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他收了窺天鏡,摸出那把大錘子,虎虎生風掄起來,開始大肆狂砸禁制。韓綣驚得一哆嗦,壓著嗓子道:“師弟,動靜太大了吧,而且禁制是……是能砸開的嗎?” 覃云蔚:“赤真珠專破禁制,不會有太大聲音?!?/br> 這把大錘子雖然其貌不揚,但煉制過程中,被覃云蔚加進去一塊從虺蛇腦袋中摳出來的赤真珠,赤真珠天然具奇異特性,能破多種禁制。果然大錘子砸在禁制上,發出了類似大石陷入沼澤地那種幾不可聞的悶響。他連著幾下狂砸,禁制終于破了個可容一人通過的大洞。覃云蔚拉著韓綣鉆進去。區區門戶擋不住他,他尋到一處側門破門而入,先把那柄金槍抓到了手中,復又用槍尖挑開木匣蓋子,匣中兩只金色龍形腕環,他確認無誤后方才拿出戴上。 本命法器三年后方才失而復得,覃云蔚高懸多日的心終于放下一些,才松了一口氣,忽覺身后門首處靈力波動。 覃云蔚緩緩轉身,見斂鋒閣的門再次打開,澹臺頌和程澂在門口一臉驚訝地看過來,片刻后程澂厲聲道:“果然有外人,你們怎么進來的?!” 覃云蔚沉默無語神色冷漠。韓綣雖不懂眉高眼低,但也知道師弟不想搭理這兩人,只得回答道:“我們走進來的?!?/br> 這話聽到程澂耳中成了莫大的諷刺,羅浮幻陣聞名世間,難道在他眼中就形同虛設?他雙拳一攥,似乎要撲過來掐人一般,韓綣忙往覃云蔚身后一縮,又囁嚅道:“真的是走進來的?!?/br> 但程澂的目光已經轉移,盯上了覃云蔚的臉,神色驚疑不定:“你是何人?” 覃云蔚不理他,拉著韓綣往禁制裂縫處退走,程澂怒道:“覃隱,你以為你變個臉我就認不出你,給我站??!” 他身形一閃,搶上來要阻他去路,覃云蔚長槍一挺橫掃過來,靈力匯聚間金光大盛炫人眼目。澹臺頌驚道:“澂澂躲開!”但是晚了一步,程澂在覃云蔚手中簡直不堪一擊,隨著金光暴漲瞬間飛了出去,重重撞在一處放置法器的架子上,連人帶架子轟然倒塌。 他跪伏于地狼狽不堪,半晌后才掙扎著站起來。那邊澹臺頌和覃云蔚已交上了手,一團白霧一道金光倏然來去,強大的勁力一陣陣撲來,逼得他簡直不知道要躲到哪里才好,只能不由自主一步步倒退,末了退到一處架子后,伸手扶墻,方才將就喘上來一口氣。 程澂想起適才之兇險情形,心中一陣恨怒交加,眼光巡脧處忽然看到了畏縮在另一側呆呆觀望的韓綣。 程澂怪不得覃云蔚的無情,但這一腔怨氣總要有個發泄之地,自然就遷怒于他的同伴身上,于是沿著墻根不著痕跡地靠近,先悄悄將鉤沉劍拿到手,爾后忽然飛撲過去當頭斬下。韓綣聽得風聲,就地一個打滾堪堪避開,第二劍已接踵而至,他只得再次狼狽不堪地躲開。他并沒什么修為,能躲開不過借著身軀靈活且不顧體面連滾帶爬而已。但程澂名頭雖大,似乎修為也并不怎么高深,且那把號稱逆天之物的鉤沉劍在他手里烏沉沉的半點光華皆無,仿佛鐵了心要跟他作對,竟讓韓綣屢次躲開攻擊。 