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第十二章 這次, 云善淵見到了真的東方不敗。 王憐花曾經易容成東方不敗,已是九分神似, 而眼前的東方不敗卻更多了一種瘋狂與悲涼之意。 東方不敗說要為神教總管報仇, 不是僅僅以教主對屬下的身份,他的眼中有情,情逝而悲痛至極。 云善淵以劍劈斷了第一根急射而來的繡花針, 她腦中此刻掠過了很多想法,最想知道是誰借了她的名義殺了楊蓮亭,這招借刀殺人太漂亮了,因為東方不敗是一位很可怕的敵人。 東方不敗的武功在王云夢之上,而比王云夢更為可怕的是, 王云夢殺人沒有理由,東方不敗殺人卻是為了報仇。瘋子尚有讓她逃脫的可能, 可是復仇之人只有等大仇得報才會罷休。 即便東方不敗此刻知道她并非真兇, 可是他依舊不會停手,因為真兇借她的面容下手,必然與她有所關聯。那么在東方不敗的眼中,她與楊蓮亭的死就是有所關聯。 這一刻, 就連剛才那些日月神教中人,也都退到了一條街之外。 東方不敗以繡花針為武器, 繡花針的速度快到了極致, 而且仿佛如同從四邊八方而來,宛如可以將一個人包圍的密不透風,一著不慎便是千瘡百孔。 云善淵以劍光將自身護得密不透風, 若非東方不敗是為了報仇而來,若非她是被人陷害才要在此一戰,她甚至都覺得此戰是那樣可遇而不可求。 水母陰姬說過,越是往高處走越是難以遇到對手,所以每一次的生死之戰都是一種幸運,只有在生死關頭,人才能突破自我的極限。 毫無疑問,東方不敗是絕世高手,與東方不敗對戰,會讓絕大多數人感到可怕,但是云善淵卻有些不合時宜地體會到水母陰姬曾說的幸運,當時她不能理解,而今她慢慢懂了。 東方不敗的針如同無數把快到極致的劍氣,置身在此中,讓她終是能突破到了物我兩忘之境。應對如此飛速的殺意,便是沒有了應對與否,劍存在卻又不存在,虛虛實實難以分清,更是不必分清。 東方不敗本是滿腔憤恨,他對于楊蓮亭的感情,起于他扭曲的心,他明知是錯,明知是苦,卻還是一腳踏入其中。 旁人不知,更是不懂這種感情。 世人稱道東方不敗在東面稱王,那又為何愿意雌伏于一個真小人的身下? 東方不敗愿意放縱楊蓮亭,他怎會不知楊蓮亭在神教中做了什么??墒撬辉敢饣仡^,在這無邊苦海的人間,他早就回頭無路。 楊蓮亭不是好人,不是良人,對他許是有情,但更看中權欲,他怎么會不明白。他是東方不敗,必然明白事實,但他明白還是沉淪,明白還是不悟。 悟了又有什么意義? 只是為什么楊蓮亭會死! 東方不敗恨極了殺了楊蓮亭的人,他甘愿為楊蓮亭而死,偏偏楊蓮亭是死在了他的視線范圍之外。只是聽說楊蓮亭調戲了一個極為貌美的女子,便被對方一劍殺了。 這一個多月來,東方不敗都不知道他是怎么過的,腦中是空的,心也是空的,真是渾渾噩噩。 他試圖想起從前,可偏偏他與楊蓮亭之間美好的記憶并不多,他們走到一起并非因為美好的感情,他們的結局本該是一同毀滅。上天何其殘忍,就連一同毀滅的機會都不給他。 東方不敗只有一個堅持,殺了那個人為楊蓮亭報仇。 之后,他也許不必活著,即便他武功蓋世又如何,他早就身陷無邊黑暗,生與死真的有差別嗎? 可是此時此刻,東方不敗突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這世間若有什么尚能動搖東方不敗的心,除了已經死了的楊蓮亭,怕是只有他自己都已經不再執著的高手之心。 時至今日,東方不敗早就不愿意去回首當年的往事,當年他的野心勃勃,當年他要成為當世不敗的高手。