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鄭馳樂對關靖澤這方面的能耐倒是很了解,他想象了一下關靖澤跟韓蘊裳坐下來談的情境,忍不住發笑。 大概就是兩個人高來高去地討價還價。 鄭馳樂跑了這么多天,心里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他搖搖頭說:“不用,這件事我自己來解決?!?/br> 關靖澤也不介意,干脆地說道:“我餓了,走吧,去吃飯?!?/br> 鄭馳樂當天下午就趕完了項目調研的收尾工作,又聽取了關靖澤給的一些建議,對整個醫療建點項目重新進行了一次梳理。 兩個人踩著夕陽回到淮昌。 耿老爺子在淮昌定居后似乎喜歡上了淮昌那一片老街,在城市策劃的時候沒有意外地沒把它列入拆除范圍內,而是把江的另一邊劃為新城區來籌建。新城區穩步發展著,老城區居然也沒有衰敗,念舊的老街坊都沒有遷出,反而更加悉心地維護起這座寧靜而老舊的老城。 關靖澤已經許久沒有回淮昌,看著街頭巷尾藏著的一棵棵石榴開始綻放大朵大朵的紅花,心里也有些感慨。 姜到底是老的辣,有耿老爺子在這邊坐鎮,淮昌展現的面貌顯然比當初要好上許多。更重要的是老爺子這一代人更講究“保留”,喜歡在舊的基礎上添新,而不是推翻所有的東西重頭建設。 這也是他需要學的東西。 關靖澤跟鄭馳樂在診所附近的巷口分開了,他要去拜訪一下耿老爺子。鄭馳樂不好去,他卻是沒問題的,耿老爺子本來就對關振遠關愛有加,他這個做兒子去代為拜訪是很正常的事,要是避而不見才不正常。 關靖澤開始跑動,鄭馳樂也整理好心情往回走。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他也該去見見韓蘊裳了。 韓蘊裳一向很沉得住氣。 鄭馳樂消失的這幾天她也在調整自己的心情。她從小到大都沒遇到過什么挫折,周圍的人也大多愿意順從她的心意做事,在此之前她沒考慮過鄭馳樂是否會接受自己的安排。 鄭馳樂出去跑項目后韓蘊裳跟韓老爺子通過一次話,韓老爺子笑著說:“已經跟你說了那是個挺有主見的娃兒,你還不信?!?/br> 韓蘊裳被自家老爺子說得郁悶,但也沒覺得沮喪,這才剛開了個頭呢,事情還沒有走到沒法挽回的地步。 韓蘊裳正準備在主動努力一把,鄭馳樂就回來了,而且直接找上了她。 韓蘊裳打量著幾天沒見的鄭馳樂,鄭馳樂這幾天都在太陽底下跑,皮膚卻也沒黑多少,膚色依然偏亮,配上黑幽幽的眼睛看上去格外精神。 說實話,她知道鄭馳樂的存在才那么幾天,要說已經能很好地把心態調整過來那肯定是假的。所以她前面做事依然是謀算居多,沒想著從鄭馳樂本人入手,她甚至沒有好好觀察過鄭馳樂——畢竟這是她丈夫跟別的女人的孩子,而她到底只是個女人。 遇上關乎婚姻和家庭的事,女人的心態就算放得再平,心眼也是小的。她以為對于從小被放養、有心往上爬的鄭馳樂,只要擺出足夠的能量、足夠的能力就能把他吸引過來,沒想到鄭馳樂會直接把她晾在一邊。 韓蘊裳還是第一次這樣碰壁。 她看著鄭馳樂好一會兒,笑著說:“回來了?” 鄭馳樂“嗯”地一聲,在韓蘊裳的示意下落座。 他沉默片刻,抬起頭說道:“我想知道您和韓老首長的意思?!?/br> 韓蘊裳這一次沒有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說:“我們的意思很簡單,我沒辦法生兒育女,而你是仲榮的孩子,以后總歸應該回到葉家,所以老爺子讓我過來跟你打好關系?!?/br> 鄭馳樂愕然。 他沒想到韓蘊裳會這么直接,話里連喬飾都不帶。 鄭馳樂直視著韓蘊裳的雙眼,卻發現她也正盯著自己,目光沒有半點閃避。 韓蘊裳接著說:“我知道要你接受我這個突然出現的人有點難……” 鄭馳樂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會回葉家?!?/br> 韓蘊裳一愣。 她認真地看著鄭馳樂,卻發現他并不是在說假話,而且他的目光十分堅決。 鄭馳樂對葉家沒有半點念想。 韓蘊裳沒想過這個可能性。 她以為天底下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或多或少都會對自己的父親懷有特別的感情,鄭馳樂既然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葉仲榮,心里多少也該惦念一下才是。 