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兩人一追一逃,片刻間韓綣被程澂趕到一個小角落里,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韓綣見他不依不饒,結結巴巴辯解:“你別殺我呀!你……你想是認錯了人,我師弟他不叫覃隱,他叫覃云蔚?!?/br> 程澂冷笑:“他名覃隱字云蔚,哪里錯?!”一劍劈來殺氣撲面,韓綣嚇得瞠目結舌,只覺得這下子真要死了,但是程澂這一劍的目的竟不是要他的命,只用劍尖挑開了他的面紗,卻在韓綣真容驟現的一瞬間駭得退后一步,厲聲問道:“你是何妖孽?!” 韓綣忙道:“我不是妖孽,我是人!”他平時言語遲緩,但這句話答得熟練無比。 程澂卻不信,冷笑道:“你確定你是人?你哪一點長得像人!一頭死僵尸而已,人人得而誅之!”劍氣成絲直捅心口而去。韓綣避無可避,無奈之下伸手抓住了鉤沉劍劍刃,血rou之軀對上鋒利劍刃,頓時鮮血淋漓。 韓綣驚叫:“啊啊啊我的手,流血了,流血了!我要死了!”但他并不曾感到手疼,卻看到鉤沉劍一瞬間光芒四射,刺得兩人不由自主都閉了一下眼。爾后鉤沉不再受程澂cao縱,徹底失去了控制,程澂被劍上反噬回來的靈力重重撞擊在心口,卻不肯松手,帶著韓綣和鉤沉劍一起踉蹌后退。 有什么東西突然一下子撞進了韓綣的腦袋,大量紛雜而混亂的記憶,如百川匯流鋪天蓋地洶涌而至,令他一陣眩暈。他想松手捧住頭,但那鉤沉劍似乎粘在手上,竟是甩脫不開。 第7章 金蛟 這片刻的眩暈,似乎如一個輪回那般長。再睜開眼之時,韓綣先看到了對面的程澂。程澂臉色死白,滿是不可置信之色,那把劍橫在兩人中間,竟如失去掌控一般,程澂幾番發力刺出,卻半點撼動不得。于是程澂突然伸手,韓綣忙往后退,卻躲避不及,被他緊緊掐住了咽喉。 兩人糾纏撕扯在一處,中間還杵著一把光芒四射嗡嗡震動的鉤沉劍。韓綣喉頭劇痛,呼吸越來越是困難,他本不想給覃云蔚添亂,如今也只得拼著命嚎叫:“師弟救命!他要掐死我……呃呃呃咳咳咳……” 眼前金光閃過,一柄錘子聞聲而至,是覃云蔚在百忙中順手丟過來的。錘子表皮俯一層跳動不已的金色電弧,正砸在鉤沉劍上,瞬間將黑氣壓制下去,散發的強大靈力撲在韓綣和程澂身上,兩人抵不住這威壓夾雜電弧的攻擊,同時一聲慘叫昏了過去。錘子和鉤沉劍落在兩人中間,光芒逐漸淡去。 這叫聲驚動了那邊交手的二人,澹臺頌抽空瞥一眼地下的程澂,眉頭微蹙。其實他要務在身,也巴不得覃云蔚早點滾蛋,最好滾得遠遠地永不再回來。眼見程澂和韓綣生死不明,忙叫道:“覃兄且先住手!我說一二三,我們一起收力如何?” 覃云蔚道:“好?!?/br> 兩人果然同時收了兵刃,跑過去看地下的韓綣和程澂。這二人昏迷中還揪扯在一處,原來是程澂掐住韓綣不放。澹臺頌將程澂那死死扣在韓綣喉頭的手掰下來,覃云蔚忙將韓綣抱到一邊去,見他人倒是還沒死,但咽喉處幾個烏紫色的指印,于是離得澹臺頌遠遠的,把些許靈力從他后心貫注進去。 這邊韓綣不曾醒,那邊程澂卻先醒了,澹臺頌見他臉現迷茫之色,握著他手一疊聲地問:“澂澂,你怎么樣?” 