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從知道鄭彤是自己親生母親、鬧騰著要母子相認時開始,鄭馳樂就再也沒有體驗過醒來時身邊有人的感覺。他一開始還搞不清楚狀況,等睜開眼時才發現自己正抓著人胳膊不放。 而被他抓著的關靖澤正定定地瞅著他。 鄭馳樂馬上放手,笑著打哈哈:“我睡相不是很好?!?/br> 關靖澤很同意他的話:“確實不是很好,昨晚在我睡前你有三次變成橫著睡、有兩次把枕頭弄到了地板上;在我躺到床上以后你有兩次抓著我不放,四次把腳壓到我身上?!币娻嶑Y樂的臉越來越黑,他好心地寬慰了一句:“不過也還好,至少你不打呼嚕?!?/br> 鄭馳樂:“……” 他怎么覺得關靖澤每分每秒都在刷新他的認知! 鄭馳樂換回自己的衣服后就出去吃早餐,關振遠正坐在那兒看報呢,見到鄭馳樂以后說道:“樂樂,你今天要去找吳先生?” 鄭馳樂點點頭。 他得去吳棄疾那兒摸摸底,想辦法搞清楚吳棄疾跟他師父有什么淵源。 關振遠說:“我去上班時正好要經過那邊,把你順道載過去吧?!?/br> 鄭馳樂說:“謝謝姐夫!”然后笑瞇瞇地接過鄭彤盛過來的稀粥,又嘴甜地道謝,“謝謝姐!” 一家人吃完早餐,關振遠就把他的“座駕”退了出來,一家經典款的老牌自行車。 鄭馳樂發育得比較晚,后座比他的腰部還高。 關振遠見鄭馳樂看著自行車發愣,一手搭著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邊勾,笑著打趣:“怎么?覺得不夠你們魏校長的車子氣派?” 鄭馳樂溜須拍馬:“姐夫以身作則,廉潔奉公??!” 關振遠哈哈一笑,抬手捏捏他的鼻子:“瞧你這油嘴滑舌的,到底跟誰學的?” 鄭馳樂覺得心里暖洋洋的。 他師父季春來上了年紀,性格又比較守舊,再怎么關心他都不會跟他說笑打鬧;他師兄倒是跟吳棄疾差不多大,可那脾氣簡直就跟季春來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連話都不多。 可以說關振遠是他遇到的人里面最接近“父親”這個角色的人。 鄭馳樂暗暗下定了決心:絕對不讓自己和鄭彤的關系暴露出來。 關振遠當然不知道自己無心的親和會讓鄭馳樂生出那么多感懷,他騎著自行車把鄭馳樂送到吳棄疾新開的門診那邊。 等到了地方,他們卻看到了令人吃驚的一幕。 在門診左邊居然停著一溜的高檔車,不是魏其能的摩托,更不是關振遠的自行車,而是真正的“四輪”。 鄭馳樂對車子關注得不多,但判斷一輛車上不上檔次的眼力還是有的,很明顯一溜的車都“貴不可言”。 鄭馳樂和關振遠面面相覷,那邊的車上卻已經出來一批人。 先出露臉來的是幾個穿著普通西裝的高大男人,他們的面容看上去都有點兇狠,即使打扮得像文化人也掩蓋不住身上的煞氣。其中一個男人繞到車子另一邊打開車門,一個大約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就從車上走了下來。 這年輕人穿著樣式極好的休閑服,做工看起來非常精細,而他的長相看著像外地人,膚色偏白,五官精致,要不是他的目光銳利得直抵人心,一眼看去很有可能會把他錯認為漂亮的女人。 鄭馳樂想到了自己“回來”前“治療”的那個小白臉。 那個家伙同樣也長得出色得很,可整個人的氣場卻撐不起他的長相,所以才會給人一種“小白臉”的感覺。 眼前這人則完全不會。 似乎是察覺了鄭馳樂的視線,那人轉過頭朝鄭馳樂笑笑。 他的下屬已經走進診所跟吳棄疾交涉。 鄭馳樂耳尖地聽到那些西裝男講的居然是東瀛語,不由認真回憶起吳棄疾的背景來。 吳棄疾后來由醫入官似乎也有過一番波折,因為他父親的meimei——也就是他的姑姑好像嫁到了東瀛,生下了他的“表弟”,這個“表弟”后來拿到了家族繼承權,成為了東瀛某大財閥的當家人。這個背景和吳棄疾到東瀛留學的經歷好像曾被人拿出來做文章,許多質疑吳棄疾的聲音在那時候冒了出來。 難道這些人跟吳棄疾的姑姑有關?或者這個年輕人其實就是他的“表弟”? 鄭馳樂心里直冒問號,關振遠卻已經注意到更多事,尤其是看到跟吳棄疾一起出來的人以后低聲訝道:“居然是陳老領導!” 鄭馳樂也注意到了吳棄疾身邊那個拄著杖走出來的老人,心里忍不住感嘆吳棄疾運道好。 別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楚得很??!后來正是這位陳老領導直接把吳棄疾推薦給了很多人,給吳棄疾鋪平了青云大道。 