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燈依舊亮著，門也開著，兩人并肩下了樓梯，走出大樓，穿過大院往外走去。那個公文包已經落在了景翎手里。他伸手接過的時候，云書還想拒絕，“沒事，很輕的?！?/br>
    他的手忽然就抬起來，落在她頭上，“云書，我做不到每時每刻都守著你，但至少在我在你身邊的時候，我不希望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br>
    “嗯?！?/br>
    留一手烤魚景翎上次來的時候，跟辦公室還有其他部門的人一起去過，也就幾分鐘的路程，他卻帶著云書散步一般晃悠到門口。電話又響了，他直接拿過云書的手機，滅了屏幕，不接也不掛斷。給老板問了一下位置，穿過一樓桌子之間略顯擁擠的過道，沿著樓梯上了二樓。

    這家生意很好，二樓隔出來的包間幾乎都坐滿了，嬉笑交談聲不絕于耳。他們的目的地是最角落靠窗那一間，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說話聲。

    “怎么還不來？！”

    “有點不懂規矩??！”

    “今天算不錯了，之前叫了幾次都不出來，推脫的理由一大堆！”

    “聽說有男朋友了？”

    “有什么關系，異地戀，遠著呢，一個月都不一定能見上一面，再說了機票車票不要錢嗎，一個讀書的，能有多少錢？”

    “你說她怎么會來這邊工作？聽陳芳芳提起過，她在學校就挺有名的，還考了那什么會計證，要是留在外面工作，工資怎么也比這邊高?！?/br>
    “肯定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不然誰會這么傻！”

    比這更難聽的話景翎都聽過，可以完全無動于衷。不過這些話說的不是他，而是云書，他憤怒的同時，有些擔心云書會難過。他轉頭看過去，正好跟她四目相對，她的臉上完全沒什么表情，眼神也淡淡的。

    一時之間，景翎有些恍惚。

    在云書臉上，沒有看到他以為的憤怒。短短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她就已經能做到平靜面對這種事了嗎？

    他在思考著的時候，云書已經上前一步，敲響了門。

    “進來！”

    云書推門進去。屋子中間一張大圓桌，坐了六個人，四個鎮上的領導，余下兩個臉生不認識。桌上擺著撲克牌跟酒，他們說說笑笑，神色自如，完全沒有半點擔心她可能會聽到剛才那些話?；蛘哒f，他們根本不在乎。

    第106章 106

    “黃鎮, 這是你的公文包?！痹茣裆绯?，將方才從景翎手中拿過來的公文包遞了過去。

    所謂相由心生, 有些人明明長了一張看起來五官端正的臉, 卻總給人一種不好的感覺。又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一說法。而眼前的人，大多如此。不知這場是喝了多久，小小的包間里充斥著酒精的味道, 一個個面紅耳赤，說話聲音不自覺高了幾度，明明正常的交談，卻像是在吵架。

    “云書來了??！”黃鎮坐在正中間，他左右是兩個陌生人, 再往旁邊是鎮上的副職。之前辦公室同事一起在外面吃飯的時候，羅主任跟幾個新來的女孩子說了一下公務接待的事。當有接待的時候, 不認識人不要緊, 看到領導在哪里，坐在他左右的，就是重要的人。端茶添飯，按照這個思路來, 一般是不會錯的。當時云書也在，事后回辦公室的時候, 羅主任私底下提醒過她, 非正常辦公的話，盡量不要單獨跟幾個領導出去。而這話做人事的盧佳佳也跟她說過。因為相處了半年多，特別是辦公室跟這些領導接觸最多, 所以基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安盛水泥的劉副廠長！”他向云書招手，之后又跟對方說，“劉廠長，這是我們辦公室今年新來的職工檀云書，怎么樣，我們茶山這個地方好吧，人杰地靈，云書可是帝都大學畢業的，不也來了我們這里！”他應該是喝了不少，說話都有些含糊了。

    其他人也跟著附和。

    云書抬眼看過去，那個坐在他旁邊的中年男人，半禿啤酒肚，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她。

    “人長得真漂亮??！”

    黃鎮又說，“來，敬劉廠長一杯！”說著話，把桌上的酒杯遞到云書面前?？吹皆茣掷锏墓陌?，仿佛這時候才想起還有這回事，隨手接過去掛在椅子上。

    “抱歉黃鎮，我酒精過敏，不能喝酒?！痹茣撕笠徊?，“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值班了?！?/br>
    “我說你這小姑娘怎么這么不懂事！”黃鎮眼一瞪眉一橫，“讓你喝杯酒，這是基本的禮貌，你找什么理由推脫！酒精過敏怎么了，喝一杯又不會死人！快過來！”

    云書看了看桌上的酒瓶，又看看他，忽然笑了，問道，“請問一下黃鎮，這是公務還是私事？”

    劉廠長也跟著笑，只是說的話不知是在諷刺黃鎮沒威信連個手下人都管不住，還是單純在說云書不聽話，“小姑娘脾氣還很犟啊，連領導的話都不聽！”