程澂懵懂半晌,方顫聲道:“我……”他抬頭,悄悄瞄一眼韓綣,眼中竟滿是恐懼之色,突然伸手揪住了澹臺頌的衣袖,歇斯底里狂叫:“他是妖孽!頌哥你不能放過他,要弄死他,要打得他形神俱滅才成!” 他發冠掉了,衣服也亂了,披頭散發狀若瘋狂,掄起鉤沉劍要撲過來,覃云蔚扛了韓綣就往外逃,聽程澂在身后一迭聲尖叫:“他跑了,覃隱他跑了!頌哥你快追,不能讓他們走!你若是不管,我……我就不活了!” 澹臺頌忙道:“我這就追,你不要生氣?!彼樕细型硎芤黄榧敝?,心中卻滿是糾結,程澂明明中意的是覃云蔚,自己把情敵追回來可怎么收場,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雙修慶典還辦不辦了? 然而程澂暴跳如雷,他也不得不追,只得一手扯著程澂,一手提著夷然劍緊追出去。為表誠意,還用傳音之術召喚正在前面飲宴的惲穹川。 惲穹川來得不算很快,聽說要對付的是覃隱,覺得有點棘手,便捎上了一直魂不守舍的曹若耶。覃云蔚已經循著舊路奔出了羅浮幻陣,一邊左手將昏迷的韓綣甩上自己肩頭,行光遁之術飛身而起,直直撞向頭頂護山法陣形成的禁制,惲穹川和曹若耶才堪堪趕到。眾人自不能讓他輕易走了,惲穹川的暮行劍,澹臺頌的夷然劍,曹若耶的吹影劍,同時化為三道流光激射而出。 夷然來勢迅捷異常,瞬間兜頭攔在前面,變幻成幾十把劍影組成了劍陣,硬生生阻住覃云蔚已經靠近護山禁制的身影。暮行劍卻在惲穹川的cao縱下幻化成一片鋪天蓋地的黑霧,將兩人徹底籠罩。覃云蔚眼前白晝忽變暗夜,暗夜中又有一道流光劈面攻來,炫人眼目,冷氣如刀嗖嗖削面,卻是吹影劍挾冷風追蹤而至。 他手中的曦神槍與吹影劍重重撞在一起,暗霧中看不清身周狀況,只能在瞬間連下幾層禁制將己方護住,要逃走卻是暫且不能。吹影劍被覃云蔚的曦神駁回,卻并未遠離,只在黑霧中快速穿行,隨著劍跡劃過,霧氣剎那間結成玄色冰川,夷然劍跟著變幻劍陣,罩于冰川之上,再加一重禁錮。三人配合得當出手迅捷,將覃云蔚二人牢牢封存其中。 程澂盯著冰川不錯眼珠子,埋怨道:“怎么這會兒才來,險些讓覃隱溜走!” 惲穹川大咧咧道:“咱不是不知道覃隱膽子這么大么,如此盛會竟然也敢扎著腦袋往里混。況且沖虛殿那邊出了點事兒,不知跑來一個什么怪物,才被容哥拿捆仙索捆了,客人有些混亂,須得招呼一下?!?/br> 程澂奇道:“什么怪物?” 惲穹川道:“像是個千年老尸,據聞和君瀾府晏家有些干系,說是看著有些惡心。容哥既然出手,那是十拿九穩手到擒來,我便沒接著看熱鬧。阿耶,你把冰川打開一點,我們進去把覃隱弄死再說?!?/br> 程澂忙道:“不,先弄死他身邊那頭死僵尸?!庇钟X得此話不妥,忙又補充道:“我爹說……說覃隱來歷非凡,還是不要一下子就弄死……” 惲穹川:“是嗎?”似笑非笑瞥一眼澹臺頌,澹臺頌神色乍看波瀾不驚,似乎對程澂大力緝拿覃云蔚卻又不肯弄死他的舉動心無芥蒂,然而惲穹川依稀見到他目中似有寒光一閃而過,心中頓時了然,澹臺頌大約也想讓覃隱死。 