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鈴鐺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她呆呆地看著木玲瓏，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蕭長歸目光陰戾地看著她，要不是雙手忙著抱木玲瓏，他這會兒已經沖上去殺人了。

    一直沒說話的福王這時終于揉了揉額角道：“來人，把她給……”

    “原來我做的事情讓阿姐這么生氣……”這時木鈴鐺忽然又笑了起來，她望著木玲瓏的方向喃喃地說，“是鈴鐺不好，是鈴鐺做錯了……鈴鐺，鈴鐺，當年你本來要為我取名叫木桃花的，因為你說我長得好看，像是春日初綻的桃花，灼灼奪目，美麗至極?？墒俏艺f我不要叫桃花，我要叫鈴鐺，因為你叫玲瓏，我想著和你近一點，再近一點，讓別人一聽就知道我們是親生的姐妹……那時我不識字，不知道咱們這兩個玲字原來只是讀音一樣，意思卻完全不同……所以不該是我的就永遠都不會屬于我對么……阿姐，對不起，叫你難過了，可是我不后悔，遇見你是我一生中遇到過的最美好的事情。沒有他，只有我們倆相依為命的這些年，也是我這一生中擁有過的最快樂的時光……所以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她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個凄然而不舍的笑容，緊接著身體便狠狠抽搐了一下。

    所有人都是一怔，蕭明皎急急地上前一看，發現她腹部插了一柄小匕首，刺目的鮮血汩汩而出，在她的身下像花一樣大片綻開。

    竟是自盡了！

    木玲瓏怔住，等看到木鈴鐺身下猩紅的血色，頓時又無法自控地顫抖起來。腦子里不停地閃過這些年相依為命，互相陪伴的日子，她死死地咬著唇，終于還是在最后一刻沖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小七！”

    木鈴鐺灰敗的眼里瞬間迸發出灼人的光亮，她流著淚貪婪地看著眼前這張臉，掙扎著抬起頭，貼在她耳邊輕輕說了最后幾句話：“那綠色的藥粉是我自己研制出來的，和那個女人沒有關系。你……你別怕，她再也沒法來糾纏你了，因為她已經死了……是我親手殺的，就在……就是半年前咱們在賀州意外……意外遇見她的那次……”

    木玲瓏愣住，木鈴鐺笑著閉上了眼睛。

    那個女人是她父親的表妹兼師妹，心術不正，身手卻極好，她一直想要父親留下的那樣東西。父親會把她藏在偏僻的云水村，自己孤身一身在外闖蕩，就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而這些年她在外化名為林瓏，不敢提起自己真實的姓，也正是怕會被她找到，可如今……

    所有的痛苦掙扎盡數匯聚成了最后一聲“小七”，木玲瓏眼前一黑，再也受不住暈了過去。

    ***

    那天之后，木玲瓏大病了一場。

    但不管多大的痛苦都會過去的一天，在蕭長歸、小胖崽的陪伴和福王府眾人的關心下，她到底是漸漸好了起來。

    這天木玲瓏大病初愈，終于能下床了。一早悶葫蘆版蕭長歸就一手牽著媳婦兒一手牽著兒子，跑到對自家胖爹說了三個字：“要成親?！?/br>
    有木玲瓏的藥在，他的情況近來也一直在好轉，雖說身體里仍存在著兩種性格，但反應卻開始變得正常，不再那么極端了。正在逗鳥的福王一聽兒子竟主動與自己說話了，頓時激動得一把丟開了手里的鳥籠，熱淚盈眶道：“成！必須成！”

    小胖崽歡呼一聲就抱住了木玲瓏的大腿：“娘親！”

    他本就喜歡這位林jiejie，聽說她是自己的親娘之后，更是高興得天天走路都在蹦。雖說過了幾天以后又后知后覺地問了木玲瓏一句“你以前為什么沒有在我身邊”，但聽完她的解釋后就很心大地放下了。

    木玲瓏沒想到兒子這么容易接受自己，更沒想到福王一點兒都不介意自己出身低微，感動之余又有些不安。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福王笑瞇瞇地說：“玲瓏放心，改天父王就給你整個高貴大氣上檔次的身份，到時候就沒人敢說你的閑話啦！”