    黃鎮聞言，眼里都快冒出火來了，“怎么，公務跟私事有什么區別，我讓你喝杯酒還要分場合了？！”

    其他人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看過來的目光，不知是譴責還是諷刺。

    云書渾然不懼，依舊笑著道，“這酒是保管室里的吧。如果是公務接待，按照州里面今年下來的文件，明顯超出規格了。如果是私人的聚會，用公家的東西，不太合適吧？”

    去年新的領導人上臺，開始整頓風紀狠抓廉政建設，雖然也抓了一批人出來，殺雞儆猴，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但畢竟有限。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基層管理一直以來都是混亂而松散的，不可能短時間內整頓到位，這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相關文件從上面一層層傳下來，最后印發到每一個辦公室，每個人都能看到。但是大家都已經默認這是在走形式，即便有人不滿，也最多就是在心里想想，或者跟要好的人吐槽幾句，從來不會有人明面上提出來。

    所以在場的人，誰也沒想到云書會說出這樣的話，面上驚訝之情難以掩飾。

    過了幾秒，黃鎮才緩過來，蹭一下從座位上起來，手指著云書吼道，“怎么，你以為你是正式職工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橫眉怒目的樣子，臉色通紅，就像是要動手打人一樣。

    旁人趕緊拉住他，勸道，“黃鎮，小聲一點！”烤魚店人多眼雜，誰知道會不會被有心人聽去了。雖然他們陽奉陰違不把上面的文件當回事，但要是有人去告，誰知道上面會不會拿你來祭刀。

    另一個副職則是對云書說，“一點小事，鬧大對你有什么好處？年輕人不要太沖動，這個社會不是只有黑跟白，你剛出學校，以后就會懂了。雖然都說在這里工作是鐵飯碗，但把碗給摔了的大有人在?！甭犉饋硐袷窃诮虒?，實則不過是警告。

    越是偏遠的地方，每年擠這一兩個職位的人簡直多如過江之鯽，都是沖著穩定來的。他們大概以為云書也是這樣的人。

    然而她不是。

    “黃鎮，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工作？雖然才接手公司會計沒多久，不過我抽空查了一下以前的賬，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你的司機簽了一張四萬的借條，幾個月前他人就走了，但是工資到現在都一直發著的，你知道吧？還有趙鎮，公司這邊的工資發放，每次都是要經過你簽字的吧？”

    她說話的聲音很低，卻又恰好能讓桌子邊的人聽見。

    如果眼神能殺人，云書現在大概已經被千刀萬剮了。

    許久的沉默之后，黃鎮手一伸指著門邊，“回去值班！”

    云書笑容依舊，“幾位領導慢慢玩，我先回去了?！彼f完，轉身便往門外走。

    “艸他媽什么玩意！”黃鎮手一甩，不小心把桌上的酒杯帶到地上，摔得粉碎。他疼得甩手，視線不經意見看向門口，頓時嚇一跳。

    門邊竟然站了一個人。視線相對，幾秒之后對方向前走了兩步，剛好停在光暗交界的地方。高大挺拔的身材，一身休閑的打扮，戴著黑框眼鏡，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人民公仆，為人民服務？”

    “優秀的人來這里，就是因為有見不得人的事？你就是這么理解上面選調優秀學生到基層工作的政策？”

    “那請問你們是什么？”

    “不斷強調與時俱進眼光要放長遠，怎么自己就做不到？自己一無是處，就覺得這個世界都是庸俗無能的嗎？”

    “垃圾！”

    屋里的一群人，就這么聽著這個陌生人一句句數落質問，最后兩個字總結，揚長而去。

    第107章 107

    垃圾。

    景翎罵人的話, 最多也只是如此。他一向喜歡動手而非動嘴，一個人自己犯的錯, 沒必要連帶親屬來罵, 特別是女性親屬，再者有些根本聽不懂人話。

    “我自己來?！边M門前，云書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小聲說了一句，便接過公文包進去了。門虛掩著，里面的交談聲清晰可聞。

    他站在門外，分心二用。一邊注意著里面的情況，一邊思考事情。

    從遇到云書開始, 他就是懷著補償從前的自己的心里，一門心思不計得失對她好。努力回想從前的自己喜歡什么想要害怕什么, 給出最好的補償。但是一個人再怎么厲害, 總是會有失算的時候。那時在機場，云書忽然踮起腳尖給他一個吻，那是他多年來第二次嘗到驚訝的滋味，而第一次是系統出事身份轉變時。

    意外已經發生, 他在解釋清楚和將錯就錯之間，選擇了后者。因為這個事情, 很難解釋清楚, 還有一些別的原因。

    他很努力的適應，嘗試改變自己的想法，但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自己心里都沒譜適應的過程會是多久。卻沒想到在今天出現了變化。

