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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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妃美目流轉,笑道:“原來圣上是要去看薛姑娘的呀!” 趙玄頓了頓, 臉上仍然是笑著的,道:“是打算去看看,這不是正好遇到你了么?“ 麗妃笑道:“那豈不是臣妾的罪過?若是讓薛姑娘知道圣上這么久都沒過去, 會不會怨恨臣妾?” 趙玄罕見地沉默了一會, 道:“一會兒再過去便是了?!?/br> 麗妃忙道:“那臣妾和圣上您一起過去,好不好?” 趙玄好笑地看向了她,道:“你過去做什么?” 麗妃道:“再怎么說也是惠妃的meimei, 我與惠妃姐妹情深,她的meimei也就是我的meimei,我過去看一看,囑咐兩句, 又有什么不行?” 趙玄不置可否,這么幾句話的功夫仿佛已經沒了繼續看桂花的心思,只道:“既然如此, 便與朕一起過去吧!” 麗妃些微有些忐忑,她抱住了趙玄的胳膊, 道:“圣上生氣了?” 趙玄淡淡道:“朕只是想起了些事情,并沒有生氣?!?/br> 麗妃不開心地看向了趙玄, 道:“那圣上為什么不開心?方才不還好好的嗎?” 趙玄耐著性子看著麗妃,口中笑道:“在宮里面知道太多,可是會丟掉小命的哦!” 麗妃輕輕地靠在了趙玄的肩膀上, 道:“若是為了圣上,這一條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趙玄微微嘆了一聲,撫摸著麗妃的鬢發,道:“罷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先去熏風殿吧!” . 兩人出了桂園,因麗妃并沒有肩輿的緣故,趙玄索性也沒有上肩輿,只與麗妃順著宮道慢慢往熏風殿的方向走。 一面走,兩人便慢慢地說著話。 趙玄是喜歡麗妃的,他喜歡她俏麗又無憂無慮的樣子,所以也有興致與麗妃這么漫無邊際地說著宮里面的事情。 只聽麗妃道:“上回去給太后娘娘請安完了出來,然后便看到祝湉姑姑正帶著人抬著好大好大的一尾魚過來,那條魚簡直比一個人還要長,乍一看去,還以為是什么怪物呢!” 趙玄笑道:“那是上回從河里面撈起來的,都沒見過有這么大的魚,就送進宮來了?!?/br> 麗妃道:“從來沒見過,那天又不好意思盯著看,便只看了幾眼,就出了長樂宮——圣上,那條魚最后是被做菜吃掉了嗎?” 趙玄笑道:“是,后來母后給了御膳房,讓御膳房做了菜,分給每個宮里了,你宮里應當也是分到了的?!?/br> 麗妃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我想起來了,有天做了個很少見的魚片,應當就是那條大魚了?!?/br> 趙玄笑問道:“那好吃嗎?” 麗妃頗有些不好意思,道:“臣妾不怎么愛吃魚,那魚片……便賞給臣妾養的貓兒了?!?/br> 趙玄聞言,哈哈哈大笑起來,道:“那你的貓喜歡嗎?” 麗妃笑道:“想來是喜歡的,連盤子都舔得干干凈凈呢!” 說話間,兩人就已經到了熏風殿外,趙玄站定,便讓人進去通報了一聲。 此時已經是快近傍晚,有萬里紅霞漫天。 不過多久,薛瓷便帶著人從熏風殿中出來,迎了趙玄進去。 . 薛瓷是知道了麗妃在桂園把趙玄攔下的事情的,她看了一眼麗妃,倒是也沒怎么露出異常的神色,只請了趙玄和麗妃一起坐下,然后笑道:“陛下和麗妃娘娘來得正巧,我方才正準備用晚膳呢!” 麗妃先是露出了一個興致勃勃的神色準備接話,但都開了口又看了一眼旁邊一言不發的趙玄,然后又閉了嘴,臉上神色有些悻悻然。 趙玄沉默了一會兒,道:“朕便只是過來看看——這熏風殿你住得可還習慣?” 