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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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德妃心若擂鼓,小心翼翼道。 梅嫣沒說話,朝她輕輕搖了搖頭。 德妃腦中一片空白,當即雙腿一軟,哭了出來。 梅嫣嘆了口氣,取出銀針刺xue,又親手喂了幾顆丹藥,道,“拖不了多久,有什么話,盡快說吧?!痹捦?,她和那些兵士一起退到了遠處。 德妃淚如泉涌,哭到不能自己,“都怪我!都怪我!早知道你們能趕來,我一定讓她和彎彎先跑……” 薛望夜想起德妃剛才路上所言,心中沉痛不已。他看了看懷中昏睡的彎彎,又看了看婉太妃那張滿是刀疤的臉,道,“娘娘,她,真的是彎彎的生母嗎?” 德妃根本說不出話來,只跪在婉太妃身邊哭著點頭。 “可是,婉太妃是先皇的寵妃啊……”薛望夜疑惑不解,卻也無法繼續追問。 婉太妃,是先帝在世時的第一寵妃。寵到何種地步?據說,當年先皇即使病入膏肓,也對婉太妃疼惜不已。由于婉太妃膝下并無子嗣,先帝一旦駕崩,她就只能殉葬。于是,先帝在臨死之前,提著最后一口氣留下旨意:婉妃無需殉葬。 當年的第一寵妃,如何會與當今陛下有染,又生下女兒彎彎呢?從彎彎的年紀看,婉太妃顯然是在先帝去世之后才懷上的……此間種種,處處透著禁、忌的氣息。若是不小心傳出去,皇帝不顧倫常的罪過是絕對跑不掉了! 胡思亂想之間,婉太妃嚶嚀一聲,醒了過來。她見過的風雨無數,只一眼便猜了個七七八八。仔細看了眼呼吸平穩的彎彎,又將目光落在薛望夜身上,她緩緩道,“孩子,你近一點,讓我看看?!?/br> 德妃聞言強行止住哭聲,快速將薛望夜拉到婉太妃近前,道,“他是彎彎的夫君,薛望夜?!?/br> 婉太妃點點頭,明明臉上溝壑縱橫,卻讓薛望夜覺得莫名安心。他再次看了眼雙目緊閉的彎彎,又看了看滿眼期待的德妃,輕聲道,“岳母大人,彎彎受了傷醒不過來,就容小婿代她給您請個安吧?!?/br> 說著,他穩穩抱著彎彎,向婉太妃恭恭敬敬磕了個響頭,恭聲道,“娘親,您受累了?!?/br> “誒!”婉太妃沒想到臨死之前還能聽到一聲“娘親”,她高興地答應了一聲,瞬間淚如雨下,戀戀不舍地看著薛望夜和彎彎顫聲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薛望夜見狀不由得濕了眼眶,德妃更是哭得肝腸寸斷。她死死捂住嘴,深深吸了口氣,才抽噎道,“都怪我,這下可怎么好,該怎么跟彎彎交待???” 婉太妃聞言忽然抓緊德妃的手,“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們答應?!?/br> “您請說?!钡洛c薛望夜異口同聲。 “永遠不要讓彎彎知道我的存在!”婉太妃雙眸如水,其間盡是懇求。她死死盯住德妃,鄭重道,“從始至終,你都是她的母親,唯一的母親!” 德妃一時忘了哭,驚道,“為什么?” 婉太妃搖搖頭,柔柔看著彎彎熟睡的臉龐,道,“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就讓那些罪過隨我而去吧。我不想,不想讓彎彎背負這些……” 說著,她含淚看向德妃,道,“我雖然生下她,卻從未抱過她一下??墒亲蛉瘴叶伎吹搅?,你才是一個好母親,你是真心疼惜她。今后,還要繼續勞煩你……” 德妃連連搖頭,她從來不覺得麻煩,若非有了彎彎,她可能早就死了?;蛘咚烙趯m斗,或者死于細作的身份,又或者死于心灰意冷。十五年前,她生下了一個死嬰。正在她絕望痛苦的時候,皇帝抱著襁褓中的彎彎出現了。德妃一直認為,彎彎的到來是上天對她的垂憐。彎彎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帶來歡聲笑語,給她無盡的希望…… 德妃有好多話想說,卻被婉太妃抬手止住。她摘下手腕上的玉墜,小心翼翼地放入德妃的手中,“還有件事要勞煩你,這個,你幫我還給他?!?