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梁玨這想法,真的是越來越出乎她的意料了。以前她就知道他極是善妒的,一個活生生的醋壇子。結果這輩子他竟然舍得將她拱手相讓了,這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雖然還沒有打算和離,更沒有打算休夫,但她還是問了這么一句。 梁玨抿了抿唇,聲音有些沉重:“自然是有原因的,這原因就寫,我嫁入府中一年有余,始終未為妻主誕下一女半兒。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我犯了七出之一,被休也沒有什么?!?/br> 他竟然能夠對自己狠到這個地步,這下子沈孟真的是清醒多了。 她很不理解地問他:“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些什么嗎?你不后悔嗎?”要知道,她們這朝的開國皇帝,那是馬背上出生的,男兒也不像前朝那么受拘束。但本朝女子對香火傳承太重視了,七出之罪里的不能生育這一條還是被保留了下來。 “你既然說七出之罪,那也該知道,這個指的是五年內還未誕下女嗣,當然,查出身體有問題,女嗣難以孕育的除外。大夫又不是沒有為你檢查過,你的身體很健康,只是時候未到罷了?!绷韩k上一世就懷過她們兩個的孩子,雖然最后她沒有能夠平安出生。 她剛剛算了算,這一世那個孩子也差不多時間該到梁玨的肚子里落地扎根了。 梁玨的嘴唇抿緊成了一條直線,他的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留下月牙般的痕跡:“只要我們都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一點?!?/br> 沈孟深深地望著他,似乎要望進他的眼底深處:“可是你這樣說,你與我和離之后,難覓良人?!?/br> 梁玨笑道:“若我與你和離,本也沒有打算過再嫁?!鄙弦皇啦皇沁@個情況,但他也始終未曾有過改嫁的念頭。 這一點,沈孟還是相信他的。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你總是喜歡胡思亂想,我從來未曾說過和離的話。更何況,你要和離,須得我同意才是,現在我不同意,你就不要再想這一些了?!?/br> “可是陛下那邊怎么交代?”他想起來前朝,有位深受皇帝寵愛的皇子看上了大臣,然后皇帝就賜死了那大臣的正君。 如今的皇帝不至于如此荒謬,但沈孟拂了皇帝的面子,下場也不至于好到哪里去的。他和沈侍郎想的是差不多的,雖然現在三殿下喜歡沈孟,可以護著沈孟。但是三殿下年紀也不小,總不能一直拖著不嫁人。 等對方有了妻主,肯定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夫郎心里有別人的?;实蹫槿钕逻x的妻主總不會地位低,嫁人之后,對方維護沈孟也就有了難度。 到時候皇帝清算總賬,沈孟便是升遷了,也肯定不可能重要到無可取代。當今的圣上是個愛記仇的性子,而且手段狠辣。 這一點,從圣上對付前君后就知道,等到那個時候,也就是沈孟性命堪憂的時候。他光是想一想,就覺得無法忍受那天的到來。 沈孟道:“依著你的說法,若是我們兩個和離了,你又有了孩子,那你有沒有想過,欺君之罪又是如何?” 梁玨道:“那只是大夫不好,不能算是欺君之罪的。而且你若是娶了皇子,陛下也不會對你如何?!比羰悄菢拥脑?,他會好好生下那個孩子,也算是有了念想。 沈孟著實是有幾分哭笑不得,她揚聲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這些事情由我來處置便好,我有些乏了,還是早些睡吧。