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巧的是這時嚴民裕竟然追了出來:“樂樂,靖澤,你們的東西漏了!快拿回去,要不然芽芽醒來非跟你們哭不可?!钡瓤吹饺~仲榮三人,他訝異不已,“仲榮,你們這是回你們老爺子那邊?” 葉仲榮收回手,答道:“嗯,正準備回去?!?/br> 嚴民裕瞧瞧鄭馳樂又瞧瞧葉仲榮,拍拍額頭說:“難怪我覺得樂樂眼熟,原來樂樂跟你還挺像的!特別是這眉頭,一繃起來就像極了?!?/br> 嚴民裕跟葉仲榮相熟,葉曦明見過他很多回,也不怕他。聽到嚴民裕的話后這小子就站出來挺起他的小胸脯搶走話題:“嚴叔,樂哥跟我比較像,我去找樂哥時他們都說我們是兩兄弟!” 嚴民裕更訝異了:“你們還認識?”他看向葉仲榮。 葉曦明沒注意葉仲榮異常的神情,大咧咧地拉著嚴民裕說起自己跟鄭馳樂結識的過程,把那人販子說得要多兇狠有多兇狠,把鄭馳樂描述得要多英勇有多英勇,只差沒把他夸上天。 嚴民裕倒是第一次聽到這事兒,有些詫異:“原來柯氏回國時還碰上了這一遭,倒是沒聽說過?!彼聪蜞嶑Y樂,語氣滿是贊許,“遇上這種糟心事他還肯在淮昌投資、給國內提供技術,看來樂樂你的口才很不錯??!” 鄭馳樂說:“都是小事,而且那件事以后淮昌對這一塊重視起來了,不僅車站加強了安防,大伙也敢于站出來揪人,在淮昌露出馬腳的人販子可比別處要多!可以說是曦明給淮昌帶來了好風氣?!?/br> 葉曦明被他夸得渾身舒坦,傻呵呵地直笑:“哪里哪里?!?/br> 嚴民裕見葉曦明對鄭馳樂顯然有一萬個服氣,不由樂了,轉頭對葉仲榮說:“我就沒看過你們家曦明對誰這么崇拜過?!?/br> 葉仲榮心里百味雜陳,面上卻不得不維持鎮定:“曦明確實很喜歡樂樂?!?/br> 葉曦明說:“因為樂哥厲害?!?/br> 嚴民裕說:“你樂哥當然厲害,昨天車站事故他還幫忙救了人呢?!?/br> 車站的踩踏事件已經見報,葉曦明也知道了大概的情況,他說:“真的?樂哥也救人了?怎么報紙上沒見著?” 鄭馳樂說:“是我讓張叔別把我報道出去的,我這次是回來過節的,不想露這個臉?!?/br> 葉家這團亂麻還沒理清,鄭馳樂可不想卷進這種事件里面。雖說車站那邊只是個意外,但有人要拿這個意外去做文章,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鄭馳樂不想在這節骨眼上被人揪出來說事,平白惹得一身腥。 鄭馳樂沒細說,其他人都有自己的解讀。 葉曦明懵懵懂懂,鄭馳樂解釋后也就被糊弄過去了;嚴民裕是覺得鄭馳樂這孩子夠穩,不急于出頭,非常贊賞;葉仲榮和韓蘊裳卻不一樣,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嚴民裕一開始說的“樂樂跟你挺像”,都覺得鄭馳樂是不想自己的身世被人挖出來。 葉仲榮跟韓蘊裳對視一眼,一時都有些無言。 鄭馳樂跟他們也沒什么話好說,再次道別:“我們得把芽芽帶回去了,先走一步?!?/br> 嚴民裕笑著揮揮手:“行,趕緊回去吧,免得關老來找我要人?!?/br> 鄭馳樂點點頭,跟關靖澤邊往回走邊問:“要不要換換手?”六歲的孩子還挺沉的,鄭馳樂怕關靖澤抱得手酸。 關靖澤說:“我再抱一會兒再輪到你?!?/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漸行漸遠。 嚴民裕瞧著他們的背影感嘆:“他們甥舅倆的感情可真好?!?/br> 葉仲榮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倆的感情當然好,可惜就是好過頭了! 葉仲榮跟嚴民裕問起他怎么和鄭馳樂碰上的,嚴民裕也不隱瞞,將鄭馳樂三人跟嚴老先生認識的過程告訴了他。 