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節
“隨姑媽吧,卜一卜,安安心也好?!焙喂?,“今兒我教咱們俊哥兒念會一句詩來著,俊哥兒也靈光,一學即會?!?/br> “學了什么詩?”沈氏識字,跟著何恭這個秀才相公也學了不少詩來著。 夫妻二人的話題就此轉到兒女身上。 第二日,李大娘繡坊里就把何子衿要的衣裳送來了。何老娘那個稀罕喲,撫摸著柔軟光滑的料子直絮叨,“造孽喲,五兩銀子的衣裳。丫頭喲,你這可就是把一畝上等田穿身上啦。我一畝上等田一年就能出產一兩銀子,你這衣裳能產出啥喲。我的丫頭,造孽喲,家里啥衣裳沒有,非得弄這么貴的衣裳穿?!?/br> 何子衿倒挺高興,“這上頭都是繡的銀線,能不貴么?!?/br> 沈氏笑,“試試去?!?/br> 何子衿就高高興興的拿了衣裳去試了,穿好了出來顯擺,沈氏一瞧,“唉喲,可真好看?!眱杉律?,一件合體裁剪的長袍,銀色織錦,既不鑲邊兒也不繡花兒,全憑好料子好針線,腰上勒一條寸寬的黑色腰帶,俊俏的很。外是一件黑底繡星辰的大氅,那星辰都是用銀線繡的,貴氣又精致。沈氏拉過閨女摸摸衣裳,道,“我看道士都是穿八卦袍的,你這是哪教哪派?” 何老娘道,“造孽派?!被ㄟ@些銀子做衣裳,可不就是造孽么。 “這衣裳是神仙教的,就是州府的神仙宮里唐神仙,祖母不是在那兒添了一兩香油錢么。唐神仙就是穿這衣裳?!焙巫玉七z憾家里沒大穿衣鏡,道,“我聽說州府有賣穿衣鏡的,不如買一個吧,照人照的清楚?!?/br> 何老娘一聽險沒炸了,指了自家丫頭片子道,“你可別做孽啦!用什么大鏡子??!小鏡子不夠你使??!不夠使把我屋兒的小鏡子也給你拿去使!” “我就說說?!焙巫玉频?,“祖母,你看我衣裳氣派不?” 何老娘將嘴一撇,“五兩銀子,穿誰身上誰不氣派?” “那可不一樣?!?/br> “就知道臭美?!?/br> “臭美臭美,也得美得起來才行啊?!焙巫玉谱晕倚蕾p了一回,道,“明天我去山上給朝云師傅瞧瞧?!?/br> 何老娘嘟囔,“臭美都臭美到山上去了?!?/br> 沈氏笑,“正好兒咱家的柿子熟了,你給朝云師傅帶些去?!遍|女如今一月二三十兩的收入,還不都是跟人家朝云道長學的本領么。 何老娘對朝云道長印象極好,道,“還有咱家的大棗兒,帶些過去,闔縣也沒這樣好的大棗兒?!?/br> 何子衿與阿念早上去朝云觀,路上人見她這一身兒都覺著稀罕,問她,“唉喲,小仙兒丫頭,你這是啥衣裳呀,可真稀罕!” 有知道底細的,硬是拉過何子衿細端量,還問,“這就是那五兩銀子的衣裳,唉喲,我的天哪,這世上還有這么貴的衣裳哪!” “唉喲喂,子衿啊,你可真成仙啦,不成仙也穿不了這么貴的衣裳吧!” “子衿,你可賺了不少銀子吧?要不也不能穿這五兩銀子一身的衣裳吧?子衿,你說,咱們鄉里鄉親的,你這占卜就不能便宜些,打個折扣唄?!?/br> 何子衿笑,“行,要以后嬸子找我占卜,我給你說時也打個折扣。該費十分心力,我給您費七分?!?/br> “唉喲喲,子衿,你都要成仙啦,咋還這般計較銀錢哩?人芙蓉寺的佛爺都說呢,空即是色,□□?!?/br> “我又不是佛家,我們佛道不同源,自家管自家?!?/br> 閑話幾句,阿念就跟子衿jiejie手拉手的走了。 