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沉默良久,他說道:“我們去找吳先生?!?/br> 吳棄疾身上天生就有種特別的人格魅力,這種魅力使得他周圍的人都習慣了一遇上事情就找他商量,事實上他也把所有事解決得很好,無論面對什么事情都能從容不迫地尋找解決途徑。 鄭馳樂最清楚吳棄疾的能耐,對于黎柏生的決定當然是舉雙手贊成。 他說:“師兄今天剛好回來?!?/br> 吳棄疾剛去華中省替一位病重的老干部會診,回來后還沒有喘上口氣,鄭馳樂就領著黎柏生他們回來了。 黎柏生替薛巖把事情說了一遍。 吳棄疾聽完后沒有立刻思考解決辦法,他拍拍薛巖的肩膀說:“薛巖,你能夠向我們說出這件事,說明你很勇敢。一個人一旦能夠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往后就沒有任何無法面對的事?!?/br> 薛巖聽到吳棄疾的話后渾身一震。 吳棄疾的意思是每個人最難面對的其實不是外界的困難,而是自己的內心。當你能夠平靜地去剖開自己的內心,直視自己的恐懼、自己的懦弱、自己的欲望,并且正確地去應對它們,那么就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你。 感受到吳棄疾話里的寬慰,薛巖用力地點點頭。 黎柏生看到吳棄疾一句話就讓薛巖振作了不少,更加確信自己來找吳棄疾是正確的。他問道:“吳先生的意思是?” 吳棄疾說:“你們介意多兩個人知道這件事嗎?” 薛巖微微一頓。 黎柏生替自家兒子發問:“什么人?” 吳棄疾說:“我雖然能分析出點頭緒,但到底不是專業的。我和樂樂的師兄剛從國外進修回來,而我徒弟歡慶也對這方面比較感興趣,我想跟他們討論討論?!彼聪蜓r,“你同意的話我就去把他們找過來,然后你回去把那個人寫給你的信件帶過來吧?!?/br> 薛巖說:“好?!?/br> 鄭馳樂不放心:“我和大牛也一起去?!?/br> 吳棄疾想要說什么,最后卻還是擺擺手說:“那就去吧?!?/br> 鄭馳樂和薛巖兩人沉默著往淮昌大學趕。 等他們趕到黎柏生和薛巖的住處時卻愣住了,因為薛巖放信的抽屜被人打開了,里面的信件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封未開封的白色信函。 薛巖走過去一看,發現上面是影印出來的一行外文:歡迎開始我們的游戲。 依然是鮮紅的字跡,只不過這次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鄭馳樂心頭一跳,隱隱抓到了一點兒靈感,卻始終沒法把整件事串聯起來。 最后他也只能說道:“趕緊回去吧!” 薛巖點點頭。 牛敢玉一直沒吭聲,只是跟他們跑。 薛巖心思比誰都敏銳,怎么可能沒發現兩個好友異常的沉默。他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他們之間本來有著最純粹的一份友誼,可這事過后他們也許就再也沒辦法像過去一樣了。 這是他的錯。 薛巖心口發悶,腳步慢慢停頓下來。 鄭馳樂、牛敢玉、黎柏生……他們是他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所在,可是這一次他一下子傷害了三個人。 這都是他的錯。 鄭馳樂最先發現薛巖掉隊。 他轉過頭后就對上了薛巖滿是愧疚的眼神。 薛巖是徹底想通了。 鄭馳樂笑瞇瞇地招呼道:“愣著干什么,師兄還等著呢。別看他這么好說話,誰要敢耽擱了他的事兒他一準會比誰都兇狠?!?/br> 薛巖看到他的笑容后一愣,然后就想明白了:鄭馳樂來時的沉默是在給時間他調整心情,并不是不想再要他這個朋友。 薛巖心頭一陣翻騰,聲音也有些顫抖:“對不起,樂樂?!笨吹脚8矣褚厕D過頭來看著自己,他又補充,“對不起,大牛?!?/br> 牛敢玉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張開長長的手臂把薛巖給環抱起來了:“真有心改過,就趕緊把我認識的薛巖還回來?!?/br> 鄭馳樂也加入擁抱(勒緊)薛巖的行列之中,連聲應和:“沒錯,我認識的薛巖可不是這么不干不脆的?!?/br> 薛巖被兩個朋友擁在懷中,整顆心都在發燙。 三個人趕回診所時趙開平和童歡慶都已經在那兒了,鄭馳樂有意識地讓薛巖自己應對這件事,因而把向吳棄疾解釋的任務推給了薛巖。 薛巖簡單地把事情說清楚后將那封只寫著一句話的信遞給吳棄疾。 吳棄疾似乎早有所料,接過信后也沒立刻打開,而是讓薛巖盡可能地回憶以前那些書信的內容,并將它們寫下來。 薛巖拿出紙筆在一邊努力復原那些信件。 吳棄疾轉向趙開平:“師兄我說一下我的推測吧。這個人是個很擅長挑動別人情緒的人,只透過通信就對薛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應該跟師兄你研究的領域差不多。對方對薛巖說曾經控制薛雄剛——薛巖的生父,但是從他前面的謊言來看,這也許不是事實?!?/br> 趙開平點點頭。 吳棄疾說:“我的想法是控制薛雄剛的人確實存在,但不是這個人,因為他并沒有向薛巖暴露自己的理由。就算他想控制薛巖,也沒必要把自己做過的事完完整整地告訴薛巖——何況薛巖那時候還沒答應他!” 趙開平說:“你覺得這個人是想借我們的手把當初真正控制過薛雄剛的人揪出來?” 吳棄疾說:“我是這么想的。也許這人跟那邊有仇,又或許他對那邊的做法看不過眼——” 趙開平搖搖頭,拿過他手里那封信說:“這個人偏愛紅色,這是種能使人警惕起來的警戒色??