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這是自然?!?/br> 夫妻二人在屋里說些私房話,何老娘也在跟自家丫頭片子嘀咕呢,“我看,趙家先時請錯了人哪?!?/br> “什么請錯了人?”何子衿拿個金黃透紅的杏子咬一口,甜滋滋地,沒聽明白。 “怎么這么笨哪?!焙卫夏锾糁济芍劬Φ?,“就是先前趙二不是伙同李衙內把芙蓉縣的王神仙弄帝都去了么。要我說,他們請錯了人,我看,朝云道長這道行,肯定比王神仙高!” 何子衿贊嘆,“祖母你好眼力呀!”不是道行,是身份哪! “那是!”何老娘得意的將嘴一撇,也覺自己眼力好。何老娘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她道,“那王神仙,據說在他們縣太爺面前巴結的要命,跟只哈巴狗一樣。你看咱們朝云道長,說到二品、四品這樣的大官,那口氣滿是不以為然??梢?,這樣的大官也不在咱們朝云道長的眼里啊。所以說,朝云道長這眼界就不是王神仙能比的,肯定比王神仙的道行高??!”把自己的推斷傳授給自家丫頭,何老娘還大模大樣道,“你大啦,要學著看人??!”如何觀人這種不傳之密,除了自家孩子,她連三姑娘都沒傳授過。 何子衿天生拍馬屁的小能手,點頭,“祖母說的有理?!?/br> 于是,何老娘得意的將嘴撇的更高了。 以至于在吃晚飯時,何恭見他娘歪著嘴,不由道,“娘你這是吊線風啦!”【注:吊線風,面部神經癱瘓的一種病,通常表現為,眼斜嘴歪……】 何老娘聽兒子這話,險些真氣成吊線風。 總算何老娘的嘴巴恢復了正常狀態,何家的生活也恢復了正常,天時剛進六月,暑熱更甚,何恭阿念都在一意功讀,何子衿正與三姑娘一道對烤鴨鋪子的賬。如今天熱,烤鴨鋪子索性歇業一月,待過了三伏天再開張。三姑娘來娘家,邊對帳,也是解悶。 何老娘聽著算盤珠子劈啪響動,心里那個美呀,覺著仿佛聽到無數銀子嘩嘩流到口袋的天籟之音。何老娘一面看著重陽小哥兒,心下琢磨著讓周婆子看看井里湃著的瓜,昨兒晚上放進去的,這會兒也涼透了,天兒熱,撈出來切了,一家子解解暑才好。 何老娘盤算著吃瓜呢,陳姑丈就匆匆來了。 陳姑丈一身茶色紗袍,整個袍子后背都汗濕了個透貼在微駝的脊背上,臉上熱的通紅,一臉的汗珠子,陳大郎跟在身畔,也是火燒火燎的樣子。 何老娘還說呢,“他姑丈、大郎,你們來得正好,一道吃瓜?!?/br> 陳姑丈一屁股坐竹椅中,汗都顧不得擦,奪了何老娘手里的瓜放回茶盤里道,“還吃哪門子瓜啊,趕緊讓子衿丫頭躲一躲,宮里選宮人,子衿丫頭在名單上?!?/br> “啥?”何老娘先是沒聽明白,接著明白后,聲音陡然拔高,“宮人!” 一時間,阿念何恭也從隔壁院中跑來,沈氏聽這信兒都站不穩了,何老娘六神無主,四下看著家里人道,“這咋說的這咋說的,宮女不都得沒成親的么。咱們丫頭可是定親的呀!” 陳姑丈嘆道,“這事一時說不清,我在州府得了信兒,立刻就快馬趕回來跟你說??於愣?,我車馬就在外頭,叫子衿丫頭坐我的車先躲出去!” 沈氏立刻說,“躲我娘家鄉下去?!?/br> 何子衿早將這些人不停盤算她的事想過千百回了,她道,“這不只是咱家的事,這些人針對的也不是我,何況咱家就這幾門親戚,要是有心抓我,一打聽就能打聽出來。我去山上?!?/br> 陳姑丈抹一把臉上的汗,急道,“出家也沒用??!你都在名單上了!” “不是出家,我去朝云師傅那里,他們無非是想對朝云師傅下手,又不敢,才打我的主意?!焙巫玉圃缬袥Q斷,“我去跟朝云師傅拿個主意?!?/br> 沈氏也慌了神,“這,這成么?” 何子衿眉毛微皺,“應是成的?!?/br> 何子衿去自己屋換了件衣裳,就要去山上,何恭阿念自然得陪她一道去,陳姑丈道,“外頭有我的馬車,你們坐車到山下,也快些?!庇纸淮L子,“你帶人同你表弟他們一道去?!?