惲穹川覺得程澂簡直是無事生非,此舉比曹若耶天天盯著徐瑯瑜還無聊。那徐瑯瑜好歹還算曹若耶的夫君,但覃隱算是程澂的什么人?依著他的意思,既然弄不死覃隱,就該還了他法器讓他趕緊滾蛋,以后再不來往即可??墒菭砍兜藉E_頌,惲穹川卻又不能不跟他同仇敵愾,畢竟兩人并肩作戰了這許多年。 他正暗地里吐槽,忽聽得玄色冰川發出輕微的爆破之聲,接著轟隆一聲炸開,變作數萬道冰錐疾射而至,覃云蔚不用他們進去弄死,覃云蔚自己主動出來了,且化桎梏為兇器狠狠反擊過來,手中金槍微微一振,隱隱龍吟之聲傳出,接著弧形金光蜿蜒而出,竟化為一條金蛟,虬髯怒目盤繞在他身側。 澹臺頌等人頓時瞪圓了眼睛,只覺得熱血沸騰。玉螺洲廣袤無垠,盛產天材地寶的鐘秀靈毓之地不少,但許是地脈的關系,各種靈禽靈獸卻甚為稀有。覃隱的曦神槍在斂鋒閣中空置三年,竟不知其中還藏著入器神獸。惲穹川與澹臺頌曹若耶比個手勢,都想把這金蛟捉過來好好看看,于是各執法器伺機而動。 恰此時,韓綣緩緩睜開了眼。 他仿佛睡了極長極長的一覺,待醒過來這一瞬間,只覺得頭疼欲裂。他捧著腦袋,熬過初始的生不如死后,發現自己似乎坐在一個人的手臂上,身軀軟綿綿倚著對方肩頭。他左右脧巡,驚覺二人懸浮在半空中,身周還盤著一條金蛟,虛虛將兩人籠罩守護,一顆頭時不時擠過來挨挨蹭蹭的。 這場景太過震撼,韓綣瞠目結舌看著身周白云縈繞舒卷,天際重巒疊嶂含煙拖翠,恍惚間竟有一種再世為人的茫然。片刻后,他的目光轉到身邊這個男人身上,見此人神色漠然盯著下方,雖然一身侍從裝束,卻掩不住整個人如一泓長劍般鋒利而明澈,看模樣應該是個冷艷高貴不可褻瀆的美人兒。 韓綣腦袋里東西挨挨擠擠的很多,還不曾徹底梳理好,然而盯著這美人兒看得瞠目結舌,末了躊躇著問道:“美人兒,你是誰?” 覃云蔚:“……你失憶了?” 韓綣擰著眉撓了撓額頭,那金蛟忽然嗷一聲長嘯,似在賣力聲援主子。這叫聲就在韓綣的耳邊,他驟不及防,險些從覃云蔚的手臂上一頭栽下來。覃云蔚忙將左臂緊了緊,讓他坐穩當些,韓綣卻忽然福至心靈,拍著他肩膀道:“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師弟覃云蔚!這條金光閃閃的大長蟲哪兒來的?” 金蛟對這個稱呼似有不滿,再次嗷了一聲,龍須帶著勁風唰地從韓綣臉側甩過,又驚得他一跳。覃云蔚道:“那是我本命法器的入器金蛟,不是長蟲?!表樖衷隍灶^上一拍,將它鎮壓下去,垂首問地下的程澂道:“你真的要再截殺我一次?理由是什么?” 程澂臉色漲紅氣急敗壞:“你……你不要臉!你羞辱我,你羞辱我不夠,還羞辱了我們程家?!边@理由顯然并不充分,澹臺頌將程澂強行扯到自己身后道:“覃隱你先下來,有什么仇怨慢慢兒商量解決?!?/br> 覃云蔚道:“我并不曾羞辱任何人,你們以前暗算我之事也可一筆勾銷,以后井河不犯即可?!?/br> 程澂大怒:“怎么沒有羞辱?當初你……是你主動來我六合盟參加雀屏之選,有誰會斗法斗得好好的,突然中場走人,這難道不是下我程家的臉面?” 