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章桐瞪了阿城一眼,伸手指了指陳剛:“人家可不是大學幾年級,這位可是地地道道的m.m,資歷不錯的!” 阿城感到有些吃驚,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正在埋頭整理工具的陳剛一眼。 “對了,你這么早來做什么。這是尸骸,不是尸體,再加上骸骨并不完整,我這邊沒那么快出結果的?!闭峦╊^也不抬地伸手從工具盤里抓過一把透鏡,仔細查看起了白床單上的骸骨。 “還不是上面催得緊啊,我也沒有辦法。我的章大主任。不過,有什么先告訴我的嗎?我好回去應付一下,要知道,這幾天我們頂頭上司的臉上可一直是陰沉沉的,誰都度日如年啊?!卑⒊堑目跉庵袔е唤z哀求的味道。 章桐當然明白阿城為什么會這么說,自從接到那個裝著人體眼球和一朵干枯的雛菊的神秘紙箱后,不只是副局長,整個局里大家的心都是懸著的。就像踩著一根鋼絲,只要有一步走錯,媒體就會隨時隨地蜂擁而至,至于死者的身份,全局上下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而作為其中重中之重的重案組的壓力之大,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我盡力吧?!闭峦┢沉艘谎郯⒊?,嘆了口氣。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具女性的遺骸,因為它的盆骨比較大,而相對于一般男性來說,盆骨要小將近四分之一。這是因為女性需要生育后代的緣故?!?/br> 或許是因為顧及到陳剛初來實習,怕他難以接受自己較快的語速,章桐講述得格外仔細,她伸手又拿起了遺骸的股骨:“其次,她是成年女性,但是年齡不會很大,因為股骨和髕骨并沒有看見關節炎的跡象,而女性一旦過了四十歲,通常就會有輕微的關節炎癥癥狀??墒?,死者的脛骨和腓骨的生長仍未與骨干完全結合,這一點很明顯地可以從髕骨上看出來,所以,死者年齡可以大致定為17到27歲之間?!?/br> “相對于此,死者的脊柱部分,卻有明顯的變化,她的脊柱受過傷,脊椎有明顯的凹痕和退化,這是腰椎間盤突出的典型癥狀。由此判斷,死者生前曾經做過重體力活或者長期伏案工作。而死者的恥骨,也有一定的成熟度,生長已經接近末期?!彼畔铝巳睋p的股骨,繞著驗尸臺轉了個圈,來到遺骸的頭部,左手拿起顱骨,右手指著顱骨頂端,“你們看這里,頭頂縫隙清晰可見,而通常我們女性成年后,也就是35歲左右,這個頭頂的縫隙就會徹底消失。所以,她的年齡不會超過34歲?!?/br> 略微遲疑一會兒后,章桐抬起頭,看著阿城:“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綜合這些因素,再加上死者發育完全的口腔和牙齒,我得出結論,死者的年齡段是27到34歲之間,算上誤差額度的話,應該不會超過38周歲?!?/br> 阿城很認真地在隨身的筆記本上記下了章桐有關死者年齡的推論,然后頭也不抬地追問:“死者身高大概是多少?” 章桐想了想,說:“我剛才說過,從脊柱長度判斷,應該不會超過163公分?!?/br> “那死者是否屬于他殺?” “是,雖然說具體死因我還不清楚,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死者全身曾經遍布刀傷!” “是嗎?”阿城一臉疑惑地看著章桐。 章桐點點頭:“沒錯,不只是鎖骨,就連脊椎骨和肋骨都遍布刀傷,我數了一下,現有的骸骨上,至少有五十八處刀傷,至于那些只是在rou體上的,就沒有辦法計算了。而且,根據刀傷的位置和力度來看,共有四十七處刀傷,都集中在了死者的后背部位,也就是說,有很長一段時間,兇手是站在死者后方實施的這些攻擊。因為受到這些攻擊的時候,死者所采取的是不同的姿勢,所以,刀傷幾乎遍布后背,鎖骨和后腰部都被穿透了!” 為了能有更直觀的描述,章桐一邊說著,一邊右手握拳,做出了凌空劈刺的舉動,仿佛兇手行兇時恐怖一幕的再現。阿城的臉色愈發難看。 “章主任,那么,兇器的種類可以辨別出來嗎?” 