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鄭馳樂愣住了,整個人像是一腳踩空了似的,一顆心沒個著落點。 他跳起來抓住囚室的鐵欄追問:“為什么!” 季春來轉過身背對著鄭馳樂,聲音沒了一貫的和藹:“走吧,你再來找我我也不會再教給你任何東西?!?/br> 鄭馳樂正要追問原因,牛敢玉卻突然急匆匆地跑過來:“樂樂,薛巖出事了!” 鄭馳樂知道自己應該馬上趕去看看薛巖的情況,雙腿卻像定住了一樣挪不開。 他想不明白季春來為什么突然冷下臉,以前他做過再了糟心事季春來都對他很寬容,這一次他什么都沒做! 聽不到他離開的聲響,季春來轉了過來,銳利的眼睛掃視著鄭馳樂:“你把你的朋友帶進來,現在卻光顧著自己的事其他而不顧,心里就不覺得羞愧嗎?” 鄭馳樂咬咬牙說:“我明天再過來見您!” 季春來說:“你再過來我就向監獄那邊投訴你干擾了我們的正常生活,相信他們會把你永遠地擋在監獄大門外?!?/br> 鄭馳樂的心都涼了大半。 他很了解自己這個師父,對自己人季春來向來關愛有加,對外人卻絲毫不留情面,現在自己明顯被劃分到了“外人”的范疇。 見牛敢玉巴巴地看著自己,鄭馳樂把心一橫,轉過身說:“快帶我過去看看!” 季春來看著他跑走的背影,閉上了眼睛。 鄭馳樂記錄脈象的方法非常老道,而且回答問題時總是無比精準——何止精準,那答案簡直就像是量身訂造的一樣! 這一切都說明鄭馳樂資質很好。 可就是太好了!好到令季春來不得不生疑! 季春來思來想去,很快就聯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是他的徒弟,可是已經因為貪圖權勢、敗壞師門名聲而被他逐出師門,仔細一想,鄭馳樂的性格也跟那個人竟也頗為相像。 季春來越想越篤定,更加堅定了不再見鄭馳樂的決心。 鄭馳樂并不知道居然是自己的“超前”表現害了自己,他滿心迷茫地跟著牛敢玉趕到薛巖出事的地方。 這時給他們開了方便之門的老獄警已經在那兒了,正在給薛巖包扎。 薛巖腦袋上綁了一層繃帶,繃帶上還帶著鮮紅的血跡。他見鄭馳樂過來了,低著頭說:“對不起,樂樂,剛剛他說以后都不許我們再進來賣東西了?!?/br> 這對鄭馳樂來說無疑是一個噩耗。 不過鄭馳樂的身體里裝著成年人的靈魂,自然不會失控。他朝薛巖點點頭,然后誠誠懇懇地跟老獄警道歉:“對不起,楊叔,給您添麻煩了?!?/br> 老獄警見他態度很好,也沒忍心責怪他:“帶他回去好好養傷吧,傷藥我剛才就已經給這小子了,回去后你們好好給他換藥,別再胡搞瞎搞。傷著腦袋這種事可大可小,要是沒處理好弄出腦震蕩就不好了,”他招呼牛敢玉,“大個子,你背背他,別讓他自個兒亂走?!?/br> 牛敢玉力氣大,應了聲“好”就背起薛巖往外走。 鄭馳樂站在原地往最里面看了好一會兒,才在老獄警的催促下離開。 這時外頭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烏云遮蔽了太陽,嵐山這一帶都變得昏天暗地。 牛敢玉對著雨幕一籌莫展,鄭馳樂突然說:“我回去給你們拿傘!”說完就沖進了大雨里面。 薛巖叫牛敢玉放下自己,皺著眉說道:“樂樂不對勁?!?/br> 換做平時,鄭馳樂要么選擇先留在這邊不走、要么選擇跟監獄的人借傘,總之絕對不會是往雨里沖的人。 牛敢玉說:“我找到樂樂的時候,那個教樂樂學醫的人好像對樂樂說‘你不要再過來’?!?/br> 薛巖頓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這幾天樂樂那么開心,就是因為那個人肯教他學醫吧?” 想到因為自己的事三個人都不能再進監獄,薛巖心里更加自責。 其實這事是可以避免的,都是因為他剛剛自作主張要跟牛敢玉換一換,跑到牛敢玉那邊去了,才會碰上自己的親生父親。 那個人渣兼強·jian犯認出薛巖后就對著他罵起了他的母親,薛巖氣不過,攥起拳頭上前打人,結果當然是被人一巴掌扇飛,頭撞到了墻上,流了不少血。 