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云善淵卻是盡力地調動一切可用之法守住神魂,不能讓其沖破身體而出,時機未到,無法凝成己身。 她之前就感到了不能再次借尸還魂,蓮花法器給以的借用旁人身體機緣已經走到盡頭,此時神魂一旦脫離了這具身體,她極有可能會消散在天地之中。 “云兄弟,你還好嗎?” 云善淵聽到了蕭峰的聲音,他亦是使出輕功迅速趕來。也不奇怪,蕭峰該是來問她阿紫之事。 在和蕭遠山作別后,蕭峰與段譽、虛竹好好喝了一頓酒,三兄弟之間暢所欲言了過去種種苦樂悲喜,然后便各自奔向前路。 蕭峰想要尋云善淵問一問阿紫葬在何處,也要親口道謝其為了阿紫所做的一切。蕭峰并不認為以阿紫的個性會與人為善,她于云善淵只怕也沒什么恩情,而是云善淵自愿日行一善做了后來那些事情,那么于情于理,他總要前來感謝一番。 今日,蕭峰卻是不想不到莊聚賢又會攔下云善淵對她出手。不管地上已死的莊聚賢,他看向云善淵,這人的情況絕對不算好,已經是面色慘白,額間全是虛汗。 “云兄弟?!笔挿逑胍樵粕茰Y把脈,卻見她伸出了一個停止的手勢。 云善淵聽到蕭峰來了,她才是看到了一絲希望,今日算是天無絕人之路。 “蕭兄,聽聞降龍十八掌威力無窮,今日才能以力制力。百會、風池、命門、氣海、雙足之上的涌泉,此六個xue道以降龍之力攻之,方可許我還生?!?/br> 蕭峰的右手微微顫抖,若不是云善淵瘋了,就是他瘋了,這六個xue位都能算是不可觸碰的死xue,還要以降龍十八掌攻之,這是殺人還是救人? “云兄弟,我……” 云善淵沒有瘋,神魂之力將要暴動,只能有外力來壓制。當年,她受過三道真氣相纏爆體之痛,而昨日的苦難便能化用為今日的救命之法。 “蕭峰,你我素不相識,今日,云某的命便在你手中的。你若信我,便依我所言出掌即可,這不是殺人,我也沒有讓別人殺的喜好?!?/br> 蕭峰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云善淵慘白卻鎮定的面容,也是橫下心來信了此人。即便是歷經了陰謀風云,蕭峰還是愿意再相信一個素未平生之人,這不是殺人而是救人。 只聽到六道剛勁的掌風聲依次響起,沖著云善淵所言的六處xue道而去,只見她的面色由白轉紅,由紅轉白,似是經歷了一場極大的痛苦。如此折磨了一個時辰,終是平息了下來。 云善淵有些竭力地坐在地上,這一次是險險過關,以外力的真氣入體,在體內構建了一個詭異的平衡。 “蕭大俠,讓我這樣稱呼你一次吧。你是個大俠,才敢信我,才敢這樣瘋狂一把?!?/br> 蕭峰也是松了一口氣,這一刻他懸著的新才落了下來,他本是來道謝的,若是變成殺人,則真是荒謬至極了。他扶起了云善淵,“云兄弟,你的膽子也太大了?!?/br> “與天搏命,膽子小了,就活不成了?!痹粕茰Y說著與蕭峰一起下了山,今日是在山腳下好好歇一晚。 等到兩人走遠,樹林中出現了一道白色身影,他漠然地看著遠處,輕聲說到,“時機快到了?!?/br> 第八章 云善淵在經歷了這場差一點就可能魂飛魄散的意外之后, 翌日一早醒來后卻是覺得越發神清氣爽了。 雖然目前體內借由外來的內力重新構建了軀體與神魂之間的詭異平衡,而這個平衡不會再維持太久, 而且神魂在可能爆裂與消散的邊緣走了一回, 但是在之后她再度控制住了神魂,便是能更深入地了解了神魂之力。 即便神魂屬于一個人本身,可是誰敢說了解自身的全部? 從軀體到心境到神魂, 人就像是一方小天地,而外界則是一方大天地,宇宙則是更大的天地,彼此之間相互關聯,但即便距離自己最近的本人, 也不敢說了解透徹。 