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云善淵知道胤禛所指是多年前逃亡時,他們兩人說的話,她說想成為一位劍客走遍山河,胤禛說想要成為其他的角色體驗不同的生活。如今,他成全了她。 胤禛見到云善淵沉默,他卻是笑了起來,“其實我這么做,不是為了你。小玄子與小桂子,艾四與小云,我想你懂我的做法?!?/br> 云善淵看著胤禛,對上他的眼神,兩人的目光皆是平靜無波。她確實懂,也如當年蘇荃所說,如果胤禛悟了,那么他最有可能問鼎皇位。事到如今,也不必深究胤禛的冒險,是利用多一分,還是為她考慮多一分。 “不管怎么說,謝謝你。胤禛,你要保重?!?/br> 胤禛第一次聽到云善淵叫他的名字,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他想要幫云善淵把一絲頭發撥到她耳后,最終卻只是將手落到了她的瓜皮帽上,裝作幫她正了正帽子,就從容地收回了手。 “善淵,你也要保重?!?/br> 兩人誰都沒說再見,再見成了遙不可期的夢。 秋風拂面,天朗云舒。 一人騎馬向南,一人騎馬回城。 一人堅持去追求劍道之遠,一人堅定去征服皇權之高。 沒人回頭,也都不會看到彼此眼角若有似無的淚光。 云善淵搖頭勾起了一抹微笑,在這個武學沒落的年代里,她終還是踏上了江湖路。 第一章 朔風吹雪飛萬里。 云善淵有意識的那一刻,只覺得冷,徹骨的冷。 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了雪地中,小手中攥著半片殘紙。這紙看起來是某封書信的一角,殘缺一半的字,已經模糊的字跡,讓她無法辨認具體是哪個字,只能認出寫信人居然是以鮮血為墨。 眼下,云善淵半點頭緒都沒有,因為她并未獲得這具新身體的殘留記憶。 上一世,云善淵離開京城去尋找行蹤不明的袁承志,而她中的七步奪命丹也確實在一年后毒發了。只是幾次出海都沒能找到袁承志的蹤跡,而三年后也用完了九難給的三顆緩解毒發的藥丸。 云善淵并不甘就那樣死去,她發現化脈散與七步奪命丹的毒性綜合后,延緩了她的毒發時間,而她練出的內力雖是無法凝聚,卻對解毒有效。如此一來,改變了三年后必死無疑局面,讓她又堅持了五六年。 可惜的是,那終究是一個武學沒落的時代,高人死的死,退的退,云善淵沒有再繼續尋找袁承志,而是轉道了西洋諸國。 那個江湖里學不到高深的劍術,可并不意味沒有劍道存在。云善淵將在西洋所見所聞所學都記錄成冊,把它們留給了胤禛。她個人在變強的道路上遭遇了阻隔,可是改變不了她想要變強的心,只希望那些書籍可以助東方故國一臂之力,她知道怎么做會讓胤禛睜眼去看看這個世界大勢??上У氖撬臅r間太少了,如果她沒有中毒,說不定還能做更多的事。世間事,往往就是無法十全十美。 云善淵覺得蓮花法器提供給她的機緣頗有深意,讓她首先認識了一個武學沒落的時代。這一方面像是難度較低的新手村讓她有了適應期,不再對古籍一知半解,而是得入其門有了自己見解,而另一方面卻也是在隱隱暗示武學與天道中微妙關聯,須知她所求不單單是劍法武功,更是某種道。 從死到生,云善淵的魂魄又來到了新的世界,她回想前生,記憶留下了,可那些復雜的感情,大概因為失去了承載它的軀體,也就都變淡了。這樣也好,既然是新的一生,就把過去放下吧。 不同于上次借尸還魂得到了史湘云的大部分記憶,此次云善淵并未得到原身的記憶,姓名來歷是一概不知。她也沒感到很驚訝,既然是蓮花法器為她尋找的歷練機緣,就不一定必然得知原身的過去。 云善淵環視四周,目力所及之處都是大雪覆蓋白茫茫一片,而在很遠處有群山綿延,其上也是積雪皚皚。根據經驗來判斷,此處很有可能是塞外,可具體在什么方位還不好說。 在判斷怎么走出這片雪地前,云善淵先要填飽肚子。 她有一件與魂魄相連的應急儲物袋,只有書包大小,只能存放無生命的東西,所儲存之物不能違背不同世界間的規則。這東西聽著很雞肋,卻在此時能解了燃眉之急。她存放了黃金、干糧、水、匕首、袖箭、火折子、一套衣物、鏡子。 這會她是先取出了袖箭綁在左小臂上。這三連發的袖箭是她精心設計制作的,而練習了幾年用左手發箭,那比右手更加出其不意。然后就拿出了干糧就著白水慢慢吃了起來,等肚子不餓了,才有力氣去思考更多的問題。 首先是打量了這具身體一番。小女孩,大約七八歲,穿著普通,不是漢人服飾,有些像是蒙古人穿的衣服。