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直達通道就是一排不經過下區的公共區域、能直接爬到魔法之塔上區的樓梯。盡管現在的魔法發展水平已經能夠完成比較大型的空間轉移魔法了, 但魔法之塔依然保持著初次建立時的傳統, 讓魔法師們一層一層地用腳爬到上區去, 算是繼承魔法之塔一直以來歷史的一種方式。

    愛莎要到上區第九層區，實際上一共要爬十二層樓。從第三層開始，直達通道兩側的墻壁上就掛滿了各類魔法師的畫像。愛莎讀過魔法之塔的記錄手冊, 知道這些都是曾經入住過上區的魔法師們, 畫像在哪一層, 就說明他們最高登上過哪一層。最初幾層的畫像小而多，說明這里的魔法師變動非常頻繁, 而從上區第五層往后，魔法師的畫像則越來越大，畫像數量也越來越少, 墻面上有大片的空白, 看起來空蕩蕩的，但又讓人忍不住產生一種去填補它的野心。

    愛莎看得心潮澎湃, 竟然沒有注意到爬高樓的疲憊，不知不覺就到了第九層。她提著行李從樓梯口走出來，看著眼前刻滿魔紋的精美大門, 不覺愣了一下, 緊張地咽了口口水。

    魔法之塔上區的每一層樓, 既是魔法師的住處又是研究處，而他們的學生也都將住在這里。埃里克·格林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三年前招收的學生，現在還沒有畢業, 應該也住在這里，也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事實上，她也不知道埃里克·格林是什么樣的人。

    愛莎興奮期待之余不禁又有幾分惴惴不安，她攥緊了拳頭，站在門口調整了幾分鐘心情，這才上前，在大門上敲了敲。

    咔噠！

    愛莎被突然彈開的門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后退，但還沒等她退完，門內就傳來一個略帶沙啞的男聲。

    “——進來?！?/br>
    對方道。

    發生的一切都快得出乎意料，就像是……像是對方早已等待著她似的。愛莎平復了一下心情，這才走進去。

    愛莎見到的是一個相當明亮的前廳，所有的窗簾都敞開著，讓春天下午和暖的陽光照了進來，因此能夠看得清楚廳里擺放著的古典而精美的家具——沙發、茶幾、擺滿一面墻的書柜，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架子和裝飾品。正如任何一個魔法師的家那樣，這里的墻壁上也布滿了魔紋，只是在陽光充足的情況下看不太清楚。廳內很干凈，四處都拜訪得整整齊齊，這似乎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應出住在這里的是個一絲不茍而嚴謹的人……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單純的潔癖。

    愛莎的視線在周圍環顧了一圈，奇怪的是，她并沒有看到任何人，剛才從門內傳來的聲音就像是她的幻覺那樣。愛莎的內心不禁生出了幾分疑惑，她再次試探地往里走了走，然后一轉頭——

    看到站在客廳后方死角一扇門前的穿著黑色魔法袍的男人，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卻沒有出聲，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她。愛莎嚇了一跳，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才看清楚對方的樣子。

    從年齡、胸前別著的金色徽章還有身處魔法之塔第九層的位置來看，這個人無疑就是錄取了她的導師埃里克·格林先生，只是相比較于她先前見過的高級魔法師，眼前的男人卻又要年輕不少，看上去絕對不到四十歲，他深棕色的卷發里甚至還沒有一根白絲，一雙深藍色的眼睛一言不發地注視著愛莎——他沒有笑，表情嚴肅，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她，雖然……愛莎有一瞬間從那種眼神中看到了一種令人悲慟的心情，可被盯著無疑令愛莎心里發毛，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做錯了什么，或者穿錯了衣服。

    “那個……請問……”愛莎忍不住要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打破沉默了，“我是……我是愛莎·伯德，我接到了錄取通知書……請問您是我的老師埃里克·格林先生嗎？”

    老實說，光是問出這個問題，就讓愛莎感到緊張。

    終于，對方的喉嚨動了動，然而卻不是回答愛莎的問題，而是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語般地道：“……長得真像?！?/br>
    “誒？”