此劫過后,云善淵也是因禍得福越發地了解了自身, 只有了解才有可能凝結出己身。 因此, 蕭峰在客棧大堂里見到云善淵時,他便是感到了云善淵的心情著實不錯,完全沒有受到昨日生死之劫的影響??赡苷缍巫u與虛竹所言,云善淵是個很奇妙的人, 才會為并不相熟的阿紫找上丁春秋報仇,也會不懼直言對逍遙派辛秘的好奇。 “云兄, 看來你已經大好了。這就太好了, 不然我真是非常遺憾,我們都沒能干一碗酒。多謝你為阿紫處理了那些身后事?!?/br> 云善淵舉了舉手里的豆漿,“早晨干了一碗豆漿也可以。蕭兄不必多言感謝, 找上丁春秋是我所愿,若言感謝,還是我謝你昨日的救命之舉?!?/br> “我們也就不要謝來謝去了,朋友之間無需將這些話掛在嘴邊?!?/br> 蕭峰落座后也叫了包子與豆漿,以豆漿代酒與云善淵干了一碗,“豆漿畢竟不盡興,還是要大碗喝酒才有意思。云兄接下來可有急事要處理,若是沒有不知可否帶我走一遭阿紫的墓地,我該去看看她?!?/br> 云善淵知道蕭峰必然會問起阿紫一事,“還望蕭兄勿怪,我燒了阿紫姑娘的尸體并未為她立碑。星宿派的東西比較邪性,那個神木王鼎更是能助人練就輕易地練就化功大法,故而當時我就地埋了。若是蕭兄想要為阿紫姑娘立一個衣冠冢,可以將那些東西挖出來?!?/br> 蕭峰也沒有說為什么云善淵不為阿紫挖坑立碑,云善淵與阿紫本就不熟,那么做了什么是情分,不是她要盡的本分。 “還請云兄帶路,我能為阿紫立一個衣冠冢也好,就在她jiejie的墓邊。是我的錯,連阿朱的最后托付也沒做到,沒能照顧好阿紫?!?/br> 云善淵感到了蕭峰的情緒變化,當他提起阿朱時,即便語氣還是平靜,但卻有一種難以掩飾的悲傷。云善淵不得不猜測,阿朱托付蕭峰照顧阿紫,何嘗不是找一個理由讓蕭峰繼續好好活下去,可是如今阿紫也意外亡故了,蕭峰失去了最后一段與阿朱的關聯。 “蕭兄,話雖如此,但每個人只能為自己的人生負責。對于那些我們愛的人,我們想要為他們做什么,但很多事都是無能為力。我們能做得是好好活下去,就當是他們不曾離開那樣好好活著,才是沒有辜負那份深情?!?/br> 蕭峰默默搖搖頭,他并未就此再多說什么。 其實道理他都懂,可他不再是喬峰,不再是大宋子民,他堅持了二十多年的重情重義、忠君愛國只能是一場空。他最后不過希望在塞外與牛羊相伴,過隱居的悠閑日子,誰想到他卻是失手殺了最愛之人。 “云兄若不介意,我們早點將阿紫的那些物品取出來吧。立個衣冠冢,也算讓她入土為安?!?/br> 云善淵自是不介意。 兩人就從嵩山去往擂鼓山附近的山林,將阿紫隨身的物品挖了出來,然后前往小鏡湖之側,阿朱便是葬在了那里。聽聞小鏡湖亦是阿朱、阿紫之母阮星竹隱居多年之地,如今她的兩個女兒便是葬了此處。 云善淵看著蕭峰為阿紫立起了墓碑,他在上香之后,卻是走向了一側阿朱的墓碑。 蕭峰的手指微微顫抖,摸上了阿朱的墓碑,在來來回回撫摸了許久之后,他長嘆一口氣,聲音中還有一分哽咽。 “我葬了她之后,這是第一次回來看她。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將這些事默默告訴了她,她定會為我不用再背負那些罵名而開心。 只是事到如今,我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在洗清我的冤屈與讓阿朱活著之間,如果只能二擇其一,我寧愿選擇后者。塞上牛羊空許約,我能給她那么少,少到只有一塊墓碑?!?/br> 云善淵看到了蕭峰眼角的淚光,她知道蕭峰終此一生都無法再真的快樂起來。 