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他已經什么都不想從鄭彤這里得到了。 從鄭馳樂那天拒絕他們那個收養建議時說的話看來,顯然是后者。 正是因為不再強求什么,所以才能心平氣和地面對、所以才會認定“姐”、“姐夫”這樣的稱呼不改口。 關振遠嘆了口氣,說道:“你和芽芽要跟樂樂好好相處?!?/br> 關靖澤“嗯”地一聲,目送關振遠離開。 他轉過身走回小床邊看著睡得分外香甜的佳佳,回想起三個人相處時的場景,心也不自覺地發軟。 既然以前沒有給過,那么以后也不需要了,有他和佳佳就已經足夠。 鄭馳樂當然不知道關靖澤無恥地把他自己加進了“需要”名單里面,他正為自己的事忙得腳不沾地。 在嵐山周圍的村莊跑幾天以后,季春來干脆地把鄭馳樂踢開了:“我帶你兩個師兄去東邊,成老師你們去西邊,樂樂,你自己往南走?!?/br> 鄭馳樂不服:“為什么我不能跟師父一起?” 季春來說:“這只是走訪而已,我也沒什么可教你的,倒是薛巖和大牛還需要帶帶?!?/br> 鄭馳樂瞪著薛巖和牛敢玉,那模樣兒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薛巖先受不了了:“師父,我跟樂樂一路吧,他也可以帶我,您帶著大牛就好?!?/br> 季春來點點頭:“也行?!?/br> 鄭馳樂沒話說了。 他帶好記錄本領著薛巖往南跑,開發是要因地制宜的,他們一路上要關注的是地勢、氣候,還得問問當地人有過什么栽種經驗。當然,一上去就發問是行不通的,還得跟人套套近乎,比如給人瞧瞧病之類的。 嵐山人常年跟藥打交道,對于醫術倒也有幾分心得,見鄭馳樂還真有幾分真本領,也就和他聊開了。 薛巖一開始還是跟以前一樣沉默,可鄭馳樂哪里會讓他閑著,招呼他也上前給人把脈。 一看薛巖那生澀的架勢,眼睛毒辣的人都笑了:“喲,這一看就是生手!” 薛巖也不惱,試了幾次以后就不再生疏了,認真地跟鄭馳樂得出的結果對照。 一路走過幾個村落,鄭馳樂收獲頗豐,薛巖也獲益匪淺。 兩個人走了一整天才踏著余暉回嵐山小學。 回程由于趕著回去,倒是沒怎么說話。 直到校舍出現在他們眼前,薛巖才突然開了口:“樂樂,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踏實?!?/br> 鄭馳樂一愣,笑了起來:“我也這么覺得?!?/br> 不知怎地,鄭馳樂給關靖澤回信時神使鬼差地把這一段對話寫了進去。 薛巖和牛敢玉都在慢慢改變,鄭馳樂心里當然很欣慰,可這些話他不知道可以對誰說,想來想去也只有關靖澤能聊上兩句。 關靖澤看到信時在心里刷刷刷地寫上了薛巖的名字。 ——發現威脅。 很可惜,他還沒法把這個威脅解決掉。 關靖澤決定按兵不動。 他開始詳細地把這邊的情況寫在給鄭馳樂的信里,包括佳佳開始學爬了、鄭存漢精神好了很多等等,最后詳細地說起東邊污染情況的調查進展:關振遠聯合了省公安廳、省環境保護廳、省院醫療隊組成調查小組,掃除了調查障礙,雷厲風行地展開了調查。 關振遠一向硬氣,既然決定要介入就不會瞻前顧后,這次調查聲勢浩大,就連不再調查名單內的廠子也有不少嚇得關門大吉、卷款逃亡——這些家伙簡直是不打自招了。 有不少人暗里笑關振遠是個愣頭青,都幸災樂禍地等著看他怎么收拾東邊這個爛攤子:污染容易治理難,他把這事兒揭出來不是等于把東邊這一塊的生路都斷了嗎? 對于種種非議,關振遠卻只有一句話:“難治也治,盡量說服重度污染區的居民及早遷出,在沒有解決污染問題前受污染地區產出的東西統統不允許進入市場?!?