鄭馳樂卻真的一點都不想跟葉家扯上關系,或者說鄭馳樂對葉家似乎還有幾分……厭惡? 韓蘊裳說:“為什么?” 鄭馳樂說:“第一,名不正言不順,我沒必要卷進無謂的紛爭里面,這輩子我只認一個身份——鄭馳樂這個人是鄭存漢的兒子、鄭彤的弟弟。第二,你們有空找到我頭上來,不如回過頭去好好看看能不能在葉家內部稍微整頓一下,有些敗類——或者說可能變成敗類的家伙還能拉回來的就趕緊拉一下,要是換成別人來動手可就沒那么客氣了?!?/br> 韓蘊裳眸光微凝。 鄭馳樂迎視她陡然變得銳利的目光:“我沒興趣知道你們是怎么盤算的,也沒興趣知道葉家和韓家的能耐有多大,更沒興趣趟這趟渾水,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自己追求的東西?!?/br> 韓蘊裳說:“這并不沖突,我們可以給你提供更多機會?!?/br> 鄭馳樂不再掩飾自己的喜惡:“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回?!?/br> 韓蘊裳被他噎得一滯,靜默片刻才說道:“我能知道你對葉家這么反感的原因嗎?” 鄭馳樂沒有覺得訝異,他確實把反感表現得很明顯。他說道:“您的丈夫很出色,誰提起時都會夸一句‘重情重義’,但是我很難想象是真正重視親人的人會放任自己的親人走上歧路而不阻止——反而拿‘我不會跟他們一樣利欲熏心、你爭我奪’來標榜自己,我覺得也沒高尚到哪兒去。連一起長大的兄弟、看著長大的子侄都沒處出感情來,突然冒出來一個兒子,他難道會覺得欣喜欲狂?當然,也許他會把我接回去,大義凜然地表示會對自己的過錯負責,重新贏得所有人的贊譽——問題是我為什么要作為他的‘過錯’來活著?” 韓蘊裳愕然地看著他,根本沒想到鄭馳樂會看得這么透徹。更重要的是她覺得鄭馳樂說的有道理,葉仲榮在處理兄弟和侄子的事情時確實做得不太好,一味地避讓意味著縱容了對方,久而久之兄弟之間的關系沒有緩和不說,指不定還會滋長什么不好的東西。 真到出了事兒再來補救就太遲了。 病向淺中醫??! 韓蘊裳微微一頓,說:“他并沒有標榜自己的想法,只是在處理跟自己有關的事情時總是沒法強硬起來。他也知道自己這個缺點,所以才會一退再退,不愿被這些事絆住——他是有大抱負的人?!?/br> 鄭馳樂說:“那你呢?” 韓蘊裳一頓。 鄭馳樂說:“您是他的妻子,而且有韓家這個后盾在,誰不給你三分面子,為什么不能幫他處理好這些事情呢?” 韓蘊裳被鄭馳樂堵得無話可說。 這個小鬼把事情看得太明白了。 正是因為她姓韓,所以才不好插手葉家內部的事。葉家和韓家交情頗深是一回事,能不能把手伸到對方家里又是另一回事,國與國之間還有個“不干涉他國內政”的說法,何況是兩個家族?而且韓蘊裳沒有孩子,這直接就讓葉仲榮失去了競爭的資格,她要是出面肯定會引人側目。 所以在知道鄭馳樂的存在時她聽了老爺子的話,當下就趕到淮昌來。 被鄭馳樂這小娃兒直接點破自己那點兒顧忌,韓蘊裳不僅沒生氣,反而真正地正視起鄭馳樂這個孩子來。 ——難怪老爺子會直接讓她來一趟。 韓蘊裳坐直了身子,看著鄭馳樂說:“如果我們改變了你說的一切,你會回葉家嗎?” 鄭馳樂不答反問:“如果你們改變了那一切,還需要我回去嗎?” 韓蘊裳一滯。 鄭馳樂微微地一笑,扔出個更具殺傷力的理由:“如果你一定要‘后繼有人’才有底氣做出改變的話,找上我也沒用——因為我喜歡的人是男的,這一輩子大概是不會有孩子了?!?/br> 第63章 楊銓 關靖澤當晚就投奔吳氏診所準備留宿,韓蘊裳沒有出現,吳棄疾倒是回來了。 關靖澤用意那么明顯地杵在那兒,鄭馳樂自然不得不作陪,不知是不是錯覺,鄭馳樂總覺得吳棄疾瞧著自己和關靖澤的目光有些古怪。 關靖澤知道關振遠可能跟吳棄疾提起過,臉皮刷刷刷地加固,若無其事地回答著吳棄疾的詢問。 兩個人和吳棄疾聊完后關靖澤就很自覺地跟著鄭馳樂往里走。 在某些方面來講,鄭馳樂和關靖澤還是很有默契的——比如關靖澤藏著自己向關振遠坦白的事等著鄭馳樂自己去發現,鄭馳樂在關靖澤問起韓蘊裳的事時也只是笑,愣是沒把實話告訴關靖澤。 關靖澤也沒逼著鄭馳樂把話說透,既然鄭馳樂說已經解決了,那就是已經解決了——他相信鄭馳樂自己的判斷。 關靖澤把話題轉到另一個地方:“記得楊銓嗎?他好像跟我大伯攪和在一起了?!?/br> 鄭馳樂一愣,很快就回想起楊銓到底是誰。 就是那個因為獻礦有功而打通了很多路子的“成功商人”??!按照他們“前世”的記憶,這個時候關振德那邊應該出了事兒,而楊銓也沒有出現在定海省那邊,難道事情又出現了偏差? 