/br> “婉太妃,你這又是何苦?”德妃從皇帝身上見過一模一樣的一枚玉墜,這也是為何彎彎那天覺得眼熟的原因。這枚玉墜,恐怕是皇帝與婉太妃的定情信物吧?德妃對二人之間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道,婉太妃在生下彎彎之后,突然消失無蹤。即便皇帝派出了所有暗衛和密探,也找不到婉太妃的絲毫蹤跡。 誰能想到呢?皇帝遍尋不見,日思夜想的婉太妃竟然就在皇城附近的穆云山。她刮花了自己的臉,剃度出家,藏身于一座偏僻的尼姑庵中。 德妃聲音哽咽,說道,“陛下一直將玉墜掛在胸前,從未離身。婉太妃,陛下他對你是真……” 婉太妃卻好似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她眼神渙散,口齒不清地喃喃自語道,“我們錯了……不能再繼續錯下去了……佛祖啊,請讓我替他贖罪,贖罪吧……” 未時三刻,穆云山某處的一棵參天大樹下,隨著德妃的一聲悲泣,一縷香魂就此消逝…… 第58章 五十八 終章 馬聲嘶鳴, 人聲鼎沸,混著來來回回的凌亂腳步聲,終于將彎彎吵醒了。 醒來之后的彎彎有片刻迷糊,感受到胸口的陣陣疼痛, 才漸漸清醒。沒想到的是,她睜開眼之后, 沒有看到薛望夜, 也沒有看到德妃, 看到是一張似曾相識的女人臉。 女人見她醒來, 訝然一笑, 道,“這么快就醒了,公主殿下感覺如何?” 彎彎不答,強撐著坐了起來, 瞧了瞧門外的天色問她,“本宮睡了多久?” 那女人絲毫不怕她,挑了挑眉,饒有興趣道,“殿下難道不應該先問問, 這是哪兒, 我又是誰么?” “這還需要問?這種營帳只有軍中才有,門外人走動的時候又伴著鐵甲的聲音,這顯然是薛望夜在皇城外駐扎的臨時軍營。至于你……”彎彎坐起后了然一笑,緩緩道, “梅嫣姑娘,幸會了?!?/br> 梅嫣眼光一亮,頗為贊賞地看著彎彎,撫掌笑道,“薛哥哥這次告訴我,說被你徹徹底底地拿下了。當時我還不信,以為七殿下無非是長得好看,繡花枕頭一包草。如今看來,是嫣兒眼界狹窄,小看了你?!?/br> 梅嫣說了一大堆,本以為彎彎要和德妃一般,警惕又無可奈何地找她質問。誰知彎彎好似什么也沒聽見,自顧自取了衣服套上,然后扶著床緩緩站了起來。 “誒?你需要靜養,還不能胡亂走動!”梅嫣見她略微整理了下就想要往外走,竟對自己視而不見,冷道,“七殿下,是薛哥哥讓我在這兒照顧你。出于好心,我奉勸一句,皇城雖然被破,二皇子也已經被抓,但城中混亂,你最好老老實實待在軍營不要亂走?!?/br> 彎彎嗯了一聲,這才正眼看向梅嫣,滿意道,“這就對了,梅嫣姑娘一看就是聰明人,怎么聰明人總說糊涂話,還半天說不到點子上?” 梅嫣眉頭微皺,尚來不及反駁,卻見彎彎臉色一正,盯緊自己的雙眼冷冷道,“你聽好了,本宮脾氣不好,問你什么你就好好答。答不出來不要緊,但若是再答錯,本宮有的是辦法治你!” 梅嫣從小在將軍府長大,和薛望夜一起玩玩鬧鬧,跟個男孩子差不多。別說薛望夜,就算老太君見她也有些頭疼。誰知碰上彎彎,幾句話幾個眼神,就讓她老實地點了頭。 彎彎生長在宮中,從小就替德妃對付了不少人,再加上被皇帝捧在手心里養出了一身的貴氣傲氣。若要說拿捏人,幾十個梅嫣都不是她的對手。 于是,不費吹灰之力,彎彎就從梅嫣嘴里得知了現在的情況:皇城已破,二皇子一黨已被基本控制,連宋嚴也被薛望夜當場砍殺??墒?,漏網之魚宋御仍領著一群死士負隅頑抗。導致皇帝仍被困在乾凌宮,生死不知…… 彎彎聽后又急又氣,二話不說就沖出了營帳! 等到梅嫣反應過來追出,彎彎已經奪過一匹戰馬,翻身坐了上去。梅嫣大驚,連忙跑上前去攔,“你要去哪,瘋了嗎?里面一團亂,要是出了意外誰負責?還有,你去了根本幫不上忙,還是求你不要搗亂了!” “出了事,本宮自己負責!你退下,本宮有把握勸退宋御!”說著,她一拉韁繩,縱馬一躍,竟輕輕松松繞過梅嫣竄了出去,“本宮的父皇和夫君都在乾凌宮,誰敢阻攔試試?!” 梅嫣沒料到她馬術這般好,一愣之下根本追不上。只聽得踏踏馬蹄聲中,那位看似嬌弱的七公主喝道,“閃開,都閃開!” “彎彎,你,你快停下,回來!”