/br> 關振遠是淮昌的一把手,他一發話底下就全安靜了,只是心里都在盤算著自己該怎么應對才好。 不能怪他們憂心忡忡,這么一來東邊這一塊不僅不能提供稅收,還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這不是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嗎?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支持的,當場就有人自動請纓攬下污染地區的治污重擔,這人叫解明朗。 解明朗后來也是很有名的家伙,他十年如一日跟污染打交道,被稱為“防污治污第一人”。 關靖澤在信里提起解明朗是想讓鄭馳樂幫忙想想接觸污染物時有什么有效的防護方法,因為解明朗辦事經常親力親為,最后因為經常行走在污染區、接觸污染物而得了重病,命在旦夕。 那樣的結局想起來還是令人唏噓。 張世明在會議過后就找過解明朗,了解到治污的難度后拍板定案:必須擴大報道、擴大影響。 這時候國內的媒體還處于“報喜不報憂”的階段,很少有大篇幅、大版面報道某件負面新聞的狀況出現,畢竟出現這種新聞對于當地的負責人而言也是赤裸裸的打臉行為! 張世明跟關振遠坐下來談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在九月一日這個全國開學日開始全程跟進報道。只有引起更多的關注,才能讓更多的人注意到污染的嚴重性。 在這種信息閉塞的年代,做好這種專題并把它傳播到其他地區,對張世明而言也是一個挑戰。 但是張世明顯然并不害怕這種挑戰。 “你問過我為什么要選那樣的路?!标P靖澤在信的最后寫道:“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他們都已經在前面開路,而我只是跟著他們往前走而已?!?/br> 鄭馳樂接到關靖澤的長信時已經快開學了。 暑氣漸漸散去,秋意慢慢滲進來,四面吹來的風都泛著涼氣。嵐山的霧氣也不知從哪生出來的,一到清晨就霧蒙蒙一片,直到朝陽升空才肯散去。 他看完關靖澤的信后小心地把它收起來。 關靖澤跟他一樣也有許多不能和其他人說起的話,畢竟這些話不應該從他們這種年紀的孩子口里說出來。 通過關靖澤的描述,鄭馳樂可以勾勒出關靖澤成長的環境。 出生在那樣的家庭注定不會得到太多的關愛,因為家庭中的每一個成員肩上都挑著重擔,永遠騰不出太多時間來關注小孩的成長。 這樣的成長環境造就了關靖澤那極少與人親近的個性。 同時關靖澤從小耳濡目染的正是那種敢挑重擔、敢當大任的大氣魄,所以他沒有把時間浪費在博求關心、博求關注這種事上面,他學什么都比別人認真、做什么都比別人努力。 正是這樣,才有了他認識的那個關靖澤。 關靖澤那家伙會費心寫這樣的信,恐怕是擔心他走不出來吧?擔心他因為身世而難過、因為他因為重回故地而傷懷,所以隱晦地勸他往前看——看到更多的他們應該去做的事。 鄭馳樂笑了起來,將信收進口袋里。 我怎么會輸給你呢? 我可是鄭馳樂。 步入秋天后鄭馳樂開始變得格外忙碌。 “前世”鄭馳樂已經跟季春來一起一一踩過點,所以他的“網”撒得非常準,如今幾乎每天都會有來自各地的交流信件:有交流醫案的、有讓“嵐山野醫”幫忙辨識藥材的、也有交流行醫心得的…… 季春來每天都把鄭馳樂、薛巖、牛敢玉三人叫到一塊,拿著這些現成的“教材”展開探討式的教學,最后由鄭馳樂擬寫回信。 同時魏其能也交給鄭馳樂一個任務:讓他多帶幾個有希望考淮昌一中的好苗子。 起因是鄭馳樂跑去跟魏其能借書,說要跟薛巖、牛敢玉一起考淮昌一中。 