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人住的地方啊,難道你就沒住過這種貧民區嗎?”章桐幸災樂禍地看著李曉偉,“我出警的時候什么地方都去過,這些還真不算什么?!?/br> 李曉偉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章桐的雙腳上,他突然很佩服這個女人的沉著和機敏,因為她的腳上穿著一雙雨靴,而此刻,頭頂的人工蜘蛛網根本就抵擋不住愈來愈密集的雨珠。 屋內傳出了孩童哭鬧的聲音,李曉偉沖著章桐使了個眼色,便上前敲門。 “有人在家嗎?請開開門!” 門應聲打開,出現在門縫里面的是潘威同居女友不滿的臉:“怎么了?你們是哪里的?我想中午睡個覺都不行!” “是林玉芝女士對嗎?你好,我是潘威的醫生,曾經給他治過病,請問能進來和你談談嗎?”李曉偉非常有禮貌地講明了自己的身份和來意。 林玉芝不由得愣住了,她仔細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卻略顯瘦弱的李曉偉,隨即恍然大悟:“我認識你,你來過一次!你是阿威的心理醫生!” 李曉偉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走進小屋,章桐的眼前猛地一黑,屋里昏暗的光線讓她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感。林玉芝吃力地抱著孩子,騰出一只手來摸著墻角打開了燈。 這是里外兩進的民居,因為過于低矮狹小,所以屋里顯得非常凌亂不堪,尤其是孩子的衣服、奶瓶、尿布被扔得到處都是。 “林女士,這是你的房子嗎?” 林玉芝搖搖頭:“阿威租的,每個月要三百塊呢!” “那以后,你們怎么辦?”李曉偉關切地問道。 “能怎么辦?我得把這小崽子養大啊,出去找事做唄?!迸说哪抗庵谐錆M了迷茫,“因為阿威的病,所以阿威家里沒有愿意接納他的親人了。再說了,我都沒結婚,沒名沒分的?!?/br> “林女士,我們今天來,是想問問阿威的情況。方便和我談談他嗎?”李曉偉問。 林玉芝疑惑不解地看著李曉偉和章桐:“你們想知道阿威的事干什么?” 章桐想了想,從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工作證:“我是警局的法醫,我懷疑你男人不是自殺,你是否能給我們一些幫助找到真相?” 林玉芝一愣:“上午的時候,我去了阿威的公司單身宿舍,是公司的人叫我去的,說什么是要收拾一下他的遺物。就在那里,一個姓盧的警官和我剛談過,你們是?” 李曉偉看了看章桐,然后柔聲地說道:“林女士,我只是作為他的心理醫生出面調查,算作警方證據的一種間接補充吧,有合理的證據,我們也會提交給辦案的警察的。那么,現在你能和我們談談潘威嗎?他究竟是怎么發病的?還有,我更感興趣的是那個叫禮包的人。你看,能不能把你所知道的和我們說一下?” 林玉芝猶豫了半天,終于長嘆一聲:“那好吧,阿威都死了,也沒啥好隱瞞的了。既然他在世的時候那么信任你,我就全部告訴你吧?!?/br> “在別人眼中,阿威就是個廢物,性格懦弱沒出息暫且不論,也沒錢,但是在我看來,他卻是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因為他關心我。有一次,因為我貪圖涼快,外出少穿了一件衣服,結果感冒了,阿威知道后,竟然心疼地哭了!”林玉芝笑著看著李曉偉和章桐,略微停頓了一下,輕輕說道,“你會因為女朋友生病而哭嗎?應該不會吧?但是他會!阿威是個很懂得體貼人的男人,所以,我就選擇和他在一起了?!?/br> 李曉偉的腦海中閃過了潘威請自己吃蛋糕時候的樣子,就因為有一次在交談中無意講出自己喜歡吃蛋糕,讓他頗感意外的是潘威竟然記住了,后來每一次看門診,幾乎都會給他帶上一塊蛋糕,當然了,李曉偉卻沒有收下過。 想到這兒,又想起潘威不明不白的慘死,李曉偉的心情也隨之感到一些傷感。他抬頭看了看章桐,輕輕嘆了口氣。 “至于說禮包嘛,我本來也不知道他是誰,直到有一次我無意中看到他一個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不知道說些什么,那樣子讓我感到有點害怕。事后我實在憋不住,就問他剛才在和誰說話,阿威笑瞇瞇很正常地回答我說,那是他哥哥,叫潘杰,小名禮包?!闭f到這兒,林玉芝突然停住了,皺著眉,似乎有點猶豫自己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聽到這個意外的消息,李曉偉有點驚訝,他向前探了探身子:“難道說,他哥哥在以前出過意外?” 林玉芝點點頭:“沒錯,我也猜到了。但是這并不是問題的根本所在。知道嗎,李醫生?讓我感到有點無法理解的是,他居然跟我說他哥哥和他有時候分開,有時候共用一個身體。所以他可以經常和哥哥說話,他哥哥會教他很多東西?!?/br> “不奇怪,他哥哥的意外肯定多少是為了他,出于自責,又因為年幼,無法接受殘酷的現實,他就形成了典型的人格分裂妄想癥?!崩顣詡ラL嘆一聲,“那大概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 林玉芝想了想,說道:“他說過,他十歲的時候,夏天。但是對于哥哥的死因,阿威卻再也沒有談起過?!?/br> 章桐突然問道:“潘威做過地包天牙齒糾正手術嗎?” “沒有,你怎么會問這個?他的牙齒很正常,就連平時的牙疼都沒有,他身體很健康,還跟我說領證后要帶我們娘兒倆去韓國旅游,現在看來,都無法實現了。我真是命苦!”看看酣睡的孩子,林玉芝滿面愁容。 “潘威突然發病大鬧辦公室的事,你知道嗎?”李曉偉問。 林玉芝點點頭:“我知道,他同事給我打電話了。如果不是有人那么無聊的話,阿威也不會發瘋!” “無聊?”章桐感到莫名其妙。 “是??!明明知道阿威聽不得拔牙的事,還就在他面前不斷地講,翻來覆去地講,這跟沒事找事有啥區別,你說是不是?”林玉芝沒好氣地抱怨,“我看這種人就愛欺負老實人,他該對阿威的病負責才對?!?/br> “林女士,你知道潘威為什么會對拔牙這么敏感嗎?”李曉偉問,他知道這是整個問題的中心點,只要知道這個答案,所有的難題就都將找到答案,他前面問了那么多,其實也都是在為后面做鋪墊。 本以為林玉芝會多少猶豫一下或者干脆說不知道,但是讓人感到意外的卻是,她想都沒想,聳聳肩直接就給出了答案:“牙仙的故事咯。拿來哄孩子的,結果這小崽子照樣一覺睡到大天亮,反而把阿威自己給嚇得不輕,晚上還經常被驚醒,滿屋子四處找自己的牙齒……你說可笑不可笑?!?/br> 李曉偉和章桐面面相覷,誰都沒有笑。 雨停了,可是盡管如此,順著屋檐而下的積水卻依舊在不大的小弄堂里形成了一道密集的雨簾。走出狹小低矮的林玉芝家,章桐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跟在李曉偉的身后。 一直走到外面的大路上,李曉偉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認真地看著身高幾乎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章桐:“你有心事!” “你查過潘威的家族病史嗎?”章桐問。 李曉偉微笑著點點頭:“我問過他,他說沒有家族病史,但是他的家里已經沒有別的人了。我看他的癥狀是符合妄想癥的。而且他的各項器官官能都很正常,沒有發現什么奇異怪誕的行為。說白了,他唯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那個別人看不見的朋友?!?/br> “不,我總覺得哪里有點不對勁,讓我好好想想……”章桐雙眉緊鎖。 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猶豫了一下,點開接收頁面,是一副人腦部的血管造影圖。 仔細看過后,章桐的神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她把手機遞給了李曉偉,李曉偉看了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這不可能??!