    “你長得和你母親很像?！?/br>
    男人略微一頓，又回答了一遍，語氣……有種莫名其妙的溫柔，可他注意力卻好像并不在她身上。

    此時，埃里克·格林正在用一種近乎懷念的目光看著愛莎，愛莎的面頰讓他不禁有一種時光混亂、一切都可以再來一次的錯覺。他想要細細地端詳愛莎的樣子，可等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不自覺地這么做了的時候，又倉皇地移開視線……擔心太過看得太過火會引起對方害怕，讓她和過去的許多人一樣受到驚嚇地從他身邊離開，要知道三個月的師生磨合期還沒有結束……害怕被厭惡，這種感情，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了。

    不過，剛才的注視已經足夠他在腦海中拼湊出別的什么東西了。

    這個女孩的頭發、眼睛、鼻子都很像，只是嘴唇差一點。臉型幾乎一模一樣，可下巴卻完全是霍克·伯德的模樣。

    理所當然地，這是他們的孩子。

    “嘖……該死的?！?/br>
    埃里克忍不住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只是聲音不足以讓人聽清。

    “抱歉……請問……”

    愛莎顯然沒有聽清，她眨了眨眼睛，就在剛才短短的幾十秒里，她經歷了眼前突然出現一個盯著她看的人，然后這個人又突然毫無征兆移開視線的一系列過程，她沒有明白發生了什么。這時，愛莎眼角的余光看到門口的巨狼皺著眉頭、微微弓起背，好像做出了具有防范意味的姿勢，她連忙沖他擺擺手，示意萊斯不要激動。

    從萊斯的視角看不到這個魔法師的正臉，如果他看到的話，就不會有攻擊的意圖了。

    那并不是一種冒犯或者具有攻擊性的眼神，而是……說不出來的……

    頓了頓，愛莎重新看向應該就是埃里克·格林的魔法師，小心地問道：“先生，請問……你是……認識我母親嗎？”

    突然，在聽清楚愛莎話的一剎那，埃里克·格林像是猛地僵住了！有那么一秒鐘，愛莎幾乎以為他要落淚。

    “……你不知道？”他震驚地道，“蒂娜從來沒有提過我嗎？從來沒有嗎？”

    由于對方的語速焦慮而急切，仿佛難以置信，愛莎一瞬間以為自己真的應該聽過只是不記得了，但她認真地回憶了一下，依然只能搖搖頭。

    想了想，她道：“那個……母親說過您是唯一能指導特殊魔法師的人，很有名的天才，最年輕的上區魔法師。呃……我沒有在母親身邊長大，所以可能……嗯……”

    愛莎說不下去了，因為埃里克·格林那張原本就讓人隱隱覺得不好親近的臉已經變得有些陰沉。他好像默默地往他所站的那扇門里靠了靠，半片陰影刷在他的面頰上。

    愛莎好像這才注意到埃里克的皮膚相當白，大概是很少出門照射陽光的那一類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埃里克才好像是泄氣一般地嘆了口氣。

    “算了……這樣或許也不錯?！?/br>
    他低低地道，只是泄氣同時，他臉上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也消失了，朦朧的春天瞬間倒回了寒冬。

    他頓了頓，目光筆直地看向愛莎。

    “我的確是埃里克·格林?！?/br>
    他道，自然揚起的下巴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慢。

    “接下來我會擔任你的導師的工作……關于你名字的事我已經從克勞迪婭那里聽說了，你最好快點自信起來，把姓氏換回基洛特，伯德這個姓勾起了我不好的回憶，讓我很煩躁。明天早晨八點鐘開始上課，除了上課之外的時間我都會在研究室，但是任何情形都不準打擾我。魔法之塔上區第九層禁止喧嘩、禁止奔跑、禁止帶朋友進來，上課禁止遲到，作業不準讓我不滿意……門禁？沒有。你的房間在走廊右手第二間，有什么事去找索恩——他是我的上一個學生，目前還沒有畢業，住在右手第一間——總之，不要打擾我。好了，現在我要繼續工作了，剩下的事情要是還沒懂就讓索恩教你?！?/br>
    埃里克一口氣說完了一大段話，愛莎飛快地想要從行李中掏出紙筆來記，然而慌張之中筆掉在地上，還沒等她把筆撿起來，埃里克已經說完了，往研究室里一站就準備關門，愛莎連忙攔住他：“等等！格林先生！我養了一只寵物——”

