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云善淵笑了笑,“我表現的那么明顯?” “不,你表現的一點也不明顯?!敝皇俏抑茄挂皇?,更能感覺到你的心情變化。這后半句話,張丹楓并沒說?!澳銈冎罢J識,他是故意來到淮安的嗎?” “我們只是認識,他為何而來已經不重要了,左右帖子已經下來,此事很快就能有個了斷?!?/br> 云善淵不欲再談原隨云之事,她不是喜歡傾訴之人,之前已與楚留香來往一番,能說的、要想的、該決定的,已然都有了一番論斷?!皫熜诌€有別的事嗎。如果沒有,你也回房休息吧。難得午后陽光不錯,就該吃了睡一覺?!?/br> 張丹楓想到天香閣、華真真,他想要說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今日并不是開口的好時機?!霸缟夏闶芰撕谀υX一杖,用藥油擦一擦,盡快讓它好起來,別留下病根。我也沒其他事情了,你好好休息?!?/br> 云善淵看著張丹楓離開,又怎么會察覺他還有未盡之語,只是今日陽光正好,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某些談話上。正如楚留香所言,他們在某種意義上不是好人,也算不得良人。這恐怕與張丹楓的做事準則是完全不同的。 是求同存異,還是改一改某些習慣。 云善淵打開紙袋吃了一個梅子,習慣并不那么容易改變,正如這梅子是酸的一樣。 黑衫人說七日后在海州港有大船接引去蝙蝠島,而在二月初二那天到達蝙蝠島。也就是說給了他們七日的準備時間,后七日則是在大船上度過。從淮安到海州港有一段路程,大約是兩天的路程。 收到請帖的八人不管什么原因,都決定一同前往蝙蝠島,也就是在五天后從淮安出發。 這五日里沒有再發生特別的事情,原隨云一直陪著金靈芝在淮安城以及周邊閑逛,胡鐵花一如既往地躲著高亞男,楚留香不知飄去了哪里,華真真來找過一次云善淵,卻沒找到人。 云善淵沒有留在客棧里,她去了都梁山的古墓。外側那間墓室已經被黑白摩訶清空了,而內里的墓中墓依舊是散發著血腥味。 她就在黑白摩訶的外側墓室中暫居,墓室里不分白晝,想來與那蝙蝠巖洞很是接近。她感受著這種黑暗環境的生活,在古墓中練劍。有時封閉了內墓室的機關,有時打開機關讓那股血腥味肆意過來。 生在這樣的環境里,云善淵覺得她能離蝙蝠公子更近一分。 無知是恐懼的根源,對于蝙蝠公子,她談不上恐懼,雖然知道原隨云的武功在她之上,亦是知道原隨云的心計過人。但是云善淵卻并不想逃避,恰恰相反,她想要面對。 也許她做事似直而曲,也許她不夠坦坦蕩蕩,但在關鍵時刻,她從不是逃避的人。寧為直折劍,猶勝曲全鉤。她的劍道扎根于此,才讓她能一路向前。 ** 海風拂面,蝙蝠島派出的大船由一個叫丁楓的人領頭。來到海州港,才知這一趟并未只有他們幾人收到了請帖。這里還等著去蝙蝠島的其他江湖中人,值得一提的是華山派的掌門人枯梅大師也來了。 枯梅是一個很難親近的中年女人。 云善淵遠遠見了她一眼,這個人不茍言笑,將自己與人群徹底隔離了開來,她說是活著,不如說心枯如死梅。梅花活的時候,有凌冽冰霜之美,但它枯死之后,則是多了幾分可怖。 這下齊全了,華山派可能會摘心手的三個人。 高亞男與華真真俱是去向枯梅問好,云善淵確認了那個猜測,華真真與枯梅真的不親近。相比之下,高亞男對枯梅才是徒弟對師父的那種敬畏之情。 云善淵感覺到枯梅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那感覺就像是在對待一個死人。 就在這一瞬,她懂了。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即便是枯梅,也無法逃過情之一字,自古情關最傷人。 云善淵轉身回了艙房,雖然這個推定有些匪夷所思,可是愛情是世間最不講道理的事情。 是夜,她的這一觀點就得到了作證,看到了甲板上胡鐵花與金靈芝在談笑風生。金靈芝明明與原隨云關系匪淺,為什么這時又能對胡鐵花示以愛慕之情。一人可以喜歡兩個人嗎? 這真是一個好問題。 云善淵不想窺視他人的風月之事,看來這夜適合有情人,她還是回艙房安穩地呆著比較好。 “云公子?!比A真真在云善淵的房前叫住了她,“我可以與你喝杯茶嗎?” 云善淵看著華真真,今夜她很美,美得迎風拂柳,美得面若桃李。云善淵知道有些事必須要說清楚,對于華真真,她從來沒有逾越過,也不懂她為何而動心?!叭A姑娘,請進?!?/br> 云善淵簡單地泡了兩杯茶,任由水氣彌散在空中。她的沉默,讓華真真的臉色也暗淡了下來。 許久,云善淵終于開口了,“我去杭州是為了追查師伯的蹤跡,無意之中查到了蝙蝠公子的頭上。見到華姑娘第一眼,便知姑娘的武功不低,姑娘出現的時間太巧了。緣分與巧合,于我而言,兩者是不同的?!?/br> 華真真聞言想說什么,被云善淵以一個手勢止住了。 “我猜測華山派中必有人與蝙蝠公子相關,還是一個武功高強之人。今日之前,我懷疑過華姑娘,但今日之后,不會了?!?/br> 華真真微微蹙眉,并未為了云善淵不疑心她而開懷,“云公子。你的意思是你懷疑我的師父與師姐?!?/br> “不只是我,而是我們。你出現在杭州,追蹤至淮安,難道不是為了查清此事?這是一道單選題,只有兩個選項,不是你,就是你師父與師姐。摘心手重現江湖,而且還是用到了普通人的身上,不只一個普通百姓。我選了答案,華山的叛徒是枯梅,而她指使了高亞男?!?/br> 云善淵直視華真真,“至于原因,有人說過,好的感情是你透過一個人看到世界,壞的感情是你為了一個人舍棄世界。這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于我來說,還是能聽一聽的。 但是,愛情很多時候沒有理智可言,而幸運者少之又少,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對的人,缺了一樣就成就不了好的感情。有人選擇了湊活,有人選擇了獨身,還有的人甘愿沉迷于錯的時間、錯的地點、錯的人。其實,我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對錯于他們來說,評判標準與我的并不相同?!?/br> 云善淵見華真真的臉色已經變得淡然了,她把話挑得更清楚了,“華姑娘,我可能說得有些多,但是我們要去的是蝙蝠島。我想你做真的你。真真,既是誠于心,誠于道,面對該面對的,放手該放手的?!?/br> 華真真端起了茶杯,慢慢喝完了茶水,她終是問,“云公子,你覺得誰才是對的人?” “華姑娘,你是一個很勇敢的人?!痹粕茰Y第一次對華真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這絕不是虛偽的贊嘆,而是真心實意的話,“可惜,我給的答案,解答不了你的問題。因為我無法去假設,我若是男子會對什么樣的女子動心?!?/br> ‘啪嗒——’茶杯掉在地上碎了。 華真真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體,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云善淵?!澳?,你……,我居然……” 華真真不會說竟有如此容貌氣質改變之法,因為她見過更加逼真的易容術,怪只怪云善淵無意之中的回眸一笑,讓她心生悸動。 云善淵嘆了一口氣,“我去杭州調查此案,必須去青樓走一遭。想從名妓口中得知什么,遠不是單刀直入,坦誠以對就能成的。這世界若能都那么坦誠,哪會有什么蝙蝠公子。一個錯的地方,一個錯的時間,一個錯的人。華姑娘,你自是不會需要錯的感情?!?/br> 華真真跌坐在椅子上,半晌她低笑出聲,“云公子,不,云姑娘。你穿著男裝,對于女人來說真的不安全。你與香帥,雖然一個是薄霧籠浮云,一個是萬花叢中過,也真是在伯仲之間了。此事終了,你還是換回女裝更好。禍害男人,總比讓女人求而不得要好?!?/br> 云善淵點頭,男裝女裝對她來說并無差別,或許還是有差別的,她對梳頭盤發并不在行。話已至此,已經清清楚楚,那就不必再多說什么了。 “之后一切好說,現在我只希望蝙蝠島一行,可以有一個妥當的結局?!?/br> 華真真起身,她的身上已然多了一份剛毅。