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耳聽得老爹語氣有異,似褒實諷,而且句句都提到我娘,卻不說他老人家自己,我登時有些心慌,忙問道:“爹,我娘怎么了?” “他把辟邪鏡一扣,嘿嘿……”老爹冷笑一聲,道:“咱家可是進了好多的客,你娘差點招待不過來!” 我心中吃驚,知道弘德偷偷摳掉辟邪鏡終究還是壞了大事! 陳家祖祖輩輩做的都是攘兇辟穢的事情,與邪祟算是結下了死仇,平日里只是仗著手段厲害,才不畏懼??墒菚r長日久,難免也有打盹的時候——尤其是在夜里,陰盛陽衰,人又在睡夢中,或多或少會對邪魔外道疏于防范,臟東西也會趁虛而入,因此,家宅周圍常常會布置下重重機關,以輔助人力之不足。 那重重機關中,辟邪鏡著實是十分要緊的一個環節,它是我家祖上所傳,歷代高手加持,靈力非凡,尋常祟物一見即遁,不敢攖其鋒芒。 至于道行高深的厲祟,縱然不怕,但是如果想要突入門去,也會費上一番功夫,可那樣一來,又會引起家中之人的警覺,叫人提起防備——所以,這辟邪鏡對我家來說,就好比是普通人家的看門狗,日夜不可離之。 第99章 江浦鬼鴨(三) 老爹剛才說“咱家可是進了好多的客,你娘差點招待不過來”,那“客”是是不是人,還是兩說! 因此我又連忙問老爹:“娘她,她沒什么事兒?” “叔不是在這里嘛?!泵鳜幇参课业溃骸皨鹱涌隙]事?!?/br> 我心中頓時稍安,明瑤說的對,娘如果出了什么大事,老爹也不會來太湖了。 老爹緩了緩,道:“前天夜里,我沒在家,西院的紅薯桿子失了火,你娘睡得又沉,好在家里有貓王,亂叫亂嚷終于喊醒了你娘,才沒叫房子給燒了?!?/br> 我立時嚇出了一身的冷汗,知道老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可是事情的嚴重性卻是難以想象! 我曾經聽老人傳言,淹死的人怨氣不消就會變成淹死鬼,能拖人下水,暗害人命;而被火燒死的人也能變成燒死鬼,縱陰火以釀大禍!所以才會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火災突然發生,也有火災勢頭蔓延的極大,無法控制,不燒死數十條人命絕不肯罷休! 我家里西院的紅薯桿子碼放整齊,遠離火種,無緣無故的絕不會自行失火!我娘為人又十分機警,獨自在家時也不會睡得很沉!而貓王極富靈性,如果不是遇見了邪事,也不會亂叫亂嚷,那必定是家中進了極厲害的祟物! 如果不是貓王忠義,不但房子會被燒掉,娘睡得很沉……那后果還真是不堪設想! 我不由得狠狠的瞪了一眼弘德,本來想要罵他幾句,又瞧見他一張臉白的毫無血色,已經是被嚇得不輕了,心中也肯定是知道自己錯了。再想到他確實拿著辟邪鏡多次派上大用場,就忍住沒再說他。 轉而對老爹說道:“爹,家里有事,您就快些回去,別在這里耽擱了?!?/br> “嗯?!崩系c點頭,瞥向李玉蘭和封從龍,道:“你們有什么東西要收拾的,全都帶好,咱們這就得走了?!?/br> 大伙都沒什么多余的東西帶,阿羅又要照顧潘清源留下來,百川大師、袁重渡的尸身便都交給她來料理,或入土為安,或燒個干凈,都隨她心意,我們一眾人與她匆匆作別。 等到了東山島邊,眾人不由得又暗暗叫苦——夜色蒼蒼,大水茫茫,卻沒有一只船停在岸邊,怎么脫身去?! 叔父叫道:“大哥,咱們來的時候坐的船肯定是叫袁洪荒給坐走了!狗改不了****,這個老東西,始終不安好心!” 老爹和叔父既然能來到這東山島上,肯定也是雇了船只,現在船只卻在袁洪荒離島后不見了,叔父自然便疑心是袁洪荒動了手腳。 “不至于的?!泵鳜幁h顧四周后,說道:“袁洪荒有時候在島上,有時候不在島上,來回往返,肯定是有自己常用的渡水工具,不會偷偷坐走咱們的船?!?/br> “我們來的時候,雇了一艘船,特意跟開船的老頭商量好了,叫他等著我們,還給了他不少錢?!笔甯赴櫭颊f道:“那老頭貪錢多,要不是袁洪荒搗鬼的話,他會舍得開走?” “估計是害怕了?!崩系溃骸霸蹅儊淼臅r候,那老頭就說這東山鬧鬼,不愿意來,咱們給的他錢多,他才把船靠過來。