魏其能相當不要臉地說:“趕一只鴨子也是趕,趕一群也是趕,你就順便組織組織其他人好了?!?/br> 當然,這也不是沒好處的,鄭馳樂接下這個任務后他需要什么書魏其能就給他買什么書,并且無條件提供一切物質條件。 鄭馳樂也不拒絕,說什么他也是二十五歲的成年人,這點小事是難不倒他的。 以前他跟嵐山這邊的人處不好是因為一心想著離開,真想跟這些小鬼打好關系還不容易嗎? 于是鄭馳樂的小肩膀上又多了一個擔子。 一眨眼就到了學期末,成鈞站在魏其能的辦公室外頭往下看,正好瞅見鄭馳樂在跟人打球放松——那家伙居然敢拿他那小身板兒帶隊跟牛敢玉那批體育生對抗。 成鈞嘖嘖贊嘆:“這小子還真是活力無限,難怪你這么壓榨他?!?/br> 魏其能笑了起來:“怎么能說是壓榨?這叫激發他的潛能?!闭f完他又問起成鈞項目進展。 嵐山的開發計劃在眼下鬧得沸沸揚揚的“治污行動”對比下顯得非常低調,但關振遠對這一塊有著十二分的重視,早就派了人下來跟進,有了人力和??畹耐度?,進展當然是喜人的。 成鈞提到這個就來了精神,眉宇之間充滿了自信:“把這段時間拿到的第一手資料好好整合一下就能拍板定案了?!?/br> 魏其能高興之余又忍不住嘆息:“我不如你?!?/br> 成鈞拍拍他的肩:“別說這種話,你能重新振作起來我們心里都很高興?!?/br> 這時魏其能辦公室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魏其能拿起電話接聽,那邊的人顯然不太鎮定:“小魏啊,我是老孟。上邊有人要到你們嵐山小學視察,你可要好好接待啊?!?/br> 原來是省里管著教育這一塊的孟局長,明里跟他父親魏長冶沒半點關系,但這些年來對他很關照,說是他的長輩也不為過。 魏其能笑問:“孟局,什么人這么重要,居然要您老親自通知我?” 老孟說:“唉,我就直說了……來的人是耿修武?!?/br> 魏其能沉默下來。 第36章 講和 負責嵐山這一帶的郵遞員正好是嵐山人,每天第一件工作就是把嵐山的信件收起來,最后一件事則是把嵐山的信件和報刊送到每家每戶。 鄭馳樂收到的東西越來越多,跟郵遞員也很熟了。這次郵遞員又給鄭馳樂帶了一大把郵票和信封,正巧鄭馳樂也在,他笑呵呵地說:“樂樂,我們局長說你可成了他的大戶啊,回頭得好好認識認識你?!?/br> 鄭馳樂說:“要是你們郵局只靠我這點‘業務’過活,你可得早點兒另謀高就了?!?/br> 說完鄭馳樂又跟郵遞員聊起天來。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處,住久了所有人都相互認識、什么消息都能互通有無,鄭馳樂跟郵遞員聊了一會兒就把附近的情況了解得差不多。 末了郵遞員想起鄭馳樂對醫學好像挺感興趣,就跟說起鄭馳樂說起最近說的一則傳聞:“聽說在老雁鎮那邊出了個怪事,有兩家人在衛生站那生了‘穿山甲’?!?/br> 鄭馳樂不解:“穿山甲?” 郵遞員說:“就是剛出生的孩子跟穿山甲一樣長出了鱗片,而且被人一抱就縮成一團,怎么都不吃奶,聽著怪嚇人的。衛生站那邊發愁了好些天也沒找著辦法,都叫轉移到省城去檢查?!?/br> 鄭馳樂在心里暗暗算了算,詢問道:“都在老雁鎮衛生站生的?” 郵遞員說:“沒錯!現在都沒人敢去那兒生孩子了?!?/br> 鄭馳樂點點頭,笑瞇瞇地說:“這事兒真夠稀奇,多謝老哥你告訴我?!?/br> 鄭馳樂從門衛那挑出寄給“嵐山野醫”的信件,意外地發現還有關靖澤寄給自己的包裹。 他抱著報紙、信件、包裹回到已經歸季春來管的“校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