他得到了《葵花寶典》,確實習得了至高的武學心法,卻也讓他自己陷入了扭曲的痛苦之中,他掙不出逃不了,越陷越深,他就認了又何妨。 東方不敗沒有想到云善淵能在他的繡花針下堅持下來,世間能有幾個人堅持下來?云善淵的內功不及他,可是她的劍意讓他也動搖了。 他看著云善淵,就如對著一面清晰無比的鏡子,照出了如今的他,他變了太多,他自認不悔。鏡中人卻又變成了當年的自己,那個自己在責問他,真的不悔嗎? 這種不畏生死的堅持,他曾有過卻弄丟了,他還是那個東方不敗嗎?他付出了那么多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卻弄丟了高手之心,他真的不遺憾嗎? 即便身處無法回頭的苦海,他就真的不能涅槃而生嗎? 東方不敗手中的針少了仇恨之意,卻是在這一刻,忽然有了問道之心。 他這一生沒有遇到過旗鼓相當的對手,任我行并不是那種對手,他更是沒有推心置腹的朋友,童百熊也算不得那種朋友,而今他唯一執著之人也死了。 這一瞬,他感到了無邊寂寞,這種的寂寞是楊蓮亭不懂的,他也不需要別人懂??墒?,他終究會有遺憾,會有不甘,也許上天在對他殘忍至極之后,總還是給他留了一絲生機。 “你隨我去黑木崖?!睎|方不敗收了針,只是說了這樣一句,就先一步以輕功而去了。 云善淵看到了東方不敗轉身之前的神情,她身上已經中了好幾針,都已用內力逼了出來。今日之戰,若非東方不敗收手,一直打下去,她必死無疑。 可是,東方不敗卻仿佛悟了。 云善淵跟上了東方不敗,她并不驚訝東方不敗會頓悟。楊蓮亭既是死了,那么只要東方不敗愿意,就必然可以悟,誰讓他是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能在東面稱王,他本就有高手之心。高手寂寞,這是常人不會懂的。 這條街上的一間酒樓二層中,有人目睹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白衣女子臉上帶著鬼面具,她衣袖中卻是攥緊了拳頭,這一切與她設想的大不相同。 聽聞東方不敗放權于楊蓮亭,想必楊蓮亭定是東方不敗的得用之人。原以為借著云善淵的名義殺了楊蓮亭,東方不敗必然憤怒會離開黑木崖找云善淵算賬。 只要東方不敗離開了黑木崖,那么就有接近他的機會,只要給她機會接近一個男人,必然可以從那個男人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這一次不會像上次接近任我行那樣,任我行借著向問天的死,跑得無影無蹤,可此次她與東方不敗會是無意中相遇,不會讓他先起防備之心。 有的事布置了開頭,可是完全想不到結尾。 東方不敗竟是對楊蓮亭有情,這個神教教主居然喜歡男子。 更加荒唐的是,東方不敗竟然在最后關頭收手了,他為什么會收手?明明是憤怒到了極點,為什么突然沒有了恨意! 她不懂,也不明白,人怎么能在某一刻突然就不恨了。 “宮主,我們還要接近黑木崖嗎?”一個鬼面人看向白衣女子,她也是沒想到此番計劃竟是會有這個結局。 白衣女子站了起來,語氣冰冷地說,“不必了,東方不敗這步棋走不通。神教之內定還有人知道青龍會的存在,既然說龍頭老大與醫術高超脫不開關系,我們就找平一指,一定要從他嘴里問什么出來?!?/br> 等她得到了青龍會的權柄,還怕不能向快活王報仇嗎! 黑木崖之上,東方不敗直接帶著云善淵去了他住的院落,安排她暫且住在隔壁,讓她先修養幾天。 這幾天之中,東方不敗沒有去見云善淵,他忽然發現有不少事要去做。