    “養你房間里，你負責掃干凈它的毛?！?/br>
    砰！

    房間門被重重地關上，愛莎在門口還挺懵的，老實說，她有很多很多地方都沒明白……所以，應該去找她唯一的“高年級”同學……索恩？

    頓了頓，愛莎遲疑地轉過身，然后又被嚇了一跳。

    那個所謂的“走廊右手邊第一間房間”的門已經打開了，一個看上去比她年紀還小的黑發男孩正倚著門框懶洋洋地看著她。這個男孩的外貌好像有些眼熟，愛莎愣了愣，這才隱隱記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應該是在魔法之塔的宣講會……

    “……好久不見?！痹趷凵淖⒁曄?，男孩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嘖……你大概已經猜到了，我是索恩……總之，先跟我來吧?！?/br>
    信息一下子出現得太多，愛莎有一小會兒的呆愣，但看著男孩往她的房間移動，想起還站在門口等著她打招呼再進來的萊斯，愛莎連忙反應過來。盡管只有魔法之塔公共三層明令禁止動物，上區是能夠飼養有毛生物的，可這里目前畢竟屬于格林先生本人，還是確認一下比較好。剛才埃里克看都不看一眼的輕率回答，讓愛莎嚴重懷疑他有沒有想到她的寵物是體格多么驚人的生物，如果不能讓萊斯晚上住在這兒，她得像在菲爾瑞或者維塔斯那樣盡快將它安置在森林里。

    微微一頓，愛莎語速飛快地道：“那個！我有養寵物，是比較大、毛發比較濃密的……”

    “那只狼是吧。放心好了，老師剛才就從窗戶里看到了，你快到了他才回到研究室假裝成剛出來的樣子的?！?/br>
    索恩的口氣帶著一種微妙的無奈和不滿。

    “還有這個客廳，以往都不是這樣的，老師不喜歡亮光，所以幾乎不拉開窗簾……他今天早晨還特意起來調整了整個塔的布局，到處都打掃干凈了，當然還有你的房間……算了，你自己看吧，老師的行事作風，你過一陣子就會習慣的?！?/br>
    第四十章

    “如你所見, 這些是你的床、衣柜、雜物箱、書桌、書架, 唔……還有那個毯子, 老師剛才看到你的寵物后臨時過來加的，弄得比較匆忙，所以他或許會趁你不在或者半夜的時候再來處理一下, 你裝作沒看見就好?！?/br>
    “那里是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書柜旁邊的門里面有魔法研究臺和實驗臺, 以后就是你的個人研究室了, 雖然小了點但應該還能湊合著用，工具可能不太全, 你到時候自己到商業區去采購一下，或者魔法之塔內部也有店鋪……唔，魔法之塔內部的質量都還不錯, 就是相對來說比較中規中矩, 你要是想找矮人或者精靈制作的實驗用具還是得到商業區去，當然, 塔內的商品單純對新手來說肯定夠用了?！?/br>
    “另外，陽臺。從這里能夠看得很遠的，至于要不要養花花草草就隨便你了。我的建議是養點可以用于制作藥劑的植物, 以后上課能會用上, 而且比較驅蟲。唔……但愿你的狼不會過敏?！?/br>
    愛莎跟著索恩參觀她的新房間, 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幾年除了假期探親的時間以外，她都要住在這個屋子里了。由于魔法之塔平面占地面積很大，塔的每一層內部很寬敞, 愛莎的房間比她想象得要大得多，竟然還有研究室和獨立浴室，簡直能稱得上令她驚喜萬分了。

    不過……不得不承認，這個房間的布置相當用心，而且很有品味。愛莎具體也說不出這種布置到底好在哪里，但整體感覺很舒服、干凈，米色的色調非常溫和。

    索恩繼續說塔內的注意事項，還有愛莎的安排。他語氣冷淡，或者說隱約夾雜著某種別扭的不耐，但介紹起來卻很詳細，比埃里克·格林先生一股腦兒吐給她的要清楚多了。愛莎一邊聽一邊拿小本子記，時不時在索恩回頭確認她有沒有跟上的時候點頭。

    于是索恩繼續道：“課表我已經幫你貼在課桌上，新生第一年除了跟隨老師的學習以外還要去公共一層聽大課，大課沒那么快開始，得等你拿到校服以后，可能下個月吧……唔，其實那種課用來睡覺就好了，但書你得自己去買，我以前的舊書早就扔掉了?！?/br>
    “好的，我都知道了，謝謝你?！?/br>
    愛莎在筆記上寫下她需要的全部內容后，笑著道。