葉仲榮和韓蘊裳聽后心情都很復雜,葉曦明卻是一臉扼腕:“我也想要樂哥做的燈籠,我以前都沒玩過呢!” 嚴民裕說:“下回你們一起過來就好,你嚴爺爺那兒還有點兒材料?!?/br> 葉曦明說:“好!” 嚴民裕說:“你們要回你們老爺子那,還是別多聊了,快走吧!嫂子,曦明,改天再跟仲榮一起上我那兒吃頓飯?!?/br> 韓蘊裳和葉曦明自然是滿口答應,跟嚴民裕道別。 葉仲榮三人回到葉家后才十點多,葉老爺子還沒睡。 見葉仲榮和韓蘊裳帶著葉曦明一起回來,葉老爺子問了幾句話,就讓韓蘊裳和葉曦明先回他們的房間休息,然后留下葉仲榮說話。 葉老爺子拿出幾份材料:“這是沐英在奉泰寫的東西,你也看看?!?/br> 葉仲榮微怔,接過葉老爺子遞過來的材料翻看起來。越是往后翻,他就越是驚訝,等看完之后他抬起頭說:“沐英是好樣的?!?/br> 葉仲榮對這個侄兒的記憶還停留在“木訥少言”這個印象上,他記得這個侄兒還在念黨校時他也見過幾回,每每想要鼓勵幾句都被對方低著頭擋了回去。沐英去奉泰省的時候他還有些擔心他沒法勝任,跟幾個相識的人打了個招呼,讓他們幫忙關照一下。 沒想到沐英不僅獲得了他們的認識,還做了不少實事。 葉仲榮想到葉伯華那天為兒子爭取時的真情流露,沉默片刻,又補了一句:“難怪大哥會那么說?!?/br> 葉老爺子臉色變得極差:“我再給你看點東西?!?/br> 葉仲榮接過另一份材料,翻了幾頁之后臉色也變了:“這是真的?” 葉老爺子冷著臉說:“沒想到我會生出這么個窩囊廢!” 葉伯華把葉沐英推到他面前,告訴他這個長孫特別優秀,葉老爺子也上心了。上心之后他注意到葉沐英患有眼疾,眼睛經常會出點小問題,正好他跟耿老頭兒還有聯系,就跟耿老頭兒要了趙開平的聯系方式,跟趙開平跟進了葉沐英的身體狀況。 對于葉老爺子的親自過問,趙開平當然是慎重對待。最后趙開平還給葉老爺子吐露了連鄭馳樂都不知道的內情:“他孫子會患眼疾其實是因為傷了神經?!倍胰~沐英身上還有其他傷,只不過在他問起時都閃爍其詞,不愿開口坦白事實而已。 趙開平除了治眼這一塊之外,還兼修了心理,他從葉沐英的傷勢和言辭得出了最接近事實的判斷:打人的大概是他家里人,最有可能是長輩。 葉老爺子聽完后氣得七竅生煙。 他活了大半輩子,什么人沒見過?很快就把整件事情想明白了。感情他這個大兒子是在仕途上不得志、在他面前不得寵,于是只能回到家對妻子和兒子逞威風! 葉老爺子忍著怒氣讓人去查,就查到了葉伯華這幾年在外頭找了幾個小女孩養著,享受她們的“伺候”,簡直活得像皇帝那么快活——最小的那個比葉沐英還要小一歲! 明面上跟許寶勝、錢運鴻湊在一起胡搞的是老三,實際上真的是嗎?葉伯華真有那么干凈,他那些錢是哪來的? 葉老爺子知道這個兒子不堪大用,從小到大敲打過不知道多少回,沒想到會敲打出這么個玩意兒。要是換成別家的兒子,他連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 葉老爺子腮幫子繃緊:“你覺得現在該怎么做?” 葉仲榮沉默。 老四死了、老三下馬,要是老大再出問題,葉家就真的會淪為笑柄了。就算是他自己,也并不是沒有把柄的…… 葉仲榮想到剛剛禮貌又疏遠的鄭馳樂,微微握拳。 他猶豫再猶豫,還是開口說:“爸,我有事要跟你說?!?/br> 葉老爺子看著他。 葉仲榮一咬牙,說道:“我有個兒子……” 葉老爺子一頓,平靜地接話:“我知道?!?/br> 葉仲榮說:“他是……”他正要繼續解釋,卻猛然意識到葉老爺子話里的意思,“爸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了?” 葉老爺子說:“鄭馳樂是吧?我早就知道了,上回我去淮昌就見過他,也跟他談過?!?/br> 葉仲榮手在顫抖。 