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云善淵看著石霧,人前的石霧真真切切的站在月色之下,即便月色迷蒙,也能看清他的眼睛?!笆?,我見到他了,那個出現在黑霧中的人?!?/br> 石霧挑了挑眉,“哦?所以呢?你覺得我與他有所關聯嗎?還是說,你懷疑我就是他?!?/br> “你并不是他?!痹粕茰Y可以肯定這一點,這是她的直覺?!半m然你與他都會置身在一片薄霧之中,但你們相似卻不相同。人都有師承,我想請教石叔,你是否有一個同門師兄弟?” 石霧聞言笑出了聲來,他直視著云善淵,片刻過后才停下了笑,并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小云,剛才我們說到了西門,他不會改變自己的劍道。我知你與他不同,但你也不會改變自己的道。謝曉峰曾說無情與有情,沒有誰比誰高貴,都有各自的艱難。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必須讓你做出二選一的選擇,一面是可以與心上人廝守到老,一面是領悟更高的道而離開此世,兩者不可得兼,你會選擇哪一個?” 云善淵看著石霧沉默了片刻,她復而看向遙遠的星空,摸著手腕上的玉鐲,表情淡漠地說,“如果只能二擇其一,我會選擇后者。白頭到老固然美好,可是在生死面前,只有破碎虛空才有資格談起相攜相伴。 選擇后者,不是不愛,而是明白相伴前行不是一個人的事,想要求一份天長地久,是雙方都要能有所悟。問道是我的選擇,可是一起走下去,不僅僅是一個人的選擇。我掌控不了對方的選擇,只能期望與相信他的選擇。他若能來,我定是滿心歡喜。他若不能來……” 云善淵沒有說下去,因為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與花滿樓在此生的分別之后會怎樣。她不會選擇主動離開,但是世事難料,誰知道天意如何。 她知道的是花滿樓之后,她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了,不是心死了,而是人的情感只有那么多,并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石霧定定地看著云善淵,似乎透過了她看到了另一個人,他怔怔地笑了,“人不改其道,誰都沒有改。不是無情,只是做出了選擇而已?!?/br> 此言過后,兩人都沉默了。 等到一陣風吹來,石霧又變回了最初淡淡的神色,他再說話時,語氣已經是漫不經心,“我有一個兒子叫做玉天寶,你會見到他的?!?/br> 石霧說完這句,他的周身彌散開一股白霧,消失在了山坡之上。 云善淵不驚訝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石霧既然這樣說了,她就會見到玉天寶,玉天寶的出現可能會帶給她一些線索。至于石霧為什么不現在直說,他從來都不是直言的性格。不過看石霧的樣子,玉天寶對他而言,還不如他對西門吹雪上心。 云善淵獨自回到了山莊之中,看到了獨自站在庭院中的花滿樓。 望月的花滿樓并不似平日帶著一股暖陽之意,這一刻,他是清冷的。讓人不禁疑惑,花滿樓熱愛著世間的一切美好,會是心如皎月,但這種心境難說是否已然也是心靜無波,不似在人間。 “七童,你怎么不去休息?” 花滿樓仰頭而向空中的殘月,“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只是在想嫦娥究竟會不會后悔當年的選擇,只得在九天之上孤寂余生。小愈,你說她后悔嗎?” “悔與不悔沒有差別,我只能說選擇以丹藥成仙的方式不靠譜,這不是一兩顆丹藥就能達成之事?!?/br> 云善淵無法看穿花滿樓此時的心情, “問天本就不是一件易事,如果選擇了淬煉己身的艱難之道,那么本就明了高處不勝寒,也該是享受那份高處不勝寒。