章桐伸手拿起一根缺損的股骨,指著上面的刀痕說道:“你看這上面的幾道傷痕,是擦著股骨中央過去的,在上面留下的痕跡淺顯并且有抖動的跡象,也就是說,這是一把刀刃很厚,很小的刀,卻又非常有力,因為只有這種刀具的不穩定性,才會在骨頭上留下這種痕跡。我們法證微痕那邊可以根據刀的彈性所產生的痕跡弧度來計算出刀刃的具體厚薄度,從而判斷出刀的確切種類?!薄岸嗑媚苡薪Y果?” 章桐放下了股骨,一臉苦笑:“這個要法證的微痕組才能做,我這邊沒這種儀器設備。一周后能出來,就已經很不錯了。我通知他們優先處理吧,但是我不保證有結果。因為這個實在是做得不多,沒有這方面的經驗?!?/br> 阿城的臉上流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那死者的死亡時間有結果嗎?” “微痕組有關尸體周圍的土壤檢驗報告還沒有到,從手頭的證據來看,死亡時間,應該是在三年左右。因為我們地處南方,空氣比較濕潤,濕度大,再加上尸體所處的是淺坑,沒有被深埋,所以,受到氣候和外部條件的影響就更加顯著,尸體腐敗所需要的需氧菌活動愈發頻繁。死者體形雖然并不肥胖,但是也是處于中等的體型,所以速度不會很慢?!?/br> 阿城飛速地把章桐話語中的要點一一記錄下來,臨了,抬頭不甘心地問:“章主任,還有什么要補充嗎?” “有件事,對你們尋找尸體來源應該有一定的幫助?!闭f著,章桐又一次拿起了死者的顱骨,伸手指著牙床說,“死者的生活中肯定有過一定的變故,有可能是經濟上的。你看這牙齒,她曾經用心整理過,還是正規的牙醫的作品,所做的烤瓷非常精致,但是現在看來,周圍卻又有一定的缺損跡象,也就是說,死者后來任由其腐爛,并沒有每年去修補檢查。還有就是,死者補過門牙,缺了五顆臼齒。牙齒上遍布黑斑,很顯然死者生前有吸煙的嗜好,而上下牙床的咬合力也有一定的缺損?!?/br> 章桐示意陳剛把裝有現場找到的那對圓形耳環的證據袋遞給了阿城:“這是死者顱骨邊上的泥土中發現的,目前還不能完全肯定就是死者的物品,因為發現死者的時候,她全身應該是赤裸的狀態,也有可能兇手在脫去死者身上的衣物時,遺漏了她的耳環。而耳環背后的那部分人體組織,因為時間太長了,做dna提取已經沒有了太大的意義。你們確認尸體來源時可能會用得上。等會兒我會把相片給你傳過去?!?/br> “還有,就是現場發現的一個用過的避孕套,我個人覺得可以參考,但是沒必要列為重點。原因很簡單,第一,它是在離尸體比較遠的地方發現的,在土層表面,按照常理推斷,如果兇手侵犯了死者的話,不會隨意丟棄留有自己生物檢材樣本的避孕套。第二,因為已經受到了污染,而避孕套保護層也有破損,里面蛋白質含量豐富的生物檢材樣本早就失去了檢驗的價值,所以,只能作廢。說實話,在案發現場這樣的環境下,我根本就無法提取到完整的可以用來進行比對的dna樣本。針對這個在案發現場周圍發現的證據,我的結論是,死者在生前,可能遭受過性侵害,也可能沒有,基本可以忽視?!?/br> 阿城無奈地點點頭:“那地方,我知道,現在的大學生精力旺盛的有許多,可以理解,我備注一下吧?!?/br> “再結合前面我跟你所說過的死者患有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癥來看,死者在后半生中,肯定為了生計四處奔忙或者是大量的案頭工作,才會有腰椎間盤突出癥。她受過很大的打擊,以至于有一段時間非常低沉,沒心思去繼續做牙齒的修補和養護?!闭峦┥袂閲烂C,雙眉緊鎖??粗矍霸隍炇_上的無聲的白骨,她的心中油然升起了一陣莫名的悲涼。 究竟是什么樣的打擊竟然給她最終帶來了死亡? 提著重重的軍用旅行袋,順著幽暗狹長的小巷子轉出來的時候,他就一直在想,自己為什么又要這么做——把女孩一個人留在那么冰冷的地方。他開始覺得自己很殘忍。 可是,隨之而來呈現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呆若木雞。 小巷子的盡頭是一片早就已經荒廢了的土地,從四處散落的殘缺磚瓦碎片可以看出以前似乎曾經用來做過工地,至于到底是什么時候荒廢的,沒有人知道,它的荒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因為它顯然已經毫無利用的價值,放眼看去,雜草叢生,說不上名字的廢棄物被拋得滿地都是,而上游岸邊的服裝廠漂洗牛仔褲所產生的藍黑色臟水更是在這片土地上肆意橫流,有那么一刻,他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出了什么問題,因為這和他念念不忘的那塊曾經給過他溫暖的避風港完全搭不上邊。