/br> 何子衿忽而對陳姑丈道,“要有機會,還是將表姑從寧家接出來的好?!?/br> 陳姑丈臉色微變,何子衿抬腳出了門。 朝云道長當天就直接留何子衿阿念住下了,讓余人回去,何恭真想留在山上守著他閨女,還是何子衿說,“爹你不回去,祖母她們在家沒個主心骨。你只管放心,我沒事的?!狈凑呛檬谴跏羌莾淳驮谶@幾天了! 相對于何恭的憂心忡忡,何子衿倒是一幅信心滿滿的樣子。 陳大郎勸著何恭,一行人方下山回家。 陳姑丈也有了年歲的人,在何家狠狠的歇了歇,方說了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陳姑丈道,“還是你們族里何老爺親自同我講的,他在州府一時脫不了身,讓我回來先說一聲?!?/br> 沈氏更納悶兒了,“忻族兄如何知曉得?” “這就不知道了,他有他的路子?!标惞谜蓢@,“要是尋常選宮人,怎么也得經縣太爺這里,憑咱家在縣里的人脈,走走關系也落不到子衿丫頭頭上。如今這消息自州府出來,顯然是有人針對咱家的。這如何能去得?”前番何子衿同陳姑丈說了寧家似是而非的盤算,陳姑丈還在信與不信兩可之間。如今突然有了這事,陳姑丈怎么也得過來說一聲。就是想何子衿富貴了沾光,明顯這算計的人自家惹不起,何子衿真給人算計了去,吉兇都難定,何況富貴呢?陳姑丈嘆了又嘆,“一會兒我再打發幾個伙計過來,我這幾天哪兒都不去,要有什么事,只管打發人過去尋我,如今不是客套的時候。等晚些時候阿恭回來,讓他到我那里去一趟,我們商量商量,胡親家是做過官的,他是個有德行的人,看他那里可有什么法子,再到縣太爺那里打聽打聽,總能打聽出個信兒來?!?/br> 陳姑丈到底走南闖北的人,知道寧親家不可靠時,心下也有了主意。 何老娘沈氏都應了,何老娘心里惦記著自家丫頭片子,不過,到底對自家丫頭片子十兩銀子一卦的卦相很有信心,她老人家還分神問陳姑丈,“寧家這樣,你還把我那苦命的丫頭擱他家?”說的是小陳氏。 陳姑丈神色有些委頓,他有了年歲,還是老觀點,道,“嫁都嫁了,能怎么著?”嫁出去閨女潑出去的水,在陳姑丈的觀念里,嫁人就是一輩子的事。 何老娘道,“我聽說現在朝廷不管女人守不守寡,你銀子也賺的差不多夠了,你想一想,把孩子要回來,年歲也不算太大,再找門親事,不見得找不著?!?/br> 陳姑丈支唔兩聲,疲憊加上暑熱、心情也不好,就起身告辭了。 他那車給何子衿一行用了,好在留下的仆人也機伶,在街上叫了頂轎子,送了老太爺回家。 三姑娘不放心,一直陪著何老娘沈氏到傍晚才回去。 胡家得消息就晚了些,不過當晚也知道了。 胡山長親自去縣令家問了選宮人的事,縣令姓孫,也是碧水縣的老縣令了。孫縣令完全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根本不曉得有此事。胡山長還是同孫縣令打了聲招呼,孫縣令道,“我在此地為官十來年,再怎么選宮人,也該知會我一聲的?!?/br> 胡山長嘆,“現在這世道……”孫縣令在碧水縣鼓勵工商,興辦書院,算是難得的好官了,這些年卻一直不得升遷。便是胡山長,也不由感嘆世道不比先前了。 孫縣令笑笑,“老前輩放心,再怎么征宮人,到咱們縣,也沒有不知會我這父母官的。介時,我必與征召官說明何家姑娘的情況。一則逾齡,二則也是定了親的人?!?/br> 胡山長、何恭、陳姑丈幾人連忙同孫縣令道謝,這是應當的,哪怕胡山長,致仕前的官階遠高于孫縣令,孫縣令按官場規矩稱胡山長為老前輩,但縣令是一地父母官,當地士紳都會很客氣,何況孫縣令的確是不錯的父母官。 這里同孫縣令通了消息,何恭的心也稍稍安了一些。 平靜的過了三天,碧水縣來了一行人,而且有正規文書,先去的縣衙,孫縣令倒還夠膽,主要是,在碧水縣窩了十來年,本身早絕了升遷的心,是故膽量就比較足了。何況,這一行人里還有碧水縣人氏——趙二。