墒撬麉s用這樣的顏色來寫引導薛巖的信,說明他對自己很自信——自信到自負,這是第一點。然后是他的用詞,薛巖說了他用的語句有時候讀起來很別扭,特別是運用比喻的地方,看起來讓人有些不舒服,這是他在行文中映射出來的部分內心狀況——他本人可能根本沒發現,甚至還為自己絕妙的比喻沾沾自喜。心理扭曲,這是第二點。這樣的人,‘有仇’這個推測還有一點兒可能,要說他‘看不過眼’,那是肯定不會的?!?/br> 說完了自己的推斷,趙開平問薛巖:“他提起控制你生父的那些事情時,語氣是不是透著興奮?” 薛巖仔細一回想,發現果然如趙開平說的那樣,那個人的語氣非常興奮!就好像無比地樂在其中一樣。 薛巖說:“對,而且他的聲音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br> 趙開平說:“這就對了,他絕對不會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是跟他說的那樣,”他揚了揚手里的信,“享受這樣的游戲——所以最可能的是在你們之中有人引起了他的興趣,如果你們在應對這件事情上的表現讓他感到滿意,也許他會邀你們參與更多的‘游戲’?!?/br> 薛巖和鄭馳樂面面相覷。 鄭馳樂先開口:“但是我們不能拒絕這個‘游戲’,我們不能在知道了有毒瘤盤踞在我們周圍之后不做任何事?!?/br> 鄭馳樂想得到的,吳棄疾當然也想得到。他正色說:“樂樂,這事你別摻和了,我來處理。我去找耿老爺子商量,你就好好準備你的考試?!?/br> 趙開平也贊同:“這件事就由我們來處理吧?!?/br> 吳棄疾微微一頓,看向趙開平。 趙開平說:“這是我擅長的領域,不過我只能推斷事實,上下活動的事我做不來?!?/br> 意思是這事他們必須合作著來。 吳棄疾知道趙開平說的是大實話,但心里終歸有些異樣。 他找趙開平過來時也不是沒有猶豫的。 除了趙開平找過來的那一回之外他跟趙開平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他知道趙開平心里和他一樣沒能釋然。 他和趙開平之間其實也沒發生過什么,也就是在少年懵懂的時候燃起過一點點微妙的火花。 對于兩個半大少年來說,朝夕相處、抵足而眠,自然要比旁人親近。 那時候他一點都不讓人省心,趙開平總是無奈地揉揉他的腦袋說“過剛易折”,他則嘲笑趙開平像個小老頭兒,一點都沒有少年人的志氣。 結果他因為少年意氣而撞得頭破血流,趙開平也因為太過失望而轉過身不再看他。 吳棄疾偶爾也會想起在那之前的某一個夜晚里,他無聊地掰著趙開平的手掌說:“我給你算個命吧?!彼逝摰赜檬种冈谮w開平掌心劃過那一根根掌紋,最后唏噓地下了斷語,“你這輩子注定小人纏身,永遠都脫不了身了哪?!?/br> 趙開平卻突然將手掌一合,牢牢抓住了他的手:“我也這么覺得?!蹦悄抗饽⒃谒砩?,明顯在告訴那個“小人”是誰。 那時候空氣中躁動著的是少年時才有的沖動。 那種沖動有時涌上心頭難以自抑,有時卻變得氤氳又朦朧,誰都看不清。 只不過那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沒被時間磨平? 至少吳棄疾覺得他們應該平靜地去面對了。 他們都是師父的徒弟,總不好這么不尷不尬地處下去,因而吳棄疾猶豫過后還是將趙開平找了過來——他是想借這個契機好好恢復師兄弟之間的情誼。 沒想到趙開平也有修復師兄弟情誼的意向。 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了。 吳棄疾說:“你發揮你的專業就好,剩下的事交給我就成了?!?/br> 趙開平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br> 吳棄疾握上他的手:“合作愉快?!?/br> 誰的臉上都沒有半點異常。 鄭馳樂看著趙開平和吳棄疾握在一起的手,心里不由有些感慨?!扒笆馈彼恢绤菞壖惨彩亲约旱膸熜?,和趙開平一起見到吳棄疾時總覺得氣氛不是很對勁,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對,最終只能歸結為自己多心。 現在回想起來,趙開平果然是很擅長克制自己的人,那么多年、那么多次碰面,他都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和吳師兄就像兩個真正的陌路人。 那時候吳師兄應該也是想著師父的,要不然也不會特意在無數與會者之中找到他和師兄,只為了問一句“季老先生他身體還好嗎”。 那么師兄當時又是怎么想的?在鄭馳樂的記憶里,趙開平是個克制、理智而且非常認真的人,那時他絕口不提吳棄疾跟師門的關系一定有什么緣故。 難道只是因為吳棄疾曾經的污點? 還是因為吳棄疾周旋于各方政要之間,與最初選擇的路漸離漸遠? 鄭馳樂思索之余又瞟了吳棄疾和趙開平一眼,滿心納悶。 他們這個手……也握得太久了一點吧。 第74章 背后 吳棄疾和趙開平把事情攬下了,鄭馳樂和薛巖又回了學校。 而黎柏生卻在這時候去了一趟嵐山監獄。 黎柏生是去見薛巖的生父薛雄剛。 薛雄剛因為對別的犯人有攻擊傾向,被單獨安置在一個房間里。牢房很窄,薛雄剛魁梧的身材橫在里頭有些突兀。 薛巖像他母親比較多,身上倒是找不出半點薛雄剛的影子。 獄警老楊在嵐山監獄看守了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這個薛雄剛性情暴烈,是個難管的刺頭,連他們這些負責看管的人都得倍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