當他費盡心機、氣喘吁吁地拖著裝有女孩尸體的那個沉重的軍用旅行袋,穿過不見人影的小巷子,終于站在這片曾經很熟悉的土地上時,他的心都涼了,以至于想了好一陣子,才終于確認自己并沒有來錯地方。 為什么一切就會改變得這么快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起變得有些婆婆mama的,一些莫名的傷感時常會不經意之間躥進自己的腦海里,他為此感到很是苦惱。他在夢里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過這個地方,所以,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這一切都不會改變,因為,他對這里太熟悉了??墒?,如今,他卻已經幾乎不認識這里了。 他感到很是失落,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但是他卻又必須把她放在這里,因為再要想換個地方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尸體已經開始有腐爛腫脹的跡象,很顯然自己精心配置的藥水已經再也無法減緩尸體的腐爛程度,女孩身上逐漸散發出的濃烈而又腥甜的惡臭味會在不經意之間充滿自己的鼻腔,讓他作嘔。而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他非常清楚此刻正是臨近年關,提著這個裝有尸體、散發著臭味的軍用旅行袋滿大街晃悠的后果會是什么。他不能也不敢去打這個賭。過去的他錯的已經夠多的了,而他為之付出的代價也是慘痛的。 所以,他壓抑著內心的愧疚,走到黃褐色的雜草叢中,輕輕拉開旅行袋,忍著惡臭,把尸體抱了出來,解開裹在女尸身上的毛毯,然后把她平放在地面上。 毛毯雖然很廉價,但是吸水性很好,可以防止尸體在腐爛過程中體液外流。 夕陽如血,在天邊漸漸逝去,最后的陽光在女孩略微腫脹變形的臉上涂抹上了一層詭異的血色。撫摸著那早就已經冰冷的面頰,他嘴里喃喃自語,目光中充滿了無限的愛意: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你,但是我又必須這么做。所以,如果你見到了她,請一定替我告訴她,我很快就會去見她的,叫她等著我?!?/br> 臨了,他幽幽地長嘆一聲,把用來裹尸體的毛毯重新又疊好,塞回旅行袋,然后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又一次走進了那幽暗狹長的小巷中。直到身影消失,他都沒有再回頭朝尸體躺著的地方看上一眼。 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 3.傷痛的記憶 公交車緩緩停了下來。男人走下車,輕輕松了口氣,然后抬頭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的年齡并不大,才四十出頭,但是看上去卻比實際年齡要老很多,他自己的感覺也是如此,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他這個年齡所不應該有的皺紋,而鬢角斑白的頭發更是讓人不會相信他的真實年齡。他從隨身帶著的挎包里掏出一本黑色的筆記本,打開,仔細核對了一下地址,確定無誤,這才重新又放了回去。然后一臉凝重地走進了警局的大門。 和眾多報案者不一樣的是,男人并沒有一進門就急著四處尋找報案室,也沒有去指示牌前查詢自己所要去的地方,站在人來人往的報案大廳里,他遲疑了好一會兒,直到和保安狐疑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才仿佛最終下定了決心一般,向保安所在的值班處走了過去。 “您好,我找章桐,章法醫?!蹦腥斯首鬏p松地在自己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 保安王伯一愣,目光又一次上下打量起了眼前的這個似曾相識的男人:“你找章主任?