薛瓷也不多計較什么,只笑道:“皇后娘娘安排得很是妥當,沒什么不習慣的?!?/br> 趙玄點了點頭,道:“若有什么不習慣的地方,和皇后說便是了?!?/br> 薛瓷道:“我記下了?!?/br> 這么幾句對話之后,趙玄沒有再說話,薛瓷也沒有再開腔說點什么的意思,忽然整個殿中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沉默當中。 麗妃有些不自然地挪動了一下坐著的姿勢,看了看一臉深思的趙玄,又看向了仿佛無欲無求只站在那里的薛瓷,強笑了一聲,打破了這個沉默。她道:“薛姑娘若是沒什么事情,便到披香殿來找我說話也好。從前我與惠妃的關系便是情同姐妹,薛姑娘是惠妃的meimei,自然也就是我的meimei了?!闭f到這里,她頓了頓,又看向了趙玄,笑問道,“圣上過來,不要給薛姑娘一個名分嗎?否則這么薛姑娘薛姑娘地喊著,多生疏呀!” 趙玄愣了一瞬,猛地回過神來,目光轉向了薛瓷,好半晌才笑道:“這倒是難到朕了,朕得好生想一想?!?/br> 麗妃看了一眼薛瓷,只見薛瓷還是一副十分平靜的樣子,頓時又覺得無話可說。 三人就這么靜默了一會兒,殿中的氣氛越來越凝滯,最后是趙玄起了身。 “朕還要回去處理朝中的事務,便先回昭陽殿去了?!彼粗Υ烧f道,“名分的問題,等朕好好想一想吧!” 薛瓷規規矩矩說了聲“是”,然后便恭送了趙玄離開熏風殿。 麗妃猶豫了一會兒,仿佛是在思索究竟是留下來與薛瓷說說話,還是跟著趙玄一起走,最后她看了一眼薛瓷,便還是留了下來。 可留下來,兩人這會也是尷尬的面面相覷。 薛瓷并沒有什么想與麗妃說的話,麗妃同樣也沒有什么想與薛瓷說的,于是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陣,最后還是麗妃隨口找了個說辭,離開了熏風殿。 此刻薛瓷身邊還沒有配備齊全各色女官,于是只她一人送了麗妃到熏風殿外,然后便看著麗妃帶著白燕,順著去桂園的方向,消失在了宮道的盡頭。 回轉到熏風殿,薛瓷也沒什么心思去吃晚膳,只匆匆喝了一碗粥,便命人撤下,自己則轉去了偏殿中那整整兩大架子的書里面翻找有興趣的本子了。 這熏風殿從先帝開始便是空著的,里面的書籍還是老早老早之前在這里住過的人留下,雖然保管得當,但因為年份太久遠,拿下來翻閱時候稍不留神,整本書就散架了。 薛瓷隨手一抽,便抽出了一本紅色書脊的冊子,上頭的字跡已經模糊了,正努力辨認字跡的時候,忽然手一抖,書脊上的麻線就散開成一段一段,整個冊子眼看著就要分成一頁一頁。她嚇了一跳,急忙把這零散的部件都一把抓起來,轉身放在了桌子上。 而這時,外面天已經黑了,四處上燈——熏風殿的宮人們也開始提著燈籠四處點亮。 薛瓷看著進來的宮人把偏殿中的八盞大燈給點上,又見他們把墻角的壁燈也點亮,并沒有人過來計較她翻散了一本書,還微微松了口氣。 等到宮人們都出去了,薛瓷在桌子后坐下,認真翻了翻書頁,琢磨著是不是自己找了麻線來動手把書給重新裝訂起來。 忽然,殿中傳來了腳步聲,殿外也安靜了下來,薛瓷抬頭,便看到披著件朱紅外裳,頭發懶散束在腦后的趙玄一臉漫不經心地走進來了。 薛瓷愣了愣,方才趙玄才剛走,現在又過來? 眼前的趙玄仿佛并沒有察覺到薛瓷的呆愣,他閑散地走到了她面前,低頭看了看她手邊那散架的冊子,笑了一聲:“突厥格列歷大汗艷情史?” 薛瓷一臉茫然地看向了趙玄——眼前的這個趙玄并不會讓她覺得害怕又無話可說——她重復了一遍:“格列歷大汗艷.情史……是什么?” 趙玄指了指那本散架的書:“你手上這本,你正要看的這本?!?/br> 薛瓷急忙低頭看去,那紅色封面上模糊不清的字跡,經過她一番辨認,還果真就是這么一行字了。 趙玄笑了一聲,也慢慢朝著書架子踱步過去,口中道:“格列歷大汗艷情.