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三年前那鼻孔朝天的使臣現如今不知在何處,今日前來的這個倒是謙遜了一些,走到中庭便朝夏景帝執禮致敬。 “偉大的大夏皇帝,小臣特木爾代表我大汗向您表示最真摯的問候,祝愿胡奴與大夏永修萬年友誼,祝愿皇帝陛下永享萬歲?!?/br> 瞧這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誰說只有文人書生玩得溜,這看起來不懂禮數的胡蠻也挺會拍馬。 夏景帝隱在九朝冕珠之后的面容看不清,但語氣平和隱含笑意,“汗王有心,不知汗王身體可好?” 有沒有被氣死?接連兩次敗在向來軟弱的大夏軍手里,如今夏景帝笑得多開懷,胡奴王就該多郁悶。 特木爾說:“謝大夏皇帝關心,我大汗身體還好,就是掛念大王子殿下?!?/br> 梁王笑道:“貴使可請汗王放心,大夏乃禮儀之國,大王子在京城,住的是皇家別院,穿的是錦衣華袍,用的是貢品貢茶,一應用度堪比我國皇子,不會怠慢他的?!?/br> 蜀王冷笑一聲,“只要貴國安分,不必擔心大王子半夜被刺殺身亡?!?/br> 這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如今倒是配合的挺好,胡奴揮軍南下時可是恨不得活剮了達達。 話不客氣,不過作為戰敗國,特木爾只得忍著,還得賠笑道:“之前兩國有些誤會才會兵戎相見,如今大汗已懲罰了挑撥離間的巴特,愿重修兩國之好,請皇帝陛下體恤大汗父子情深,懇請允許大王子回歸草原。 兜兜轉轉又再次回到了原地,有個老臣感慨道:“猶記三年前也是這般情景,敢問特使這次有何指教?” 雖說的含蓄,可其中意思誰都懂,老臣所說皆是眾人所想,想要人可以,代價總得付吧。 這次特木爾笑了笑,朝身后揮了揮手,一個隨從躬身上前送上一卷文書。特木爾接過雙手高舉向前邁了兩步,朗聲道:“自古我草原的大汗都曾迎娶貴國的公主,公主不僅帶來了兩國的和平還有大夏豐富的物產,草原人民無不擁戴,至今還流傳著美麗的故事……” 隨著特木爾的話語,朝中的百官紛紛噤了聲,不敢望丹陛上的夏景帝一眼。 這些說的都是屁話,胡奴,向來是公主照娶,邊境照犯,該搶的從來不曾看在公主的面上少拿一絲一毫。 夏景帝是大夏多年來唯一一個主張以戰止戰的帝王,在他登基之后再無公主和親北嫁,結束了公主埋骨異鄉血淚的屈辱。 在夏景帝的面前說和親公主,站在最外圍的武將們已經將目光瞟向了沉默當壁柱的睿親王,這次王爺打算點誰出征?能不能給帝都的將士們一次機會? 武將們眼睛很亮,文官們集體沉默,但皆是以看死人的目光望著這個大放厥詞的胡奴使臣,這種場景實在罕見,可以計入史冊。 “尊敬的皇帝陛下,小臣所言并無任何侮辱大夏之意,而是說明兩國聯姻自古就有。我國的金珠公主已有十五,是草原最美麗的精靈,她美妙的歌聲和動人的容貌征服了草原所有的勇士,大汗喜愛她更甚于兩位王子,公主自小向往大夏的文明和生活,愿意帶著草原友好來到大夏,大汗尊重公主,特命小臣傳達此意,以再續兩國秦晉之好?!?/br> 特木爾話音一落,眾臣驚詫乃至面面相覷,梁王蜀王面有喜色,可很快皺眉思索。 威嚴的帝王面前的九朝冕冠不禁晃了晃,那高高在上挺立的身姿下意識地往前一傾。 胡奴向來霸道地娶別家公主,何曾低下頭顱將自己的公主出嫁他國! 特木爾看到眾人反映,臉上的笑容更盛,舉著國書再向前一步,高聲道:“我大汗早已經放話,金珠公主出嫁,我國愿意陪嫁十萬牛羊和五萬駿馬!” 此言一處,頓時嘩然。 這明擺著用公主換取王子,贖金便是公主的嫁妝。 三年前皇帝雖獅子大開口要求十萬駿馬,可那不過一個下馬威,胡奴若能靜下來商談,縮個五成不成問題。 然而現在……蒼天在上,有些老臣幾乎要熱淚盈眶,何曾,何曾大夏有如此國威令談之色變的胡奴靠和親來求和。 況且那嫁妝……此時不應更待何時! “皇上——” 那臣下一聲長喚,接著立刻出列,神情激動地正要說話,然而夏景帝驀地一擺手,制止了他的話語。 