不過,高處不勝寒與相愛相伴并不沖突,誰規定問道之路,只能形單影只而行?” 花滿樓聽著,此時終是笑了起來。他走向云善淵,伸手撫上了她的頭發,輕輕捻下了一瓣桂花花瓣,又留戀地摸了摸她的長發,“回房休息吧,別再吹風了。酒后吹風,小心頭疼?!?/br> 云善淵看著被花滿樓捻下的花瓣,她也沒留心花瓣何時散落到了發間?!澳阋膊焕^續對月思考了?” “不想了。我就是飛到月亮上也不是為了嫦娥,再想那么多做什么?!?/br> 花滿樓牽著云善淵就往客房的方向走,等云善淵進了房,他再慢慢踱步回了自己的房間。屋內一片漆黑,他合衣躺倒了床上,閉起眼睛,放空了思緒,心里默念了四個字‘破碎虛空’。 ** 西門吹雪的婚禮之后,云善淵獨自前往京城,去見一見歐陽情。 自從在金陵怡紅院一別之后,兩人之間有過幾次通信,歐陽情在京城過得還不錯,她也邀請云善淵有空可以去京城玩,京城也是個熱鬧的地方。 然而,一個月后的京城里怡情院中,云善淵卻并沒有見到歐陽情,而是先見到了玉天寶。 “云善淵,你總算是來了,你這腳程也慢了些吧。收好了,我爹讓我給你的?!庇裉鞂氁姷皆粕茰Y就直接將一個錦囊交給了她?!拔以诰┏谴魤蛄?,見著你就能走了。送東西的任務完成,我也能好好去玩了?!?/br> 云善淵看著玉天寶,他的武功平平,哪里像是石霧的兒子。石霧讓玉天寶走一趟送出錦囊是為了什么? 這個問題也許要等很久才有人能回答。 玉天寶交給云善淵錦囊之后的十天之后,他在賭場中被人殺害。 與此同時,西方魔教傳出玉羅剎暴斃的消息。誰握有玉羅剎所留的羅剎牌,誰就能夠繼承西方魔教,誰不想在一夜間就成為江湖中的一方霸主,羅剎牌頓時成為天下豪杰垂涎的目標。 羅剎牌原本是在玉羅剎之子玉天寶的身上,只是玉天寶死在了賭場之中,羅剎牌不翼而飛。玉天寶入關之后并未掩藏蹤跡,不久之后江湖皆知,他曾與云善淵接觸過。那么云善淵大有可能取走了羅剎牌,找到她說不定就能找到羅剎牌。 錦囊中有一張地圖,是石霧借著玉天寶之手送來了一張出海圖。 石霧的意思其實再明確不過,玉羅剎死了,云善淵已經被牽扯其中。 如今,她面前有兩條路,是一腳踩入西方魔教爭斗的棋局之中,解決了羅剎牌的問題?;蛘哌h遠避開紛爭,根據圖示出海,去瞧一瞧圖中的海島上到底有什么存在。 云善淵不知石霧在玩什么,但她知道石霧不會如此死去,也知道他希望她能避開這場亂局。而她也需要接受他的好意,因為出海圖所示的島嶼,極有可能就是她想要尋找的線索。 盡管不知此行會遇到什么,但云善淵還是選擇了出海。她租借了一條船,根據地圖所示,在航行了四天之后,緩緩靠近了那個島嶼。 海邊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他看到了船上的云善淵,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了迷茫的神色。而后,他仿佛恍然大悟一樣,“你是阿云,你也迷路了嗎?” 第三十三章 (二更) “你是阿九?!痹粕茰Y跳下了船, 她也認出了海灘邊的男人,他就是宮九, 很擅長迷路的宮九?!澳阍趺磥韻u上生活了?總不見得是迷路到了海上, 然后再也回不去了吧?” 宮九對云善淵扯出了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談不上僵硬,卻是有幾分詭異, 似乎是太久沒有好好笑一笑,所以早就忘記應該怎么笑的笑容。 “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迷路了嗎?我記得你很會認路的,難道你也學會迷路了嗎?” 迷路難道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技能,已經到了人人必須學習的地步了嗎? 