    他總是想給云書最好的，為她擋風遮雨，卻有些忽略了她的想法。人生是一場變數最多的旅行，即便是不久之前的事重來一遍，都不可能如復刻一般，更何況隔了時間的長河。其實從他出現在云書的面前開始，他就一陣風，一點點把她的人生吹往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明顯的分界點，就是她沒有像遙遠的從前一樣出國留學，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到這個偏遠的地方。

    而在此之前，他并未意識到這一點。

    直到今天。

    對一個人好，不是給對方你覺得最好最完美，而是她真正想要的。

    云書是個驕傲的人，她的失誤只是因為有檀家這棵腐朽卻依舊盤根錯節的大樹擋道。一旦離開了這片巨樹之下的陰影，便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廣闊天地。她有能力，不需要有人把她像溫室里的花朵一樣小心翼翼的呵護培養。

    在她握著他手的那一刻，他忽然就想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只站在門外，任由她自己面對。最后在她走了，才現身說話。

    周六一天，景翎帶云書去連山城玩了一天。游樂場電影院快餐店，鮮花巧克力，就像是普通的情侶一樣。又把當地的旅游景點逛了一圈，傍晚的時候乘車回去。

    客車的窗戶打開，晚風迎面吹拂。窗外的連片的山地，給人一種這個地方仿佛沒有平地一般的錯覺。

    “這個地方想要發展起來，最好的出路大概是旅游吧?！痹茣鋈桓锌?。

    景翎知道她在想什么。昨晚來的時候，她查的那些資料，就有這方面相關的。他摸了摸她的頭，“加油！”

    “嗯?！痹茣鴳艘宦?，關了車窗，身體歪向里側，靠在他懷里。

    周日的中午，景翎便離開了，轉了兩次車，到機場趕最后一班飛機回宜州。他這個學生太不稱職了，一年到頭都在外面跑，要不是成績不錯再加上見義勇為的事上了新聞聯播，學校對他的意見可能會更大。

    十月底電影節，又得請假，所以趁這之前，盡量去上課吧。

    不過他人雖然在學習，卻不影響已經錄制好的節目播出?！兑巴獯竺半U》一周一集，周五黃金檔準時相約。隨著播放的集數越多，這場綜藝差不多已經發展成之前《跟偶像的一天》那樣，幾乎完全淪為成為他的個人秀。除了喬喬跟那個農大高材生還有點關注度外，其余都淪為陪襯。

    唯有余樂陽是作死界的一股泥石流。都這種情況了，他還能買通稿閉眼吹野外生存能力，順便賣了一把身材，濕身，半裸，還有某處，像是要在低俗營銷的方向飛速狂奔，一去不回頭。

    但是粉絲瞎，大眾可不瞎。他的表現別說跟開掛的景翎比，就是同組的人都比不過。他的粉絲一直不余余力的洗白，順帶拉著其他人共沉淪，微博論壇貼吧輪番刷屏，最后被別家處處掛高樓，長圖詳解營銷拉踩買水軍證據，打臉啪啪響。幾大流量討論區，各家粉絲手里都存有，此后每次他粉絲蹦跶，二話不說直接上圖，就像自行車掉鏈子汽車抽空油，釜底抽薪。如此循壞幾次，他家粉絲終于安靜如雞不作妖了。雖然大家都知道只是暫時的，除非他哪天徹底退出這個圈子，但是有什么關系，安靜一天是一天。

    而不僅是話題度居高不下，節目的收視率也不斷增高，最后一集景翎靠簡單而原始的工具上演真實版捕魚達人的時候，收視直接登頂。不是全國同時段綜藝第一，而是開年以來截止播出日，全國綜藝節目最高收視率第一名！

    最后一期播出的時候，他的海上漂流記也發到最后一集。正是鯊魚出現那一段，通過剪輯放到了最后。配合綜藝節目的熱度，那條微博短時間內被頂上了熱門，評論更是被刷爆了，每一秒刷新都有無數條留言涌入。

    巧合的是，國內正好報道了一起大肆捕殺鯊魚的新聞，晾滿了樓頂堆滿了倉庫的魚翅，看起來觸目驚心。新聞聯播把兩則新聞放在一起播報，形成鮮明的對比。

    原本就居高不下的熱度，又被推向新一層的高度。

    第108章 108

    海上漂流記從播出的時候起, 就一直爭議不斷。

    在粉絲眼中，偶像永遠都是最好的, 無論他做什么, 他們都會努力的支持。也因為如此，有的時候，粉絲的看法不能作為評斷是非的依據。當然, 與之相反的黑子跟水軍，一個是站在對立面恨不得你一蹶不振從此退出這個圈子才好，一個是拿錢辦事顛倒黑白往死里抹黑你，這些人多的話也不能信。

    真正客觀而公正的，只有普通觀眾的看法。但是要如何在粉絲跟黑子水軍之間分辨出普通觀眾, 是一個很難的問題。

    在記錄視頻播出期間，沈澤幾乎是除了吃飯睡覺, 都在網上的反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