    木玲瓏：“……”

    原來還可以這樣？

    一旁蕭明皎也湊過去挽住了她的胳膊，嘻嘻笑道：“可惜時間來不及了，不然要是嫂嫂也跟我和阿姐同一天出嫁，一定很好玩！”

    小姑娘厭恨木鈴鐺，可對木玲瓏卻只有感激與憐惜。要不是她，她阿兄早就沒了，小胖崽也不會有機會來到這世上，所以她早就在心里暗暗下了決定，要把她當成親jiejie來照顧。事實上她也確實做到了，除了蕭長歸和兒子，木玲瓏如今與她關系最是親近。

    “我記得還有七日？”木玲瓏大病一場之后清減了許多，但神色卻很柔和。

    蕭明皎點點頭，剛要說什么，便見自家胖爹笑臉一僵，耷拉著腦袋重重哼了一聲。

    第75章

    知道這胖爹是舍不得自己和jiejie了, 蕭明皎放開木玲瓏的胳膊, 跑到他身邊戳了戳他rou嘟嘟的下巴：“父王？”

    一想到再有七天倆閨女都要變成別人家的了，福王心里就酸澀得厲害。他心口發悶，眼眶也有點澀, 別著腦袋不看小姑娘的樣子看起來倔強又可憐。

    蕭明皎有些好笑，捏起他的肥rou抖了兩下：“阿姐要嫁人了么，不是還有我么，瞧給你愁的！開心點，來笑一個！”

    “笑什么笑, 你不也要嫁人了么！”福王越想越心酸, “本王辛辛苦苦養大的白菜一下被豬拱沒啦！”

    蕭明皎樂得不行：“薛姐夫是那豬, 衛璟可不是，我倆只是假成親, 過幾個月我就回來啦！”

    回個毛回！有那一肚子黑水的狼崽子在，你還想著回來呢！福王暗自悲傷，又記起那日處理完木鈴鐺的事情后大閨女與自己說的那番話, 心里更是難過得無以復加。

    “皎皎和衛璟的婚事……由著她去吧。那婆子不僅是在污蔑衛璟，也是在污蔑她, 可她卻只看到了衛璟受的委屈, 半點兒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也被潑了臟水……她對表弟和其他朋友也好, 可我從不曾見她為了誰連自己都顧不上。所以父王, 皎皎怕也是喜歡衛璟的，只是沒開竅，還不自知罷了?！?/br>
    雖然福王被衛璟的所作所為打動, 沒有馬上回絕他的求親，也決定要探一探小閨女的心意再做決定，可真得到結論之后他又無法接受了——皎皎還那么小，哪里懂什么喜歡！一切都是錯覺！錯覺！

    蕭明嫣對此好笑不已，她其實比胖爹還不愿意蕭明皎嫁給衛璟，但她深知在這茫茫人海中遇到一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人是多么不容易。衛璟城府太深叫她無法安心，可他對小姑娘的情意卻是真的，而小姑娘再遲鈍也總有開竅的一天，不管怎么樣，她都不希望她日后為此后悔或遺憾。

    福王知道大閨女的想法，也不覺得她這么想是錯的，然而……

    道理他都懂，他就是不想接受??！

    蕭明皎卻不知道自家胖爹在糾結什么，見他聽了自己的話臉色越發難看，不由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父王乖，不要無理取鬧?！?/br>
    福王：“……”

    要不是還想垂死掙扎一下，不想讓小閨女太快開竅便宜衛璟那個狼崽子，他已經站起來咆哮了：誰無理取鬧了？無理取鬧的明明是這個世界！

    ***

    安撫好胖爹之后，蕭明皎就告別整日膩歪在一起的蕭長歸一家，蹦蹦跳跳地找秦蕪玩去了。

    借住在福王府這些天，秦蕪一直很低調，也很少出門。她本來以為蕭明嫣生辰宴過后江北秦家就會再次派人來接她回去，可一直到現在那邊也沒有動靜，這讓她有些不安，倒是蕭明皎不以為意，拍著她的肩膀笑嘻嘻勸道：“放心吧，他們要是敢來，我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而且我表哥不是已經在想法子幫你徹底脫離秦家了嘛，搞事情什么的他最在行了，咱們就坐等好消息吧！”