你是?” 男人點點頭,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是的,我找章桐,她是法醫。她現在還在這兒工作嗎?是不是已經被調走了?” “那倒沒有,”王伯臉上的神情變得輕松了許多,順手拿過了案頭的訪客登記簿,同時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語速飛快地說,“她還在我們這邊工作。但是現在可能沒時間,這幾天都很忙。你找她有什么事嗎?有沒有事先打過電話?我先幫你登記一下?!?/br> “是嗎?”男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我,我找她有急事。我沒有她的電話??墒俏艺娴恼宜屑笔?。麻煩你,能不能幫我打電話通知一下?” 王伯看了看面前的男人,想了想,伸手抓過了桌上的電話機,邊撥打分機號碼邊順口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劉東偉?!?/br> “哦,好的,”在一遍又一遍地等待法醫處電話被接通的時候,王伯和劉東偉攀談了起來,“小伙子,我看你有點眼熟,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是嗎?那你肯定認錯人了,今天是我第一次來你們這個地方?!眲|偉憨憨地一笑,神情顯得很疲憊。 “不對,我就是在哪里見過你,……等等,我想起來了,就是這里,你也是來找章法醫,不過那是兩年前了!”話音剛落,王伯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一臉驚訝地看著值班臺前風塵仆仆的男人,“你和已故的劉檢察官是什么關系?”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目光看向了別處,幽幽地回答:“你也認識他啊,這就不奇怪了,他是我弟弟,我比他早出生一刻鐘?!?/br> “你和他長得真的很像!”章桐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是他卻從來都沒有跟我提到過他還有一個哥哥?!?/br> 劉東偉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他輕輕攪動著手里的小湯匙,棕黑色的咖啡液體在杯子里不停地打轉。 咖啡館的窗外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起,無聲無息地飄起了漫天的鵝毛大雪。 咖啡很苦,章桐注意到劉東偉并沒有加糖,純黑咖啡,在他看來,卻猶如一杯毫無滋味的白水。眼前的這個男人究竟經歷過什么,章桐無從得知,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雖然長著和劉春曉幾乎一般無二的臉,卻有著和后者截然不同的經歷。 咖啡館離警局并不太遠,只是隔著一條并不寬闊的馬路。步行的話,最多只要幾分鐘的路程。劉東偉難得來一次這個城市,又正好是午休時間,于是,章桐給實習生陳剛交代了一下工作后,就把他帶到了這里。 “你弟弟……”章桐不知道該怎么開始兩人之間的話題,也不知道劉東偉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她欲言又止,心頭涌起一陣從未有過的尷尬,“你叫什么名字?” “劉東偉,東方的‘東’,偉岸的‘偉’?!眲|偉微微一笑,“章醫生,哦,對不起,我還是習慣叫你醫生,你不會介意吧?” “沒事,其實,你叫我‘章桐’就可以,叫‘醫生’的話,未免有些太正式了?!?/br> “好吧,我今天之所以來找你,是因為我弟弟還活著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你的專業知識能夠幫我解開案子的謎團?!眲|偉的目光中閃爍著一種亮晶晶的東西,“我可以信任你?!?/br> 聽了這話,章桐不由得感到很詫異,她不明白劉春曉為什么會這么說:“我是法醫,沒錯,但是我不是警隊人員,我也沒有權限干涉任何案件的處理,我所做的就只是盡我所能去提供事實依據。