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他跟鄭馳樂,從來都沒有半點交情。 見到鄭馳樂臉上那熟悉的神情,關靖澤心里的謎團越來越大。 他隱隱覺得鄭馳樂針對自己的原因、鄭馳樂突然離開的原因、鄭馳樂和鄭彤一起說謊的原因,應該都指向同一個事實。 關靖澤一點不著急,鄭馳樂不是成了他“舅舅”嗎? 來日方長。 關靖澤說:“淮昌一中的加試除了我們平時學的東西以外還會考百分之二十的初中課程內容、百分之二十的課外內容,它劃定的參考書目我都買了,你要不要在我家住幾天跟我一起復習?” 鄭馳樂仔細一想,自己已經離開學校十幾年,對于考試已經有點兒生疏了。而且關靖澤說的這些參考書目恐怕就是他當初被關靖澤擠到第二名的原因吧?那必須得補! 鄭馳樂果斷地點頭:“好!” 關靖澤可不會白白便宜了鄭馳樂,他的目的很快就暴露了:“那么買書的錢我們一人付一半?!?/br> 鄭馳樂:“……” 這家伙真的是首都關家的人嗎!他以前怎么沒發現這家伙這么摳門? 不過一想到關靖澤才十一歲,鄭馳樂又釋然了,這歲數的孩子哪個不是只能靠家里給零花錢的?關靖澤想找人平攤書錢也是很自然的事,誰不想手里多幾個錢??! 只不過關靖澤在鄭馳樂心目中那個冷淡又冷漠的形象已經徹底坍塌,連渣渣都不剩。 原來這家伙也有這么“人性”的一面,到底還只是個小孩嘛! 鄭馳樂頓時把自己擺上“長輩”的位置,相當大度地說:“沒問題,回去后我把錢給你?!?/br> 關靖澤沒再說話。 這時乘風機械廠已經在眼前。 關靖澤牽著鄭馳樂的手下車,暗道這軟乎乎的手感挺不錯的,搞得他都快上癮了。 鄭彤沒有注意到兩個小鬼的親近,她一到廠子里就進入了“廠長”這個角色,干脆利落地叫人把事情都安排好,自己領著吳棄疾往廠房里走。 吳棄疾在他的帶領下看到了那批鄭彤從東瀛那邊爭取來的醫療器械,對于國內現在的水平來說,這些東西已經很不錯了。 雖然歐美和東瀛都有比這個更先進的好家伙,可飯得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地走,急不來的,就算一夜之間把別人的東西全搬過來,國內有哪家廠子可以生產?又有那間醫院能將它們統統吃下? 所以鄭彤的選擇還是很正確的,想來在未來幾年內這些來自東瀛的器械都還有很大的市場。 吳棄疾把東瀛送過來當樣板的醫療器械一一試用以后,把自己評估的結果說了出來。 有了專業人士的肯定,鄭彤心里有底多了,她說道:“真是麻煩吳先生了?!?/br> 吳棄疾卻突然一皺眉,彎腰檢查起幾個高精度的零件,又繞著其中一個“大家伙”走了一圈,回到鄭彤面前以后語氣就變得很凝重:“你有沒有跟東瀛那邊購買配套的生產系統,或者至少要一個生產機床?” 鄭彤一愣,翻了翻帶了過來的合作資料,確認過后就搖搖頭說:“沒有,我們的機床還很好,車間師傅已經詩過了,可以達到這些配件要求的精度?!?/br> 吳棄疾搖搖頭說:“你先別急著投入生產,這些人可是挖了個大坑在等著你??!” 鄭彤心頭一跳,連忙問道:“什么大坑?” 第10章 痛哭 吳棄疾在東瀛留學時就知道東瀛人并不全都是萬惡不赦,但萬惡不赦的東瀛人確實存在,對于這部分人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對方的意圖。 在仔細檢查過后,吳棄疾跟鄭彤說起自己的判斷:“這批東西不是不好,相反,它確實很不錯,可惜國內現有的生產系統是跟不上它的要求的——不是精度的問題,cao作小心一點精度確實是可以達到的,問題在于它不僅要求精度,還特意設置了別的限制。以現有的生產系統去生產這批醫療器械,成品看上去與樣品無異,可真正應用到臨床時卻會意外頻出。測試時畢竟不比真正使用時細致,如果在測試時沒有發現這一點,造成的后果是難以預料的;如果在測試時發現了這一點,你的產品也就沒法上市了?!?/br> 無論是哪種結果,對乘風機械廠都是個重大打擊,對鄭彤而言更是一場巨大的危機:廠內本來就有反對她的聲音,出了這種事她的位置絕對岌岌可危。 鄭彤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人,聽到吳棄疾的話后很鎮定。 