蕭峰還是能大口喝酒,還是會義薄云天,他依舊可以對人真誠,只是那都與他的幸福無關。許是命運過于殘忍,讓他失去了作為喬峰的一切,也讓他將快樂的時光匆匆用盡,更是奪走了他最后幸福的可能,阿朱死后,他的心永遠空了一塊。 此時,云善淵想回金陵城一次,她知道這里不會有百花樓,而那城池怕也多有不同,但她還是想要去看一眼,感受一次什么眼中什么都看不見的金陵城。 “云兄,不知我能否托付你一件事?” 蕭峰與云善淵在官道分別時,他最終開口說到,“我死后,你能否將我與阿朱合葬在小鏡湖?除了我與阿朱的父母,你是唯一知道她墓地所在之人?!?/br> 云善淵望向蕭峰,誰比誰早一步離開這個世界都說不清楚。 “蕭兄不是說了,你這次回到遼國,會辭去南院大王一職。既是不理政權相爭,更是不問江湖風云,那么蕭兄離死還很遠。我就不好說了,我的身體指不定哪一天就垮了。你托付于我,不如活得更久些,收個徒弟,等他長大了,等你老了,再來考慮這樣長久之事?!?/br> 蕭峰笑了笑,云善淵所言合情合理,但他已經明白了人生會有數不清的意外?!拔抑皇窃谡f萬一,還請云兄能幫這個忙。我與阿朱,生未同裘,但求死能同xue?!?/br> “如果我還活著,我會幫你這個忙?!痹粕茰Y如此說到,她沒有道理不幫蕭峰完成最后的心愿。 兩人就此分別,一個去了遼國,一個前往金陵。 云善淵并未想到這是她最后一次見到活著的蕭峰。 云善淵前往了金陵城,這與她記憶中的金陵城有著許多不同,盡管它還是在秦淮河畔,盡管這里也有一片歌舞升平之景,但是這里不會有她所熟悉的那些店鋪,更是不會有百花樓。原本百花樓的位置上,開著一家老字號的藥鋪。 云善淵在金陵城中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大半年,從十一月住到了來年的八月。 金陵城是一座值得人慢慢品味的古城,不局限于城中,周邊亦是風景宜人,若是愿意走得遠一些,可去揚州、姑蘇賞景。 江南一帶,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這些是怎么都不會膩的美景。 從冬到春,從春到夏。 云善淵就留在了江南,一人過著安逸地生活,那股神魂之力緩緩地變得更加濃郁起來。她在等一個人的到來,不論逍遙子身在何處,他如是得到了消息就會來,這是高手之間的感覺。 只是,云善淵先等來的卻是段譽,他帶來了蕭峰的骨灰。 “消息沒那么快傳到江南,而就在七天前,大哥在雁門關犧牲了?!?/br> 段譽傷心地說起了那一場雁門關之變,遼國軍隊將要攻入大宋境內,蕭峰得知此事后勸說耶律洪基放棄攻城。 若只是嘴上說說當然沒用,但是蕭峰的武功卓絕,他制住了耶律洪基,使得耶律洪基在全軍面前發下誓言,此生此世不得侵犯大宋邊境。 “只是,大哥雖阻止了這場宋遼之戰,他卻言自己是契丹人,當下脅迫了耶律洪基退兵,便也成了契丹的罪人,無法在活于天地之間。大哥自殺了,臨死前便教我來找云兄,為他完成最后的遺愿?!?/br> 云善淵接過了這壇骨灰,蕭峰到死可以再做一回英雄,可若讓他在成為英雄與能夠攜手阿朱過簡單生活之間選擇,只怕蕭峰已經不愿去做英雄了,因為自古英雄多寂寥。 “段公子請放心,我會完成蕭兄的遺愿?!?/br> 云善淵帶著這壇骨灰前往了小鏡湖,她真的沒想過這么快,就在此地葬下了第三人。 也就在云善淵葬下蕭峰之后,她感到了身后出現了另一個人?!板羞b子,你來了?!?/br> 逍遙子身著一襲白衣,看上去才只有二十多歲,容貌著實像是天上神仙,俊美出塵難用言語形容,而他迎風站立,衣袖飄飄間更似將要乘風而去的仙人。 “一曲終了,個人都有了各自的結局。