孫縣令便說了,“我聽說選宮人皆是十三到十五歲之間,何姑娘已過及笄禮,又有親事在身,這要選上去,豈不是對萬歲大不敬?!?/br> 趙二道,“這就不消縣令大人cao心了?!?/br> 孫縣令忍氣,“本官身為朝廷命官,受陛下之命為一方父母,事關陛下,本官自然要謹慎cao心的?!?/br> 趙家自從出了個娘娘,娘娘還生了個皇子,如何還將小小的七品縣令放在眼里,趙二冷笑,“這么說,大人是要抗命?” 孫縣令不敢抗令,不過,孫縣令一個眼色,自的小仆先抄近道跑何家去通消息。 何家也做了準備。 何恭在家坐的端正,他平日最是好性子,此生第一大恨就是眼前的趙二了,無冤無仇的,就這樣盤算他家。何恭忍氣,淡淡說出早商量好的話,他道,“我家丫頭去了山上朝云觀修煉,正在閉關,前兒我去也沒見著人?!?/br> 趙二懷疑,“何秀才你不會是把你家閨女藏起來了吧?” 何恭極是厭惡的瞥趙二一眼,“我這話撂在這里,藏沒藏起來,朝云觀在那兒也跑不了?!?/br> 趙二還想說什么,那邊陳大郎帶著一幫子人,胡文帶著一幫子人就到了,隔壁馮家太太也帶了小廝丫頭的來了,還有何氏家族,雖說不是什么大家族,家族里也有些人手的。一時間,何家小院站滿了人,趙二嚷嚷,“怎么,想造反哪?” 誰怕誰??? 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 雖然趙二弄了這么一隊兵來,當地人也不怕他,就有人說了,“趙二,你一沒官二沒職的,你說造反也得有人信哪。你弄這么些人來做什么,知道的說你是要人家小仙兒去宮里做宮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來了土匪呢?!?/br> 還有人拉了官兵道,“官爺難得來我們碧水縣,走走走,咱們先去吃酒?!?/br> 又有人說老趙家,“你家不就宮里有個娘娘么,你總吹搭你是皇上老爺的大舅子,你可別瞎吹啦,你要真是皇帝老爺的大舅子,皇帝老爺能不給你官兒做!你有官兒么?你是官兒么?” “就是就是,我聽說皇帝老爺宮里有娘娘三千,你家娘娘排第幾個?” 把趙二氣的喲,一甩袖子,虛點七嘴八舌的諸人,“你們等著!” “等就等著,你還要殺人哪!切~誰怕誰喲,誰還不知道誰,你小子的滿月酒,我都去喝過?!?/br> 孫縣令突然道,“趙二郎,本官在此,不容你威脅百姓!” 趙二直想吐血,偏生拿這群刁民沒轍!還有孫縣令在此偏幫,趙二含恨拂袖而去。 讓他含恨的事還在后頭,趙二帶人往山上去拿人,后頭還跟著一群人,趙二氣地,“你們跟著我做甚?” 胡文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這難道是你趙家的路?只許你走,別人還走不得了?不要說你家娘娘只是生了皇子,她就是生了太子,這天下也姓不了趙??!” 趙胡兩家的恩怨就更早了,趙二給胡文這刻薄話氣得不輕,索性不理胡文,氣哄哄帶人去朝云觀辦正事。 其實,不論胡家,還是何家,對朝云道長的身份都猜測頗多。但由于朝云道長近年來鮮少出門,故而,大家也只是猜測,畢竟尋常人都難見朝云道長一面。 趙二帶著一行人去山上,后面跟著胡、何、陳三家的人,這么一群人忽啦啦去了山上。連書院旁邊的商鋪都驚動了,江仁把書鋪子交給鄰居幫著照看,自己也跑來助陣。趙二十分不友好的敲開山門,聞道此時可不是對著何子衿時笑瞇瞇的模樣,此時,聞道的表情,怎么形容呢,如果何子衿見到后肯定會給他一個形容詞——高冷。沒錯,就是高冷,那種高冷喲,險把趙二給煞住,聞道粉高冷的問,“有什么事?” 趙二道,“朝廷召何子衿去宮里做宮女,她不是在你們道觀么,讓她出來?!?/br> 這話如果讓個稍微有見識的人聽了,當真能笑掉大牙去,一個宮女,朝廷就是征召也是按地域按年齡來,哪里會特意指定誰要去宮里做宮女。偏生碧水縣是個土鱉地方,大家聽了趙二的話,竟沒啥反應。