楊銓這個人身上疑點很多,不得不小心。 鄭馳樂說:“我們得提醒你爸多注意?!?/br> 關靖澤點點頭,又說:“楊銓現在正在淮昌,據說是回老家看看,順便也瞧瞧淮昌的變化?!?/br> 鄭馳樂說:“那還得跟耿叔說說?!?/br>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都有了困意,于是雙雙洗了個澡鉆進一個被窩里進入夢鄉。 而這個時候被他們議論的楊銓正坐在床邊拿起個二胡,顫悠悠地拉著一曲二泉映月。 他已經邁入了四十,臉上的笑紋越發明顯,看上去是個十分和氣的中年人。早年因為勞作而長滿老繭的雙手,這會兒也打理得干凈漂亮,這樣的他看起來就像個藝術家。 一曲罷,站在門邊的人才敢開口:“老楊,菊田小姐已經等了你二十分鐘了?!?/br> 楊銓把二胡往床上一擱,笑著說:“怎么現在才來告訴我?早說的話我早就去見尊貴的菊田小姐了?!彼叩侥侨松磉吪呐乃募?,“不過遵守了不打擾我拉曲兒的規定,這個月給你多發一倍獎金?;厝ズ搴⒆铀X吧,叫思祥也早些帶著他女兒睡,我明天帶著你們去感謝救了你們孩子命的季老先生。劉賀啊,我們人呢,就是要知道感恩,滴水之恩也要涌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 原來這人就是劉賀,他兒子和田思祥的女兒曾經差點因為過敏反應而丟了命,虧得季春來救治及時才能活下來。聽到楊銓的話,劉賀悶聲說:“我明白?!?/br> 楊銓瞧了他一眼,笑了笑,往外走去。 劉賀和田思祥本來都是熱血又愛國的人,懷著滿腔的熱情投入到自己認為十分神圣的事業之中,結果卻磕得頭破血流。后來他給了劉賀和田思祥一個機會,并不是因為他對老鄉特別好,而是因為他很享受欣賞劉賀和田思祥掙扎的模樣。 以他做事的嚴密程度,真想掩蓋一切的話怎么可能讓劉賀和田思祥發現什么?他是故意讓劉賀和田思祥發現的,他想看看這兩個家伙義憤填膺地逃開、義憤填膺地告發他之后,看到他搖身一變成為地質局掛名“顧問”時的表情。 在劉賀和田思祥告發過自己一次之后,楊銓又一次將他們收到手底下,慢慢地蠶食了他們的良知和道德。 楊銓很放心他們。 楊銓吃過沒學問的苦頭,所以這么多年來每天都會騰出一段時間來學習,很久之前他看過一個實驗叫“玻璃墻效應”,就是把跳蚤放進一個加了玻璃塞的玻璃瓶里,每次跳蚤往上跳的時候都會狠狠地撞擊到透明的瓶塞上,久而久之它就減小了自己往上跳的高度。這個時候就算拿走玻璃塞,跳蚤依然不會跳出瓶外,每次都只跳到原先被限制時的那個高度。 楊銓覺得這個實驗很妙,所以劉賀和田思祥撞上來的時候他就把他們當成了“跳蚤”。事實上人類跟跳蚤并沒有太大的不同,如今的田思祥和劉賀恐怕連當初自己是什么模樣的都忘得一干二凈了吧? 楊銓微笑起來,走去會客廳跟“菊田小姐”見面。所謂的“菊田小姐”全名叫菊田麗子,今年才二十三歲,但是見識過的男人大概超過了二十三個,因為她在床上實在非常放得開,即使是流氓出身的楊銓也覺得超乎想象。 只不過自古以來男人都有劣性根,越是推拒不從才越有征服欲,菊田麗子這樣的女人玩過了也就玩過了,沒誰會放在心上。 楊銓也一樣,他沒有拒絕自己送上門的菊田麗子,但嘗過之后就將她拋諸腦后。 他之所以出來見她,是因為菊田麗子說有人要殺她,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什么人會動這樣的女人,也不怕弄臟了自己的手。 菊田麗子一看到楊銓,紅腫的雙眼就落下淚來,慌慌張張地說:“楊銓先生,你一定要救我!” 楊銓笑睨著她一會兒,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你讓什么人給盯上了?” 菊田麗子說:“我,我……”她抬起我見猶憐的眼睛,“我本來是想跟華國負責人好好交流一下,沒想到剛跟對方喝了一杯酒,就有另外一批東瀛代表過來接手了我的工作。再然后,就有人對我說安藤先生要我從世界上消失……” 楊銓用腳趾頭去想都知道菊田麗子說的“好好交流”是指什么。菊田麗子口中的安藤先生他也知道是誰,那人叫安藤御,是個了不起的家伙,當初年紀輕輕就干掉了自己的老爸成為安藤家的唯一主人,只花了幾年就把安藤財團的老背景洗得干干凈凈,表面上看上去簡直比誰家都奉公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