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陳大奶奶忙道,“好多了,丫環扶著,可以出來走走了。早上冷,我不叫他出來,下晌不冷不熱的時候在院里坐會兒,今兒中午吃了兩碗粥,阿志想吃些干的,只是張大夫交待了,他腸胃空的久了,得慢慢的往回養,可不能急,不然真落下病根兒,一輩子受罪?!?/br> 陳姑媽嘆,“佛祖保佑,這就好?!?/br> 陳姑丈與老妻私下說話時,也笑了何老娘一回,“他舅媽還是這樣威武!” 陳姑媽道,“哼,何老三那媳婦早就是生張欠捶的嘴!以后別叫伙計跟他家做生意!” 陳姑丈笑,“這不必你說。只是他是做雜貨生意的,與咱家來往不多?!?/br> “來往不多也是一樣?!标惞脣尯苁峭贄壛巳肴?,又與老賊道,“阿志好多了,他總算明白過來了?!?/br> 陳姑丈覷了時機,同陳姑媽道,“先時還要死要活,你知道他為何這般乖巧的吃飯喝藥不?” 陳姑媽道,“阿志就是一時糊涂罷了,大小伙子,說明白也便明白了?!?/br> “要是這般容易,我少活二十年都高興?!标惞谜傻?,“我與你說,你心里有個數,也別說漏了嘴?!?/br> “到底什么事?” 陳姑丈打發了屋里丫環,低聲道,“我同阿志說了,待他好了,就讓他娶三姑娘為妻?!?/br> 陳姑媽狠捶他一記,“你瘋了!三丫頭早定親了!”若知孫子這般,陳姑媽也早同意了這親事,只是陳家人拗不過陳志認命時,人家三姑娘同何涵已定了親。如此,阿家也沒折了。當然,這是相對于陳姑媽這般正直的人而言。 陳姑丈挨了老妻一記老拳也沒說啥,他低聲道,“我是這樣勸好了他。你想想,阿志原本都糟踏自己成啥樣了?我這把年歲,難不成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我寧可走阿志前頭,也不去傷這個心!”陳姑丈這把年歲,人老成精,頗有幾分演技,說著傷感的話,一雙老眼里也配合著淚光閃爍。 陳姑媽自也是心疼長孫的,只是,她道,“你這樣糊弄他有什么用,人家三姑娘畢竟是定了親的?!?/br> “先給他個念想吧,我說了,他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憑他好后如何吧。這會兒想不了這樣長遠了,再耽擱下去,任他糟蹋壞了身子,咱們有兒有孫,也得為大郎想一想啊。你如今嘴把嚴了,先哄著他,待阿志大安,我再想法子?!标惞谜砷L嘆,“兒孫都是債啊?!?/br> 陳姑丈有前科,陳姑媽對他道,“你切不可去做傷天害理的事!” “看你說的……” 陳姑媽淡淡道,“三丫頭都定親了,待阿志身子好了,好生規勸于他就是。阿志的性子,做不出傷天害理的事來??慈绢^定了親,也只能罷了?!?/br> 陳姑丈連忙道,“我也是這樣想的?!?/br> 陳姑媽深深的看老賊一陣,闔眸道,“那就好?!?/br> 陳姑丈雙手合什,“我的菩薩太太喲?!边@是怎么一回事喲,他越發往壞蛋里發展,媳婦則越發往慈悲發展,于是,把他襯的更像壞蛋了。 陳姑丈肚子里自有一張算盤,他是個男人,覺著老妻不了解男人是怎樣的一種存在。倘孫子能明白過來,早便明白過了。家里打過罵過苦苦勸過,都沒能明白。孫子這是認準了那丫頭。 雖然三姑娘的條件與陳姑丈想的差距甚遠,可他也不能看著孫子把大好性命賠在一個女人身上。到這個地步,陳姑丈也認命了,他是拗不過孫子的。好在那三姑娘是何老娘教導出來的,品性瞧著還好。再說,跟他孫子可比嫁何涵有福多了。 陳姑丈盤算著,陳大郎過幾日自州府回來,與他爹道,“爹,都安排好了?!?/br> 陳姑丈點頭,“好?!?