這位陳老領導到底是何許人也,看關振遠的反應就知道了。關振遠可不是一乍一驚的人,他出身首都關家,從小到大什么人沒見過?能讓他震驚的人分量肯定是非常大的。 你要是問這位陳老領導曾經身居什么要職,那么肯定很少人能說得出來??芍浪娜瞬欢?,不代表他的地位不高,要知道現在首都好幾位大佬見到他以后都得喊一聲“老哥”,家中晚輩統統對他尊敬有加。 到了他這個層次,職位根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說話的分量很大! 沒想到能夠看見這接連上演的好戲,連關振遠都差點忘了正事。等他想起自己不能遲到以后,相當扼腕地對鄭馳樂說:“我得趕去上班了,你呆在吳先生這邊沒問題吧?” 鄭馳樂說:“沒問題!” 關振遠揉揉他的腦袋,把他帶過去跟那位陳老打招呼。 陳老自然沒想到關振遠會認識吳棄疾,不過他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把震驚流露在臉上,聽到關振遠的問好后只是微微頷首:“小關工作還順利吧?” 關振遠笑道:“托老領導的福,一切順利?!?/br> 陳老把目光移到鄭馳樂身上,覺得這孩子有點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能對得上號的人。他問道:“這不是你家靖澤啊,誰家的孩子?” 關振遠說:“這是我妻弟,叫鄭馳樂,您喊他樂樂就成了。昨天吳先生說他的門診今兒開張,讓樂樂過來開開眼界,我就把他帶過來了?!?/br> 陳老說:“那他可真是來對了,今天恐怕有很多熱鬧好瞧啊。別看小吳年紀跟你差不多,他能耐大著呢,今天這家小診所的門檻肯定會被人給踩爛?!?/br> 關振遠說:“要不是還要上班,我肯定得留下來看看?!?/br> 聽他這么一說,陳老擺擺手:“你要上班就趕緊吧,小吳做事周全得很,不會把你們家樂樂弄丟的?!?/br> 關振遠也不多留,應了一聲就騎上自行車走了。 吳棄疾已經和那個很有可能是他“表弟”的年輕人碰頭,不知道他跟對方說了什么,那人很快就折返車中,揚長而去。 轉頭瞅見鄭馳樂,吳棄疾本來有些冰冷的神情馬上恢復如常:“來了?會泡茶嗎?” 鄭馳樂一愣,說道:“會?!?/br> 吳棄疾說:“那好,你幫我去泡茶?!?/br> 門診里面還設有一間接待室,鄭馳樂在吳棄疾的示意下呆在接待室燒水泡茶,吳棄疾則邀請陳老落座:“沒想到您還沒來得及坐下就碰上了那家伙,真是對不住啊老領導!” 陳老說:“這有什么?聽說你這‘表弟’是回來投資的,除了開設公司以外還扶持了幾家學校,無論怎么樣,這總是件好事。你父親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了,這一點你可別學他,眼界不開闊點兒,什么路都走不遠?!?/br> 吳棄疾說:“陳老說的是??赡恢?,在他們這種人眼里利益是最重要的,無論他們做事時披著怎么樣的皮,最終目的都是牟取最大利益。我年少無知時就吃過他們家的虧……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闭f道這個吳棄疾有些黯然,瞧見鄭馳樂豎起耳朵在偷聽,笑著一把按住他的腦袋:“小小年紀的,好奇心別太重?!?/br> 鄭馳樂嬉皮笑臉地反駁:“沒有好奇心的人是學不好任何東西的!” 吳棄疾本來還想說些什么,第三批客人已經到來了。 這次來的人排場沒那么大,鄭馳樂卻還是眼尖地將對方認了出來:領頭那個微微發福的中年胖子不是家里富得流油的華中富商周大成又是誰? 鄭馳樂很自覺地泡好茶送到他們手上。 有了第三批客人自然就會有第四批、第五批……不同的人物走馬燈似地前來祝賀門診開張,鄭馳樂倒茶都倒得手軟了。 等吳棄疾送走了所有人,鄭馳樂才發覺自己好像渾身酸痛,忍不住站起來活動筋骨。 鄭馳樂算是開了眼界了:僅僅依靠一身醫術就把人脈經營成這樣,吳棄疾簡直是天生的政客。 負責給人斟茶倒水累是累了點,但能聽到這么多墻根也是值得的! 鄭馳樂再一次恢復活力,跑去外面問吳棄疾還有沒有什么事要做。 見到鄭馳樂那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吳棄疾倒是有些吃驚了。 他差遣鄭馳樂做事只是想瞧瞧鄭馳樂心性怎么樣,沒想到鄭馳樂不僅堅持了整個早上,這會兒還精神抖擻地跑來自動請纓想要繼續幫忙。 