等抹去了臉上的黑灰,從鏡中可以看到這張臉膚色白皙,雖然年紀還小,卻已足見是一個美人胚子。但是從雙手皮膚保養來看,她不是生在富貴之家,已留下了勞作的痕跡。 云善淵猜測著為什么沒能得到原身的記憶,極有可能是因為她的借尸還魂距離原主過世有一段時間了。這身體在冰雪中并未腐爛,而她的魂魄進入軀體,又以魂魄之力滋養修復了身體。 盡管沒有原主的記憶,不能判斷來到了一個什么樣的時代,但云善淵既然已經新生,就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就沒再糾纏于原身的身份。而小女孩本也沒有留下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除了穿著的衣服,全身就沒有別的外物了。 目前的情況是所處方位不明,沒有任何的代步工具,大雪還陸陸續續持續地下著。 她的儲備干糧最多夠啃兩天,飲用水方面也以湊活著把雪放在水壺里化了再喝。好在練習運行內功,可以對抗冰雪天中引發的低溫癥。 云善淵上輩子沒能找到解除化脈散與七步奪命丹的解藥,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她沒有機會接觸到高深的武學。但是久病成醫,在那幾年中,她對內力運行、經脈骨骼的了解已經非常純熟。 剛一借此身還魂,她就感知了這具身體的根骨,不能說是天賦異稟,卻也是適合習武,最關鍵是本身沒有被下過亂七八糟的藥,有一個健康的底子。 云善淵就先盤膝打坐,試著在身體中練出氣感,將九難的那套吐納方式運行起來。果然有個健康的底子很重要,就算不是一遍成功,可在堅持了一個時辰后就感到體內的氣感,雖不遠不到能視風雪為無物的境界,但能提高體質,一時半會不會在這冰冷的天氣里被凍死。 對比上輩子,她花了幾個月才有了氣感,就是極大的差異。 只是在這茫茫大雪地中,有了暫時不被凍死的身體也不是長久之計。 方圓百里,不見人蹤,更是沒有任何可做果腹之物的動物、植物存在。如果沒能在兩天內找到對的出路,沒被凍死,那早晚也得被餓死。餓死并不是光榮的死法。 天色暗了下來后,雪停了一會。 云善淵根據天上的星辰分布,判斷出了何處是南方。這里是塞外,又是大雪天,往南走總比往北走能更快地見到人煙。 在茫茫雪原中行走,因為大雪覆蓋了所有其他的足跡,天地之間仿佛真的萬徑人蹤滅,只有孤身一人獨活的感覺。這種孤寂對人的意志力是很大的考驗。 云善淵忍受著這種孤寂感,在雪原中走了整整兩天,邊走邊默背著從前學過的文章,再想著是不是換古詩背背的時候,從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它由遠及近跑得很快。 從腳步聲上判斷,只有一匹馬。而她很快又隱約聽到了少年的說話聲,“唉!你這馬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聽話地一個勁往前跑!” 總算是聽到人聲了! 云善淵極目遠望,看到了一個移動的黑點向她而來,不多時她就看見了少年的模樣。他大概是十六七的年紀,從衣著發式來看像是明朝年間的漢人打扮,少年相貌干凈,可神色淡淡的。 少年也看到云善淵,他也是很驚訝。雁門關外,冰天雪地,人畜無蹤,怎么會有個小姑娘獨自在此?他緊緊拉住了馬的韁繩,硬是把馬給拽停了,問到,“小姑娘,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云善淵搖頭,對這個問題,她也是無解。 少年又問,“你的長輩呢?” 云善淵再搖頭。 少年繼續問,“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嗎?” 云善淵點頭了,“我想往南走,入關?!?/br> 少年說到,“我也入關,你想和我一起走嗎?” 云善淵觀察著少年,他的衣著普通,并無佩戴名貴的佩飾,能感覺出他會武,以他這個年紀來說并武功不低。此時,他問要不要一起走,而不是直接說帶她走,與他那淡淡的神情也是吻合。少年并非太過熱情的人,也不是很冷漠的人。 要不要一起走是個好問題。因為云善淵還無從判斷這個少年的善惡,誰讓畫人畫皮難畫骨。 可是既然在雪原中相遇了,不一起走就安全嗎? 云善淵點了點頭,不管怎么樣,先離開了雪原再說?!