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關靖澤回來時正好聽到這一句,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賈立可以申請跟鄭馳樂一起調動,他卻不能這樣。 柳泉這邊還有很多項目是他一手負責的,市里的各項工作也剛剛步入正軌,鄭馳樂走了,能扛下來的就只有他了。 他不能跟著走。 事到臨頭他才發現自己能為鄭馳樂做的事少之又少。 關靖澤說:“我們這兩天得商量一下這邊的事怎么交接?!?/br> 賈立諷道:“這么快就想著接盤了?” 關靖澤看向鄭馳樂。 鄭馳樂知道關靖澤很難接受這件事,所以很明白關靖澤說出這樣的話在心里掙扎了多久。 他說道:“這個確實得好好商量,正好師兄也在,能給點意見?!?/br> 吳棄疾點點頭,沒有異議。 于是在延松的最后兩天,鄭馳樂都花在工作的交接上面。他逐個找回參與各個項目的人,開了一個又一個小會。 也不知是誰把他要走的消息傳了出去,他每次來回都會被人給堵住,一遍遍地問他是不是真的要走。鄭馳樂在每個人臉上都讀出了不舍,因此耐心地給每一個人回應。 消息傳得更廣了。 不知不覺間,鄭馳樂的家門口開始堆放著各種各樣的土產,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自家熏的rou、自家釀的酒、自己曬的干貨……等等等等,什么都有,還附著一封封或長或短的信,打開一看,寫的都是不舍和祝福。更有在他門外守上好幾個小時,就是為了跟他說上幾句話的淳樸鄉民。 鄭馳樂不知該說什么好,只能笑著接受每一份善意。 正巧這時候有個省報的記者回鄉探親,他叫常文星。 常文星見到延松的人幾乎都會往鄭馳樂住處那邊跑,一下子就好奇了。在了解過情況后他對著那難得一見的畫面一次次按下快門,然后找上鄭馳樂想給他做一次采訪。 常文星的理由很充分:“這幾年‘資本風’刮過來了,腐敗的風氣在不斷滋生,整個官場吃喝拿卡成風,看著就讓人痛心。這種時候正需要正面的報導去引導,請放心,我不會夸夸而談,把言過其實的東西也寫上去。要是你有顧忌那就算了,這也是媒體正在面臨的悲哀現狀之一,真正做得好的怕夸!因為很多人一被夸就成了出頭鳥,整天被人盯著找碴。但是如果人人都這樣就沒法立典型、樹榜樣了,所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夠考慮一下?!?/br> 鄭馳樂笑著說:“常大記者真是口才過人,說得我感覺自己不被你夸一夸都罪大惡極?!?/br> 常文星一聽他語氣就知道有戲:“那鄭部長接不接受這次采訪?” 鄭馳樂說:“行,不過讓我說經驗,說做什么事、說怎么做、說在實踐里頭得到過怎么樣的教訓,都可以,其他的盡量不要多提?!?/br> 這想法跟常文星一拍即合:“這年頭就是假大空的虛話說太多了,真正的好報道,應該是可以教給人經驗、可以給人啟迪!我雖然不敢說自己寫的報道一定很好,但我會按照這個標準來要求我做的每一次采訪?!?/br> 常文星是行動派,他跟鄭馳樂約好時間,馬上就跑回家準備采訪事宜。 鄭馳樂留在延松的最后幾天過得非常充實。 在省報付梓的那一天,鄭馳樂正好搭上了南下的列車。 從懷慶去奉泰沒有直達的列車,只能搭乘縱向干線經過中央省、華東省抵達定海省,然后再定海轉乘橫向干線經過華南省抵達云淀省,再從云淀省省會搭乘省間列車轉到奉泰。 光是坐車就得花掉鄭馳樂將近三天的時間。 這還是中間絕不停歇的結果。 幸而鄭馳樂的旅途并不孤獨,因為列車途經華東省時上來一批明年六月即將畢業的醫學院學生,他們正巧是去奉泰那邊實習的。鄭馳樂和他們攀談過后才知道他們之所以決定跨越半個華國去奉泰支援那邊的醫療,是因為賀正秋的動員。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華南那邊也還有一批人會過去,這是他們一早就約定好了的。 還沒見到賀正秋其人就了解到這樣的事情,鄭馳樂不免對這個人產生了好奇。 沒等他細問,畢業生們就忙碌起來,好像在準備在火車上搞什么活動。 