這一點你必須清除?!?/br> “我所需要的就是這個。我們雖然沒有見過面,但是我弟弟跟我說過,我可以完全信任你?!闭f著,劉東偉打開隨身帶著的黑色挎包,取出一個棕黃色文件夾,放到桌上,輕輕推到章桐面前,“你先看看這幾張相片再說?!?/br> 章桐打開文件夾,心頓時一沉。這幾張相片所呈現出來的場景,她太熟悉了。冰冷的尸體,不銹鋼的驗尸臺,整齊的工具盤,而最后一張,是一個老人斜靠在公園椅背上的尸體。 “你從哪兒拿到這些資料的?”章桐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劉東偉,目光中充滿了警惕,“你究竟是干什么的?這些都是案發現場的相片,你到底是怎么拿到手的?” 劉東偉輕輕嘆了口氣,一臉的無奈。他伸出右手食指,敲了敲文件夾,小聲說:“下面是案件的所有資料,包括尸檢報告在內。至于這東西是怎么來的,你別擔心,竹南警局有我的同學,我只是覺得這個案件很可疑,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請相信我,我不是壞人!” 章桐還是難以打消內心深處的疑慮,她想了想,毅然合上了文件夾:“不行,你不把事情原委告訴我,我就不能看這個案子的相關資料,這是違反規定的。還有,”說著,章桐的目光死死地盯著劉東偉面無表情的臉,“你究竟是誰?劉春曉為什么在我面前從來都沒有提到過你?在這些問題沒有找到答案之前,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會去做!”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劉東偉突然伸出雙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來回摸索著,沒多久,當他的雙手再次放下的時候,桌子上多了一根帶有吊墜的銀色鏈子,他輕輕打開吊墜,里面是兩張年代久遠,已經有些許發黃的小相片:“這是我mama留給我的。我父母親很早就離婚了,弟弟跟了mama,我被父親帶走了,去了竹南。左面的是我,右面的就是我弟弟。你是法醫,遺傳基因之類的東西,不用我解釋得太清楚吧?!?/br> 章桐看著墜子上的小相片,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長大后,我們偶爾還有書信往來,但是因為父母親的緣故,所以見面的次數并不多。父親很早就去世了,我離婚后就去了別的城市工作,后來,弟弟突然杳無音訊,直到半年前,我朋友才跟我說,他被害了……”劉東偉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變成了耳語。 “對不起?!闭峦┆q豫了,從眼前這個男人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的壓抑和痛苦,她一聲嘆息,決定不再繼續追問下去。 “這個死者,你認識,是嗎?” “他是我前妻的父親。生前是竹南中學的物理老師,他是個好人,對我有恩?!?/br> “跟我說說你所知道的這件案子的經過,還有你心中的疑慮?!闭峦┑恼Z氣變得緩和了許多。 “我們老家在竹南縣,是個小縣城,位置非常偏僻。對外交通也很不方便。所以,時常就會有一些所謂鬼神之說的出現。這個案子發生在一年前,那時候我還沒有接到電話回去。我前妻因為家中有事,所以她的母親就去我前妻那里照料,家里也就只留下老人一個人獨自居住。出事的那天,我前妻的父親被人發現死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滿嘴鮮血。在他的嘴里和身體里,發現了幾條小蛇!” “蛇?”章桐驚訝地張大了嘴,“還活著嗎?” 劉東偉點點頭:“沒錯,警察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得很清楚——蛇,還活著!” “事情后來怎么樣了?”章桐突然感到有些不寒而栗。她打心眼兒里不喜歡蛇。 “因為老家沒有專業的法醫解剖,而我前妻的母親也因為觀念的緣故,不同意尸體解剖,所以,只是在當地的竹南縣城火葬場附屬殯儀館做了一個初步的尸體表面的檢查。