想起那個終于朝他露出了兇狠面目的人渣,薛巖的腦袋痛得跟快要裂開了似的。 他從來都不怪拋棄了他的母親,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怎么樣的敗類! 薛巖驀然站起來說:“我們進去跟那個老獄警求求情,樂樂跟我們不一樣,不會惹事的。要是因為我的事而讓樂樂留下遺憾,我一輩子都不會安心?!?/br> 牛敢玉點點頭,亦步亦趨地跟著薛巖往里走。 老獄警以為他們是回來借傘的,指著一邊的雨傘說:“拿去吧,記得還回來就好?!?/br> 薛巖突然咚地一聲跪在地上:“求你別把樂樂擋在外面,他是真心想跟那個人學東西的,你就讓他進去吧?!?/br> 老獄警被他這一跪弄蒙了,老半天才反應過來。 鄭馳樂跟季春來的往來自然瞞不過老獄警,薛巖的話他聽得很明白,但他這算什么事兒? 老獄警氣急敗壞地罵道:“你以為這是什么年代?跪跪跪,跪什么呢你?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把你怎么了呢!趕緊給我起來!” 薛巖背脊筆挺地跪在地上,黑幽幽的眼睛直直地看著老獄警,大有他不答應就不起來的架勢。 牛敢玉見狀也依葫蘆畫瓢地跪到薛巖旁邊,跟薛巖齊齊地看著老獄警。 老獄警沒轍了,嘆息著說:“不是我沒人情味,而是這個月要嚴查,我放你們進去的事被查出來的話影響不好。要不這樣吧,下個月,下個月這陣風刮完了你再讓他過來?!?/br> 薛巖和牛敢玉到底還只是小孩子,聽到老獄警的話后立刻立刻眉開眼笑,全然沒了剛才那小大人模樣。 老獄警正要笑罵幾句,突然聽到門邊傳來一把仿佛沾著幾分濕意聲音:“還跪著干什么?地上比較涼快嗎?” 薛巖和牛敢玉往門邊看去,只見鄭馳樂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也滴著水,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神情就像最開始他剛轉學過來時一樣。 那時候的鄭馳樂臉上永遠見不著笑容,面對老師卻是非常有禮貌,可薛巖偷聽過老師們的談話,都說這孩子心思深沉,小小年紀就比誰都老成。 鄭馳樂剛轉學過來的時候牛敢玉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整天樂顛顛地往鄭馳樂邊上黏,而鄭馳樂也是個不知道客氣的,牛敢玉要幫他跑腿他就不客氣地差遣。 后來薛巖問起了,牛敢玉才偷偷對薛巖說鄭馳樂是在教他怎么跟其他人處好關系。薛巖聽后很不屑,鄭馳樂自己都是個不合群的,怎么可能幫得到牛敢玉? 沒想到牛敢玉居然真的很快就跟其他人打成一片。 經過這兩年的相處,薛巖已經認下了鄭馳樂和牛敢玉這兩個朋友。見鄭馳樂臉上出現那種熟悉到令人揪心的神色,薛巖悶不吭聲地站起來,轉開眼避開鄭馳樂的視線。 牛敢玉倒是沒有察覺薛巖和鄭馳樂的異樣,思想單純的他吃驚地問:“樂樂你不是回去拿傘嗎?” 鄭馳樂露出了笑容:“走到半路想起可以跟楊叔借傘,就轉回來了?!彼D過頭看向老獄警,“楊叔,我們可以借把傘吧?” 老獄警擺擺手:“在那邊,自己拿去。都是不讓人省心的家伙!”見鄭馳樂身上濕透了,他又忍不住叮囑兩句,“你趕緊回去換件衣服,喝碗熱湯暖暖!” 鄭馳樂“哎”地一聲,連連答應:“我曉得!” 牛敢玉再次背起薛巖、鄭馳樂打開傘遮住他們不被雨給淋濕,三個半大少年擠在一塊走進了雨幕里頭。 跟著牛敢玉快步小跑在返回嵐山小學的泥濘小路上,鄭馳樂腦海里卻反復回放著薛巖跪在地上的那一幕。 薛巖剛剛的模樣與“未來”那個沉默中帶著滿身戾氣的薛巖慢慢重合起來,令鄭馳樂意識到自己曾經忽視了一份多么珍貴的友誼。 薛巖不像他們,他不容易對人敞開心扉,可一旦上了心他就會心甘情愿地為對方做任何事——就好像在“未來”里他為了給牛敢玉報仇,毫不猶豫走上了他最憎恨的父親的老路。 鄭馳樂的腳步停頓下來,對薛巖兩人說:“薛巖,大牛,你們和我一起去省城吧?!?/br> 第5章 母子 鄭馳樂說的不是馬上就去,而是想讓薛巖和牛敢玉明年跟他一起考淮昌一中。 