我看到了他們的結局,自是也要來看一看你的?!?/br> 在直面逍遙子的這一刻,云善淵需要承認她有一點估計錯誤,靈鷲宮上的武功并不是逍遙子的全部所學?;蛘哒f只是他所悟的一部分,而時過近百年后,他早就超出了那一部分。 與曾經對戰過的午怺不同,午怺拔出圓月彎刀之際,其人便是化作為魔,但還停留在先天境界通往天人合一的路上。 而眼前的逍遙子他更加高深莫測,面對他宛如面對這人間的萬物。逍遙子的這種境界,依她看來,應該已經破碎虛空而去了才對。 “你似乎并不該還留在此界?!痹粕茰Y話音落下,就聽到了逍遙子的淺笑聲。 “應該與能夠是兩回事?!卞羞b子看向天際,他的一生若說順遂比起一般人也算是求仁得仁,可是在問道的途中卻是遇到了罕見的困難。 “你定然發現了我收下那四位弟子別有所求,并非是為了將一身所學傳授下去。我這四個徒弟,三個人一身困于情字始終不能頓悟,反倒是最沒有根骨的滄海能看得透徹,可惜她還是早早死了。我這個做師父的無動于衷,你是否覺得我太過絕情?” 云善淵確實認為逍遙子絕情,只是人越往高處走、活得越久,感情總不會如同少年時一般豐富,所能付出的感情便也越少。 “我沒有權利質疑你的做法,他們是你的徒弟,不是我的徒弟?!?/br> 逍遙子卻是承認了,“我確實絕情,但并非我所愿,自從我從別處得到了不老長春功,改進了它幾十年一個輪回就會散功的缺陷,誰想到在練了這份看似能讓人長生不老的武功后,我便失去了感情。我再也無法對人生出喜怒哀樂,無法再動情,無法再無情。你可知這有多么可怕?偏偏,我連感到可怕的恐懼之心也慢慢不見了?!?/br> 云善淵聽著逍遙子平淡地說出了他的恐懼,或者說此刻他已然不覺得這是一種恐懼。然而,她卻懂了為什么逍遙子沒有能夠破碎虛空,不論是有情或是無情,在心境的修行上必須先要感知到情為何物。 在身、心、神的齊修之路上,很多人止步在神這個境界,未能領悟天地的奧義,可是逍遙子卻是缺失在了心這一塊。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我本人無法生出感情,卻是在多年后讓我創出了一種感知,我能與他人共情,徹底地感知到他們的一切感情變化。己身不得入世,只能借由旁人之身入世?!?/br> 逍遙子言及此,似是有了一絲喜悅,卻是不知他是否能生出自己的喜悅來。 “而且,人世很奇妙,你給出一條路,不同人走出不同的結果。 這條路上,有人錯愛執迷一生不悟,有人卻能看破情愛而成佛,有人俠義云天卻參不透情字傷心。 你來此世一年半載,不也見到了許多紅塵中的有情人。你遇到的這些人,也是我所借以感悟的人。故事終了之際,你我都知一個道理,有情皆孽,何人不苦?!?/br> 這真是一種特別的入世方式,借以旁人之身,感悟人世百態,體會愛恨情仇。 云善淵不得不承認每一條道都有其獨到之處?!八?,你現在想從我這里,悟到另一種可能嗎?” 逍遙子點頭了,“這是一場相互幫助。我得悟世間各種情,卻還會見過有情者能夠不入妄執者,我想知道如果存在,那會是什么樣的心境。你也是缺少一個機緣,能夠擁有自己的身體,我助你更透徹地領悟天地奧妙。你說有何不好嗎?” 云善淵笑著搖頭,“這還真沒有什么不好?!?/br> 逍遙子朝前方掠去,“既是如此,我們找個開闊的地方,那便開始吧?!?/br> 兩人來到了一處開闊的山地上,誰都沒有保留地使出了全力。 云善淵徹底放開了神魂之力,當她與逍遙子的力量相觸時,感到了一股浩蕩的天地之勢,是天之蒼蒼,亦是水之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