臨開門前,她笑著問,“云姑娘,看在我喜歡過一個女人的份上,你能真心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是真不懂?情之所起,本就不由人。于你而言,誰才是對的人?” 云善淵端起茶杯,教她品茶的人不在這個世界了,當年她就懂,因為懂得,所以從一開始就明白,道不同不相為謀。 而今,在這個江湖中,志同道合看上去沒有那么困難。 只是,也并非那么簡單。 她無法再單純如宋甜兒,也不會溫柔似華真真。一身灰衣,煙籠薄紗,即便心有直道,可也學會了曲折的處事之法?;钸^、來過、愛過,說來簡單,實則復雜。 “華姑娘,夜深了,回吧。上了島,還有一番惡戰?!痹粕茰Y終是沒有回答華真真的問題?!拔覀冊摪炎⒁饬Ψ旁隍鸸拥纳砩?,或者于你而言更不容易,你需要對付你的師父與師姐?!?/br> 華真真定神看了云善淵些許,“其實,誰也沒比誰幸運,我如是,你亦是?!?/br> 華真真說的已經不單單是感情,而是華山派的未來,在掌門枯梅與蝙蝠公子來往過密后,她要負擔起的華山派的責任。 寥寥數語,也讓華真真大致了解了云善淵,她的世界里有什么比情愛更重要,所以才更要一份幸運,才能讓她獲得一份好的感情。 云善淵以一道真氣關了門。 幸運可遇而不可求,她并不貪戀。比起運氣,她更想要的是實力。 二月初二,海船在東海的某個小島靠岸了。 這一趟行程稱得上是風平浪靜,宛如暴風雨來臨前最后的平靜。 眾人登上了這個島,島嶼的沿岸并沒有什么植被,反倒是怪石嶙峋,讓此處看上去就多了一份古怪的意味。 丁楓在前方帶路,領著眾人穿過了這些奇怪的石陣,有人再回頭看時盡是已經完全看不到來時的海岸。有幾道聲音在人群中小聲議論著,有些害怕找不到回頭路,無法再返回陸地。 依云善淵來看凡是登上這座島的人,都是沒有回頭路的,不管是主動前來想在蝙蝠公子這里得到什么,或是像他們幾人表面上邀約而來,其實是來砸場子的。 張丹楓向云善淵微微點頭,他可以確定這些看上去詭異的怪石,實則是一個陣法,而陣法的盡頭則是一個非常大的,幾乎看不到盡頭的巖洞。 “各位,歡迎來到蝙蝠島?!倍髡驹趲r洞口,對眾人做出了請的姿勢,“在這里你們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只要你們愿意付出相應的代價?!?/br> 丁楓說完這句話,就朝巖洞中走去,初時巖壁上還有幾盞油燈發出了微弱的光,但很快就到了一個分岔口。這是一個七岔路口,丁楓不知消失在了哪一個洞口中。 人群中上一刻還有聲音在說,沒人帶路怎么走之類的話??墒窍乱豢?,呲呲的摩擦聲后,那道說話聲就消失不了。來路中原本微弱的火光亦是齊齊熄滅,讓人徹底陷入了黑暗里。 云善淵進入巖洞后,便將一半的注意力放在了原隨云的身上,他牽著金靈芝的手,站在云善淵的斜前方。原隨云進入這個巖洞后,他給人的感覺沒有任何改變,好像也是第一次到來那樣。 可就在火光熄滅的那一刻,云善淵聽到了好幾道悉悉索索的摩擦聲,她的腳下一空,地面向下凹陷下去,即刻以輕功向上躍起,但是她原來站得位置上豎起了兩塊巖壁,將她所在的空間與其他人隔絕了開來。 想來并非是她一人遭遇了機關,而是所有人都會被帶到蝙蝠公子想要他們去的地方。 這一點也在云善淵的意料之中,蝙蝠公子擅長機關陣法之術,只要踏進了巖洞,與眾人分開就是必然。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地面的凹陷與移動,開始得快,結束得更快,沒讓云善淵有任何站不穩的感覺,她已然感到自己來到了一條回廊之中,雖是沒有光,但這里有拂面而來的風。 回廊里除了風,還有似遠似近、時遠時近的聲音,笑聲、哭聲、呻.吟聲、叫嚷聲、喘息聲等等。在不見光亮的地方,這些聲音似是被無限放大,可是沒人知道它們是從哪里來,猶如鬼魅驟然在耳邊響起,又在耳邊消失。 云善淵點起了一根火折子,勉強看清了身處的環境。她在一個三叉路口,這三條路看上去沒有任何的不同之處,選擇朝哪里走似乎都一樣。 云善淵選擇了直接向前而去,在這個無邊黑暗的巖洞之中,她沒有與之一比機關術的本領,也可能沒有一選就是對的運氣,起碼她能有不怕向前的勇氣。 