本來她邀請吳棄疾過來只是因為白老對他的大力推薦,對于吳棄疾這個人她不太了解,沒想到吳棄疾真的瞧出了問題來! 鄭彤深知遇事更要冷靜,所以她確認般問道:“吳先生確定?” 吳棄疾一聽就知道她不打算輕易相信自己,除非他能拿出更好的證據。 他本來就想借機會和關家打好關系,碰上了這種事自然不會放過。 吳棄疾自信地說道:“如果你能夠提供廠子里生產的樣品,我可以讓你看看cao作起來會發生什么事?!?/br> 這批醫療器械打算在冬季上市,所以年初就已經開始嘗試生產,鄭彤想了想,將吳棄疾領到另一個車間。 吳棄疾一看到乘風自己生產的樣品就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他走過去啟動儀器,一切都運轉得很正常,可是在他接連進行七個連續cao作時儀器突然跑不起來了,喀拉喀拉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鄭馳樂“啊”地一聲,忍不住上前查看聲源處,一看就心驚不已:這個地方竟然出現了小規模易位! 如果這種狀況出現在臨床工作上,治療過程被打斷不說,很有可能還會鬧出人命! 吳棄疾對鄭馳樂敏銳的反應很意外,見鄭馳樂目光恍然如悟,似乎把事情都看明白,不由更加喜歡這心思敏捷的娃兒。 吳棄疾笑著問鄭馳樂:“小鬼,你瞧出了什么?” 鄭馳樂冷冷地說:“用心險惡!” 對方拍了人來指導生產,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問題,可他們并沒有提醒鄭彤。一般產品過檢時也不會像吳棄疾這樣進行高強度的連續cao作,這個問題很有可能會在誰都沒察覺的狀況下帶到臨床上,到時一出事就是大事! 吳棄疾對鄭馳樂是越看越喜歡,平時就透著股機靈勁,遇上事兒瞧起來又冷靜得很。 要不是地方不對,他肯定得把這小子拐成自己的徒弟! 鄭彤的臉色已經變得凝重起來,吳棄疾沒有繼續說什么,可連鄭馳樂都能看出“用心險惡”四個字,她怎么會看不出? 鄭彤當機立斷地說:“吳先生你辛苦了,還要辛苦你多留一下,我馬上就請專家組過來一趟。如果真的有問題,我會趁著今天下午的‘生產指導’跟東瀛那邊的人談判,這問題要是不能解決,虧本我也會把這批產品全砸了?!?/br> 吳棄疾對鄭彤刮目相看。 有這樣的魄力,難怪這么年輕就被委任為機械廠的廠長! 當天下午乘風機械廠熱鬧非凡。 鄭馳樂和關靖澤都被歸為“小孩子”行列,被鄭彤安排在辦公室呆著。 兩個人都不是真正的小鬼頭,當然不會跑過去鬧騰。天氣熱得要命,也沒個人來招呼他們,關靖澤早有先見之明,揭開自個兒帶過來的水壺說:“要喝水嗎?” 鄭馳樂這才注意到他居然拎著個軍用水壺,頓時想要從關靖澤口里套出點話來:“好像你家很多東西都是軍用的啊?!毕耜P靖澤的床鋪。 關靖澤說:“我二叔在軍隊里面,他習慣用舊的那套,就把新的給了我?!彼荒樥?,“節儉是關家家訓?!?/br> 鄭馳樂點點頭。 這年頭商品經濟慢慢興盛起來,但凡有點錢的家庭哪個不講究享受?可關靖澤家就完全沒有沾染那種奢華之氣,質樸得叫人驚訝。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沒法將關靖澤跟這種環境聯系起來,可這會兒仔細一回想,關靖澤好像還真的沒追求過物質享受這方面的東西。 關家的教育方式果然非同一般??! 跟著吳棄疾、鄭彤走了那么久,鄭馳樂確實有點渴了,他接過關靖澤的水壺仰頭灌了起來。 關靖澤等他喝完,拿回去自己喝了幾口。 關靖澤表現得非常自然,鄭馳樂也不覺得有異,趴在窗邊邊觀察廠房那邊的動向邊對關靖澤說道:“不知道那邊的情況怎么樣了?!?/br> 關靖澤瞥了他一眼,說道:“那個吳先生會把事情解決掉的?!?/br> 鄭馳樂想到吳棄疾后來那毀譽參半的名聲,不由有些納悶:“你這么相信他?” 關靖澤說:“白老肯推薦他,說明他的醫術確實不錯,而且也不是獨來獨往的那種人;相反,他應該是那種很會經營自己的人,而且有自己的原則。聽白老說他是自己愿意代替白老來幫芽芽調養的,這說明他有意和我們家交好,白老的調養方案確實很好,他不想拿芽芽的健康來博自己的前程,所以他想從別的方面表現一下自己?!?