晃動的朝珠之下,那握緊的拳頭緩緩地松開,夏景帝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道:“貴國汗王的誠意朕知曉了,只是迎娶公主并非小事,朕還需多加考慮,不知汗王還有何要事?” 來公公從丹陛上而下,取走了特木爾手里的國書,轉身交給夏景帝。 特木爾眼中不禁露出一絲失望,他以為此等條件而出,大夏必會當場應予,今日便可將大王子回國之事談妥。 然而帝王終究是帝王,即使再有喜色也不會現于臉上,更不會頭腦一熱下了決定。 特木爾只能躬身道:“皇帝陛下封禪一事,聽說乃百年大事,作為友好之國我胡奴必會來使慶賀觀禮,二王子薩木勒自告奮勇且已得到大汗應許,屆時率領使團來京。一是護送金珠公主出嫁,二是迎回大王子?!?/br> 夏景帝看著國書,所言非差,便合攏交給來公公說:“甚好,朕會甚重考慮?!?/br> 特木爾拜謝,“小臣還有一事請求,請皇帝陛下應予?!?/br> “說?!?/br> “懇請陛下準許小臣探望大王子,傳達大汗之思?!?/br> 這個要求并不出格,夏景帝思索了一下便準了。 “多謝皇帝陛下,小臣告退?!?/br> 待特木爾離去,朝臣頓時再也壓抑不住,激烈地出列倡議。 “皇上,胡奴有此誠意,可見已見識了我國強威,怕了!迎娶金珠公主之事,百利而無一害,請陛下恩準?!?/br> “十萬匹牛羊先不說,那五萬匹駿馬……皇上,胡奴之強在于何,馬匹也,說出來雖讓人笑話,但我國的馬的確無法與胡奴馬相提并論,軍中好馬也多從邊境配種而來,良將可得,好馬難求,有此五萬匹駿馬,我國的軍隊定能更上一層樓!請陛下三思!” 梁王道:“父皇,兒臣復議!” 蜀王道:“兒臣也復議!” 朝中大半皆是請求同意。 而從始至終未說一語的趙靖宜卻沉下了臉色。 第133章 睿親王的身價幾何 開年一朝,夏景帝的心情極好,朝會之后,便留下了幾位重臣商議此時。 就如林曦所說,眾臣一致認為胡奴的公主該娶,那美其名曰的嫁妝必須納入大夏國庫,至于一個丟了權力的達達,實在無關緊要,關著不產銀子,放回去是死是活與大夏也無關系。 況且,就如歷代的和親公主,根本左右不了當朝局政,該開戰的時候是絕不會多猶豫片刻的。 只是一個問題來了,胡奴的公主誰來娶? 金珠公主年芳十五,已停了秀女入后宮的夏景帝再怎么貪戀美色也沒有這個臉皮封為妃子。 而太子未立,蜀王和梁王也無資格讓公主作為側室,即使胡奴那方肯,夏景帝也不愿意讓兩個兒子牽扯其中。 而留下的九皇子卻還未建府,年歲并不得當。 這事便這么耽擱下來了。 趙靖宜回到王府正是午時,林曦和趙元榮正等著他一同用膳。 飯后,趙元榮被帶下去午休,林曦隨著他去了書房。 “這都一天一夜沒合眼了,若是事情不急,不如先歇一歇?”林曦捧著一碗養生茶,慢慢地喝著,今日日上三高而起,精神頭已經十足,再看趙靖宜的臉色,似乎朝中之事并不順利。 回到了家,趙靖宜才吐出了一口氣,看看林曦抱著碗若無其事地小酌幾口,悠閑自在的模樣,那微末的些許不快也就消了。 于是便說起今日早朝之事,“十萬牛羊、五萬匹馬外加一位公主這就滿足了,恨不得當場就同意下來?!?/br> 林曦手里的碗一頓,嘴角譏誚,抬頭卻是驚訝地說:“這么多!胡奴也太實誠了!他們不再考慮考慮收回一半嗎?其實一萬牛羊加一萬匹馬已經可以打發我們這些忠君愛國的大臣了,真的?!?/br> 趙靖宜聞言頓時哭笑不得,“曦兒?!?/br> 林曦撇了撇嘴,繼續小口他的茶,喝完放到一邊的茶幾上,接著將袖子攏攏,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道:“難道不是?大夏可是禮儀之邦,名為富有四海,向來做好了恩惠諸國,禮儀萬方的準備,哪怕困難一時,也要勒緊褲腰帶不能在不懂禮數的諸國面前失了臉面不是?你想這么多年何時接受過如此巨額的贖金???哎呀,贖金太庸俗了,上貢或許聽起來更優雅些,不僅如此而且還送公主過來和親,天哪,只要不將我國的公主送出去已經是上天恩慈!要,必須要!” 林曦可是一點也不藏私地贊美,這俏皮的語調包含著nongnong的諷刺,趙靖宜想到今日朝堂之上那隨著使臣話語起落的大臣,在最后眾口一致恭請陛下圣諭的場景,竟無言以對。 “胡奴積威已久……”他說了半句,突然感覺啼笑皆非。 他們怕什么呢?上陣殺敵的將士都不怕,這些穩居京中朝堂的大臣又能擔憂什么? 邊境的鮮血換來如今大好的局面,難道不值得多加思索,為彌留在那片土地的亡魂多爭取一份安慰,為孤苦伶仃的父母妻兒多要一份撫恤? 林曦垂下眼,他想到前世那累累歷史中,無比相似的軌跡,實在心有不忍又恨鐵不成鋼,“我閑來無事,托老師找了幾本歷年四海朝貢的冊子,便發現了一個規律。帝王登基,千秋之節,各國皆是爭相來朝慶賀,其中貢品各樣,奇花異草、奇珍異獸、香料皮制、金銀首飾、還有美女歌舞等,皆是當地土產,說來不算少。不過……再瞧瞧另外一邊,我泱泱大國,人家千里迢迢而來,自然不能讓其空手而歸,必然給予賞賜,這賞賜么……豐厚的可讓各國眉開眼笑,祈禱著什么時候再給他們一次朝拜的機會,辦一次虧一次,從來沒賺過一分銀子,面子是有了,卻是冤大頭的面子,要知道打歸打,這樣的好事胡奴歷年都是不落的?!?/br> 這個奇怪的圈子明明是讓人難以理解的,可就是這樣延續了一代又一代。 這都為了什么?國家只要兵強馬壯,無人敢惹,即使露出強盜面孔,又有何人敢說個不字? 最終林曦一聲嘆道:“其實若是胡奴姿態放低些,謙卑一些,打不還口罵不還手,唯唯諾諾再哭窮幾句,說不定這贖金都免了?!?/br> 大國的面子,哼,打腫臉充胖子。 林曦從書房出來,獨留趙靖宜在里面沉思。 年已過,官員的人事調動也快下來了,白老先生任職國子監祭酒一事,雖十拿九穩,不過畢竟需要皇帝圣裁。 等白老先生的任免一下,他也該進國子監。 王府不便久留,只是沒想到待他與趙元榮交代了幾句,既要告辭的時候這人還沒出來。 趙靖宜雖行軍打仗之時也有幾天幾夜不合眼的,不過終究這樣對身體不好,林曦看不過去便將他轟去歇息了。 “沒睡夠兩個時辰別起來,真以為自己鐵打的呢!” 宗人府呈上的折報,夏景帝隨意翻了翻便帶著去了鳳慈宮,準備同太后一起參詳。 此時諸位妃子也都在,見到皇帝紛紛行禮退了去。 “貴妃娘娘不知提了誰?”賢妃走到貴妃的身邊,笑盈盈地問。 貴妃優雅端莊地撫了撫鬢角發髻,斜眼看了賢妃一眼,“橫豎輪不到皇子,是誰又有什么關系,meimei可真會cao心?!?/br> 賢妃輕笑了兩聲,“也是,此等大事,并非我等宮妃能夠干預的,我呀,還是安安分分的回麗正宮,年紀也不輕了,就不做那等熬湯夜送的事吧?!?/br> 貴妃優雅的面容頓時扭了扭,暗恨咬牙地看著賢妃悠然遠去,轉頭對淑妃邀請道:“meimei若是無事,不若到長秋宮坐坐,咱們姐妹很久沒說話了?!?/br> 淑妃瞧了瞧自己新做的鮮紅指甲,在貴妃看過來的時候,無辜地推卻了,“十七公主一看不見臣妾就會哭鬧,今日還是趁她熟睡的時候抽空跑出來給太后娘娘請安呢,這會兒估計醒了,臣妾就不打攪貴妃娘娘了?!?/br> 也不等貴妃說話,便帶著宮女揚長而去。 貴妃憤恨地瞪著淑妃的身影,暗惱養虎為患,早該在長秋宮的時候就該結果了她! 如今的皇帝已經不好新鮮色了,可也不喜她,只能慶幸的是賢妃也不得寵,只有新晉的淑妃還能在皇帝面前說的上話。 雖說胡奴公主皇子們都沒資格娶,可究竟挑了宗室哪一個可是大有cao作的余地。 宗人府的呈報里頭列著所有年齡適當又還未婚配的宗室子弟人選,雖有不少,然而身份得當的卻寥寥無幾,能配上胡奴公主的就更少了。 “靖宜倒是合適,只是他不能娶?!?/br> 夏景帝下意識地排除了首列的趙靖宜,倒不是說信不過侄子,只是娶了公主難免就會有嫌疑,能不牽扯就不要牽扯了。 太后自從那日從睿王府回來,就完全打消了給孫子做媒的心思,只求的他安安穩穩地將心傷養好,等某一天開竅了再說不遲。 而胡奴公主,說的倒是好聽,在太后看來不過是個沒馴化的野丫頭,哪里配得上她的寶貝孫子,聞言很是認同,她沒好意思跟皇帝說出實情,便擱著繼續往下看。 然而一本一本看過來,夏景帝是越看越來氣,最終“啪”一聲摔在了案桌之上,用力過猛,幾本折子滑下了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