覃云蔚道:“你們也沒規定,斗法就一定要斗到底。從來臉面靠自己賺,不靠別人給?!?/br> 他如此不假辭色,程澂臉色鐵青,思及當年雀屏之選,暗想那時候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你也已經進入前百名,結果見到了我本人你卻抬腿就走,好似后面有惡鬼攆著你一般,我是長得有多丑竟把你嚇成這幅模樣,難道比你身上那個丑八怪還丑?你還扛著他,護著他,這是成心要閃瞎別人的眼? 他羞怒之下口不擇言:“我就纏著你不放,你不服就打殺了我!” 他精致的鳳眼微微挑著,眉心處擰起兩個嫩生生的小疙瘩,便是嗔怒也自有一番風情。但覃云蔚對人的皮相沒什么太高深的鑒賞能力,因此只覺得程澂令人厭煩,于是居高臨下長槍斜指:“不殺你,再啰嗦超度了你?!?/br> 此話聽來甚是詭異,韓綣雙眼放光,問道:“師弟,你還能超度人?要超度他去哪兒?仙界?魔界?神界?佛界?” 覃云蔚斜視程澂,冷冰冰道:“六合八荒皆可去,超度到哪里算哪里?!?/br> 原來是隨機發放漫無目的,眾人不禁啞然,程澂有些怕了,縮在澹臺頌身后顫聲道:“頌哥,我……我哪兒也不去?!?/br> 看這師弟如此霸氣四射,韓綣放了心,也有了閑情逸致,將手肘支在覃云蔚發冠上,托了下巴轉動著眼珠左顧右盼,目光從遠處飛檐翹角的斂鋒閣緩緩轉到對面,他看到了澹臺頌,惲穹川,曹若耶,還有程澂。 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流光霧化撲朔迷離,韓綣只覺如夢似幻,卻聽澹臺頌低聲道:“狂妄,上!” 韓綣忙道:“澹臺少盟主,遐邇峰有規矩,不許械斗!” 澹臺頌聞言臉色微微一頓,惲穹川冷笑道:“扯什么淡,規矩?規矩都是給外人定的!” 第8章 拈花 澹臺頌聞言臉色微微一頓,惲穹川冷笑道:“扯什么淡,規矩?規矩都是給外人定的!” 他話猶未落,眼前忽地金光大盛,爾后越來越亮,猶如千百束日光同時炸裂,卻是覃云蔚主動出擊,曦神槍幻化成三十六炳,攜殺氣疾馳而出,風聲呼嘯氣象萬千。澹臺頌心中微驚卻并不慌亂,只沖著惲穹川招呼一聲,諸人手中靈劍同時出手,再次合縱連橫,數道靈力交織一起,相持不下。 韓綣已過了最初的震驚時刻,迅速估量場中形勢,見覃云蔚雖然暫時不落下風,但惲穹川和澹臺頌各逞所能配合得當,曹若耶也收起了三心兩意魂不守舍,驅動吹影劍加入戰團。韓綣忍不住叫道:“喂,你們幾個,作為聞名天下的瀲山六子玄門之首,打架竟然靠群毆,不覺得丟人?” 澹臺頌和曹若耶默不作聲,下手卻越發狠毒,唯有惲穹川不出聲地冷笑一下,暮行長劍上靈氣流轉殺性盎然,暗色霧靄鋪天蓋地滾滾而來,覃云蔚頓時目不能視物,只勉強看到霧中法器法器之流光縱橫忽隱忽現,全靠靈識判斷敵手所處方位,爾后伺機出擊。 