一直出了縣城,往山路上走時,阿念方與子衿jiejie道,“子衿jiejie,我記得,人唐神仙也不是道家的??!人是占星一派的,你師承朝云道長這道門師長,卻穿占星師的衣裳,合適不?”子衿jiejie這衣裳好看是好看,可不是不對路么。 子衿jiejie道,“你沒聽說過么,萬法歸一,其實啊,這世上的門派啊教派啥的,都差不多?!?/br> 阿念笑,“你可真會瞎掰?!?/br> “啥叫瞎掰啊,本來就是這樣?!?/br> 阿念抿嘴直樂。 倆人依舊是阿念去書院,何子衿去朝云觀,何子衿順便跟朝云道長顯擺下新衣裳,“師傅你看我這衣裳還行不?” “行!有模有樣的!” “現在外頭人都叫我何小仙兒來著,師傅,我這也算承您衣缽啦?!?/br> 聽到何小仙兒的名號,朝云道長也是一樂,點頭,“嗯,好?!?/br> 聞道打趣,“唉喲,小仙兒不如給我也卜一卜?” “那我豈不是班門弄斧么?!?/br> 聞道笑,“天生油嘴?!?/br> 待自朝云觀回家,何子衿還特意收拾出了一間占卜專用的屋子來,何老娘表示出極大的支持,做事業么。何老娘甚至打算,倘以后乖孫科舉上無甚成就,就跟丫頭片子商量一二,把這占卜的手藝傳一傳阿冽俊哥兒的。以后就當祖傳的生意啦! 種花兒會過時,這占卜可是再不會過時的??! 何老娘正算計家里萬年基業哩,就見阿念帶著倆伙計來了,何老娘見伙計還抬著東西哩,忙問,“這是啥?” 阿念道,“哦,給祖母的?!?/br> 何老娘更好奇了,“買的啥?”還怪大滴。 子衿jiejie在屋里也出來了,阿念道,“給祖母買的鏡子?!?/br> 子衿jiejie連忙招呼,“正好,來,擱這堂屋兒?!?/br> 待伙計把鏡子放下,阿念就招呼人出去喝茶了,何老娘對著一人高的大穿衣鏡,咂舌,“這是給我買的?” 何子衿道,“是啊,這不重陽節么,阿念就尋思著,給你送什么重陽禮。買了鏡子,就給你重陽禮啦,別個就不送啦?!?/br> 何老娘心里跟明鏡似的,“哪個是送我的,送我的,你不使?” 何子衿笑,“我要不使,您老心里多不落忍哪?!?/br> 何老娘往鏡子前照個沒完,還能抽空回自家丫頭片子一句,“我有啥不落忍的?!庇值?,“這大鏡子就是敞亮??!” 何子衿挑眼笑,何老娘在鏡中看她做怪樣,道,“笑就好好笑!撇哪門子嘴??!” 沈氏俊哥兒也都過來了,俊哥兒直接趴鏡子上,何老娘忙抱住乖孫,直絮叨,“我的乖孫喲,你可小心些,這東西金貴喲?!?/br> 沈氏問何子衿,“多少錢?” “娘你別管啦,錢掙了就是要花的,咱們縣好幾家都有這大鏡子,照人多清楚。就是哪天不要想賣了,舊鏡子也能賣十來兩?!焙巫玉茟c幸自己所在年代的玻璃不算買不起的奢侈品。 何老娘問,“難道十兩還不止?”一把小鏡子也就五六百錢。 何子衿道,“您要舍不得,要不,等以后我嫁人把這鏡子給我當陪嫁不就成了?!?/br> 何老娘險蹦起來,“說啥!說啥哪!”明明孝敬她老人家的重陽禮,竟然還想要回去。再一想,又念何子衿,“真沒個羞臊,才十四就說什么嫁不嫁人的!女孩子家,得靦腆些,你怎么這么實在??!” 阿念進來,正聽見他家子衿jiejie說陪嫁的事兒,心下一喜,覺著他家子衿jiejie有沒有陪嫁都沒關系呀。 鏡子要不要給何子衿做陪嫁再說,不過,何老娘家買鏡子的事兒可是立刻紅遍整個街坊,何家頓時訪客如潮。