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弗永遠看起來很擰，就像是時時刻刻他體內都有一處在抽筋，要么頭偏著，要么肩膀用力往前靠攏。

    仿佛椰子這個詞語讓嚴弗有了反應，他慢慢轉過頭來，一雙有些迷茫的眼睛和梁左的雙眼對上，他眉頭突然抽了抽：“椰子……”

    “椰子，椰子……”

    他喃喃自語著，仿佛在尋找這個熟悉的詞匯到底來自于哪里。

    嚴弗突然站起來，在這個房間里到處翻找，他趴在地上看桌下，雙目四處掃射，在沙發上摸來摸去，床上也是一陣搗弄，嘴里不停念著椰子椰子，神色越來越焦急。

    “椰子，椰子，椰子……”

    他精神越來越繃緊，聲音也變得急促起來，整個人焦躁不安。

    就仿佛是有一只看不見的恐怖之物正在驅使著他，壓迫他的腦袋，讓他必須去找到那個椰子?？扇绱艘粊砭驮斐闪藝栏デ榫w正在崩潰，身體抽搐，頭部輕輕顫抖，就像是被不停在遭到電擊一樣。

    六景大喊：“你到底說了什么敏感詞，快安撫他！他現在腦子里意識已經要破裂了！快梁左！”

    梁左一把過去，盡力輕輕掰著他的肩膀，用自己的雙眼和嚴弗對視。

    “椰子很安全，椰子我們已經幫你送到了?！?/br>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奇特咒語，讓六景原本抖動不止的身體癱軟下來，梁左及時將他摟住。

    六景將他送回房間里休息。

    梁左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會出現在失蹤的黃泉車里？”

    白子駒搖搖頭：“我也想知道。當時通知我過去的時候并沒有說里頭有人，應該說蓬萊除去歸零先生之外，沒有其他人進入過黃泉車，直到我們進去查看，才發現嚴弗坐在里頭，只有他一個人在那里發呆?！?/br>
    梁左計算了一下時間。

    如果說嚴弗是通過黃泉車一路折返到蓬萊視線之中，那么這么長的時間，他以什么為食物？

    “還用說嗎？”

    老白露出一個不耐煩的神色。

    尸體……七十五具尸體的殘骸……

    梁左心中一凜。

    處于意識殘破狀態的嚴弗，就像是一個無知的孩童，尋找他目所能及的一切食物，那些死掉乘客的尸體，腐爛烤焦的rou塊和骨頭就變成了他唯一的食源。

    梁左轉身一看，青師傅依舊一臉冷淡，韓靖聽得認真，老白見過世面，唯有自己一個人有些失態。這時候梁左腸胃里泛酸，只覺得有什么東西不住涌上喉嚨，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穩定下來。

    “重點是其中原因，為什么嚴弗會出現在破損的黃泉車呢？”

    白子駒手一抬，空中再次出現了黃泉車的外部透視構圖，一艘巨大古典的桅桿戰船立刻充斥滿整個房間，在栩栩如生的投影下梁左下意識往后站了站。

    “嚴弗是在車頭處被發現的?！?/br>
    白子駒指向船頭，那里甲板下是第一截船艙。雖然黃泉車本身是船體結構，內部卻是采用的火車一樣的箱車斷層，一節節船艙之間用有特殊陣法的鐵門密封，無法在里頭自由行走。

    經過歸零先生確認，嚴弗當時就在里頭，歸零先生一眼就看出他的異常精神狀態，因而越過他直接去調查內部情況。對于嚴弗是如何進入密封的黃泉車內有兩種觀點，百煉觀一口咬死這門大陣是無法強行突破進入的，所以嚴弗應該是其中七十五名乘客之一，只是由于某種原因他幸存了下來，另一個組織蛇首道則從現場痕跡上著手，說無論是車內還是嚴弗本身身上并沒有在里頭掙扎的證據，所以嚴弗進入黃泉車時應該已經是處于安全狀態。