/br> 鄭馳樂聽著關靖澤有板有眼的分析,突然就有種身邊的人也換了芯子的感覺,可是想到關靖澤以前在淮昌一中時也是這少年老成的模樣,又覺得自己的懷疑有點可笑。 如果關靖澤也回來了,不可能會這么平靜地跟自己相處! 鄭馳樂可不會因為關靖澤比自己“小”就輕視關靖澤,他正經地發問:“如果我姐不提出邀請的話,他也沒機會表現啊?!?/br> 關靖澤說:“他本來是想表現自己的‘相人’能力,可他不知道我爸最反感這個,找錯方向了。后來他也發現了這一點,于是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移到你身上——因為你姐在意你,由你入手是最能引起她關注的?!彼Y合自己對吳棄疾的了解,冷靜作結,“吳先生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因勢利導,讓事情順著他的意來發展?!?/br> 這并不是關靖澤的偏見,后來吳棄疾之所以能平步青云,跟他的圓滑處事、精于算計是分不開的。 仔細回想起來,吳棄疾和鄭馳樂的師父季春來之間似乎有矛盾,也不知鄭馳樂有沒有受季春來影響? 關靖澤暗暗思索,鄭馳樂也在回憶著跟吳棄疾相關的東西。 吳棄疾后來揚名海內外,在醫學界有著極高的聲譽,自己也由醫入官,在華國首都占據了一席之地。他師父季春來似乎極不喜歡吳棄疾,連帶地他和師兄也沒怎么和吳棄疾往來,只在一些醫學會議上見過吳棄疾的面。 唯一一次接觸似乎是吳棄疾走過來詢問:“季老還好吧?” 他師兄說:“師父很好?!?/br> 這種私底下的問候那么多年來僅有一次,鄭馳樂都快把它忘得差不多了。 往深里一想,吳棄疾怎么會從有數千人到場的會場里找到他們兩個不起眼的新人、特意繞過來說話的?而且吳棄疾的一些治療理念怎么會微妙地跟季春來重合? 難道吳棄疾和他師父有什么淵源? 鄭馳樂隱隱覺得自己抓住了什么,可是那抹靈光在他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逝,很快就消失了。 鄭馳樂覺得心里有個小爪子在抓啊抓,立刻就打定主意:明天他一定得跟著吳棄疾去他的新診所,好好旁敲側擊一下! 話又說回來,關靖澤小小年紀就琢磨這個,不覺得累得慌嗎? 鄭馳樂覷了關靖澤一眼,說道:“我覺得你跟個小老頭兒似的?!?/br> 關靖澤被他一提醒,也意識到自己分析起事情來不太貼近自己的年齡,所以他決定不討論這個話題了。他說道:“剛剛來的時候我看到對面有間圖書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鄭馳樂被他這么一提也想起來了,在乘風機械廠對面確實有這么一間圖書館。 鄭馳樂說:“走,去看看?!?/br> 關靖澤給鄭彤留了個紙條,牽著鄭馳樂往外跑,在門衛熱心的指引下過了馬路,走進那間老舊的圖書館里。 這片老城區也在拆遷范圍內,再過兩三年大概就要拆除了。關靖澤記得那時候鄭馳樂就愛往這邊跑,他也跟著來了幾次,只不過都沒跟鄭馳樂說上話。 走到二樓的閱覽區,關靖澤微微一頓,瞧著窗外的景致。 鄭馳樂常坐的位置似乎正對著乘風機械廠的大門??! 關靖澤目光微動,指了個相反的方向對鄭馳樂說道:“我想起有幾本書想要看,去那邊找找?!?/br> 鄭馳樂點點頭,沒察覺關靖澤的算計,在原地站了站就挪向那個熟悉的位置。他以前常常以看書為由跑來這邊,為的就是時不時地抬起頭看看能不能看到鄭彤出入。 回想起來那時候還真有些矯情,心里要是在乎的話就沖上去抱著哭鬧??!哭到對方心軟,什么事不好說?心里要是真不在乎就別時時刻刻惦記著! 很沒意思。 可是想到那個經常跑上好幾站路傻傻地坐在這里、傻傻地想要遠遠看自己母親一眼的年幼的自己,鄭馳樂發覺時間似乎真的很無情。 當他已經能理智地選擇最好的方式對待鄭彤、當他已經能理智地喊鄭彤一聲“姐”,那個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堂堂正正喊鄭彤一聲“母親”的自己似乎已經被殺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失去了那份念想的“成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