彎彎的身影已遠,德妃才聞訊趕來,只是此時呼喊已經毫無作用。她見此氣得渾身發抖,朝著梅嫣怒道,“你為何不攔住她,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辦?” 梅嫣原本也著急,聞言卻鎮定了下來。想起薛望夜臨行前的交代,嘆息一聲道,“還是薛哥哥了解這位七公主啊……” “什么?” “薛哥哥早就猜到,她若知道陛下有危險,一定會闖進宮去?!泵锋虛u了搖頭笑道,“放心吧,薛哥哥一早就安排了暗衛跟著。隨便她怎么跑,自有人暗中保護?!?/br> 德妃松了口氣,梅嫣則喃喃自語,“薛哥哥看上的女人,果然非同一般。唉,還好我不是死活要嫁給薛哥哥!”她暗暗下定決心:我還是安安心心等著自己的真命天子出現吧,這種難纏的公主殿下,我可不想湊上去自討苦吃…… 對于梅嫣的想法,彎彎從不曾放在心上:想從她手里搶男人,呵呵…… 此時此刻,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乾凌宮! 彎彎縱馬急奔,轉瞬就到了皇城門口。奇怪的是,城門口的守衛不但不攔,反而像提前知曉了一般,紛紛列隊兩邊恭迎她入城。一不小心,她看到兩個黑衣勁裝的男人在人群中一閃而過,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過來:她身邊有暗衛。 于是,彎彎更加肆無忌憚,“吁”的一聲勒馬停下,抬手指向高處嬌喝道,“來人,去幫本宮把那老賊的人頭取下來!” 城破,城墻上的守衛早已被徹底換下,只留下一排人頭,被高高掛在城墻之上。風吹云動,刺眼猛烈的太陽懸在頭頂,將那些定格在死前的表情照得異常清晰。只是,宋嚴的那顆人頭卻與眾不同。他的臉上不見痛苦,也無絲毫憤怒,竟翻著白眼,朝你冷冷而笑…… 饒是守衛城門的軍士,也被那笑看得背后發毛,彎彎卻纖指一點,說,“本宮要了!” 守衛不敢違逆,三步并作兩步跑了上去,將人頭取下遞上。 于是,穆云山之亂的最后一日,皇城中的不少百姓看到了這么一幕:天姿絕色的第一美人七公主,手提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嬌聲喝跨大馬,穿過那些血洗過的長街小巷,直奔皇宮而去! 皇宮里也是血氣沖天,卻安安靜靜,沒有人敢亂跑。彎彎縱馬前行,只一眼,便看到了乾凌宮方向的濃煙!她心口一跳,急得重重甩了一鞭,“快,再快點!” 趕到乾凌宮的時候,彎彎第一眼就看到了薛望夜。他銀甲長劍,站在隊伍的最前方。而他的對面,是半身染血的宋御。 兩方對峙,宋御長劍撐在地上,邪邪笑道,“薛望夜,火已經起來,你的時間不多了?!?/br> “宋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你今日僥幸逃脫,也將永世不得安生!” 宋御對薛望夜的話置之不理,冷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皇帝還在里面。你是現在就放我們走,還是繼續跟我們纏斗,以致于錯失救你主子的最佳時間?” “放他走!”薛望夜尚未開口,彎彎便提韁而至,眨眼到了眼前。 薛望夜見到彎彎并不吃驚,卻還是無奈地搖搖頭。他也不多問,見她翻身下馬,便上前扶了一把,低聲道,“宋御狡猾至極,今日若跑了,便是放虎歸山,后患無窮?!?/br> 彎彎點頭,暗中給薛望夜使了個眼色。薛望夜會意,半遮著彎彎手中的動作緩緩回到陣前。而彎彎,手中火石一劃,瞅準方向,將人頭驟然扔了出去! 宋御前一瞬還目光復雜地盯著彎彎的臉,下一瞬就見一個面色詭異的人頭撲面而來!最關鍵的是,那人頭,竟是他父親宋嚴的! 宋御呼吸陡亂,眼泛淚光,抬手就去接! 而就在他接到人頭的一瞬間,變故發生了。 “砰”的一聲響,宋嚴的人頭竟在宋御的手中霍然炸裂! 宋御在發現不對勁的一瞬間甩手并縱身躍開,然而他再快也沒用!黑、火、藥的威力無窮,雖然劑量很少,卻也發出了一聲巨響,將宋御連同他身后的死士炸得倒下一大片! 