后猛一踉蹌,虧得阿蘭上前接住,人倒是沒摔著,手里的烏漆漆的牌子一下飛出去老遠,正好落在一個顧氏族人腳下,“咔嚓”一聲斷成兩截。 那族人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探手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