韓綣被覃云蔚扛在肩上,在劍氣之空隙中倏來倏去穿梭自如,只覺得身邊風聲陣陣殺氣凜凜,他對澹臺頌三人的實力了如指掌,想自身靈力無法運用,單憑覃云蔚一人,拖延時間長了可未必能抵擋住,就低聲提醒道:“師弟,他們人多,不可戀戰空耗了法力,我們不如先避一避?!?/br> 覃云蔚道:“放心,法力還有,用完再走?!闭Z氣雖平淡冷漠,氣勢卻飛揚跋扈。 什么叫用完再走,用完還能走得脫?然而這師弟從來都不曾聽過自己的話,韓綣也只得閉嘴,雙目冉冉左右打量,透過翻滾彌漫的濃霧,忽然看到了躲在不遠處號稱掠陣的程澂。 他心中一動,想自己已經成了個廢物,但這小崽子空自擔著個瀲山六子之一的名頭,似乎比自己也強不到哪兒去,瞧澹臺頌待他珍如拱璧的模樣,倒是個不錯的突破口。 他在覃云蔚耳邊低聲道:“師弟,我打攪一下,你有多余的劍嗎?借一把用用,我可以幫你拒敵?!瘪莆德勓宰旖且怀?,似有不屑,韓綣忙道:“說錯了,我自衛防身?!彼夹奶幫蝗灰煌?,卻是被覃云蔚抽空彈了一下,一篇劍訣直接注入識海之中,接著手中被塞了一把長劍,淡紅色劍刃上隱隱似有蓮花紋路徐徐而放光彩流轉,末尾與劍柄相接處鐫刻“拈花”二字。原來覃云蔚不但給了他劍,還順便灌注了些許靈力進去。 韓綣默念劍訣,試著驅動一下靈劍,竟覺得十分趁手,且靈力流轉間似有梵音從劍鋒中流淌而出。他頓時有了底氣,伸手在覃云蔚肩頭一按,連人帶劍輕飄飄而起,爾后單足踩上拈花劍,從金蛟頭頂一躍而過,直接投入濃霧之中。金蛟怒吼一聲,嫌他膽大妄為自不量力,覃云蔚百忙中沖著韓綣背影一指,低喝道:“跟上,變?!?/br> 金蛟聞言疾飛而去,一頭撞上韓綣后心,化為一襲黃金戰甲覆上他身軀,將他密匝匝防護起來。 程澂本在一側掠陣,因著諸人打斗范圍波及漸廣,他已往后退了幾十丈遠,心中不禁五味雜陳。這場混戰徹底和覃云蔚撕開了臉,恐是無有挽回余地,他卻依舊記得當時二人初見,覃云蔚踏上了設置在瀲滟湖畔的高臺,參與父親為自己設下的雀屏之選。他身著玄色長袍,衣緣處暗金色龍紋隨著衣袍翻飛時隱時現,墨色長發被金冠束得整齊,雙臂護腕上各鑲一顆明珠,三寸寬的腰封勾勒出細腰長腿身形峻拔。 待他轉過臉來,輕風蕩蕩之中,流云綏綏之下,天清地朗人美,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處,一時間程澂心魔驟生,陷入相思不可自拔。 然而如今往事重省,他糾纏他與他撒潑也好,暗算他搶了他的法器也好,指使人追殺圍毆他也好,愛怨交加恨他入骨也好,覃云蔚均都不為所動,一切的一切,不過是自己悲喜交集一場大夢而已。 那么他當時貿然闖入雀屏之選,卻究竟是為什么? 程澂其實想再多看看覃云蔚,可惜惲穹川布下的濃霧非他目力所能穿透,因而孑然獨立空自落寞。他正盯著前方神思不屬,卻突覺身后有人悄無聲息靠近,程澂大驚之下閃身往前撲出,眼前瞬間多出一把淡紅色的長劍擋住了去路,劍光幻化成一朵盛放蓮花,兜頭向他罩下,溫柔華美之氣息仿佛無處不在。程澂大駭之下身形一頓,身后那人已如附骨之疽般尾隨上來。