    近來家中事多，小姑娘著實沒有太大精力去處理秦蕪那邊的事，但她答應了人家，自然不會食言，所以就把這事兒拜托給了秋翎。秦蕪怎么著也算是自己的盟友，秋翎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這些天沒有出現在福王府，也正是忙這事兒去了。

    秦蕪為此挺不好意思的——她知道秋翎原本是一心想在蕭明皎和衛璟成親之前贏得美人心，然后想法子解決衛璟家里的麻煩事，最后等著他們和離再把小姑娘娶回家的?？梢蛑氖聝?，他眼下大概只能做夢的時候想一想了。

    當然，不好意思歸不好意思，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何況這不僅僅是便宜，還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她很清楚自己回到秦家之后就是個生不如死的下場，所以就算覺得抱歉，她也說不出“秋公子你別管我了，追你的心上人去吧”這樣的話。而且她也不敢得罪自家心黑手黑的表哥……

    想起衛璟對蕭明皎看似溫和實則勢在必得的態度，秦蕪心里就坦然了——反正有他在，秋翎根本不可能贏得美人心，還不如讓他干點別的早點忘了這回事呢。

    蕭明皎可不知道她和秋翎在想什么，她最近可忙了，也就是木玲瓏身體好了之后她才有閑情逸致來找秦蕪玩。

    一進院子就聞到一陣濃郁的香味，小姑娘眼睛一亮，朝著小廚房的方向快速摸了過去：“阿蕪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好香呀！”

    “郡主？你等等，很快就好了！”秦蕪清脆的聲音從廚房里傳出，蕭明皎一邊拍肚子一邊大聲應了一句。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跑進來一個丫鬟：“郡主，衛世子來了?！?/br>
    小姑娘腳步一頓，下意識就應了一句：“叫他進來呀，好多天沒看到他了！”

    丫鬟領命而去，蕭明皎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哎”了一聲，“不對，別讓他進來！”

    然而丫鬟已經跑遠了。

    小姑娘抿唇，收起了臉上的笑意。

    想起那天抱著小胖侄子回來的黑衣少年，又想起行鴿說他就是那天晚上她在衛璟院子里看到的不明黑衣人，她的心口便有些發堵。

    衛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他身邊有那么厲害的人。雖然自己也從沒有問過，可……

    不高興。

    她還以為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呢，結果原來他還有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而且他一點兒也沒有和自己坦白的意思。

    “好了，新鮮出爐的梨花酥……咦，郡主怎么了？看著不大高興呀?！闭f話的是秦蕪，她端著一碟金黃脆酥的東西從小廚房里走出來了。

    “沒什么……”蕭明皎回神，帶著幾分別扭地轉過身。等看到碟子里的梨花酥，臉上才重新露出笑容來，“哎，好香??！”

    天天待在屋里挺無聊的，秦蕪便沒事兒就搗鼓些吃的打發時間，見蕭明皎喜歡自己做的東西，她心里也很開心，正想說什么，就看見不遠處的花園里緩步走來一人。

    青衣挺拔，玉容白皙，正是衛璟。

    蕭明皎也看見他了。

    即將成親的男女成婚之前不好天天見面，加上這幾天木玲瓏一直臥病在床，她怕她傷心過度會出什么事，也一直待在家里沒怎么出門，算來已經很多天沒有見到衛璟了，所以也一直沒機會問他夜寧的事情，如今他主動上門，小姑娘心里雖然別扭，卻也沒有再叫他走，只神色悶悶地瞅了他一眼，然后轉頭看向了別處。

    “皎皎，表妹?！毙l璟見此有點想笑也有點擔心，小姑娘看來氣得不輕吶。

    “表哥你怎么來了？咳，那個，我正好做了點梨花酥，你要不要一起吃點？”秦蕪敏銳地發現了兩人之間的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毙l璟語氣很溫和，說的話卻很不客氣，“不過我聽聞這梨花酥與香葉茶是絕配，不知這香葉茶表妹可有準備？”