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沒有發現什么異樣情況能夠用來證明死者是被他人所害。后來,警局用了大半年的時間來調查這個案子,但是因為始終都找不出被害的原因,而死者的身上也沒有被劫財的跡象,一番走訪調查得知死者生前的為人又是很好,所以,上個月,這個案子被宣布結案,案件被定性為是——意外?!?/br> “意外?” 劉東偉點點頭:“是的,意外。具體來說,就是老人因為疲憊,回家的途中,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休息,結果睡著了,無意間讓蛇鉆進了肚子里,咬掉舌頭,造成窒息死亡,所以,官方來說,這是——意外?!?/br> “那你的看法呢?”章桐奇怪地問。 “一年前案發的時候,已經是快秋末冬初的季節,一般來說,蛇這一類型的冷血動物都已經快要冬眠了,所以,不可能會出現這種被蛇咬斷舌頭死亡的意外。還有一點就是,案發現場的周圍,據我所知,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類似的蛇類等爬行動物襲擊人類并且致死的事件,別說是秋冬季,哪怕是夏季,也沒有發生過?!眲|偉向后靠在沙發的椅背上,雙眉緊鎖,神情凝重,“我懷疑他是被害的,但是我找不到答案。所以,我就通過在警局工作的朋友拿到了已經被封存歸檔的卷宗過來找你了。希望你能幫我解開這個謎團?!?/br> 章桐仔細翻閱著文件夾中的卷宗,因為沒有進行尸體解剖,所以所謂的尸檢報告只有薄薄的一張紙和不超過一百個字的報告總結。 章桐卻沉默了,因為她很清楚,案發現場的尸體對于法醫來說,幾乎意味著全部的信息來源,如今尸體沒有了,自己光靠幾張尸體表面的相片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看章桐半天沒有說話,劉東偉不免有些許擔心,他換了一個比較舒服的坐姿,問:“情況怎么樣?” 章桐搖搖頭,把卷宗合上了:“光憑這個不行,我還需要別的證據?!彼肓讼?,補充說,“有沒有x光片?一般尸體表面檢查的時候,都會拍攝全身各個部位的x光片以備留檔,這是cao作規定,還有尸體上所發現的蛇的類別樣本?!?/br> “這個沒問題,我可以馬上通知我朋友快遞過來給你?!闭f著,劉東偉從兜里掏出了手機。 章桐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站起身,說:“我要回去工作了,你留個聯系方式給我,我一有消息,就給你打電話?!?/br> 劉東偉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在餐巾紙上快速地寫下了一長串數字,然后遞給章桐:“謝謝你,章醫生,你愿意幫我,真的萬分感激?!?/br> 人類的遺傳基因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東西,知道是兩個不同的人,但是血脈相連,有時候不經意之間就會毫無緣由地給人留下錯覺??粗鴦|偉那似曾相識的目光和淡淡的笑容,雖然只是不經意之間的舉動,但是卻足夠讓章桐感到有些呼吸困難。她可以肯定,就在這個房間里的某個角落,劉春曉如影子一般正在默默地注視著自己,面帶微笑,抑或,此刻,他就坐在自己的面前,兩個人的身影不知道從何時開始,竟然會重疊在一起。章桐可不想再繼續陷進去,她所能做的,就是努力驅趕走腦海中那個特殊的影像。順手把寫有號碼的餐巾紙塞進了自己外套的口袋里,然后逃也似的離開了咖啡館。 隔著雙層玻璃窗,劉東偉看著章桐瘦弱的身影在漫天飛舞的白雪中若隱若現,直到最終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處。他沉思良久,低頭默默地嘆了口氣,把銀色鏈子重新又掛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收拾了一下桌面,留下咖啡錢后,就推門走了出去。 雪花漫天飛舞,街上行人行色匆匆,但是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塊禁區,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