你確定機器沒出錯誤?” 章桐聳聳肩:“那儀器是最先進的,比你們醫院里的都好,這點不是你該擔心的事!拋開受損的那片顱骨,你注意到他的腦部海綿體了沒?” 李曉偉點點頭:“沒錯,顯示這個人曾經死過一回,腦部血管流通曾經中斷過一次。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后面活得好好的,而且根據這個海綿體阻斷的位置來看,如果發生,也是一個月左右以前的事,但是他上周還來看我門診的,還是活生生的人啊……” 面對只有美國大片里才可能出現的情節,李曉偉的職業認知徹底被顛覆了。 章桐盯著李曉偉,想了想,問道:“這個故事,就是阿瑞的故事,應該是潘威上周突然告訴你的,對嗎?” “沒錯?!?/br> 章桐收起手機,轉身向弄堂里快步走回去。 “哎,你去哪兒?”李曉偉急了,連忙追過去,“等等我??!” 章桐頭也不抬,伸出一根手指,語速飛快:“腦部出現這種情況后能被救活,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在有醫學背景的人的主導下并且大劑量服用冠心病藥物,我們必須馬上找到這個人!很有可能后面的案子都和這個人有關?!?/br> 章桐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厲害。很快,林玉芝的家門就出現在面前,這一回,章桐沒有敲門,直接推門就走了進去。 林玉芝正坐在亂糟糟的床上默默地抹著眼淚,被突然闖進來的兩人嚇了一跳。 “最近潘威除了去看心理門診外,還去醫院看過別的什么病沒?”章桐劈頭蓋臉就問道。 林玉芝伸手一指桌上的藥瓶,七七八八一大堆,茫然地搖搖頭又點頭:“都在這兒了?!?/br> 章桐撲上前一頓猛翻,沒多久,她興奮地嚷嚷了起來:“找到了找到了,倍他樂克、開博通、單硝酸異山梨酯……”說著,全然不顧林玉芝的一頭霧水,轉身搖晃著藥瓶問道,“這些都是嚴格控制的處方藥,沒有醫生藥方根本買不到,林女士,潘威最近有沒有做過什么手術?我是指一個月前后?!?/br> “具體我不清楚,只是三個月前,說是有個醫生能治好他的瘋病,只要在腦子里做個小手術就行,也不用開刀的。他就去了,回來后確實好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里沒有犯病,和個正常人沒什么兩樣,可是這樣的情況持續沒多久就又恢復了……”林玉芝抱起被驚醒的孩子,一邊哄著一邊回答。 “你說的恢復是指什么?”李曉偉皺眉問道。 “自說自話,感覺總是有個鬼跟著他似的?!绷钟裰ヮ^也不抬,伸手從床底下拽出一個小尿盆,開始旁若無人般給孩子把尿,“我看啊,那個鬼應該就是他哥!” “這些藥瓶我能拿走嗎?”章桐問。 “都拿走吧,反正留著也礙事,沒人吃了。病歷卡就在藥瓶子旁邊?!?/br> 章桐掏出個塑料袋,把桌上所有的藥瓶不管空著還是滿的統統裝了進去,最后把一本病歷塞了進去。 “走吧!” 李曉偉想了想,嘆了口氣,從自己褲兜里摸出錢包,抽出一些錢,輕輕放在了桌面上,這才轉身跟著章桐離開了小屋。 沒過多久,章桐又跑了進來:“林女士,您的孩子,恕我冒昧,能不能讓我看一下。您放心吧,我是醫生,不會傷害到您的孩子的?!?/br> 很快,在巷子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的李曉偉終于看見了章桐,便迎上前去,兩人一起并肩朝外走:“怎么樣,順利嗎?” 章桐嘀咕了句:“她騙我,她孩子骨齡應該已經兩歲三個月了,騙我說才一歲,營養不良不說,毛發還特別稀少。而且我懷疑她孩子患有嚴重的神經系統毛病?!?/br> “哪一類的?”李曉偉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我怎么沒看出來?” 章桐突然站住,伸手抓住李曉偉的胳膊用力一擰。 “哎喲!”