他只得反手將長劍往后疾刺,耳邊一聲輕笑緊貼后頸,手中的鉤沉劍劍身一滯,竟然再次失控,爾后頸項中一涼,那人伸手捏住了鉤沉劍刃,舉重若輕緩緩推將回來,直推到程澂頸側緊緊壓住。 這鉤沉劍顯然還是不肯聽自己驅使,程澂恨得咬牙切齒:“你是誰?” 韓綣道:“死僵尸?!?/br> 程澂失聲道:“你是怎么過來的?” 韓綣倒也愿意為他解惑:“徐夫人法力不及澹臺頌和惲穹川,只能在外圍守護,且她是個左撇子,布下的防護劍陣在右側有兩處缺陷,常人卻慣用右手,所以會忽略此事?!?/br> 他左手繞過程澂身軀,摸上了他的胸口,爾后一路向下摸索。程澂只覺他的手仿佛一條毒蛇在自己身上緩緩游走,然而韓綣手掌溫熱手勢輕柔,所到處卻又火燒火燎般,引起一陣陣隱微的戰栗。冰與火的交織中,他身軀僵硬動彈不得,啞聲道:“你……你要做什么?” 韓綣的手停駐在他丹田之處,終于不動了。他身量比程澂高了些許,此時微微俯首,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怕,我并非要輕薄你。我就是摸摸,你和我究竟有什么一樣的地方?!?/br> 程澂聞言驚怒交集,但心中更深切的卻是恐懼,那種深入骨髓壓倒一切的恐懼。但他畢竟做過多年的玄門世家子弟,輸人不能輸陣,狠聲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張臉,哪里和我一樣!” 韓綣道:“是么?我這張臉的確配不上程小郎君如今這繡花枕頭的名聲。我再問你幾句話,據我所知,瀲山老祖平生唯有兩位親傳弟子,分別是方錦容和程澂。程家小郎君作為其中之一,從周歲起就被瀲山老祖伐髓易筋,煉氣筑基一帆風順,未及弱冠便結成了金丹。如今你丹田內卻沒有內丹,這個謊,你們是怎么圓的?” 程澂臉色慘白沉默無語,將下唇咬得幾欲出血,片刻后方哆哆嗦嗦道:“那一年在桫欏海和星燿洲修士大戰之中,不小心被打碎了?!?/br> 韓綣釋然:“天時地利人和,果然高明?!彼麙咭谎奂ざ藩q酣的戰圈,覃云蔚畢竟以一敵三,曦神槍所挾之烈日金光似比適才黯淡了些。韓綣從程澂手中把鉤沉劍拿了過去,這把劍一到他手中,便隱隱泛起了烏光。韓綣上下端詳兩眼,忽然閃身繞著程澂游走一圈,衣袂飄飄劍出如風,劍尖星丸彈跳,連點上他雙肩雙膝前后心等九處要緊筋脈之處。 程澂避無可避只得任他作為,覺出九道詭異氣息在筋脈間亂鉆,然而卻又不疼不癢,他不知這人究竟施展了什么妖術,心中未免惴惴不安,韓綣道:“九轉截脈大法,唯我可解。不聽話就發作?!?/br> 程澂道:“旁……旁門左道,卑污手段……” 韓綣鄭重道:“不,是正宗的玄門秘術。這鉤沉,你一直不知如何使用,對吧?” 程澂呆若木雞啞口無言,眼前暗影一閃,竟是韓綣將鉤沉又擲還回來,他不由伸手接住,聽韓綣笑道:“其實我也不太會用,所以還給你?!蹦橆a微側沖著覃云蔚那邊示意:“讓他們罷戰?!便^沉嗡嗡顫動似悲鳴不已,片刻后劍上光華漸漸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