我們明兒個還有分家的事情要處置呢,你需要留一些精力?!?/br> 她并不是很理解梁玨這種情深的人是怎么想的,但他對她情深,于她而言總不是一件壞事。 梁玨還要再說些什么,卻見自家妻主呼吸漸漸淺了下來,身體自然地從倚靠的姿勢變成整個人滑落到床上,沉沉睡了過去。 ☆、 第053章 次日清晨,沈侍郎就開始著手分家的事情了。 梁玨作為她沈孟的夫郎,自然全程陪在她的身邊,期間他時不時地看一眼柳璟,有點擔心她因此難過失落:“咱們出去后也能好好過的,不管發生什么,我都不會主動離開你?!?/br> 沈孟領了他這份情,看著眼前忙忙碌碌的眾人,壓低聲音道:“我沒有難過?!?/br> 百善孝為先,在這個時代,沈孟作為小輩,是沒有資格主動提分家的,即便是提了,也會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 若是平民百姓也就罷了,被罵上一句不孝,也不痛不癢的,但她的身份屬于士大夫,仕途上最是忌諱不忠不孝。 所以即便并不想待在這個家里,她也還是忍耐了下來,這輩子她對沈母的耐心比上輩子還要差。 更何況,上輩子的記憶告訴她,沈母的壽命并不長久。而沈母死后,她那同母異父的meimei鬧出的幺蛾子不知道有多少,這么一想,分家這件事就更加不會讓她覺得難過了。 梁玨不是很懂她的心思,但他對自家妻主的心緒變化極其敏感。她說自己無礙,并非在敷衍他,而是真的對此不在意。他心里稍稍舒了口氣,那邊負責此事的沈家家族長老又開始呼喚她了。 興許是因為后生可畏,也可能是覺得沈侍郎糊涂,這沈家長老對沈孟的態度還是十分和藹客氣的,她站在祠堂的門口朝著柳璟揮手示意:“女郎,你且過來?!?/br> 沈孟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轉頭對梁玨道:“你先在這邊等我,事情不會需要很久的?!?/br> 沈孟說話的時候,梁玨那雙眸光瀲滟的眼里只倒映著她的身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著她。 他重重點頭,表示自己會乖乖站在原地等她:“我就在這里,哪兒也不會去的,你盡管放心吧?!?/br> 如果不是因為沈家宗祠不允許男人進入,他肯定是要陪著沈孟一起進去,和她共同度過這個難關的。 叮囑完了,沈孟便徑直往祠堂的方向走,始終未曾回頭看一眼。 等到祠堂的門合上,先前還對她十分和藹的四長老就換了一副面孔:“不肖女孫沈孟,還不給祖師奶奶跪下!” 沈孟反駁道:“不知沈孟做錯了什么,須得我下跪認錯?” 祭拜祖先的時候,她們常常需要跪著,讓她跪一跪這些先祖的牌位,倒也不是什么太讓人難受的事情。但這個前提是祭拜先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以她做錯事為由,讓她向祖先懺悔賠罪。 沈侍郎這個時候就有了為人母親的權威感了:“我屢屢勸你,凡事要曉得收斂,切不可木秀于林。這些教誨你不聽,那也就罷了。但是你也讀了這么多年的書,忠孝忠孝,便是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你怎么敢拒絕陛下的賜婚,還公然頂撞陛下呢?!” 沈侍郎一臉地痛心疾首,她覺得自個長女當時的舉動,就像是腦子糊了屎,簡直一點都不像是她們沈家人能做出來的事。 真的要徹底放棄這個能干的女兒,她還是有點舍不得的。 不過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在沈李氏的慫恿和推動下,她還是決定將這個女兒分出去,免得將來她惹出禍事牽連了沈家。 