這家伙身上真是有使不完的勁??! 吳棄疾故弄玄虛:“當然還有事要你做,而且是很重要的事?!?/br> 鄭馳樂被他唬住了:“什么事!” 吳棄疾瞅見他那認真的小模樣兒,朗聲笑道:“我們去下館子,你得負責多吃點?!?/br> 第13章 淵源 吳棄疾很快就把門診關了,領著鄭馳樂去找地方吃飯。本來他還想著想帶鄭馳樂去吃頓好的,鄭馳樂卻在轉過一條街后突然指著旁邊的一個云吞檔說想吃云吞。 鄭馳樂當然不是想給吳棄疾省錢,他只是覺得那個云吞檔的“檔主”眼熟極了——不是他在淮昌一中的同桌陸冬青又是誰? 陸冬青長相很普通,性格有點內向,面對生人時很靦腆。當初鄭馳樂還跟他做了大半年的同桌來著,硬是在陸冬青被人打了一身傷才發現他被人欺負了大半年。 陸冬青被人欺負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性向,而欺負他的人叫曹輝,跟陸冬青在一個初中念書。 鄭馳樂在事發后逼問了很久,陸冬青才吐露實情:陸冬青喜歡男的,而且還暗戀著曹輝,這件事被曹輝知道以后曹輝覺得很惡心,每次見面都惡語相向;陸冬青后來都避著他走,第二學期甚至轉到了其他班,一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直到考上淮昌一中后又跟曹輝分在一個班里才再次碰面。 鄭馳樂對愛情這東西沒什么概念,在陸冬青吐露性向的時候也沒別的感覺,只是覺得奇怪:男的也能喜歡男的? 他本著求知若渴的科學精神跑圖書館查閱資料、沒臉沒皮地跑去別人那蹭電腦用,收集了各方面資料以后終于弄明白了:這是一種很正常的現象,就像有的人喜歡用左手、有的人喜歡用右手一樣正常。 因為經常使用右手的人比較多,所以人們才把習慣使用左手的人稱為“左撇子”。身體上的“左撇子”對其他人并沒有不好的影響,也不會影響自己的正常生活,頂多在使用專門為右手設置的產品時會有點不方便而已。然而在幼時如果孩子出現了“左撇子”傾向,就會被告知這是錯誤的,要求孩子改正。 事實上這并不是“錯誤”,而是一生下來就已經被決定好了的。后天的引導可以改變這種天性、可以根據大眾的認知把他引上“正道”,但是如果你認為感情上的“左撇子”是一種“錯誤”而去反對甚至歧視它的話,才是真正的錯誤。 鄭馳樂當初就把這個觀點整理成文章投給了校報,校報的負責老師雖然覺得這個話題太過“超前”,在復核過鄭馳樂的參考文獻后卻還是拍板決定:可以刊出! 這期的校報引起了校內熱議,再加上他那些朋友們的推潑助瀾,淮昌一中里面刮起了一陣“南風”。當然,這并不是指同性相愛的現象像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而是指在這股“南風”刮過以后,在淮昌一中這一屆的大部分師生心里都埋下了一個種子:感情上的“左撇子”并不是什么惡心的事。 鄭馳樂常被季春來夸的就是這一點:只要他想弄明白一件事就會千方百計地去弄明白,不管遇到什么困難他都絕對不會畏縮。而且只要是他認為對的,他就敢站出來說話,不管它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后果。 這種性格在很多地方都顯得太擰拗了,可在學醫時卻是難能可貴的:他肯鉆研、接受能力強,但又有自己的堅持,長此以往,肯定能闖出自己的路來。 鄭馳樂可從不認為自己這性格有多可貴,他只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遠遠瞧見個頭比同年人要小的陸冬青在攤位上忙碌,鄭馳樂就想起了陸冬青曾經輕描淡寫地提到過自己初中時父親舊傷發作,幾乎下不了床,所以整個暑假都幫父親撐著自家云吞檔的事情。 沒想到他的云吞檔居然就在吳棄疾的新診所附近。 吳棄疾顯然也注意到云吞檔只有一個矮小的小豆丁,不由問道:“檔主不在?” 陸冬青靦腆地抬起頭,聲音有些生澀:“我、我就是!”見吳棄疾看起來很親和,他話也說得順暢了些,“凈云吞和云吞面我都會做,您、你們要吃什么?” 吳棄疾問鄭馳樂:“你要吃什么?” 鄭馳樂忍耐著和陸冬青打招呼的沖動,說道:“凈云吞!不要蔥?!?/br> 吳棄疾說:“一樣,不過給我兩份?!?/br> 陸冬青點點頭:“嗯,記下了。你、你們到那邊坐,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