/br> 事情其實很簡單,陳姑丈保證他沒威脅何念,他只是將一樁天大好事擺在何念面前罷了。 陳姑丈的手段是這樣的—— 要不說患難見真情呢,經過了流言風波,何涵與三姑娘的感情更上一層樓,以往三姑娘只當何涵是合適的婚姻對象,如今看何涵,心里便多了些別的味道。反映到行動上,三姑娘對何涵多了一些關心,三姑娘稍稍主動,何涵就甭提多美了,恨不能駐扎到何恭家日日守著三姑娘才好。 三姑娘送他盆茉莉,道,“這是我親自養的,放屋里薰屋子是極好的?!?/br> 何涵天天擺床頭供著,服侍這花比服侍他娘還周到。待入了夏,蚊蟲也多了起來,三姑娘見何涵臉上有抓破的包,知道他是招蚊子咬的,何涵道,“早上我娘拿薰蚊子的藥薰屋子,那味兒實在嗆,晚上還散不去,我生怕中毒,不叫她薰,又招蚊子的很?!?/br> 三姑娘笑,“不早說?!彼退栩屛貌?。 何涵還不大信,聞一聞,“倒有些怪味兒,有用不?” 三姑娘一嗔,何涵嘿嘿一樂,還挺會說甜言蜜語,悄悄同三姑娘道,“就是沒用,你送我的,也是寶貝?!?/br> 三姑娘莞爾,眉眼生動,直瞧得何涵臉上一熱。 后,驅蚊草效果不賴,三姑娘便多送了幾盆給婆家。 直待一日,何涵與三姑娘道,“我家鋪子接了單大生意?!?/br> 三姑娘不是要著意打聽,只是順嘴兒一問,“什么大生意?”她聽何涵說過,雜貨鋪子其實利兒不小,只是生意小,賺的都是小錢,積小成多,安穩也可靠。 何涵眉飛色舞的說起來,道,“也是我爹個知己朋友給引薦的,咱們州府不是有駐兵么,將軍大人手下得用的管事,管著軍需的,往咱們鋪子里訂了些貨。啥東西,軍中用的,量便大。這才頭一回訂貨,可嚴了,利不大,量大,算下來也是不小的進項?!?/br> 三姑娘倒沒似何涵這般歡喜,她道,“我聽說,軍隊里的生意難做的很,非有可靠關系不行的?!敝号笥??到底有多知己?來龍去脈是怎么回事?這年頭,誰家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何涵自幼偏好武藝,為人亦重義氣,道,“放心吧,我爹同馮叔是多年的老交情了?!?/br> 三姑娘并不知這位馮叔是哪位,她與何涵道,“不論如何,還是打聽清楚的好?!?/br> 何涵笑,“你只管放心。我跟你說,不是叫你擔心的,是叫你高興來著。若能把鋪子生意做大,以后也能多給meimei們攢些陪嫁,咱們兒女也能過好日子?!?/br> 三姑娘臉上微紅,“越說越沒邊兒了?!?/br> 什么是好日子?讓三姑娘說,現在安安穩穩的就是好日子了。 何涵家生意做的順風順水,正是興旺之兆,誰曉得一日王氏正在何老娘這里說話兒呢。王氏笑瞇瞇的樣子,“喜房都收拾出來了,嬸子只管著人去量尺寸打家俱吧?!?/br> 何老娘笑,“好。我算著也差不多了?!痹偈帐安怀鰜?,就得耽擱打家俱的事了。 沈氏在旁湊趣的聽著,何老娘笑著打聽,“聽說你家里又置地了?” 王氏笑,“這話不好去別人家顯擺,我是真覺著自從給阿涵定了三姑娘,我家里這運道就無端旺的了不得。涵哥兒他爹接了單軍中的大生意,人家看他實誠,倒是肯照顧他。我想著,麗麗還小些,培培與子衿是同歲,過兩年就是大姑娘了,既然家里日子寬泛,也得給閨女預備些呢。別的我不大懂,這田地自來最穩當不過,總不會錯?!?/br> “很是。說來還是田地最可靠,雖出息上不如鋪面兒,可生意不如田地穩妥呢?!焙卫夏镆彩翘锏冂姁壑?,極贊同王氏的法子。何念家家業興旺,何老娘也高興,還順道贊了沈氏一嘴,“子衿她娘也是一樣,鋪子里的盈余慢慢的置了地,每年出產,家里吃用不盡的再賣了置地,慢慢兒的就是一份家業了?!