史很精彩,這位大汗一生都在追逐美女和財富,所以被他追逐到的美女,最后都死于非命,只有那位比他年長又長得不好看的王后活到了最后?!?/br> 而此時此刻的薛瓷,卻無心去聽趙玄說這什么大汗的故事,她心中此刻翻騰著無數的疑問——從最初薛瑤對她說宮中的圣上脾氣陰晴不定,到后面她跟在范女史身邊看到了截然不同的趙玄,到她在昭陽殿中遇到的簡直就像兩個人的趙玄,還有眼下明明說去處理朝政又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的趙玄——他們究竟是邪祟入體有問題導致了性格多變又說話飄忽不定,還是就是兩個人呢? 從前范女史提點她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同一個人,范女史所說的,是在告訴她,不要因為圣上有病就胡思亂想嗎?如果是兩個人,范女史的意思是,看到了也要當做一個人?? 她看著趙玄,終于問出了壓在她心底許久的疑問。 “你……不是圣上,是不是?”她問道。 站在書架前的趙玄轉頭看向了薛瓷,他臉上的笑容有些微妙:“你憑什么這么認為呢?” “若非如此……那便是圣上您……大約是有鬼疰入身或者邪祟入體?”薛瓷斟酌著話語說道,“您……看過太醫了嗎?” 聽著這話,趙玄哈哈大笑了起來,幾乎笑得眼淚來,好容易平靜下來,他問道:“所以……所以你覺得我像是鬼疰在身的樣子嗎?” 薛瓷此刻倒是心中篤定了,道:“如若不是這樣……那你便不是圣上?!?/br> 趙玄靜默了一瞬,反問道:“你有什么證據呢?” 薛瓷看著趙玄,后退了一步,才緩緩道:“方才圣上和麗妃娘娘剛走,圣上說要回去處理朝政?!?/br> 趙玄露出了個原來如此的神情,道:“既然如此,你認出了我并不是圣上,你有什么想法呢?現在出去告訴所有人嗎?” 薛瓷有些警覺地看著他,卻道:“就算我此刻出去說,也是沒人信的吧?” 趙玄倒是無所謂的樣子,道:“當然是沒人信了,誰會相信宮中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皇帝呢?” 從猜中真相時候的一團迷茫,到現在終于鎮定下來的薛瓷看向了眼前的趙玄,卻輕聲問道:“所以……你與圣上……是雙生子嗎?我翻過彤史,上面寫著當初太后娘娘只生了一個,就是圣上?!?/br> 趙玄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就這么一個范女史嗎?” 薛瓷下意識搖了搖頭。 趙玄道:“你之前跟著范女史,難道沒有發現每次和范女史一起在外面伺候的都是同一群人嗎?不管是端水的也好或者是出出進進的小內侍也罷,只要是我在,那些人永遠都是那些人?!?/br> 薛瓷回想了之前跟著范女史進進出出的時候,忽然覺得背后一陣冷汗。 趙玄又道:“圣上當然只有一個,從出生到現在,永遠都只有那一個?!?/br> 薛瓷艱難咽了下口水,看向趙玄:“那你……是什么?” 趙玄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當然什么都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鳖D了頓,他看著薛瓷,勾了勾唇角,道,“我之前說過,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你現在想知道嗎?” 薛瓷干笑了兩聲,道:“我以為……我以為我今天已經知道了最大的秘密……” 趙玄神秘地笑了笑,道:“或許這也并不是最大的秘密,畢竟宮里面有這么一群人是心知肚明的,恭喜你,現在也成為了這群人當中的一個?!?/br> “所以就意味著……我今后可能會死?”