不管他是否已經看淡了教主之位,可是在位一天,他就還要做好這個教主,而他有很多年都不曾過問教中之事了。另一方面,任我行逃出了梅莊地牢,想來不久之后,他們就會有一戰。 如今,東方不敗已經不在意任我行了。 曾經任我行的提攜之情,還有他給予《葵花寶典》的狠毒之心,這些都該散了。他當年沒有殺了任我行,甚至沒有殺了任盈盈,說他念著舊情也不盡然,可是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東方不敗忙了一陣,終于是有空去見一見云善淵,他先讓云善淵進了房間,指著那繡花問,“你覺得它美嗎?” 云善淵看著紅衣上的蓮花,這朵蓮花是黑色的,紅是妖異的紅,黑是徹骨的黑,這是東方不敗用繡花針繡出的圖樣。有些難以想象,一代武林高手竟是會喜歡上了繡花。 “它很美?!痹粕茰Y看向東方不敗,她有些明白了,東方不敗確實能當得起這個稱呼,起碼他誠于自己的心,敢為天下不敢為。 東方不敗已然不再繼續涂抹那些胭脂水粉,如今他素顏穿著一身紅衣。 他看到了云善淵眼中的贊嘆與敬佩之意,他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張狂,笑聲中終是帶上了一份灑脫,卻也還有一份寂寥。 “我知道不是你殺了楊蓮亭,因為你不屑殺了他。有的人千萬般不好,卻還是我的心中人;有些事世人不容,但我還是做了。我不需要他們喜歡,也不需要他們理解,因為他們不配?!?/br> 東方不敗請云善淵到外間涼亭中落座,他親自泡了一壺茶,為兩人各自倒上了一杯。 兩人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茶水,緩緩喝下。就這樣喝了三杯,誰也沒有說話,只聽到了黑木崖之上的鳥鳴聲,還有遠處風吹過樹林的沙沙聲。 東方不敗坐在云善淵的對面,他感到心寧靜祥和了下來。 他曾痛恨過任我行給了他《葵花寶典》,但他還是因為渴求絕世武學練了功。他曾羨慕過女人,即便他可以扮作紅裝,可終究不能是一個真的女人。只是坐在云善淵面前,他的這些痛苦都消散而去了。 東方不敗不再是從前的東方不敗,卻是真的東方不敗了。 “你為什么要來黑木崖?”東方不敗這樣問了,他又猜得精準,“是不是為了《葵花寶典》?” 東方不敗并不認為黑木崖有什么能吸引云善淵的地方,除非是絕世武功,那么也就是《葵花寶典》了。 云善淵點頭,她從不懷疑東方不敗的才智,可能只有他不愿去想的,沒有他不能猜到的?!拔沂苋酥?,想要找到《葵花寶典》的全本。偶然得知東方教主可能與其有關,才前來一試?!?/br> “全本?”東方不敗起了興致,“你對這套武學了解多少?” 云善淵沒有與東方不敗交手之前并不知道《葵花寶典》與《辟邪劍譜》有關,可是他們都生死相搏了,她怎么會看不出這兩者之間有關。 “我知道《辟邪劍譜》來自于南少林的渡元,這與華山派也有些關聯,雖然不太清楚他是怎么創出了此套劍法,但以內功心法來看,這套武功顯然是有缺陷的。神教曾與華山派發生大戰,那只怕教主所練的《葵花寶典》也會有所缺陷?!?/br> “欲練此功,必先自宮。這句話似乎把《葵花寶典》限于男人所練的武功,女子不得修行,可是一本至高的武學,不該如此?!?/br> 東方不敗說出前八字后,他的心更加輕松了,原來說出來是那樣簡單,“我想世間沒有人比我更懂《葵花寶典》,可直到如今我也不知如何規避這個缺陷。我這本秘籍是從任我行手中得來的,我曾懷疑過是他做的手腳,現在我知道他做不到?!?