鄭馳樂更好奇了:“你們是準備做什么?” 坐在他對面的畢業生說:“我們準備在火車上搞次義診,過年正是客運高峰期,車上人多得很,肯定有不少需要看病的人。我們想去跟列車員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讓我們借這個機會練練手?!?/br> 鄭馳樂訝異,然后贊嘆:“這想法很不錯?!?/br> 那人說:“也不是我們想出來的,首都醫學院知道嗎?他們開始下鄉后往‘華夏之舟’上介紹說他們那邊每個月都會搞一次義診,流程也寫得很清楚,還有人連載義診心得,記錄了不少病例。我覺得這樣的做法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幫我們積累更多的臨床經驗,所以才想效仿一下?!?/br> 華夏之舟就是在當初華國使館被炸之后建立的大型交流網站,其中的醫學板塊把以前的醫學論壇兼并了,發展得非常好。雖然這時候的互聯網還很單調,連張圖片都不多見,但人類渴望交流的本能是不會變的,特別是大學生這個走在時代尖端的群體,他們活力最旺盛,也最熱衷于分享自己所掌握的信息。 有人在華夏之舟連載義診心得的事情鄭馳樂早就知道了,畢竟醫學這一塊他還兼著管理員的身份。 當初為了鼓動更多人展開交流,他還專門設立了臨床交流板塊,往上面扔了不少整理出來的病例,義診心得就是出現在那兒的。 看到有人果真受了影響,鄭馳樂心里說不高興是假的。 他簡單地跟對方表明自己的醫生身份,悄然加入了這次義診活動。 剛過完年,很多人大魚大rou地吃,腸胃方面的問題就是最普遍的現象;再來就是一些常見病,頭疼感冒咳嗽咽干口渴之類的,鄭馳樂閉著眼都不會斷錯。 真正身體很糟糕的人,幾乎是見不著的。 沒想到事情就是這么巧,就在鄭馳樂以為這不過是次簡單的小型義診時,就被他發現了一個特殊的病例。 第160章 焦海 這個病人并不是鄭馳樂第一個去接觸的,而是華東省醫學院一個實習生先發現。 病人已經五十八歲,他說在覺得自己身上似乎有幾萬只蟲子在爬,撩起衣服一看,也確實被他撓出了好幾道血痕。更讓他難受的是頭面部同樣也有這樣的癥狀,特別是鼻孔,總感覺有蟲子在啃咬著,時而像蜈蚣、時而像螞蟻,痛苦極了。 說話期間他好像又發作了,托著手臂拼命撓了起來。 實習生讓病人忍一忍,坐下來讓他摸摸脈。一摸實習生就發現這人的脈象想木頭浮在水上一樣,很好找,輕輕一按就有了——但用力一點反而沒了。 這就是典型的浮脈,浮脈主虛。 實習生再仔細地問了其他情況,綜合脈診、五官診、問診等等方面得到的信息,下了斷論:“您身上癢是因為受了風,應該祛風?!?/br> 病人說:“你斷得倒是準,不過這結論早就有人給我下過了,藥也吃過了,還是癢!連西洋人的勞什子檢查我也做了,也不是真有蟲子,啥事都沒有?!?/br> 實習生要來對方用過的方子,頓時發愁了。 他能想到的藥方對方都已經試過了,他根本就沒別的法子。 鄭馳樂正巧也在這個車廂,他正給一個久咳不止的病人看病。 這病人這會兒咳得并不嚴重,只是偶爾會輕輕地咳兩聲,鄭馳樂卻瞧出了不對勁,主動上前問診。一問之下果然有不對,因為她這種咳嗽已經持續兩年多了,特別是到了秋天,一旦咳起來沒兩三個月好不了。 久病成醫,這婦人對鄭馳樂說起以前那些醫生給她開的方子,每道藥的用處都說得頭頭是道。 鄭馳樂微笑地聽著,等她講完了才說:“這些方子都用得對證,但只大多只是對了部分的證,沒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所以到了那個時節您還是會發病?!?/br> 婦人說:“這也是沒辦法的問題,治標難治本!” 鄭馳樂說:“我倒是有個想法,你聽聽看行不行?!?/br> 婦人說:“小醫生您講!” 鄭馳樂說:“我們都知道春天是生發的時候,夏天是生長的時候,春夏一般都是濕潤;而相對的,秋冬都比較燥,一燥就干,我們的喉嚨和呼吸道最先感覺到,所以就會咳嗽。您這種情況就是典型的燥咳,治療的思路應該就是去燥,這點應該是沒有爭議的——這個燥應該怎么去才是該考慮的問題?!?/br> 婦人點點頭。 