彪m然沈氏自己置下的自己打理,何老娘不打沈氏私房的主意,可沈氏是她們老何家的媳婦,沈氏的私房,到頭來還不是她家乖孫和丫頭片子的么。所以,沈氏私房豐厚,何老娘也很是開懷。 王氏正說買地的事兒,突然蹭的從椅中站起來,嘎的一聲,直挺挺的就躺地上了。 何老娘沈氏都嚇一跳,連忙將王氏從地上抬到了榻上去,又命人去叫大夫,還有到隔壁說一聲,王氏這是犯什么病了???沒聽說有舊疾??! 碧水鎮上的神醫張大夫都請了來,張大夫卻是束手無策,將王氏扎醒后王氏不會說話也不認人了,從榻上跳下來,雙腿僵直的往前蹦! 何老娘大喊一聲,“不好!中邪了!” 何涵抱住他娘,王氏還要一縱一縱的蹦噠,何涵一手刀將他娘砍暈,渾身急出滿頭大汗,“這可如何是好?五奶奶,我娘這是怎么了?” 何培培何麗麗聞信兒跟著兄長過來,見娘這樣都嚇哭了,三姑娘何子衿一人一個的安慰她們。何恭急的團團轉,道,“阿涵,趕緊去找你爹回來!” 何老娘覺著王氏肯定是中邪了,道,“我們正說你家新房收拾好量尺寸打家俱的事兒,你娘說要再置些田地,突然就這樣了!” 沈氏道,“要不要打個跳大神的來看看?!?/br> 何涵倒還有主意,“五奶奶、恭叔,你們幫我看著我娘些,我去叫我爹,再去青云觀找我師傅來?!彼灿X著他娘是中邪了。 “成!你去吧!我守著你娘!”何老娘這把年紀,經過見過的也多,又讓余嬤嬤去拿洗衣裳的棒槌,“萬一又醒了,倘咱們制不住她,阿恭還有膀子力氣?!?/br> 沈氏細看王氏雙目緊閉、直挺挺不動的模樣,與婆婆商量,“好生邪性,莫不是涵哥兒他娘撞克了什么東西?!?/br> 何老娘道,“不好說,反正瞧著不是病?!?/br> 何子衿三姑娘誰也沒見過這個,更說不上好歹。阿念心想,王大娘這不是也鬼上身了吧? 老鬼:…… 阿念在心中問,“老鬼老鬼,還在不在?”懷疑是老鬼從他身體出去附了王氏的身。 老鬼:真想掐死這小東西!他以為上身是這么容易的事??!他老人家決定不理會這沒見識的小東西了! 阿念得不到老鬼的回音,以為老鬼真的附了王氏的體,頓時臉色都變了,望了他家子衿jiejie一眼,又沒敢說。 一時,何念急匆匆來了,擰眉臨近了喚王氏幾聲,“阿杏阿杏——” 王氏陡然睜眼,雙手如爪,手出如電,一道殘影就扣住了何念的脖子,用力之大,手背都顯出幾分猙獰來,何念被掐的雙眼翻白,何恭立刻去救何念,誰知王氏力大無窮,雙眼圓瞪,咬牙切齒的掐啊,喉嚨里還發出“嗬嗬嗬”的聲音。何恭這樣的大男人都掰不開王氏的手,何老娘生怕王氏掐死何念,抄起棒槌對著王氏的后脖頸子就是一下,王氏咚的又倒了回去,沒動靜了。 何念扶著榻險把肺葉子咳出來,三姑娘忙倒了盞茶給何念,何念喝一口,一張嘴嗓子都啞了,“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莫不是給臟東西纏住了?” 何老娘道,“莫急,阿涵去請芙蓉寺的和尚了,叫和尚來瞧瞧再說?!?/br> 王氏突然中了邪,何涵將芙蓉寺的和尚請來也沒用,連朝云道長來了亦束手無策,黃大仙兒也拜過了,王氏仍是老樣子。何念的老娘方氏也急得來了小兒子家看顧這中邪的兒媳婦,常氏過來幫著照看何培培何麗麗姐妹,這幾天,姐妹兩個都是跟著三姑娘何子衿的。親娘突然中邪,饒是何培培大些,也給嚇得不輕。何麗麗就更別提了,因為擔心母親,每天都得哭幾遭。 好在王氏蹦噠幾日失了元氣,隨著人越發消瘦,便不蹦噠了,只是躺在床上悄無聲息。 方氏瞧著實在懸心,跟次子商量,“著人給你岳家送信兒?!?/br> 常氏道,“弟妹的父親不是他們那塊兒觀里的仙長么,聽說素有些神通么,不如請他老人家過來看看?!边@樣,倘王氏有個萬一,也不能怪到何家頭上了。 