咱們上來恁大時候都不回,他肯定想著咱們遇見鬼了,所以才離開?!?/br> 這話說的中肯,叔父也點點頭,道:“那現在咱們是走不成了,大半夜的哪兒會有船再來?” 忽聽“欸乃”一聲,遠處湖面兩點紅光幽幽閃爍,飄忽而來。 老二驚呼一聲:“鬼眼!”躲到了叔父身后。 “是燈籠!”叔父與老爹一樣,練就的夜眼本事,視黑夜如同白晝,又能遠望,當即喜道:“有艘船來了,船頭有兩盞燈籠?!?/br> 老爹點了點頭,道:“沖著咱們這邊來的?!?/br> “咱們快躲起來!”老二畏畏縮縮的藏在叔父身后,說道:“肯定是鬼船!我和大哥在太湖里遇見過鑿船尸爺!” 眾人都不搭理他,更沒有人去躲避,老二訕訕的說:“你們不聽我的話,肯定要吃虧!太湖附近的人,誰不知道這里鬧鬼?大半夜的還敢劃船過來,肯定不是人……” 船只漸漸靠近,是一艘烏篷船,船頭蓬上吊著兩盞紅布燈籠,里面點的似乎是煤油燈。有個老人持著兩支木漿在劃動,手上的動作看起來很慢很慢,但是每撥動一次湖水,那船就能劃出去很遠。 四周靜寂,夜色昏暗,湖沉如墨,船劃動的也無聲無息,不禁讓人心生憂懼——我心中暗暗的想:老二的話也是有幾分道理的,這種時候,這種環境,什么人敢劃船來到這東山島上?又為的是什么? 老二偷偷從懷里把辟邪鏡摸了出來,映著星月之光,去照那劃船的老人,老爹看見,劈手奪了過去,道:“不用照了,是人?!?/br> 船已經靠岸,那老人朝我們招招手,示意我們上船。 我們面面相覷,都覺得這船來的奇怪,不敢貿然上去,明瑤問道:“你大半夜的為什么劃船來這里?” 那老人沒有回答,仍舊是朝我們招手。 明瑤又問:“你怎么知道這里有人要坐船?” 那老人突然張開嘴來,“啊、啊”了兩聲,明瑤驚訝道:“是個啞巴?”那老人又用手指指自己的耳朵,搖搖頭,這下誰都知道他的意思了,他生有殘疾,是個又聾又啞的人,聽不見我們說話,也不能跟我們說話。 老二不信,道:“是裝的?”說罷,突然開口罵道:“信球!二蛋!老鱉孫!” 那聾啞老人無動于衷,老爹打了老二一個暴栗,老二才閉嘴不罵了。 明瑤道:“瞧他的模樣,顯然是來接咱們的。知道咱們在這里的,只有袁洪荒。難道是袁洪荒讓他來接咱們?” 老爹道:“恐怕只能是他了?!?/br> “那這船坐不坐?”叔父狐疑道:“他要是好心找人來接咱們,為什么找個聾啞人?這不是成心讓咱們什么也問不出來嗎?” 明瑤道:“我想袁洪荒可能是這個聾啞老人的雇主了,袁洪荒時常出入東山島,又不愿意別人知道,找個聾啞的人做船公不正是最合適嗎?” 老爹道:“走,船公的面相很忠厚,不是jian邪之輩。咱們有要緊的事情去辦,也不能再耽誤了?!闭f著,當先往船艙里去。 大家自然都跟著了。 烏篷船小,船艙也窄,我們七人連帶鬼嬰分坐兩排,都要稍稍側著身子才不至于膝蓋碰膝蓋。 老二是最后一個上船的,上了船以后,突然伸手去捏了一把聾啞老人的臉,嚇了那老人一跳,老二卻笑嘻嘻的坐了下來。 “狂手!”老爹瞪著眼罵老二道:“瞧你的賤樣子,跟誰學的?!” 老二委屈道:“我是替大家把把關,看他是不是水獺披了人皮?!?/br> 明瑤笑道:“有陳叔在,披了什么皮都能看出來,怕什么?!?/br> “反正還是覺得古怪?!崩隙洁斓溃骸按蟀胍沟?,坐個啞巴劃的船,要是鑿船尸爺爬上來……” “閉嘴!”老爹怒斥一聲,老二只好憋住。 我趁隙問起老爹和叔父怎么來太湖的,叔父說他這段時間都在江浦辦事,突然得了老爹的電報,讓他就近來太湖尋我。叔父得訊息后,捎了只鹽水鴨便匆匆趕來,結果一連找了兩天,也沒有信兒,正焦急時,遇上了從家趕來的老爹。 原來是娘在家里日夜擔憂,又受了失火的驚嚇,便覺得事不祥之兆,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好,反復嘮叨老爹來看看。老爹便只好告了假趕來,碰上叔父,在太湖泛舟,終于也晃到了這個島上…… 老爹說:“我瞧過鬼嬰的面相,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之相,也瞧過紅背蛛母母女的行止,斷定她們必不長久,明瑤又是福厚之人,所以不怕你們出事,但禁不住你娘嘮叨,只好來了。