鄭馳樂說:“其他的方子您也用過了,成效不大。我覺得您可以試試辛溫潤燥的辦法,具體的藥方可以是小青龍湯?!?/br> 婦人疑惑:“本來就燥了,還用辛溫能成嗎?” 鄭馳樂說:“剛剛我說了春夏濕潤,所以不會生燥。這里就是挪用了這個思路,可以說是‘欺騙’您的身體,用辛溫藥物給它營造一種正在處于春夏時節的感覺。體內的春夏到了,燥自然而然就去了。這其實是我們老祖宗治病最常用的方法,最大地借用我們身體本身的自我保護能力,將病痛趕出去?!?/br> 婦人說:“聽著很有道理?!?/br> 而且講得很淺顯易懂,就連周圍的人也聽明白了。 婦人朝鄭馳樂道謝,算是結束了這次問診。 其他人覺得鄭馳樂靠譜,不由主動說了些情況來問鄭馳樂,鄭馳樂做慣了這種事,一一給予耐心的解答。 他講得簡單又透徹,不懂醫的人都能聽出個所以然來,所以沒一會兒他身邊就圍了不少人。 甚至有人問起最近由冬轉春了,該吃點什么才好。 鄭馳樂笑著說:“要問該吃什么的話,這學問就大了。要是想要最簡單的秘訣的話,那就是‘春吃甘,病不沾’。春天肝氣盛,容易心情不好,脾氣暴躁,那我們吃點什么呢?甜的,一般人吃了甜的心情也會跟著甜,整個人都高興起來,這是其一。其二就是吃甘可以健脾,脾胃是主消化的,脾胃好,消化好,人的勁頭也足。春天也有不能多吃的,不能多吃酸的東西,酸是入肝的,本來肝氣就盛,你還多給它點酸,那不是火上加油嗎?所以省酸吃甘,就是最簡單的吃法了?!?/br> 鄭馳樂剛回答完“吃什么問題”,就被碰上疑難病例的那個實習生給拉了過去。 實習生已經瞧出來了,鄭馳樂的醫術很好,至少要比自己高! 他把老人的病情告訴了鄭馳樂。 鄭馳樂聽完后擺出了凝重的神情,走到老人面前說:“可以讓我給你看看嗎?” 老人很配合:“沒問題,我瞧瞧你能說出什么來?!闭f著他又開始癢了,使勁抓自己脖子。 鄭馳樂觀察著老人的動作,然后臉色擺得更沉凝:“你的情況不樂觀?!?/br> 老人說:“你說說,怎么個不樂觀法?” 鄭馳樂說:“我先給你檢查檢查?!?/br> 老人點點頭。 鄭馳樂給老人翻了翻眼瞼,有檢查了老人兩耳、咽喉、頭頸各處,最后沉重地對老人說:“你要有心理準備,因為你這不是小病?!?/br> 老人急了:“那你倒是給我說說,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鄭馳樂說:“癢只是小事,問題在于其他癥狀?!?/br> 老人說:“我怎么沒感覺?” 鄭馳樂說:“如果生病后每個人都能有感覺,就不會有那么多人到了癌癥晚期才被人發現?!?/br> 老人臉色一變:“你是說我得了癌癥?” 鄭馳樂語氣嚴肅:“癌癥不一定,但……我先問你,你是不是偶爾有意識混亂、暈眩、耳鳴的癥狀?” 老人臉色更加不好:“確實有?!?/br> 鄭馳樂說:“這些癥狀往往會被誤以為是老年病,事實上在你這兒并不是!因為你的脈象有異常,而且你有視rutou水腫——視rutou就是你眼睛里那塊突出的肌rou,這往往又會被認為是視rutou炎,但視rutou炎的隆起一般不超過三個屈光度,很早就會造成視力障礙。但你的視力顯然還很好,所以你這是視rutou水腫,顱內腫瘤的征兆之一。綜合種種癥狀,你很可能長了顱內腫瘤?!?/br> 鄭馳樂說得有理有據,還拋出一個又一個的術語,聽得老人有些迷茫,但偏偏又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老人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說:“放屁!這怎么可能!我腦袋里要是長了瘤子,我鐵定從火車上跳下去不活了,省得拖累兒女!” 鄭馳樂耐心地說:“您還是去找個醫院檢查檢查吧?!?/br> 老人說:“檢查什么?不去!怎么我都不去!”說著說著他突然老淚縱橫,“要是我接下來的日子只能在醫院里過,我還不如死了算了?!?/br> 鄭馳樂說:“您怎么能說這樣的話呢?這多讓你的兒女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