為什么要來到蝙蝠島,是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也是為了揭露出蝙蝠公子的真面目。不管這蝙蝠巖洞有多么可怕,但是蝙蝠畏光,他只能活在黑暗之中,一旦將他曝露在陽光下,他便無法繼續存活。 云善淵滅了手里的火折子,繼續先前走去,與其點亮微弱的火光束手束腳,不如放開了其他的感官,去感知這個洞xue。 當她走過了長長的一條回廊,幾乎感到沒有盡頭時,那些消失的聲音又出現了,是很多人的聲音,正在叫嚷著價格,似乎是一個拍賣會。 面前是一道石門。它有些沉,但還是被云善淵推開了。一推開門那些叫嚷聲就更甚了,似乎再往前走幾步,就能從不見人蹤的漆黑回廊中走向人群之中。 人在黑暗里會不會本能地向熱鬧靠近? 會。但是,云善淵并未依照本能行事。 也就是她多了一份防備,才在推門入內后沒有忽視底下的鱗片的摩挲聲。聲音是在開門后響起的,仿佛就來自于腳下,地面就在此時從中裂了開來。 云善淵先它一步凌空躍起,側身借力于巖壁,如若驚鴻一般向前掠去,而更是反手幾劍,劍劍刺中了從地縫中躍起的東西,準確的說是砍斷了它們的七寸蛇頭。 一切的發生,不過就在幾息之間。 云善淵再落地,她的面前已經打開了另一道大門。這次門縫中滲透出了光亮,而可以通過這些光亮看到她身后的場景。地上是落了一地毒蛇的尸體,而那道地面的機關已經閉合,只能從血跡判斷出,在它地下藏著一個蛇窟。 云善淵沒去看那些蛇的尸體,她走入了門后的世界,然后她終于明白了蝙蝠島是做什么營生的地方。從她的角度看出去,這個大巖洞里的所有人都帶著面具。圍著中心石臺處的黑衣人們是蝙蝠島的人,站在石臺上的叫價者,不斷地報出一件又一件拍賣品,從活人、消息、武功等,可是說品種齊全到了光怪陸離的地步。 云善淵也戴上了她的那張面具,這是丁楓在上島前分給他們的,說是在蝙蝠島上總會用到。面具的樣式都一樣,是遮住上半張臉的蝙蝠模樣翅膀模樣。然后,她走入了人群之中,這里的人數顯然有上百。也就是說他們是乘坐其他船來的,而蝙蝠巖洞中除了這樣的拍賣場地,應該還有能讓人歇腳的地方。 如此說來,蝙蝠公子對他們的邀請可真沒有誠意。想來身邊這些叫價的人是不會經過了三岔口的選擇、蛇陣的危險等才來到了此地,應該是直接被引入其中的。這就是區別對待。云善淵想到一入巖洞的機關,那時候每個人就被分到了他們該去的路上。 顯然,蝙蝠公子是在與他們玩一場游戲,他不得不玩,因為海船被毀、血墓被發現,他的蹤跡已經暴露。蝙蝠島上的這場游戲,他贏了,便一舉解決到了所有威脅。 可是,他若輸了呢? 云善淵看著周身一個個帶著面具的江湖人,他們拋卻了在這個島嶼之外的身份,在這個黑暗的地方,誰也不知道誰,善被輕易抹去,惡來得毫無顧忌。蝙蝠公子掌控的是人心的欲望。也許,他也想過自己輸了,就是徹底地落入深淵之中。 云善淵沒有繼續留在這個像是拍賣會的地方,她選了一個出口離開了。聽剛才人群中的談話,蝙蝠公子并不出席這等程度的拍賣會,明日一早,他會在巖洞中等到能找到他的人,給他們所想要的東西,但是那個代價就與這里不同了,到底是什么代價,只有與蝙蝠公子交易的人才知道。 哪里是能找到蝙蝠公子的地方? 云善淵知道就是這個巖洞的控制中心,所有機關陣法的中心處。她并不精通陣法,可她并不擔心,因為著急想要殺了她的人,怎么會放她太平。一路危險的盡頭,就是蝙蝠公子所在。 云善淵又走入了黑暗中,在又經歷了好幾個機關陣之后,她發現眼前的路變窄了,只能供一人通行。 她像是走入了某處供人暫時歇息的地方,因為隔著石壁,也能聽到石屋中傳來的男女喘氣聲,而黑暗給了人更多的遐想。 云善淵正欲疾步走過這個地方,她走過一大半時,右側的石門忽而半開,一道身影從中竄了出來。與此同時,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內響起,“別走,你走了,就不可能再這里活下去?!?/br> 這句話顯然不是對云善淵說的,而是對竄出來的那個人。他竄得迅速,卻因為石室外的路只能供一人同行,差點就與云善淵撞了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