    對于照顧嚴弗的組織篩選，歸零先生直接將他給了老白，讓他們五指戒照看。

    “好了，現在你們倆把和他見面的那一次再說一遍?！?/br>
    老白認真地說。

    六景這時候也走出來。

    “六景先開頭，你和嚴弗是怎么認識的，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br>
    老白從兜里摸出一個銀色煙盒，摸出一支煙塞在嘴里，煙頭自然點燃，沒有一點煙味溢出。

    第383章 失而復得的嚴弗（二）

    “曾經有一個合作項目，是幫一個委托人找到他被搶走的一個道具，最后輾轉我發現東西被奇物山莊的人買走。調查了賣家之后，我把目標人物鎖定在幾個人身上分別去試探，其中一個人就是嚴弗。由于奇物山莊買東西的人很快出手，進入了黑市，這件事就只有不了了之?！?/br>
    六景以他永遠平和的語氣說著。

    “嚴弗這個人很聰明，當我找到他試探時他很快就識破了我的目的，我也就和他開門見山。之前我調查過，他不過是器木府一個普通的成員，既沒有背景，也沒有加入什么團體，相當普通?？墒?，只有和這個人接觸之后，我發現他一點也不簡單?！?/br>
    他停了停，看向房門處。

    那里有半顆腦袋從房間里頭偷偷探出來，一只睜得很大的眼睛用力盯著這邊，瞳孔渙散，看到眾人投過來的眼神，嚴弗嗖地一下退了回去。

    六景過去將門關上。

    “嚴弗，我不太好形容這個人?！绷奥冻鲇行┢婀值纳裆骸拔易钤缫姷剿麜r，他不這樣，看起來好像很冷淡。不過和他交談之后我就發現根本不是這樣，他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他曾給我說過一個設想，他一次次給奇物山莊的鶴掌門遞一個巨大計劃。這個計劃就是將整個奇物山莊拆卸成一個個具有特定結構的單個巨型載具，這樣的優點在于很多地方就可以駕駛載具去探險和調查，讓奇物山莊具有更多的可能性與更強機動性?！?/br>
    “除此之外，奇物山莊這些被分割開來的巨型載具能夠互相組合，可以三個載具組成一個中型號的載具，三個中型號的組成一個大型號的，最終所有的載具能夠構成‘奇物號’巨型戰斗堡壘。如此一來奇物山莊變成了一個可移動山門，最大限度地脫離昆侖節制，甚至可以直接定居在無妄界。那些小型載具能夠變成環繞著奇物山莊的護衛，隨時發現和擊落有危險的靠近物?！?/br>
    “航空母艦！”

    梁左脫口而出。

    這不就是航母嗎？并且是變形金剛加強版，樂高變形金剛戰斗堡壘！

    簡直碉堡！

    “別打斷?！?/br>
    韓靖出聲。

    梁左發現自己失言，縮起頭，伸手做了個sorry的手勢。

    六景繼續說：“并且可組裝變化的戰具集合體具有理論上不斷延伸加強，在外面不斷疊加載具的可塑性，也就是說奇物山莊完全可以憑借這個設計圖具有一種長時期的擴張性質……只是可惜，這個方案一直無法通過，他也得到了鶴掌門的好評。甚至為了表彰他，鶴掌門將他帶到自己所在離火殿，讓嚴弗變成了自己的守衛弟子?！?/br>
    “這些你查證過嗎？可屬實？他為什么要告訴你這些？”

    放下手指上的煙頭，白子駒問。

    六景點頭：“當時就查過，應該屬實……至于為什么同我講，應該是我們都是某一種類型的人，比較能夠互相理解?！?/br>
    這番話讓人無法反駁。

    六景博學，充滿對于知識純粹的熱愛和創造的興趣，能夠憑空構建出星際堡壘計劃的嚴弗也是一個具有奇思妙想的人物。命運的奇妙之處其一，志趣相投總是能夠讓特定的人互相吸引，聚集在一起。