李曉偉對此可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頓時疼的一聲慘叫。 章桐卻像是個沒事兒人一樣把手松開:“疼吧?” “當然啦!你想干嗎?”李曉偉一臉的委屈。 章桐卻神色嚴峻了起來:“那孩子剛才因為貪玩,從床上掉了下來,導致左肩關節脫位?!?/br> “你說什么?那后來呢?要不要叫醫生!” 章桐瞪了他一眼:“我就是醫生,恰好我也懂得復位,所以就順手給他復位了?!?/br> “這……你怎么看出他患上了神經系統的毛???”李曉偉更糊涂了。 “剛才我擰你胳膊,你立刻感覺很疼是吧?那小孩卻不疼,而且自始至終就跟沒事兒人一樣,還沖我笑?!闭峦┱J真地看著李曉偉,“你說,這還正常嗎?” 李曉偉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快到下班時間了,警局刑警隊辦公室里卻依然人頭攢動。 盧浩天還沒有來得及吃中午飯,所以在征求了李曉偉的同意后,干脆就把快餐盒給放在了辦公桌上,一邊吃一邊問問題:“李醫生,說說你的病人潘威吧?!?/br> 李曉偉一愣:“潘威?我已經告訴過你們了啊——他得的是妄想癥,病情不是很嚴重,平時服藥就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為舉止,對社會沒有危害性……”“別給我上課,李醫生,這些大道理我們都懂,我問的是潘威生活中有沒有仇人?”盧浩天有點不樂意了。 “當然沒有,就一個同居女友,還有個不到三歲的孩子?!崩顣詡ルp手一攤,神情坦然,“而且據我所知,就連活著的直系親屬都沒有了?!?/br> 盧浩天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瞇縫著眼看著李曉偉:“李醫生,我雖然是門外漢,不懂得什么心理治療之類的玩意兒,但是我至少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你說一個平時生活中沒有仇人,沒有恩怨糾紛的普通老實人突然死了,而且還是精心掩飾的他殺,就在看了你的門診后不久就發生的沒有任何征兆的他殺,你不覺得奇怪嗎?” 李曉偉急了,連忙擺手:“我可沒殺他,你們不能冤枉我!” “你胡說八道什么呢,李醫生,要是懷疑你殺人的話,你就得去隔壁坐著了,而不是在我的辦公室這么簡單?!北R浩天忍不住調侃道。隔壁是詢問室,坐在一邊的阿強嘿嘿偷笑。 “那你們找我干嗎?”李曉偉問。 “很簡單啊,因為你是最了解他的人。我們查過他的家史,父親意外失足墜亡,母親失蹤,他從小就在外婆家長大……” 李曉偉點點頭:“他和我說過這個,外婆是他唯一的親人,在他十一歲的時候去世了。他接下來就被送去了福利院?!?/br> “他沒有外婆,也沒有親人,至少戶籍資料中顯示如此。因為潘威就是從小被人收養的。但是,李醫生,他哥哥的死因,你知道嗎?”盧浩天緊緊地盯著李曉偉的雙眼,似乎所有問題的答案都在李曉偉的目光中。 “他哥哥?” “潘杰!” 李曉偉愣了一下,搖搖頭:“我沒聽他說起過這個人。我也還是從他同居女友那里才聽到的?!?/br>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潘威最主要的病癥就是和一個人不斷地說話,就好像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一樣,對嗎?” 李曉偉點頭。 盧浩天笑了:“這個人就是他哥哥,比他大三個月的哥哥——潘杰!也就是你曾經說起過的——禮包!你知道禮包是怎么死的嗎,李醫生?” 李曉偉徹底懵了,他茫然地搖搖頭。 “是被十三歲的潘威用榔頭給活活砸死的!”盧浩天輕輕拍了拍手中泛黃的卷宗,全然不顧臉色煞白的李曉偉,繼續說道,“還有他父親,當時有目擊證人說是被他從家里的樓頂上推下去摔死的,而他家的樓頂到地面,足足有四層樓那么高,他的父親是頭下腳上這么下來的,地面是堅硬的水泥地……” 李曉偉突然緊張了起來:“那他母親呢?他母親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