不為說話,專為來照鏡子的。 不過三天,何老娘就叫了兒子與小福子把鏡子搬她里屋去啦,再有人來照鏡子,何老娘便吊吊的道,“照的人忒多,把鏡子照壞啦!” 作者有話要說: ☆、第222章 何小仙的卦 鏡子照壞這種理由…… 何子衿實在有些看不過眼,勸何老娘,“照照就照照唄,都是街坊,看您這小氣的?!?/br> “小氣!啥叫小氣?!”何老娘很珍稀的將鏡袱套在穿衣鏡上,沒錯,這老太太硬是狠狠心扯了柜子里珍藏多年的三尺嶄嶄新的湖藍色的細棉布,而且,沒用別人動手,自己這么老眼昏花的,還親自動手給穿衣鏡做了個鏡袱,每天早上揭開給家里人照一照,照完就給鏡子蓋上,寶貝的很。如今,等閑人都不能近這大鏡子三尺以內。何老娘撫摸著鏡袱,與自家丫頭片子道,“當年我跟你祖父成親的時候,那會兒我娘家是賤人當家,我跟我那瞎眼的爹吵了三天才給我買了個小圓鏡做陪嫁,那會兒稀罕啊,成親時就擺這桌子上?!焙卫夏镆恢缚恐鴸|墻的老榆木梳妝臺,“就給那些人來照啊照的,也不知哪個缺德冒煙兒的,給我摔地上摔兩半兒了。你說,這貴重物兒是不是得小心些,不然,有個好啊歹的,算誰的啊?!?/br> 何子衿都不能信,“祖母你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靈,難不成就沒見到是誰給你摔壞了鏡子?能輕易饒了摔你鏡子這冒失鬼?” 何老娘一臉晦氣,“那不是我跟你祖父成親么,以前那會兒跟現在成親時可不一樣,那會兒還是老規矩,得晚上酒席散了才能揭蓋頭,蓋頭沒揭,我還得坐帳,動都不能動一下,也就能瞧見蓋頭下的方寸地方。要不,我能叫鏡子摔啦!” 說起往事,何老娘話就多嘍,“你曾祖母見鏡子摔了,還埋怨我不留心哩。你說,這還有天理不?還不是這老何家的親戚不地道,哼!打那兒我就知道了,啥東西都得看好了。管他什么小氣大氣的,唉喲,我的傻丫頭,那都是不實在人說的話,咱實實在在過日子,管那些個做啥,實惠才是真的?!?/br> 何老娘一肚子的人生哲理,因丫頭片子孝敬了她老人家這么個敞亮的穿衣鏡,且丫頭片子眼瞅著明年及笙要嫁人啦,何老娘就想著把自己的人生經驗毫無保留的傳授給丫頭片子才好。奈何這丫頭財運上倒是不賴,只是心眼兒上就缺了一點兒啊。 哎,還是年歲小,不開竅喲。 陳姑媽過來找何子衿占卜時,何老娘還跟大姑姐顯擺了一回自家新置的穿衣鏡,何老娘大大方方的取下鏡袱請大姑姐瞧了一回,眉開眼笑間帶了那么一點點兒小得瑟,“自是比不得大姐家的,其實,要我自己啊,我再也舍不得買這貴東西,說來還是阿念這孩子孝順我的重陽禮。這孩子,真是沒的說,孝順,懂事,咱們碧水縣一等一的好孩子?!?/br> “是啊?!标惞脣尯苷J真的欣賞了一回弟妹的大鏡子,還上手摸了摸,笑贊,“這鏡子好,鏡框該是檀木的,雕工也好,看這桃花兒,跟真的似的?!?/br> 陳二太太也在一畔笑著拍馬溜須,“鏡子么,關鍵得照人清楚,舅媽這鏡子,果真是極好的?!?/br> “鏡子還有不清楚的不成?”馬屁拍的不誠心,何老娘也不是傻子。 陳二太太笑,“怎地沒有不清楚的鏡子,舅媽忘了,就李皮貨家,別人家像舅媽這么大的鏡子,起碼得十七八兩哪,他家圖便宜,七兩就買了一個,也是這么大,那鏡框還是黃花梨的呢。便宜是便宜,可照起來不知為啥,一顆頭拉得一尺長,人都變形啦。