    至于為什么如此具有想象力的方案不被同意，連梁左也想得到，最重要的就是——經費不足。

    可以說嚴弗的提案的確讓奇物山莊未來能夠具有更多驚人的可能性，前提是成功的話。

    不過作為領袖來說，這種顛覆性的改革是幾乎不愿意觸及的。一來風險巨大，二來阻力必定會是貫穿整個組織，從上而下的人，利益都將受到影響，三則是從普通的戰隊變成一個具有自主領地（無妄界）的勢力，這顯然是在考驗提攜奇物山莊的昆侖的忍耐度，政治上存在巨大的危險。

    就連梁左也知道，貿然更改“水泊梁山”戰隊的人員構成風險巨大，這還是只有幾個人的小團隊，更不用說新十二府之一的奇物山莊。

    六景的意見和梁左也相近，說了一點他的看法。

    沒想韓靖有不同看法：“未必是不愿意，我反而覺得奇物山莊或許會有多數人同意這個方案，只是時機不太對。當時正是十二戰隊多年養精蓄銳籌備改隊為府的關鍵時刻，任何風險都是不能承受的……”

    梁左總算找到一個可以反駁搭檔的機會：“我不同意你的觀點，貿然改革一個成熟的團體，危害大多數人利益，導致具有巨大變數，這就是‘政治不正確’?！?/br>
    他特意選了一個比較術語話的詞匯。

    既然有政治正確，當然有政治不正確對吧……

    韓靖卻是露出神秘笑容：“不錯嘛，已經知道不是用自己拙劣的常識來判斷問題了，不過局勢可不是用幾個偷學來的詞語就能夠描述的，這些事情都是復雜而變化的，我們的看法都未必正確，貿然下結論是過于武斷的?！?/br>
    梁左被他的尖刻用詞堵得難受。

    眾人看向他。

    韓靖就是有這種輕而易舉將其他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能力，他這個人仿佛就是為了聚光燈而生，越是關鍵越是緊張時刻，他越是一臉成竹在胸。

    梁左內心堅信，如果沒有地球上波塞冬這一門子事，韓少爺將來出來要么就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官員，或者是一名外交叫，或者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智囊。

    “我的看法是根據奇物山莊這些年的發展形勢來判斷的，還在器木府時，我就查看了十二戰隊當時十年的半公開財政報表曲線，上面用一種特殊計量單位來換算，比例我不知道是多少，不過至少增長與減少看得很清楚。十二戰隊中，除了上四門琉璃島、離恨天、玉京山、星羅社穩定攀升，剩余八個戰隊之中器木所增長幅度最大，奇物山莊漲幅排名第二?！?/br>
    “器木府一直以來厚積薄發，給其余戰隊供應了大量的自制裝備、設計道具、生產加工，算是一個集研發和流水線一體的巨大研發貿易機構，自然是有一個井噴期，并不意外?？墒瞧嫖锷角f的關鍵東西一向是很少外流，幾種被允許的貿易物品包括初級傀儡鐵人、控制系和日常系傀儡、以及傀儡寵物、寵物玩具，他們的財政增長卻緊隨其后。對于這個有趣的發現，我進行了一系列的調查，找到了一些很值得深思的東西?！?/br>
    韓靖從白大褂兜里摸出一塊小型計量板——這東西是搞研究必備的道具，他劃拉了一下，安置在桌子上，頓時眾人就看到桌上浮現出了一組復雜的數據和樣品圖，韓靖熟練地撥弄了兩下，從中找到他需要的項目。

    立體圖像一眨眼變成了一張直條統計圖。

    “前五年，他們的財政最重要渠道之一是寵物玩具，那幾年寵物攜帶才開放，一時間很多人開始圈養，除去需要的寵物項圈，寵物玩具、寵物食物都賣得極為火熱。其中奇物山莊的寵物玩具賣得最好，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極為擅長制造傀儡的機構，要讓一個小小玩具具備吸引寵物們，讓寵物主人也喜歡，并不難。其中由于有一個小組織盜版仿造他們的產品，還被他們直接投訴給了聯盟仲裁會，那個組織付出了巨大代價，還被封閉了兩年?！?/br>
    韓靖的手指在直條統計圖的第五年卡尺處停留，這幾乎是一條彎曲的下降圖，到了第五年突然銷量大減，只有第四年的百分之二十左右。