拔医性粕茰Y,大哥哥怎么稱呼?” “姬冰雁?!奔П阏f著就把云善淵帶上了馬,坐在了他的身前。 云善淵心中一愣。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那么這少年就是‘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的姬冰雁了。 楚留香、胡鐵花、姬冰雁是好朋友,她大概聽過三人的名字。 這證明她終于來到了真正的江湖。 —————————————————————————— 【番外·此情惟付天邊月】 雍正三年,木歸帶著一位二十歲的少年回到了京城。 在昔日的雍親王府,胤禛接見了兩人。 木歸帶來了幾口大箱子,里面全都是書籍?!盎噬?,云先生周游西洋各國,這是她所著之書,讓奴才務必在得到了皇上登基的消息后,將它們帶回京城供皇上御覽。與奴才一起回來的是先生收的徒弟,叫云念華?!?/br> 胤禛沒問這些書是寫的什么內容,他悵然地看著這些箱子,用很輕的聲音問,“她是什么時候去的?” “十三年前,云先生在海上過世了。就奴才所知,先生出海本是為了尋找高人求藥,但尋人未果,她就轉道了西洋諸國,以求格物治國之道。 先生說她想要找到自己劍道,即便此生不能在用劍上有所大成,可是依舊能有一顆成為強者的心。堅持本心,就是她在此生悟出的道?!?/br> 木歸說完并不敢看向胤禛,他能感到屋中彌散著幾乎讓人窒息的痛苦悲傷。 胤禛沉默了很久,久到木歸快要承受不住這種死一般的寂靜,胤禛嘆了一口氣,“她就沒有只言片語留給朕嗎?” 木歸多希望這幾箱子書里是有一頁紙給對皇上的私信,可是并沒有半封私信。 云善淵離京后從未提起過胤禛一句,過世前也未留下涉及胤禛的遺言,只說了把書帶回國,把云念華這個徒弟給皇上看一看。 “先生沒有留下話來。不過,奴才在先生過世前聽她唱過幾句小曲,好像有那么兩句?!?/br> 只聽木歸說到,“惆悵是,夢中攜手看晚霞;惆悵是,共了明月隔天涯?!?/br> “是嗎……”胤禛沒再問話,帶著這些書回了紫禁城。這些書他會看,用心去看。 胤禛回到養心殿打開一個書柜,其中放著一幅畫。 這正是當年云善淵所畫,作畫的時間是他大婚那日。所畫是山中竹林,竹林上飄著浮云,而竹林之中有隱約一座草亭。 畫意取景于宋代周密的《吳山青》,是說云無心,竹無心,人亦如是。無心就無思,無思則無傷。 胤禛一看到這幅畫,就明白了云善淵要說什么。如果他的心真的也如云似竹就好了,可他畢竟不是。后來某個冬日,他在這幅畫邊題了一首詩《寒夜有懷》: ‘夜寒漏永千門靜,破夢鐘聲度花影。夢想回思憶最真,哪堪短夢難常親。兀坐誰教夢更添,起步修廊風動簾??蓱z兩地隔吳越,此情惟付天邊月?!?/br> 這輩子,他們恰逢其會,不是男女私情,卻有惺惺相惜之感,但從開始就清楚會背道而馳,結局唯有生離死別,天涯兩端。 此生此世,可悲于他的某些心意不得訴之于口,可笑于他對一人相親卻不得相近。那份感情,也只能付之于天邊的一輪明月了。 ——(【短番外·后來】請見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有話要說: 【后來】 公元兩千年,華國與西洋諸國召開了前清史學聯合研討會,與會的主題是關于極具爭議的歷史人物云善淵。 回顧近三四百年的歷史,華國的工業革命萌芽于前清雍正朝。 一直以來都無從得知為什么會從雍正朝開始大興格物科學之道,也是這場自上而下的幾乎是違背了歷史常規發展的變革,讓東方大國走上了強國之路。 直到最近前清皇室后裔解封了絕密史料,根據雍正皇帝的私人信件,才得知了雍正皇帝與云善淵兩人從年幼就私交甚密。 云善淵,據戶籍等史料記載是京城人士,男,父母雙亡,祖籍不祥??墒墙涍^多方考證,京城中無人認識此人。而清史中除了雍正皇帝外,無人可佐證此人的存在。 如此說來,那就是一份假資料,說明云善淵來歷成謎。 可是偏偏在西洋諸國中,當時不少的科學家、著名商人、傳教士都在日記中提到了一個來自東方的yun,學識淵博,為人寬和。 此yun彼云,他是不是同一個人,是不是他以超出了時代的目光與見識,將華國歷史推到了一個轉折點?他與雍正皇帝間又是何種關系? 這都是后世人要去探究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