薛瓷方才還以為自己已經鎮定下來,這會兒又覺得心亂如麻了,“所以……所以你能肆無忌憚在宮里面出沒是為什么?要讓更多人知道嗎?” “知道的人已經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她們永遠都蒙在鼓里?!壁w玄不以為然地說道,“事實上你得知道,人總會有自己的私心和想法,就算太后想一手遮天,也抵不過圣上當了十幾年的乖兒子,如今想叛逆一把的?!?/br> 聽到了這句話,薛瓷仿佛抓住了什么關鍵,有許多她還想不明白的事情,仿佛都有了突破口。 “兩個人,他們一起出生,其中一個錦衣玉食萬千寵愛高高在上,另一個孤苦一身連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他們各自長到了十五歲?!壁w玄仿佛在回憶起從前的事情,“然后,他們就相遇了。相遇之后,必然有一人是心中充滿了不平和怨懟的,可他又無可奈何,他不得不低頭,不得不順從,他都要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么不人不鬼地過了,誰知……另一人卻并非冷血無情呢?”說到這里,他笑了兩聲,終于從書架前轉了身,朝著薛瓷走過來。 “我問過你……你與惠妃之間的關系,你還記得嗎?”趙玄聲音中含笑,“我總覺得……惠妃對你那樣,才應當是他對我的態度,是不是?這樣我就有正當的理由去憎恨去厭惡想去報復??赡銋s并不憎恨,為什么不憎恨呢?若易地而處,我是你,我想我早就恨極了惠妃,憑什么都是衛國公府的女兒,偏生我進宮之后就這樣一而再被自家嫡姐踩到泥地里面去呢?” 薛瓷這時有些恍然,之前那些零零散散的對話重新出現在了她的腦海當中,當時的疑惑,在此刻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可偏偏……又不是這樣的?!壁w玄繼續說道,“他對我豈止是好呢?他幾乎分享了所有的一切給我,我有什么理由去厭惡他憎恨他?我就好像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小丑,我想要的那么多,我卑鄙丑陋地伸出了我的手,去貪圖那些我不應該要的東西,每得到一些,便高興一分,但永永遠遠都不會滿足?!?/br> 薛瓷不知要說什么,只靜靜看著眼前的趙玄,嘴唇嚅囁了一會,沒有說出話來。 “真高興,今天我能對人說這些?!壁w玄看向了薛瓷,忽然,他臉上浮現了一絲絲玩味,又道,“其實我和他的愛好相差太多了,他就喜歡麗妃那種,艷麗的張揚的,所以大約今天或許就是今后一段時間內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br> 薛瓷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眼前這個趙玄的意思,只摩挲著手里那本大汗的艷.情史,覺得腦子都不太夠用。 趙玄道:“其實當時并不想你……不想你成為后宮中的一個妃嬪,就算是無名無分地留在昭陽殿,也比現在更好,不是嗎?” 薛瓷此刻再順著趙玄的意思想下去,心中只泛起了幾分苦澀。 趙玄道:“天色不早,我該走了?!笨谥姓f著,他卻并沒有動的意思,只盯著薛瓷,“你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薛瓷抬眼看向了趙玄,忽然問道:“所以……你叫什么呢?” 趙玄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我從前還在宮外的時候,叫趙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