云善淵壓根不想獲得這種技能, 她搖頭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我是駕船來尋這個海島的?!?/br> 宮九面無表情地歪了歪腦袋, “你竟然不是遇到了海難被大風刮過來的, 所以說你的腦袋是壞掉了吧?腦袋沒有壞掉的人都不會來無名島?!?/br> 云善淵覺得宮九比小時候更難溝通了,“所以你也是腦袋壞掉了嗎?你也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迷路迷到了海島上了嗎?為什么沒有繼續生活在太平王府?” “我想要殺了你?!睂m九非常平靜地先說了這句話,然后又是認真地回答了云善淵的問題, “我很早就不在太平王府生活了,這里有我的師父, 我就住在了島上。不是迷路來的, 是被我師父帶來的?!?/br> “我認識從這里回到岸上的路?!睂m九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帶上了一絲自豪,他又反問到,“我的腦袋很早就壞掉了, 壞掉難道不好嗎?” 云善淵仔細觀察了宮九,他變了不少,性格是越發詭異了。 剛才宮九說想要殺了她是真的動了殺心,卻在下一刻能在坦然地問出自己的腦袋壞掉是否不好,這種似乎只會在朋友之間才聊起的話題。 這些年,宮九到底經歷了什么,或者該問的是這個無名島究竟是什么樣的地方? “阿九,你還好嗎?” 宮九思考了片刻,他無所謂地眨了眨眼睛,“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也不知道。阿云,不如讓我殺了你,我就不用去想答案了,想不到答案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br> 宮九的話音剛落,他就毫不猶豫地卷起了海岸邊的一根枯枝,以枯木為劍刺向了云善淵的脖頸,非常堅決地想要她能死在這里。只要云善淵死了,他就不用去想弄不清答案的問題。 所以說,不是所有的故人重遇都會是相視一笑,也會是一番詭異的問候,然后就要對上迎面而來的致命殺招。 云善淵只是微微搖頭,她已然卷起了一地的黃沙,迎上了宮九的枯枝。 宮九的劍意極度邪異,對上他的劍變宛如對上了從地獄中來而的惡鬼,只是這只惡鬼并非是充滿著死亡的氣息,而是充斥著人心中撇除美好之外的所有一切念,光怪陸離到了極致,就像人性本就是復雜無比。 當順應自然而生的沙粒與扭曲復雜的枯枝交戰到了一起,原本平靜的海岸蒙上了一層陰影。 此時,天上也聚集起了雨云,再過一會,可能是一個時辰之后,就要下一場大雨。 在大雨將至之前,兩人誰也沒有停手,不只是沒有停手,更是打得引來了島上正在小憩的吳明。 吳明不在意宮九又與誰打起了來了,他更不在意宮九是否又殺了誰,讓他離開了床鋪愿意走一次海岸的原因是牛rou湯說有人駕著船來了無名島。不是被海風吹來的,不是被海浪刮來的,而是特意有心尋到了無名島。 世上能如此主動來找無名島的人,也就是一只手的人數,偏偏牛rou湯卻說那人與宮九似乎認識,因為宮九與那人說了好幾句話。 這就真是奇事了,宮九可以整整一個多月一言不發,那讓他說了好幾句話的人,只會是故人。 吳明遙望著海邊的兩人,他原本只是有些好奇,但現在卻是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他知道是誰讓此人來到無名島了,沒有想到世間還真有人走了這樣一條道,也難怪那個人出現在了江湖上。 “阿九,天就要下雨了?!痹粕茰Y感覺到了吳明的到來,她不想再繼續打下去,她無殺心,宮九有殺意,可是片刻之間他殺不了她,她阻止不了宮九滿溢的殺意?!拔茵I了。下雨天應該回屋內吃飯?!?/br> 宮九手中的枯枝停了下來,他抬頭看向了凝聚的雨云,“我也餓了。你喝牛rou湯嗎?” “喝?!痹粕茰Y說了這個字,周身的沙粒又回到了地面上,仿佛它們從未飛揚過一般。 