何子衿還不知道王氏的爹是道長來著,私下跟她娘打聽,沈氏道,“聽說以前只是在家居士,突然有了神通,你王大娘娘家那份兒家業都是王仙長置下的,也是使奴喚婢的人家了。不過,王仙長聽說要修行,塵緣了斷,已鮮少回家。就是你王大娘回娘家,在家也見不著親爹,得去觀里才見得著?!?/br> 這回去請王仙長就是何涵親自去的,怕別人去沒這面子請不來。 何子衿道,“王大娘倒看不出什么仙氣兒來?!?/br> “要是有仙氣兒也中不了邪呢?!鄙蚴鲜謸耐跏?,這么多年的鄰居且不說,何況王氏又是三姑娘的婆婆,倘王氏有個好歹,何涵就得守孝三年。再則,三姑娘門兒還沒進,婆婆先死了,也不吉利,何念還年輕,倘死了老婆,就不定就要續娶,對三姑娘而言,以后再有什么后婆婆的事兒啥的,更是麻煩。 再說阿念憋這幾天,實在憋不住了,悄悄的尋了他家子衿jiejie道,“老鬼好幾天不說話了,會不會是上了王大娘的身哪?” 何子衿連忙掩住嘴,低語問阿念,“打什么時候沒動靜的?” 阿念很是擔心,“就是王大娘犯病的那天?!?/br> 何子衿想了想,也沒好主意,叮囑阿念,“誰都不要說,他來的奇異,說不定走的也奇異?,F下看不出來,你那會兒可沒像王大娘這樣,看看在說?!?/br> 阿念有了子衿jiejie的叮囑,方稍稍放了心。何子衿卻是不放心阿念,時時將他帶在身畔。 王仙長哪怕真成了神仙,親閨女有難,也得下凡來。 王仙長的模樣與閨女王氏大不相同,不知是修行久了還是怎地,確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質,渾身上下十分潔凈,一身精工細作的八卦道袍,胡子收拾的飄飄秀逸,眉宇中帶著恬靜安然之氣,總之,一舉一動不與凡人同。 甭看芙蓉寺的和尚、朝云觀的道長、以及碧水鎮的黃大仙皆束手無策,王仙長卻是有策的。只是,他言時機未到,于是,命身邊的小道童收拾出個干凈房間來,他老人家要先養精蓄銳,明日午正三刻方能作法。 靠!殺人的時候作法! 何子衿瞅一眼王仙長,也瞧不出什么,再看三姑娘,三姑娘正望向何涵,幾日間的奔波焦急,何涵瘦了一圈兒,臉上有著顯而易見的憔悴,似是感受到三姑娘的目光,何涵對三姑娘微微點頭,叫她放心。 何子衿自己來歷奇異,何況還有阿念身體里住著老鬼這現成的靈異事件,故此,對鬼神之事也有幾分信的。王仙長做法時并不禁外人圍觀,他老人家的功夫不是鎮壓邪靈,是先請仙姑,問明緣由,再除邪去祟。 王仙長一身本事委實令人大開眼界,盡管何子衿瞧著不大靠譜,但也不能揭露其中秘密。王仙長兩指夾一黃符紙,嘴里念念有詞幾句,再將拂塵耍的眼花繚亂,頗有江湖騙子氣息的啪的將黃符紙往地下一拍,里頭便有一行字。 王仙長閉著眼睛將黃符紙往外一遞,他身邊服侍的小道童連忙雙手接過,遞給何念,道,“這就是仙姑法旨?!?/br> 何念打開一瞧:祟靈,東十五步。 往東十五步是何家的東配房,何念連忙過去,一看,正有個黃鼠狼在東配房墻根兒打洞,不待何念過去,何涵一腳飛過便黃鼠狼攆成了一張皮,只聽屋里王氏一聲尖叫—— 之后,就沒動靜了。 當然,王氏不是死了,是好了。 王氏人是消瘦憔悴許多,但神智精神是恢復如初了,大家都連連念佛,更贊王仙長法力不凡。 何子衿雖然覺著王仙長有些裝神弄鬼,但王氏的確是好了的,何子衿悄悄問阿念,“老鬼還在不在?” 阿念剛搖頭,何子衿感嘆,“他可能是真走了?!?/br> 阿念說不上是什么滋味兒,何子衿笑,“趕明兒有空咱們去廟里上柱香,好不好的,總是一番緣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