要我說,還是老話說的對,便宜沒好貨?!?/br> 這事兒,當時傳遍碧水縣,何老娘自是知道的,何老娘不禁笑起來,“二郎媳婦說的也有理?!?/br> “不是我說的有事,是老話有理?!?/br> 說一回話,沈氏笑,“子衿說今天的吉時在辰三刻,還有一會兒功夫,姑媽嘗嘗太太這里的好茶?!闭堦惣移畔背鋈ネ鈴d用茶。 何老娘吩咐余嬤嬤把鏡袱罩上,陪著陳家婆媳去了外廳,大家吃著茶,陳二太太跟何老娘打聽,“三丫頭日子快到了吧?” “就這幾天了?!焙卫夏锏?,“我也在等信兒呢?!?/br> 陳姑媽呷口茶,“那也快了,一般頭胎都會提早?!?/br> 略說了會兒話,陳二太太就問,“舅媽,子衿怎么不出來說話?” “哦,她在凈室修行哪?!焙卫夏锪晳T性的瞅一瞅窗外日頭,又收回目光瞧屋里的沙漏,道,“早早就起床了,沐浴更衣后就在凈室修行,一般占卜的日子,丫頭不見外人?!?/br> 陳二太太問,“這么講究?” 何老娘見陳二太太不大信的樣子,正色道,“啥大事兒不講究啊,那不講究的十個大錢一卦,也得有用才成?!焙卫夏锖苁蔷S護自家丫頭片子,學點兒本事容易么,何老娘立時編了一套話,道,“丫頭特意推了一個芙蓉縣的大財主,讓大姐插的隊。我聽她說,這算命不比別的,要是隨隨便便就能算出一個人的命,這話多是不可信的。大姐再想想,凡要緊的事兒,蓋房子開田地嫁閨女娶媳婦,哪樣不要看時辰的?” 沈氏笑,“也差不離了,丸子去瞧瞧?!?/br> 陳二太太笑,“既這樣,還是再等等?!卑?,看來何子衿生意還真是不差,這事兒也奇,何子衿打小是聰明,她也算瞧著這孩子長大的,何子衿少時還在陳家附過學,只是再看不出這丫頭有神婆天分哪。如今竟學了這么一身神神叨叨的本領,真是奇也怪哉。 何小仙給人占卜每天時辰都不一樣,陳姑媽等到辰時三刻,才進了何小仙兒的凈室。 這屋子可是花大力氣裝修過的,四面雪白的墻是新刷的,進去要脫鞋,不為別個,地磚上鋪的是雪雪白的小羊羔毯,當然,全屋也就這點兒奢侈,因為除了羊毛毯,屋里裝飾太過簡單,闔屋就南墻上掛一條幅,上書龍飛鳳舞的倆大字:神仙。然后,神仙下面是兩個供人打座的蒲團。其中,條幅墨寶連帶蒲團都沒花錢,墨寶是何小仙請朝云師傅寫的,條幅是何恭裝裱的,蒲團是何小仙自己編的。 所以,能節儉的地方,何小仙向來是不吝節儉的。 何子仙身上穿的正是何老娘絮叨的那套價值五兩銀子的“作孽”衣裳,端端正正的盤膝坐在蒲團上,大氅長長的下擺迤邐的拖在雪雪白的羊毛毯上,映著玄色氅衣上銀絲繡的點點星辰,如同拖著一道夜幕間的天河。何小仙頭梳道髻,桃花簪,雙眸半張半闔,雙手相疊拈星辰訣,那模樣,要多神棍有多神棍。陳姑媽見她這幅大仙兒模樣,硬是收了先說兩句閑話的心,抿一抿唇,神情轉為端正。何子衿見陳姑媽進來,不出聲做個請的手勢。 陳姑媽過去坐了,心說,子衿丫頭還有模有樣的。 何小仙并不說話,陳姑媽道,“子衿啊,我想卜一卜家里的運勢?!?/br> 何小仙甫一開口,聲音間不帶一絲煙火氣,道,“運勢太大,您說的含糊?!?/br> “含糊?” “家里人口數十,一家運勢,平安?健康?還是財運?官運?” 陳姑媽道,“那就都給我說一說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