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這就不得不讓人咋舌。 正是驚嘆,忽的胡鈴叮當而響,有香氣縈繞流轉。 一隊胡姬從正門魚貫而入,她們穿著清涼,身姿多柔軟妖嬈,而最后的面紗胡女似乎尤為出眾些,佩環映襯下她的美目婉轉多情,斜飛上挑的鳳眼只稍得那么一睞一送,便能教人骨頭都酥了。 有林漪這等絕色在前,這胡姬本當沒有這樣引人注目,偏生她蒙著面,反倒讓人生出了好奇心,想要目睹這位佳人的真容。 等到胡姬擺好起勢,蒙面的佳人便到了箜篌之前,想來是要彈奏一曲了。 悠遠的琴聲遙遙而往,她彈起箜篌,輕啟朱唇,甫一開口便是嗓音空靈,繞梁盤旋,歌聲裊裊不絕于耳。 她唱的是那羌族的朱雀陣曲,也算是千古名曲。 據聞羌族是最早在西南一代游歷的少數民族,自來有許多大能,他們自稱擁有神血的民族,擅長巫蠱之術,以蟲笛為武器,最是陰詭。 他們以朱雀為圖騰,印于旌旗之上,而部族的所有花紋圖式都以朱雀紋為表,足見朱雀于羌族人民的重要。羌族最后滅跡于六國始建之前,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由來,自然也不會知道他們為何會一夜絕跡。 關于羌族,這始終是后人不可考據的謎團,只有朱雀陣遺址為證,是他們存在過的證明。而這首朱雀陣曲也是在遺址中所發現,廣為流傳,是為當今十大古戰曲之首。 胡姬如泣如訴的歌聲仿佛將場景推遠,眾人身臨其境,如同置身于西南朱雀陣前,有女在陣前起舞祭祀,祈求天神降臨,救民與水火。 仿佛聽到了她用心血所著的朱雀陣曲,也仿佛為了迎合她的朱雀之舞,萬鳥來朝,民心鼓舞。朱雀陣在敵兵來襲時大放神威,金戈鐵馬蕭蕭如肅,荒野滿布的西南領地一夜風侵,徒留鮮血長染,匯集成河,以祭朱雀之靈。 那一段歷史雖不可考,卻在此時精彩呈現,仿若歷歷在目,教人心頭惶惶。 “羌笛賦一節,箜篌再歌一闕,殘陽似滴血,旌旗獵獵,以詠我朱雀,歌聲唱遍四野,狼煙烽火忽向天闕……” 林漪用手指輕敲著案臺,眸子含著精光瞬也不瞬。 少頃,她突然燦笑轉頭,低頭湊近了正瞧得興味盎然的夙瀧音,“你說,你想殺誰呢?” 鮮艷的紅唇仿若剛吐露出的蛇信,氣息斐然。 他牽起唇,無可無不可地端起了酒水,“如果,我說是你,你會害怕嗎?” ☆、第一零八章 我以籠中局,贈君流年錦 “害怕,你在說笑嗎?” 林漪笑著坐直了身子,箜篌響過最后一個弦音,還來不及回味,忽的雪光一閃,亮的刺眼。 說時遲那時快,夙瀧音攬住林漪的腰,當下就踢翻了身前的桌子。 轟然大響,靖仁王驚的灑了酒,只能高聲大喊,“有刺客!快護駕!” 人仰馬翻并不能阻止刺客的行動,雖然只是一隊胡姬,但是各個都是訓練有素的好手,幾個替死鬼當時就被血濺封喉,死不瞑目。 靖仁王野心巨大,斷然不會將文臣武將同請在列,這可是要被捏住把柄的。如此,弊端立時分明,整個廳里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們個個都快被嚇破了膽。 靖仁王自持武力,但是雙拳難敵四手,躲的狼狽非常。 那蒙面的胡姬斬殺了數位文人,眸中已經被嗜血殺意浸染,她抄起彎刀就攻向了靖仁王。 電光火石之間,黑衣蒙面的影衛不知從哪里跳了出來,以長劍與彎刀相敵,硬生生避開了胡姬幾丈遠。 兩人眸光稍一交鋒,便是排山倒海之勢,登時手下都行動起來,棋逢敵手,一時之間難辨勝負。 夙瀧音拉著林漪靠在了巨大的廳柱之后,人來人往,此地倒是難得的凈土。 林漪被夙瀧音圈在懷里,后背抵著朱紅色的柱身,沁人的涼意。 他還警惕地望著外面的形勢,微凝的呼吸噴在林漪的額頭,燙的灼人。 “別裝了,我知道那胡姬是你的人?!绷咒綦p手搭在夙瀧音的肩膀,半真半假地靠在他的胸口,神色放心的像是剛吃飽喝足的貓。 “噢?何出此言?”夙瀧音把目光挪回了林漪身上,又回復好整以暇的姿態,靜等林漪下文。 “朱雀陣曲是首戰歌,用來助興可不妥當。那胡姬聲音悠遠,咬字卻不像胡人,我猜想,她應當是土生土長的榮國人?!?/br> “那又與我有何干系?” “呵,怎么會與你沒有關系呢?她在唱歌的時候,目光若有似無地流連在我們身上,我肯定與她不熟,當然只可能是在看你的眼色?!?