聞道抽了抽唇角,問,“可有憑證?” 趙二立刻取出憑證,聞道收了憑證,呯的將山門閉了!險些撞斷趙二的鼻梁! 趙二一腳踹在山門上,胡文冷笑,“我勸趙二你對神仙恭敬些,不為自己,也給后人積點兒德吧?!?/br> 趙二臉色鐵青。 沒過多久,出來的還是聞道,聞道問,“縣令在不在?” 縣令不在,好在胡文機伶,過去問,“道長有何吩咐?” “把縣令叫來,如今實在無法無天,竟有人敢冒充朝廷征召宮人!”聞道眼睛在趙二身上一瞟,冷冷道,“百死之罪!縣令竟坐視不成!” 胡文一揮手,立刻有人跑去找縣令。趙二青著臉道,“誰說是這假的!這是總督大人府上的征召令!你敢抗令,就是造反!” 聞道懶得與這等人多言,鼻子里哼出一聲,“不知所謂!”呯一聲,又將大門關上了! 孫縣令有了年歲,又不是經常爬山運動的人,完全半爬半背的上的山。孫縣令過來,聞道倒是讓他進了,沒有片刻鐘,孫縣令一臉寒霜中帶著些許興奮出來,指著趙二,沉聲道,“把這膽大包天,冒充圣意的逆賊拿下!” 孫縣令身邊沒帶衙役,但胡、何、陳三家人手來了不少,孫縣令一句話,胡文立刻就要動手。趙二怎甘心就縛,何況他身邊帶著侍衛,那些侍衛就要動手,孫縣令寒聲道,“敢反抗者,一并謀反論處!諸位要不要為趙家陪葬,想清楚再說!” 胡文極是機警,立刻接著孫縣令的話道,“你們衙內素來與趙二交好,此次為何你們衙內不見蹤影!”一句話說的侍衛頭領都猶豫起來。 聞道負手站于門前,曲指輕彈,一道流光閃過,趙二一聲慘叫,右腿一軟,整個人癱在地上,殷紅的血緩緩浸透褲管。侍衛頭領戒備的望聞道一眼,聞道仍是一派高冷范的負手而站,趙二還在地上抱腿慘叫,那頭領伸手將佩刀扔到地上,他手下人也將佩刀扔了。胡文等帶來的家仆伙計上前,將這一行人綁了。 聞道對孫縣令道,“勿必把人看好?!?/br> 孫縣令恭敬道,“請大人放心,此乃下官本分?!闭埪劦老冗M去,孫縣令方帶著人走了。 阿念與何子衿是傍晚回的家,連胡山長都在何家說話呢,陳姑丈也在,不過,男人們是在前頭何家的花房閑話。何子衿到后面去見祖母、母親,三姑娘也在,何子衿見過家里人,笑嘻嘻地,還說,“我說沒事吧?” 何老娘也是歡喜,同沈氏道,“咱丫頭的卦果然是靈的,有驚無險?!?/br> 沈氏不管卦不卦的,拉過她閨女問,“快說說怎么回事,縣令這回把趙家人都抓起來了。我聽說,趙二拿的什么征召令是假的,到底怎么回事?” 三姑娘也道,“是啊,難道縣令認不出真假,朝云道長反認得出?” “不是,我估計朝云師傅也不認識那個。我去后,就住下來了。朝云師傅真是神通廣大,他竟然認得薛帝師,今兒縣令去的時候,薛帝師正在同朝云師傅下棋,薛帝師說那征召令是假的。他是教過陛下的人,這種征召令,肯定認得真假呀。薛帝師說是假的,縣令就把趙家人抓起來了?!?/br> 女人們都覺著不可思議,“天哪,朝云道長竟然認得帝師!”薛帝師是誰,她們可都是知道的。無他,薛帝師過來給書院演講過,何子衿的書鋪子還進過不少薛帝師的書,趁著薛帝師演講的東風,何子衿很是小賺一筆。所以,盡管是小小縣城沒什么見識的女人們,也是知道薛帝師的?;实劾蠣數睦蠋?,在她們心中,跟神仙也差不多了。 何老娘拍拍自家丫頭片子的小肥手,粉感慨道,“我的丫頭呀,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哪,你竟然見著帝師啦。唉喲喂,我的丫頭,你這雙眼可算沒白長啊,你見大世面了啊?!?/br> 何子衿聽得唇角抽搐,見著帝師,就算眼睛沒白長。那沒見過帝師的呢…… 三姑娘笑,“此次除了趙家這一家子禍害,咱們縣里也能太平了!” “是啊?!敝饕情|女平安了,沈氏道,“咱們可得好生備些東西,謝一謝朝云道長,多虧了人家哪?!?/br> 女人們又七嘴八舌的說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