薛巖自然是沒問題的,而牛敢玉的成績雖然還摸不著淮昌一中的門檻,可這不是還有一年嗎?到時候再好好想辦法,弄個體育特招生什么的,總能把牛敢玉弄出去。 牛敢玉聽完后倒是很看得開:“我在這里也挺好!” 薛巖則沉默許久,說道:“我再想想?!?/br> 鄭馳樂點點頭,轉身換下了淋得濕透了的衣服。 一把傘畢竟還是小了點兒,牛敢玉和薛巖也都沾了點雨,夏天這種時冷時熱的天氣病了可就麻煩了!鄭馳樂想了想,跑去跟老板娘要了點材料就到樓下的老大爺那里借火,熟門熟路地熬了一鍋驅寒湯。 裝好自家寢室的那份后鄭馳樂笑著說:“大爺啊,我裝一壺,待會兒要是有人淋了雨你就叫他們盛一點。您腿腳不好,這種陰雨天喝一點兒也能緩緩?!?/br> 鄭馳樂以前就常在熄燈后下來看書,老大爺跟他也熟悉得很,聞言點點頭說:“這味兒聞著就好,誰教你熬的?” 這話可就觸到了鄭馳樂的傷心事了,他還想不明白季春來為什么突然跟自己翻臉呢。他說:“我師父!” 老大爺取笑道:“嘿,還師父!真是人小鬼大?!?/br> 鄭馳樂回到寢室后跟牛敢玉、薛巖一起喝完驅寒湯,趁著還沒有睡意把這幾天賺的錢拿了出來。取出要還給老板娘的貨款以后五天的凈獲利是四百多,之所以有這么多是因為第一天買賣時大部分人都按照預定的清單付了錢,光是那一天就幾乎把老板娘的庫存消耗得差不多了,后面都是二次、三次的后續需求,賺的也就少了。 牛敢玉看到剩下的錢后有些不敢置信:“居然有這么多?” 這年頭的錢還是很值錢的,四百多幾乎是很多人一個月的工資。不過鄭馳樂倒是一點都不驚訝,他以前靠這個買賣把整個初中的生活費都備下來了,現在還算是少的了。 他分析道:“其實我們本來就不用去得太頻繁的,這段時間就按照楊叔的要求先別過去,以后再想想辦法。薛巖,這個錢由你來分吧?!?/br> 薛巖也不推辭:“我們每個人拿一百,然后留著一百來做貨款。剩下的我們給老板娘和楊叔準備點禮物,盡個心意?!?/br> 薛巖簡單卻周全的安排讓鄭馳樂很滿意。 雖然季春來現在不認他這個學生,但鄭馳樂決定好要走的路是不會改變的,所以鄭馳樂決定嘗試著把薛巖和牛敢玉往可以陪著自己往前走的方向培養。 無論怎么樣他都必須盡快讓自己成長起來,否則“前世”薛巖和牛敢玉在自己走后遭遇的那些事如果在他眼前再度上演,他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鄭馳樂囑咐牛敢玉按時給薛巖換藥,第二天就背著個老式的背包走山路出山。 同行的還有同樣是返回省城的幾個老師,鄭馳樂安安分分地跟在他們后面聽他們閑聊。 嵐山監獄建得偏僻,嵐山小學自然也是藏在深山里頭。所幸魏家雖然倒了,魏其能卻還能為學校爭來一等一的好待遇,這才留住了不錯的師資,只是常年對著大山,當初那批沖著魏其能過來、這些年都因為魏其能而出不去的人難免有些牢sao。 山路難走,這些牢sao就成了很好的調劑,每個人都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著。 鄭馳樂邁著才十一歲的小腳丫緊跟著他們,豎起耳朵聽八卦。 這時候他們身后突然響了一陣摩托車聲,嵐山的路正在修,大車都進不來,只有摩托車還能跑。 這年頭摩托車也挺貴的,兩三千才能買到好的,嵐山小學買得起的也就那么幾個人。 鄭馳樂好奇地回頭一瞅,登時樂了,開車那人不是校長魏其能又是誰? 其他人也意識到來的很可能是剛才那通牢sao的針對對象,頓時都噤聲停了下來。 摩托車在接近他們后也熄了火,魏其能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后瞧向鄭馳樂:“你也出山?” 鄭馳樂點點頭:“我想去省城親戚家?!?/br> 魏其能說:“上車吧,我載你?!闭泻敉赅嶑Y樂以后他掃視一圈,“大伙人這么多,我載誰都不好,所以我就只能照顧小同志了?!?/br> 其他人哪敢有意見,紛紛讓道給魏其能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