宋御只覺得眼前一黑,雙耳隆隆作響,半邊身子霎時失去了知覺。他狠狠咬破舌尖,強撐著爬起來,卻發現自己的一只胳膊不翼而飛,身上焦黑一片。 “好,好得很!”宋御顫顫巍巍站好,雙目如電盯著彎彎哈哈大笑,“果真是我宋御看上的女人!真!夠!狠!” 他明顯受了極重的內傷,頭發都焦完了,竟還不死,竟還有力氣笑!彎彎看得怒極,正要開口罵幾句,卻被薛望夜用后背擋住。 薛望夜指了指宋御的身后,“看看,你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還不罷休?” 宋御嘔了一口鮮血,狂笑道,“怕你?有本事,你讓乾凌宮里的御林軍殺出來,和你們一起里應外合將我剩下的幾人全數圍剿???” 彎彎聽到此處,心中咯噔一聲,暗自道:不對,乾凌宮里的御林軍如果沒死完,一定會護住父皇往外沖。既然沒出來,就說明他們已然全數死亡??墒?,保護父皇的人若是死光了,宋御為何不直接抓住父皇威脅他們呢?挾持一個人逃跑,總比守住一座宮殿談條件有勝算??? 與此同時,薛望夜也覺得時間拖得有些長了。他與彎彎對視一眼,紛紛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解。略一思索,薛望夜突然笑了出來。 兩方正是劍拔弩張的關鍵時刻,薛望夜這一笑,笑得一眾人都有些發懵。彎彎卻在一瞬間懂了,她舒了口氣,看著薛望夜懶懶地放下長劍,笑道,“宋御,你其實根本沒有抓到父皇吧?” 宋御半邊臉皮開rou綻如同厲鬼,另一半臉卻仍俊秀無比勝似神仙。只是此時此刻,那張堪稱絕色的臉上露出了驚恐。 薛望夜和彎彎見狀心中大喜,正要下令殺無赦,兩人背后卻傳來了一個又驚又怒的熟悉聲音,“彎彎,你怎么會在宮里?還不快過來!” 彎彎驀然回首,看到來人的一剎那,禁不住熱淚盈眶! “父皇!”她如乳燕歸巢,含淚撲進了皇帝的懷里。而突然出現的皇帝,滿面灰塵,衣衫臟亂,神色間盡是無窮怒火。他將彎彎摟在懷里輕拍,聲音卻如臘月寒冰,道,“宋御,你的死期到了!” 宋御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皇帝竟不在乾凌宮,怪不得他的人搜索半天也沒找到蹤跡!可是,如果他這幾日都不在乾凌宮,又會在哪兒呢? 這個問題,不但宋御想問,薛望夜等人也想問。若非為了營救被困乾凌宮的皇帝,宋御早就被他們殺了一百遍不止!難道,皇帝是故意為之,想要引出更多逆賊? 可是皇帝貌似不想解釋,手一揮,喝道,“放箭!殺!” 大勢已去,無路可退!宋御忽然仰天長笑,他最后看了一眼彎彎,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然后拖著殘破不堪的身子,轉身一躍,縱進了火光沖天的乾凌宮! 眾人一愣,連皇帝也怔了一怔。卻在這時,左側陡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緊接著,一抹窈窕的身影絲毫不見停頓,緊隨著宋御直直撲進了火里! 漫天大火,烈日高照,雖然那人影一晃而過,眾人卻瞧得清清楚楚! “大,大公主……”人群中爆發出一聲驚呼,誰也沒有看到大公主是何時跑來的。想要去救,卻發現火勢早已無法控制,于是紛紛將目光投向皇帝。 皇帝面色鐵青,半晌才道,“既然她要生死相隨,朕這個做父親的,就成全她吧……” 眾人再不敢言語,紛紛垂下了頭來,而彎彎心中百感交集,輕輕站到了薛望夜身邊:宋御就算壞事做盡,卻還是皇姐心里的第一人。即便是死,她也不愿意放手??墒?,偏偏造化弄人,宋御喜歡的卻是…… 薛望夜看著那一片鋪天蓋地的火海,偷偷捉著彎彎的手將她帶到一邊。他背過身擋住眾人視線,情不自禁吻了吻彎彎留有疤痕的眼角,心有余悸地輕聲道,“曾幾何時,我也害得你置身火海。還好,還好我悔時未晚?!?/br> 他聲音發顫,又是后怕又是慶幸,感慨萬千,“我們的姻緣始于一場烈火,而他們,卻終結在這一場大火之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