沈孟神色平靜:”母親大人的意思是?” 沈家的族長清了清嗓子:”昨夜,我與你母親,以及族中幾位長老商量過了,孟兒你的性子太傲,并不適合沈家,今兒個沈家會將你剔除出去。從今往后,我們沈家不承擔你犯下的罪過,也不會厚顏無恥地去要分享你獲得的榮光?!?/br> 這話說的委婉,實際上就是要將她沈孟除族,這個是要上了官府公文,公開對外展示至少一個月,說不上讓世人皆知,但至少鄰里百姓還有在朝為官的那些同僚都能知曉。 最重要的是,皇帝也會知曉,這樣子,不管是哪一方犯下什么誅九族的大事,兩方都互不相干。 沈孟答應地很平靜,一點都沒有鬧的意思,也沒有半分留戀,就好像沈家對她而言一點價值都沒有。 原本是想要教訓女兒的,可是她這種油鹽不進的態度,實在是讓沈侍郎很有挫敗感。 除族的事情敲定下來,沈孟按照規矩給老祖宗磕了幾個頭。從祠堂出來,也沒有來得及和梁玨說得上話,就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向了官衙。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更何況沈家這面墻,早就被沈李氏捅的不知道多了多少個窟窿眼。 沈孟被除族的事情,很快就被傳的沸沸揚揚,出于對家族的負面影響,沈家的倒沒有太抨擊沈孟的不好。 幾乎所有負面的流言都是沈李氏在后推動的,沈孟的形象越不好,他自然越開心。 已經和沈孟一起從沈家院子搬出來的梁玨有點憂心忡忡,特別是在他又一次聽到那些添油加醋的污蔑之后,他簡直氣的跳腳。 但是在家里,他完全不敢表現出負面情緒,就怕沈孟被他的糟糕情緒感染,整個人更加低落。 被小心呵護的沈孟擱下手里的書籍,伸了個懶腰:”行了,我沒有夫郎想的那么脆弱。要你隱忍不發也不是因為對沈家有感情,只是時機未到罷了?!?/br> ”那現在呢?” 沈孟勾了勾嘴角:”從現在開始,整個京都,包括皇宮都會是我們的戰場?!?/br> ☆、第054章 沈孟說這個話的時候,梁玨還不是很懂她話的意思。不過不管沈孟想要做些什么,作為她的正君,他總歸是要無條件支持她的。 但是在“開戰”之前,他們還有一個問題。原先他們住的地方,那是屬于沈家的院子,如今他們已經從沈家分出去了,她們自然不可能繼續賴在沈家,便很快地搬了出去,暫時住在他陪嫁的莊子里。 雖然這里有不少服侍他們的下人,但這莊子原本用于避暑度假的,實在是離京城中心有些遠了,沈孟一早的時候要上朝,住在這么偏遠的地方,著實是非常的不方便。 只是住了兩日,沈孟就覺得受不了了,干脆直接住在翰林院,等著休沐日再回家來和沈孟團聚。 作為一個賢惠的夫郎,在這種事情上面,梁玨自然是表現出自己十分貼心的一面的,每次沈孟回家,他都會為她準備好她最喜歡的吃食,妻夫之間自然免不了溫存,沈孟一回來,他就成了她的影子。 簡直是恨不得黏在她身上,一刻也不要分離。沈孟雖然對那種事情并不是很熱衷,但她到底是個正常的女人,加上顧念著上輩子那個未能出生的孩子,這為數不多的休沐日,她每次都能把梁玨做的直不起腰來。 反正第二日她走的時候,梁玨總是要錯過送她的機會,這么折騰了將近一個月,到底還是梁玨受不了了,在沈孟沒有回來的時候,他就去挑選了好幾處的房子。 這種決定未來住處的事情,他也不會獨自下決定,等到終于選到自己心儀的房子的時候,他就跑到沈孟的書房里頭。 坐在自家妻主往日做的椅子上,親手磨著她用過的松煙墨,他小小的沉默了一小會,提筆在紙上行云流水一般地寫起來。 京城說小不小,但說大,也不算太大,梁玨的信寫好送出去,次日剛下了早朝,沈孟就被送信的人給堵住了:“沈大人,這里有您的信?!?/br> 沈孟愣了一下,這個時候,怎么會有人給她寄信。 “興許是重了名字,你先給我看看外封吧?!?