自從知道了鄭馳樂是自己兒子,他跟韓蘊裳之間好像也多了一條鴻溝,相處起來總有些疏離感,今天還是有曦明在中間耍寶才緩和下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做心理建設,考慮著怎么面對韓老爺子、怎么跟自家老爺子坦白! 沒想到老爺子輕飄飄地給他來一句早就知道了。 葉仲榮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葉老爺子說:“不僅我知道,老韓也知道了,你就沒想過蘊裳為什么特意去淮昌那邊調養?就是因為你這個兒子?!?/br> 葉仲榮抬起頭:“你們都瞞著我!” 葉老爺子說:“反正你沒法認回來,知不知道都一樣?!?/br> 葉仲榮拳頭握得更緊:“怎么會一樣?” 葉老爺子銳利的目光掃向葉仲榮,“你大哥和你三弟的事情已經夠糟了,葉家不能再鬧笑話。那孩子是好,但沐英和曦明也不差,既然他不愿意回葉家,葉家沒必要非讓他回來?!?/br> 葉仲榮沉默。 過了許久,他問道:“爸,當初樂樂是怎么跟你說的?” 葉老爺子看了他一眼,把鄭馳樂向自己坦白、明確表明不愿回葉家的事情轉述出來。 葉仲榮聽完后站起來說:“我明白,爸,我知道該怎么做了?!彼f完就回到自己以前住的房間里。 韓蘊裳沒有睡,聽到他開門的聲音后站了起來。 葉仲榮逃避了那么久,終于不再逃了:“我們談談?!?/br> 韓蘊裳點點頭。 葉仲榮再次問出了相同的問題:“我想知道當初樂樂是怎么跟你說的?!?/br> 韓蘊裳有些猶豫。 她得承認鄭馳樂那時候的話有些傷人,至少她就被刺傷了。而作為被鄭馳樂直接針對的人,葉仲榮聽到后應該更為難受。 葉仲榮按住她的肩膀:“相信我,我可以承受?!?/br> 韓蘊裳把鄭馳樂的話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她一直在觀察著葉仲榮的表情,卻發現葉仲榮始終很平靜。等到話都快說完了,鄭馳樂那句“我為什么要作為他的‘過錯’來活著”被拋出來時,葉仲榮居然笑了起來。 韓蘊裳定定地看著葉仲榮。 葉仲榮說:“這脾氣比我更像老爺子,難怪老爺子也護著他?!?/br> 韓蘊裳說:“仲榮……” 葉仲榮說:“不要擔心,我沒事?!彼D了頓,又問,“你說如果我開始蓄須,會不會被組織找去談話?” 建國初有規定軍人不能留長發、大鬢角和胡須,而主要執政官員又來自于軍事系統,因此華國官場上蓄著胡須的官員是很罕見的。 韓蘊裳對這些倒是很了解:“這只是約定成俗的事,就算你留了也不會真找你麻煩。不過仲榮你是想……” 葉仲榮說:“連民裕都發現我跟樂樂長得像了,往后樂樂要是常到首都這邊來,會有更多人瞧出不對勁。以前我也沒照多少照片,留了胡子以后其他人就看不出相像了,就這么辦吧?!?/br> 韓蘊裳說:“仲榮你是決定一瞞到底?” 葉仲榮說:“該知道的人應該都知道了,只是對外隱瞞而已?,F在家里事多,要是再被發現的話對家里沒好處,對樂樂更沒好處?!?/br> 如果鄭馳樂不能獨立生活,需要他這個父親撫養,他說什么都不會放任不管??舌嶑Y樂顯然并不需要他——要是他非要認回這個兒子,反而還會阻礙他的前程。 該怎么選擇是顯而易見的。 ——也許他這段時間在逃避的就是這個顯而易見的選擇。 葉仲榮說:“至于將來……將來再說吧?!?/br> 另一邊,葉老爺子一個人坐在書房許久,站到書架前翻出本老書拿出夾在其中的泛黃稿紙。 他攤開它,上面是一行行已經陌生了的字跡:“你這個人,一好就好到不得了,入得了眼的,你對他掏心掏肺;入不了眼的,就算對方對你掏心掏肺你也不會有半點動搖。這種脾氣可不好,無論將來你走到了多高的地方,做起事來都是偏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