/br> “我自來受人青睞,愛慕我的女子多不勝數,她多看我兩眼就被你覺出了門道?”夙瀧音似笑非笑,話語里的驕矜滿溢,自戀的不成樣子。 林漪諱莫如深,目光如炬。 夙瀧音終是展顏,唇瓣牽起迷人的弧度,笑意仿若罌粟,又美又毒。 林漪真是不想和這頭老狐貍多廢話,她嘆了口氣,為難道,“夫君,你在我這里偷的師,還真指望我沒有看出端倪?朱雀陣曲有好幾個篇章,她所奏的是開頭三個章節,講的是羌族姑娘軍前祭祀的事體。她的節奏把握的十分明確,嗓音又婉轉好聽,自然能達到引人入勝的目的。但是,你莫要忘了,在最初的時候,一直都有琴聲相和。琴聲,才是真正引導她們的主旋律?!?/br> 林漪微瞇起眼,舔唇便繼續往下說,“說來就好像我那日布的五行陣法,南夷國人都以為我是用鼓點控制的漠北軍,其實并不然,真正控制漠北軍的其實是號角,而鼓點,只不過是讓南夷國人放下心防的第一道工序罷了?!?/br> “看起來,你好像猜中了?!?/br> “不,這還不是所有。除了琴聲還有胡鈴,她們每一個舞步都能跳出整齊的鈴聲,這便證明她們是在把消息回向給周圍埋伏的人。然而很不巧,琴聲在半途轉調,有一處明顯停頓,在此之后,胡鈴便再也沒有整齊過。這是個危險的信號,是在告訴埋伏的人,是時候準備進攻了?!?/br> “分析的有道理?!辟頌{音抬起了林漪的下頜,他微低著頭,深深看她,“那么,你覺得我是能成,還是不能成呢?嗯?” 那一聲鼻音悠遠輕揚,無端端牽起了曖昧的情兆,他低下頭,用唇瓣摩挲著林漪的紅唇,手指卻緊緊捻著她的下巴,力道大的讓她發疼。 “你的目標是文二,又不是靖仁王,如果我沒記錯,文二現在已經死了吧?”她拉下他的手,好整以暇地攀住了夙瀧音的頸項,“他只是看你不順眼,你卻要了他的命,這未必太毒了些?” “毒?呵……” 他的嘆息還沒成形,已經被盡數壓進了林漪的唇齒之中。林漪料不到他這樣直截了當就親了過來,她微微瞠大了瞳孔,還不知道應該做出什么反應。 耳邊刀劍嘶鳴,他卻吻的極盡沉醉。林漪只能看見他眸中的熠熠光華,像是淬了劇毒。 等到殺伐漸歇,他才堪堪放開了林漪。林漪能覺出唇瓣上火辣辣的疼,已經被他啜的微腫,“你這……” 林漪不知道用什么說辭,咬了咬唇就沒了后話。 “走了,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林漪趕忙跟上,極為自然地牽住了夙瀧音的大手。夙瀧音蹙眉,并沒有說什么。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不知道是尸體還是活人,這比意料之中更為慘烈,胡姬等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林漪頗為意外地掃了夙瀧音一眼,跟著他拾級而上,走到了靖仁王的身邊。 靖仁王正歪在大桌上,原本一絲不亂的頭發已經散在了肩頭,酒水打濕了襟口,令他看起來狼狽極了。 “我的目標是文二沒錯,但是最后吃虧的可是靖仁王?!辟頌{音拍拍靖仁王身上的污漬,伸手將他的腦袋別了過來,“你看看他,真的能當皇帝嗎?” “那必然是不能的,這朱門廊庭已經xiele他的底,驕奢太過,又太沉不住氣,不堪大用?!?/br> “能成大事者臉厚心黑,我這便是給你看看我的心黑之處。他既想用我,也得看看自己是否有這個斤兩,否則,弄巧成拙都是輕的,你說是不是?夫人?” “當然當然?!?/br> 林漪見著這般情形不知怎么的就想笑,靖仁王到處跟人說自己和夙瀧音是十年莫逆,真以為就能拉了夙瀧音幫他籌謀天下,誰成想的,夙瀧音只不過也是把他當成了一枚棋子。 “如實和你說了吧,我真正要殺的不僅僅是文二,還有靖仁王的影衛,榮國正統皇族素來子息不旺,所以無論什么出身的皇子都是金貴非常,從一出生就會有影衛保護。如果不除影衛,想在他身邊插人可是難上加難,所以……” “我懂我懂,你不必解釋那么多?!绷咒粜Σ[瞇地跟著他出了前廳,月色撩人,清輝濯塵,她的笑顏在月色下尤為出眾美麗,舉手投足間凈是綽約的風姿,教人不忍褻瀆,“既然你和我說了那么多,那你也說說吧,想從我這里知道什么?” 