吳明從樹林中走了出來看向宮九,“這位看來是你過去的舊友,我卻是從來沒有聽你說起過半分?!?/br> “不是舊友?!睂m九只說了這四個字就向島內走,也不管身后的吳明與云善淵。他根本沒有朋友,不管是舊的也好,或是新的也好。 若問為什么會與云善淵多說幾句,只是因為當年迷路之時,他與云善淵打賭哪一條是正確的出山的路。他輸了,輸了的賭注就是他要實話實話,而他是個遵守承諾的人,僅此而已。 吳明也不在意宮九就這樣走了,他向云善淵友善和藹地笑了,“我叫吳明,這位小友,歡迎你來到無名島?!?/br> “晚輩云善淵?!痹粕茰Y看著眼前的小老頭吳明,此人深不可測,他的笑容不是虛假的和藹,卻也絕非真實的友善。 當一個人老了,他的武功到了莫測的境界,若非是像謝曉峰那般返璞歸真,就會像是吳明這樣宛如深淵。 吳明笑呵呵地帶著云善淵向島內走去,并沒有直接前往他的住所,而是領著云善淵繞了一圈,這一圈讓她能夠看到住在無名島上的那些人。 “你看這里多美好,才讓他們都歸隱到了此處。你可能不認識他們,他們都是已經在江湖上死去之人。有人的前半生在廝殺中渡過,想要遠離那樣的日子,無名島就是他們的歸處,住在島上只要付出一些小小的‘費用’就好?!?/br> 云善淵并不覺得那會是一筆小小的費用。 她遠遠掃視著住在島上的人,此處真是藏龍臥虎,而這些人的身上并非沒有了紅塵世俗的羈絆,他們只是將身上的氣息習慣性地掩藏了起來。無名島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 吳明繼續說著,“說起來二三十年前,江湖上其實有一處神秘的無命客棧,與這里有些相似。只是客棧僅僅是能提供給人一個暫歇之處,進了客棧的人可以避開外界的風雨,但他們早晚都要離開。無名島就不一樣了,出去了辦好事就能隨時回來?!?/br> 吳明說到這里,兩人已經走到了客廳門口,其中已經上了一桌菜。菜式非??季?,有一股撲鼻而來的香味。 云善淵卻是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這道牛rou湯…” “這是我女兒做的,她就叫牛rou湯?!眳敲髡f著請云善淵入席,“你可以嘗嘗,保證你會一生難以忘懷?!?/br> 云善淵確實是難以忘懷,十六年前她在蔣老板的面攤上聞過這種牛rou湯的香味,那是蔣老板的祖傳手藝,只傳給了他的女兒,可是蔣姑娘離開了家,不知去了何處,只知道是去了江湖學藝,就再也沒有回家。 “可否問一句,前輩的女兒多大了?” “她有二十多歲了?!眳敲髡f著就慢條斯理地開始喝湯,“怎么,你曾喝過一模一樣的味道嗎?” 云善淵不相信牛rou湯是吳明的女兒,吳明至少也有八十多歲了,他六十多有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偏偏還會蔣老板的煲湯手法。 “我曾經聞過一模一樣的牛rou湯味。如果它有傳人,就該是一個二十多的姑娘?!?/br> 吳明微微點頭,然后開始吃起別的菜,壓根沒有把牛rou湯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管你曾經聞過什么味道,牛rou湯就是我的女兒,她也只知道是我的女兒。 讓你來無名島的人沒有對你說過嗎?當你來了無名之島,不論你是誰,有什么樣的過去,到了這里之后,過去就與你無關了。屬于你的過去將徹底湮滅,你的以后只是無名而已?!?/br> 吳明看著云善淵,見她沒有半分的表示,他卻是詭異地笑了,“不過,你可以不一樣,特別之人總有優待。我知你為何而來,你想要從我這里知道什么就要付出代價。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代價,你說對嗎?”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