/br> 那信使掏了掏,從長袖里取出信來:“我送了十多年的信了,從未出過差錯,而且這信上寫的很清楚,送的就是翰林院的編修沈孟?!?/br> 她看了眼對方遞過來的信,信被封得很嚴實,整個翰林院只有她這么一個叫沈孟的編修,上面的字跡也很是熟悉。 她覺得眼熟,但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來到底是誰寫的,總歸是認識的人。 沈孟便把那信收了下來,揣入自己的衣袖中:“這應當是我的信,真是多謝你了?!?/br> 信件是私密物,坐在翰林院中辦公的時候,沈孟并不打算拆。但這么封來歷不明的信擱在身上,又不知道內容,好像也是個隱患。 她尋了個機會,趁著進入藏書閣借閱書的時候,大半個人隱匿在角落里,掏出那封信拆開看了,這信被封存得很嚴密,沈孟拆開來外頭的信,里頭還有個信封,直到她連著拆了三個信封套,才從里頭抽出一張薄薄的紙來。 最后一個小信封里頭還夾雜著一些風干了的花瓣,讓信紙染上了淡淡的香氣。沈孟把信展開,在花香之外,又聞到了熟悉的墨香味。 雖然淡,但這味道分明是她慣用的松煙墨,沈孟這個才想起來為什么先前她覺得那字跡眼熟了,那分明是她的正君梁玨的筆跡。 只是他和上一世的筆跡差得有些遠,她一時間恍惚,才沒有記起來罷了。 莫不是想她想得太厲害了,沈孟這么想著,手上自覺放輕了動作,小心將信紙展開。 自搬出沈家,妻主與玨常常忍受分離之苦。雖玨對妻主之喜,風行八百里,可不問歸期。 然家中尚有銀兩盈余,玨想,可有一方,使得我妻夫二人無需分離。昨日秋高氣爽,我與管家尋了幾處京都的府邸,一處東面向陽,庭中有假山涼亭,回廊流水。 春日有青草漫漫,夏日有藤蔓縈繞,綠蘿苒苒,秋日里藤架碩果累累,冬日時更有臘梅傲雪,美不勝收。 玨甚是歡喜,不知妻主意下如何。 他寫字的時候,并不像平日里那般灑脫寫意,字里行間都看得出他的小心謹慎,當然也除了這份小心,這紙上也有掩蓋不住的歡喜和雀躍。沈孟閉著眼,就能想象出他看宅子的時候的歡喜樣子,寫信的時候又是什么樣子。 可能是太喜歡那處宅子了,他還特地附上了自己做的一幅畫,上頭的花鳥栩栩如生,連那一筆而成的豆點大的鳥雀眼睛,仿佛都透著一股子可憐巴巴。簡直就像是梁玨瞪著那雙癡情漂亮的眼睛求她,雖然不算頂美,但是她很吃自家夫郎這一套。 梁玨陪嫁的嫁妝很是豐厚,她帶出來的,屬于她死去的爹親留給她的東西,也同樣價值不菲。既然不缺錢,梁玨的這個要求她又怎么會不同意。等到尋了筆墨回信的時候,她頓了許久,最后只提筆寫了一個字:準。 這封回信到梁玨手里的第二日,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他的人給送到沈孟跟前來了,當然一同來的還有他們兩個的行李。 這次搬家他請了浩浩蕩蕩的車隊,像那天搬出沈家府邸一樣,把沈孟平日里慣用的那些東西全都搬到了新的住處。辦事的人有了經驗,安置東西安置得很快。等沈孟應卯的時候,梁玨已經到了宮門口喜氣洋洋地等著她了。 他辛辛苦苦的來,沈孟也惦念著他的好,在馬車里的時候,妻夫二人自然是溫存了一番,不過顧念著梁玨辛苦,她做的很有分寸,可以說是淺嘗輒止。 等到到了梁玨選的地方,沈孟的神情一瞬間有點微妙,臉上的笑容也是頃刻間無影無蹤。 梁玨說的開心,但時時刻刻地在注意沈孟的情緒,在她情緒變化的同時,他也收斂了笑意,問她:“妻主這是不喜歡嗎?” 他確實是在信中詢問了沈孟的意見的,也把地方描繪得很清楚,但這畫到底是和現實有差距的,沈孟不喜歡也不是沒有可能賊婆重口逆襲。他抿緊了唇,有些后悔自己做決定太倉促。 過幾日就是沈孟的休沐日,他要是能夠多忍上一忍,說不定情況就會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