    索恩雙手揣在口袋里，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眼愛莎，仿佛隨口回答：“……沒什么。你要是有什么問題再來問我好了，我就在隔壁……老實說我覺得很麻煩，但我比你跟隨老師學習的時間長，也沒有辦法?！?/br>
    愛莎頓了頓，略帶幾分好奇地問：“那個，索恩……我可以問你的年紀嗎？”

    冒然問別人的年齡，愛莎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索恩的外表的確年輕得令人詫異，要知道他應該是在四年前被錄取的，算起來的話，當年那可真是小得驚人了。

    “……十五，快要十六了?！?/br>
    索恩不自在地動了動，看起來回答得并不是很情愿。

    “怎么了？”

    “沒什么?！惫槐任倚“?。

    愛莎了然一笑，心里卻放松許多。畢竟埃里克·格林目前看來非常嚴格的樣子，而她又是初來乍到，以前幾乎沒怎么接觸過別的魔法師，在這種情形下，年紀比她小一些的“學長”自然比年紀比她大許多的人要來得有安全感，更何況索恩是十五快到十六歲的話，就是比她小一歲多，差距正好，在感覺安全的同時又不會失去親近感。

    停頓幾秒后，愛莎再次笑著道：“謝謝你，有什么事我會再來問你的。啊，還有宣講會上我頭發的事，也謝謝你?！?/br>
    “……沒事。那件事我都快忘了……說起來，這就是你養的大型動物啊?！?/br>
    說著，索恩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落到始終在愛莎附近徘徊的巨狼身上，停住了，良久沒有再移動。

    萊斯的耳朵不安地擺了擺。

    他的腦內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之前的事，從剛才的對話，還有他們在介紹房間時一些間斷的閑聊中，萊斯不難推斷出索恩就是那個在宣講會上告訴愛莎她“身上有動物的味道”的男孩。如果他不是獸族的話，那么一定很敏銳。

    ……不知他會不會看出什么來。

    萊斯心跳的節奏快了兩拍，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在產生這樣的擔憂后，他好像的確看到眼前的魔法師男孩眼睛閃了閃。

    愛莎點頭：“嗯，他叫萊斯。這幾個月里一直跟我在一起，唔……不過他不算是我養的，他白天會自己到附近的森林覓食，晚上再回來。其實……我有時候會擔心他會不會有一天離開，就不再回來?！?/br>
    她的擔心并不是沒有理由的，按照帕爾的說法，萊斯就是這樣離開了帕爾的家庭。雖然他現在沒有表現出任何會疏遠她的跡象，可愛莎聽不到動物的心聲，無法完全肯定……事實上，愛莎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她在陪伴狼，還是狼在陪伴她。

    至少……珍惜現在的時光吧。

    想了想，愛莎溫柔地看向萊斯，將手放在他脖子上輕輕地撫了撫。

    萊斯感覺自己的脊柱一陣戰栗，愛莎光是這樣的眼神就已經令他受不了了，恨不得立刻融成一灘水和她匯在一起，簡直覺得就在這里被拆穿也無所謂。他下意識地伏低身體，往愛莎的方向靠了靠，好讓她摸得更順手些，他自己也……離她更近些。

    我不會走的。

    他在心里默默回答愛莎。

    “是嗎，原來如此?！?/br>
    索恩移開視線，他大概是并沒有看出什么來，這讓萊斯松了口氣。

    索恩接著說：“那我先回去了，我也有作業沒有做完?！?/br>
    “嗯！真的麻煩你了?！?/br>
    “……沒事?！?/br>
    索恩走后，房間里又只剩下一人一狼了。愛莎從進門后就繃緊的神經總算有了休息的余地，她輕輕舒了口氣，環視一圈陌生的房間，然后看向巨狼，笑道：“我們開始整理東西吧，等會兒還有時間的話可能還需要去買點日用品，畢竟以后就要住在這里了……嗯，希望晚上之前能弄完?！?/br>
    萊斯按捺住點頭的欲望，他知道愛莎只是在尋求同伴感而已，不是真的想從他這里得到什么回應，他能做的只有站在她身邊，在她整理累的時候趴下來，讓她靠著他休息而已。

    萊斯垂眸，微微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