    秦蕪：“……”要求還挺多。

    不敢得罪這破表哥，少女心里鄙夷面上殷切地準備那勞什子香葉茶去了。

    礙眼的人不見了，衛璟這才走到小姑娘身邊，伸手碰了一下她柔軟的小爪子：“生氣了？”

    ***

    蕭明皎當然是生氣的。

    我對你赤誠相待，你對我卻有所隱瞞，任誰心里都會不痛快。她縮回小手，依然沒有看衛璟，只端著手里的梨花酥埋頭往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衛璟快步跟上，等到了涼亭坐下，方才面色歉疚地說道：“你別生氣，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我不該不告訴你夜寧的事情，只是……”

    小姑娘耳朵一動，小手無意識地朝碟子里剛出鍋的梨花酥摸去，被小小燙了一下，趕忙縮回來放在嘴邊急急地抿了一下。

    衛璟想笑之余心頭有些發癢，他長睫微閃，繼續說道，“只是我答應過祖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存在的?！?/br>
    為什么？蕭明皎差點就問出來了。不過想著自己還在生氣，小姑娘又趕忙閉緊嘴巴忍住了。

    “除了夜寧，我身邊還有十一個姓夜的暗衛，他們都是祖母留給我的。老太太知道我母親恨我，我父親厭我，恐我無法安然活下去，所以暗中尋了十二個孤兒，請人訓練成暗衛放在我身邊陪伴我同時保護我。祖母走的時候我年紀不大，不足以自保，她怕我不小心說漏嘴會連這唯一的倚靠都失去，所以臨終前要我發誓，絕對不把夜寧他們的存在告訴任何人?！毕肫鹉莻€真心疼愛自己的老婦人，青年眉眼發軟，眼中透出懷念之色。

    他說完看向小姑娘，見她臉色好了很多，但還是有些別扭的樣子，不由湊過去拉了一下她的小手，繼續說道，“而且夜寧他們這些年一直在外頭幫我打理聽音閣，很少回我身邊。對我來說，他們的陪伴是看不見摸不著的?？赡悴灰粯?，皎皎，你每天都會來看我，會跟我說話，會逗我玩，會與我說笑……你讓我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你讓我覺得我的生命除了想法子活下去之外還有別的意義。所以……我沒有告訴你他們的存在，一是因為祖母的遺言，二也是因為我怕我說了，你會覺得我并不孤獨，進而不再來看我了?！?/br>
    蕭明皎愣住，許久才終于別過頭，抿著嘴角小聲兒嘟囔道：“那……那你現在說了，豈不是違背了對你祖母的誓言？”

    衛璟笑了起來，雙目微亮地看著她：“不生我的氣了？”

    不知為什么，小姑娘臉上隱隱有點兒發熱，她抽回自己的小爪子，腮幫子鼓鼓地說：“我先問你的！”

    “嗯，我錯了?！毙l璟含笑的聲音聽起來溫柔極了，“我答應過祖母不會把夜寧他們的存在告訴別人——除了我未來的妻子和我愿意交付性命的人，所以皎皎放心，祖母不會怪我的?！?/br>
    未來的妻子和他愿意交付性命的人。

    蕭明皎心口猛地跳了兩下，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所以，皎皎還生我的氣嗎？”

    小姑娘回神，張了張嘴巴，半晌突然抬手捂住臉，咧著小嘴無聲大笑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高興，反正……就是莫名開心。

    等到笑夠了，小姑娘才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斜了青年一眼：“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這回本郡主就大人有大量，勉強原諒你啦！不過別的……嗯哼，還有沒有？”

    第76章

    這天蕭明皎和衛璟在涼亭里坐了很久。

    一開始小姑娘還故意繃著個小臉, 等聽說了青年創建聽音閣的原因之后, 她就心頭發酸再也繃不住了。

    “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的，到時候你就不用再借著聽音閣去了解外面的世界，聽外面的聲音了。等你身體徹底好了之后, 我帶你出去游玩，就像三皇兄和雅jiejie一樣，咱們去一起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