/br> 云善淵想到了任我行那古怪的吸人內力的武功,“我見過任我行一面,他所用的武功能吸取旁人的內力,想來也沒有心思去改動別的武功秘籍?!?/br> 東方不敗并不喜歡吸星大法這種武功,他曾經也許還會想要練一練,可如今已經完全不需要了。 “任我行沒那個本事,可我也只打聽到《葵花寶典》與前朝太監有關。前朝是哪一朝,是上一個朝代,還是更早之前,這都無法考證了。你想要找到全本,只能靠天意?!?/br> 東方不敗說到這里笑了笑,“我可以放你走,因為我有感覺你能找到。到了那時,務必要給我一觀?!?/br> 云善淵對自己的運氣還沒那么自信,“教主能這樣相信我,讓我有些惶恐。我的運氣實在算不得幸運?!?/br> “你能在我手下活下來,還不幸運?” 東方不敗卻不認同云善淵的話,他說云善淵可以,她就必然可以?!澳銕е业囊庵疽煌ふ?,我信你可以找到?!?/br> 云善淵此刻是全然感到了東方不敗的狂傲,她點了點頭,“那就借教主吉言,我能找到全本秘籍?!?/br> 東方不敗轉而說起了殺死楊蓮亭之人,“對于是誰殺了楊蓮亭,你可有頭緒?” 云善淵覺得不會是司徒變,色使為了快活王做事,比起讓她死,司徒變會抓緊時間去尋找其他美女。若說是王憐花的母親,王云夢并沒有見過她的容顏,她們交手那一晚,她是蒙面去的林家老宅。與日月神教有關,那只有最后的可能,就是在西湖梅莊里遇到的鬼面白衣女子。 “江湖上知道我的人其實不多。我也沒有與誰結過死仇,著實無法認定誰會借刀殺人。若說與神教相關,我只插手過一次,就是在梅莊地牢中。最有可能是梅莊一事中出現的白衣女子,她有一眾帶著惡鬼面具的手下?!?/br> 東方不敗微微蹙眉,然后冷哼了一聲,“幽靈群鬼!她們倒是敢進關,還把主意打到了神教的頭上?!?/br> 云善淵不解地問,“幽靈群鬼?” “那是西域的一股小勢力?;径酁榕?,總是戴著惡鬼面具出沒,領頭之人被稱作幽靈宮主。沒人知道她們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她們也甚少在江湖上走動。神教在西邊的勢力并不強,只是聽聞過這群人。而今,她們先是接近任我行,再殺了楊蓮亭,怕是對神教有所企圖?!?/br> 東方不敗卻也有些奇怪,日月神教會有什么吸引了幽靈群鬼,他有感覺那群人不見得是為了秘籍而來。 云善淵卻是想起了死去的曲洋,還有孫先生說的復仇之人,這些鬼面人該是為了青龍會而來,而她們認為在神教中還有人知道青龍會之事。 可是看東方不敗的樣子就是不知道的,而她也不認為任我行知道。沒有接觸過青龍會的人不能明白它究竟有多龐大,如果這兩人都知道青龍會,那么當年絕不會甘心只做日月神教的教主。 只怕,幽靈群鬼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過有個問題,什么人要借助青龍會的力量去復仇?除了東邊的黑木崖,那就還有一個可能的答案,仇人是西邊的快活王。 云善淵這樣想著,她與白衣女子終會相見,因為她必須會一會快活王,為了能夠安全地踏入西域的地盤尋找獨孤求敗的密室。 “既是知道了有關《葵花寶典》的一些線索,我不知能不能問另一件事?” 東方不敗示意云善淵直說,“但說無妨,你想知道的,我估計也好奇過?!?/br> “高山青,我受人之托要毀了他的墓葬?!痹粕茰Y沒有遮掩,她向不少人打聽過高山青,可是除了在孫先生處聽到過一句高家人,并無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