    “下滑的原因是多樣化的，既有寵物市場的飽和，也有各方組織的競爭，其中最大對手就是器木所，之前器木所并不屑于這一塊市場，沒想到火爆遠超他們想象，一些高級寵物玩具價格甚至比高級道具更昂貴……在這個競爭加劇的關頭，奇物山莊轉向了?！?/br>
    韓靖手指撥弄，另一幅幾乎沒有太多波動的直條統計圖出現在眾人面前。

    “其實從第四年開始，奇物山莊的另一個重磅產品就出現了……人造人系統?！?/br>
    人造人系統最早是奇物山莊和器木所都在各自研發的重點項目之一。

    顧名思義，人造人就是模仿真實人類研發出類人傀儡或者類人道具。器木所的方向是類人體，比如說類人研究員，它能夠短時間吸納大量的知識，并且迅速成為一個研究團隊的一份子，不過這項技術問題很多，步履維艱……不過也正是由于他們很早就在探索這條路，才有了后來的“轉生之術”與“力士”，每一個探索和前進都是有著意義的。

    不同于器木所的方向，奇物山莊追求的是一種更纖弱的人造人。

    他們對于感情和對方肌rou變化極為敏銳，他們是一種很好的絕不會背叛你的玩伴。

    最早時還沒有正式獲得昆侖的批準對外發售時，奇物山莊采用的是“試用”的曲線營銷方式，讓各種人來體驗，第一次完全免費，第二次開始才收費。

    在昆侖中打拼的人第一次體會到了放松，能夠毫不擔心地聊天，被對方安慰和毫無惡意的開玩笑，一切的目的都是為了讓你放松與開心，如此極端自我的體驗簡直令人無法自拔。

    光是“試用”就讓奇物山莊賺了一大筆。

    他們的另辟蹊徑，從感性和人內心隱藏需求出發，獲得了巨大成功。

    這讓一直以來壓制奇物山莊的器木所也勃然大怒，轉向了普通民用市場，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開啟，在數據上很明顯可以看出是奇物山莊獲勝。他們以最精準的判斷和最接近普通人需求的設計獲得了大量擁簇者，一向以“內銷”為主的器木府第一次嘗到了苦果。

    不過就在這個關頭，奇物山莊突然向器木所拋出橄欖枝，讓他們參與到一起瓜分蛋糕的行列中。

    只有一個要求，應對昆侖這邊，由他們來出頭。

    器木所答應了。

    然后昆侖最終禁止了奇物山莊人造人的開放……

    “現在所謂的人造人練功房系統，就是由器木府和奇物山莊合作研發的，并且由于有保護和產權，再加上昆侖認可后的大力推廣，幾乎像樣的房屋都會配置，想想，巨大的昆侖、蓬萊，到處都是他們的痕跡?！?/br>
    韓靖一臉佩服：“真是了不起的戰略。一早就預料到方案無法通過，提前造勢，然后引入盟友，等器木府上船得到了好處之后已經無法脫身，必須和奇物山莊一起走到頭，奇物山莊豐富的應用型技術，配合器木府的口碑和十二戰隊甚至昆侖中都極高的聲望……人造人戰略直接讓奇物山莊從十二戰隊底層脫穎而出，有了資源，組織才能夠長足發展，奇物山莊進入了它的高速期?！?/br>
    “所以?！?/br>
    韓靖歸納道：“能夠依靠賣玩具和人造人噱頭翻身，奇物山莊絕不是一個短視的勢力，應該說十二戰隊都各有所長，真正短視和致命缺陷的組織早就被淘汰了……綜上，這些數據都足以支撐我的推論。即，奇物山莊一直都有改革的想法，他們從來不怕改變，只是由于十二戰隊群體利益在前，對于嚴弗的想法只能延后，甚至表面上是拒絕。事實上六景先生的話也證明了這一點，奇物山莊鶴掌門親自將嚴弗調到自己的離火殿，這已經表明了他的欣賞，他的身份是掌門，代表了整個組織的意志，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