林漪確實不笨,甚至很聰明。 “我只想知道,那日在馬車上,你寫下的二字是何意?!?/br> “噢?你說天機嗎?”林漪捋過鬢邊的一綹長發,“你不是從天機山出來的嘛?如果我記得沒錯,陸嫣、唐明還有許許多多的謀士都是從天機山而出,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你知道我的身份?”夙瀧音停下了步子,一瞬不瞬盯住了她。 林漪并沒有在這樣審視的目光下退卻,她似笑非笑,無可無不可的挑眉,反問道:“你有什么身份嗎?” “……”夙瀧音張了張口,無從作答,他別開眼,語氣惱羞成怒,“給我個準確的答案,我可以考慮不殺你?!?/br> “給你答案,你就會不殺我了嗎?” 清風徐徐,彎月如鉤,兩人陷入了對峙,爾后是冗長的沉默。 林漪可以感受到他心底的殺意,但是此時此刻她不能露怯,只能兀自笑的自然。 “放輕松,我要是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必還在這兒了不是?”林漪背著手往前走,語氣似是而非,“不然你說說,我圖什么呢?當個女人不容易,我都嫁人了,豪情壯志早就空了,真要說和你爭鋒相對,把你算計的身敗名裂,最后我能討得了好?” “你說你想讓我過的不開心?!?/br> “哎喲,女孩子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就當我說的是個屁,放了吧,昂?”林漪腳步輕快地蹦跳過回廊,她抱著廊柱回旋過身子看他,“我現在覺得給人出主意實在不好玩,不如我改當當賢妻良母,你看看我能用多久攻下你的心吧?” “攻心”他哼笑,不置可否。 夜色將他的臉色襯得晦暗不明,教人看不清他心里所想,他幾步跟上了林漪,一手攬住了她的腰肢,硬生生將她拉進了懷里,“既如此,以后不準再見外客,就在家里好好當賢妻良母吧?!?/br> “嗯哼,當然可以?!?/br> 林漪嘟嘟唇親了親他的臉頰,笑的一派天真。 兩人在月光下緊緊相擁,林漪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沉下了臉色。 看起來夙瀧音的身份真的不一般。她在看回放的時候心里就有了疑問,既然能成為同學,為什么還能效力兩國? 后來她查了很久,才知道天機山的存在。天機山是個培養人才的基地,光一門山試就可折了不少人。 如果沒有大才大資質,根本通不過最后的遴選,而天機山也有個特點,就是寒門和世家子弟是分兩個地方學習的。既然夙瀧音和陸嫣是同班的同學,那么他的身份,可想而知…… ☆、第一零九章 我以籠中局,贈君流年錦 成為人/妻的日子是無聊的,林漪每天開始在家做做飯,煮煮湯,閑來無事就只能去給夙瀧音研墨了。 夙瀧音自從她不再出謀開始就變得越加寬容,書房什么的,她想進就可以進,真有人上門也不會特意要她回避,如是,林漪也了解了許多原本還霧里看花的事情。 而靖仁王因結黨營私宴請朝臣被削了一半職權。更不用提當時死在宴會上的幾個文臣,身份都是不一般的,盤根錯節的權力網一盤算,上門找麻煩的人都是不少。 其中找了最多麻煩的便是文家。文二怎么說都是文家的嫡孫,他上頭的嫡親哥哥是個不爭氣的,文不成武不就的,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而下頭的弟弟們年紀都還小,這一輩里,就他一個是出挑的。 本來一家子都指著文二能有所宏圖,現在直接成了泡影。 原本想成為靖仁王麾下肱骨的文家,立時就成了反咬他一口的最大功臣。 夙瀧音真是玩的一手好牌,不費吹灰,就叫靖仁王手底下最大的支持者另投他營。 而夙瀧音當然也不能干坐著,他周旋在兩家之間,一邊親自去安撫了文家,跟文老爺子喝了三天的茶,一邊又為靖仁王出謀劃策,暗地里拔除了文家留下的倒刺。 別人家干這種事兒通常里外不討好,偏生他本事大,文家被哄的服服帖帖,靖仁王更是對他深信不疑,甚至把宴會調查等事宜都交給了他去辦。 這不是送羊入了虎口嗎? 林漪只覺得靖仁王愚蠢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