咱們還得快些回去,但家里不安穩,老公館那邊不甚太平,遲早要鬧起事情來。江浦那邊,我們就不去了。兄弟,那個給你鹽水鴨的人,還好找嗎?” “好找!”叔父頓了頓,眉頭一軒,眼含怒氣,道:“有他好看!” 老爹又問:“是什么樣的人?” 叔父還沒吭聲,老二突然“吭”的一聲,臉色先白后紅,像是憋了一嘴的氣,左顧右盼,轉眼瞪著船公。 “又作怪?”老爹道:“你就不能安生點?” “爹,這老頭不安好心!”老二憤憤道:“他開船左搖右晃,強勢咱們沒坐過船!” “你老老實實坐好!”老爹說:“這船平平穩穩的,哪里晃了?” “那我咋感覺有點惡心?”老二捂著胸口道:“想噦——嘔!”老二猛地站起來,干嘔一聲,面紅耳赤,使勁捂著嘴,喉頭一動,似乎咽下去了什么東西,我正愕然,卻見老二眼睛突然睜大,又是“嘔”的一聲,扭頭張嘴朝船外吐去! “噗通”一聲響,我打眼看去,不由得駭然色變,只見水面上浮著一團rou球,正是老二吐出來的東西——此時此刻卻慢慢伸展開來,長出腦袋、脖頸、翅膀、腿爪,而且漸漸生毛,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竟變成了一只鴨,活鴨! 第100章 江浦鬼鴨(四) 老二吐完之后,仰面躺倒,不省人事。我急忙去攙扶他,幸喜他還有呼吸、心跳。明瑤已經嚇得面無人色,驚問我老爹道:“這,這怎么辦?” 水面上的那只鴨,就漂浮著,也不遠處,緊緊傍著船,目光暗紅,攝人心魄。 老爹瞧了片刻,盯著那鴨,緩緩說道:“冤有頭,債有主,你的仇人不是我們,但既然有緣,我們就替你了結罷了……你且速去!” 說罷,老爹袖手抖腕,一支相筆飛出,穿過那鴨,頃刻間,那鴨便在水面上消散,不見蹤影。 明瑤“咦”了一聲,道:“奇怪!” 老爹道:“那是幻象,不是真的,你們也不必害怕?!?/br> 我驚疑不定道:“可弘德怎么暈過去了?” 老爹也不吭聲,從腰上取下葫蘆,擰開蓋子,噙一口藥酒,朝著老二劈面噴去,老二“哼”了一聲,幽幽醒來,面色不勝驚恐,喃喃道:“我吐了一只鴨子!我吐了一只鴨子……” 老爹道:“那是你做噩夢了!什么鴨子不鴨子的,在哪里?” 老二往湖面上一看,果然什么都沒有了,登時又驚又喜,問我們道:“那剛才我,我沒有吐?” “你剛才睡著了!”叔父道:“吐什么吐?” 我和明瑤都沒說什么,封從龍和李玉蘭自然就更不做聲了。 老二登時大喜,連拍胸口,又長吁短嘆,道:“原來是做了個夢!真是嚇死我了!” 從頭到尾,只那聾啞老人無動于衷。 我心中雖然覺得奇怪,但是老爹和叔父都在,倒也輪不到我cao心。 直到船靠岸,一路無事,叔父、我與老爹、明瑤等人分道揚鑣。 臨別的時候,明瑤對我小聲說道:“我在家等你回來?!?/br> 我心中感慨萬千,也只能說一聲:“嗯!” 和叔父去江浦的路上,我想了明瑤許久,后來見叔父臉上有笑意,而且笑得意味深長,不禁臉熱,便打住了想念,轉而問叔父那只鹽水鴨是怎么來的。 叔父道:“我自己沒能買來,是從一個rou師傅那里花了四倍的價錢弄來的?!?/br> rou師傅是指大rou的師傅。 迄今,革已經進行了多年,政策比之從前有所松動,農民可以偷偷養一些雞、鴨,但是大rou,仍舊由國家嚴格的控制。 一般情況下,村集體的生產隊飼養的生豬,都是要交到供銷社食站的,由食站統一宰殺,然后再。 即便是養豬的人,也不一定能吃到豬rou。國家干部和工人可以定期領到rou票,憑借rou票才能買到大rou。 但是有rou票并不一定就能買到rou——物質缺乏,供不應求,每天的rou都是定量的,買rou的人排隊等候,輪到自己的時候如果還有rou便是幸運,如果沒有便是倒霉。 而且rou票過期作廢,上個月的rou票并不能買下個月的rou。 所以,那時候的rou師傅是人人欣羨的職業,許多姑娘嫁人,多半都選rou師傅或者食堂的廚子,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吃上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