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世子爺,去歲四月洪澇,京郊受災嚴重的確不假,可受澇的地方主要在城西之郊,城東并無多大影響呀,興田莊子可正在東邊,東邊的地勢本就比西邊高呢?!?/br> 趙元榮驀地瞪了瞪眼睛,回頭瞧林曦,“這是在作假賬呀,表舅,簡直是叼奴?!?/br> 林曦放下手中的紙張,笑道:“可不是,興田莊子的土地向來肥沃,上好的水田,要不然外祖母也不會特地花了大價錢買來給娘當嫁妝,這賬本嘛不論有多天衣無縫,只消看最后的收入出息還不及那澇災的地方就知道不對了?!?/br> “表舅不生氣么,這樣的奴才……”趙元榮瞄了瞄林曦,將杖斃的狠話咽回了肚子,最終說,“就該趕出去!” 林曦摸摸他的腦袋,將一份經營概要遞給趙元榮,“榮兒瞧瞧,可看出點什么?” 趙元榮細細地看了看,最后皺了眉,“這都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呢,就覺得這個銀樓的生意很不好,沒人來買,然后求表舅見諒什么的??墒巧獠缓貌粫朕k法嘛,求饒有什么用?!?/br> 趙元榮畢竟是王府世子,即使年幼,把握大局的能力與生俱來,一眼看出其致命的問題。 林曦欣慰的點了點頭,目光落在這些不知所云的紙張上頓時眼神發冷。 這些管事放在后世也算是經理級別的高管,做事的能力一般,可這看菜下碟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 真被這些人給糊弄過去,他也不必讀書科舉了。 “榮兒,便看著吧,不求實干之人誰也容不得。林叔,你呈上來的名單里的人可都到了?” 林管家恭敬道:“都到了,就等少爺的意思?!?/br> 三日后,賬目基本核對完畢,這次召見這些管事莊頭的地方可不再是重錦堂,而是攬月軒。自然也沒有齊mama和盧mama陪在身邊。 該客套的人即使不愿意也要寒暄幾聲,可這些不過是打理母親陪嫁的下人和奴仆,林曦可沒興趣再溫聲細語。 點了林方出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將賬目中明顯糊弄之處一一道來。 林方人本就機靈,于是連諷帶刺地扒下這些在外頗為體面的管事臉皮,不留一絲情面。 林曦悠悠地喝著茶,揚著嘴角心情頗好地看到他們漲紅了臉,恨不得沖上來的模樣,然而攬月軒外的侍衛可都虎視眈眈地看著呢,誰也不敢妄動。 待林方意猶未盡地說完,林曦便將茶碗遞給圓圓,嗤笑一聲道:“要我說什么才好呢,各位可都自詡是人才呀,怎么編都不會編圓一些,如此明顯的漏洞,是你們覺得本少爺太傻還是你們肚子里油水太豐堵了腦子?” 那高高在上的模樣,眾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肚子,又覺得被個少年瞧了下去,不甘。長豐銀樓的管事拱了拱手道:“表少爺,您……” 話未說話,圓圓便一聲怒喝:“什么表少爺!銀樓的地契和租契究竟在誰的手上!你又是誰的奴才!如此稱呼分明沒將少爺當成主子,試問要你何用?” 圓圓本就潑辣,如今嗔目豎眉,聲音亮堂,接連反問,讓這管事頓時臉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而林曦卻更是眼中嘲諷,帶著冷意,那管事于是閉上嘴巴,不再多話。然而圓圓卻不放過他,又向前一步問道:“夏管事,你說誰才是你的主子?” 圓圓抬著圓潤的下巴,那張討喜的圓臉如今分外逼人,目光銳利,夏管事在眾人沉默的目光下,抖了抖臉皮,“小丫頭,你別欺人太甚!” “做奴婢便要有做奴婢的樣子,怎么,我這話問錯了嗎?連主子都不清楚是誰,難道還有臉繼續當著管事?少爺身份尊貴,不便屈尊降貴地與你說話,我要是夏管事你,早無地自容自動請辭了!” 夏管事面露怒色,忽然恍然大悟道:“我道是什么,少爺若是看不慣屬下這些老人,直說便是,何必派個小丫頭羞辱我等。替三小姐打理嫁妝鋪子多年,雖未有出彩,但也盈利無虧損,每年送往淮州的銀子亦是一分不少,即便沒有辛勞也有苦勞啊。如今太夫人才將打理權交還少爺,少爺便要將我等趕走,豈是讀書人該有的寬容,為人子孫的孝悌?” 團團向來不愛在人前多言,如今卻也忍不住了,怒道:“寬容只對該容之人,孝悌只對長輩孝悌,夏管事你可占了哪一邊?” “屬下只是見少爺年幼不通人情世故,才多嘴說了兩句罷了?!毕墓苁罗q解道。 刁奴!趙元榮坐在林曦旁邊,眼中冒起火來,若是放在王府,這樣敢直接駁斥主子的奴才早投胎轉世好幾年了! 他家表舅還是太仁慈了些。 一只手按住趙元榮的肩膀,輕輕拍了拍,安撫住快要炸毛的世子,林曦掀了掀眼皮,神色淡然,“我的確是這個意思,夏禮,今日起銀樓的事務你不許再插手,無能之人自當讓賢?!?/br> 沒想到林曦這么直接,夏管事張了張嘴,忽然說不出話來,眾人火辣辣的目光下,他頓時憋不住怒氣,質問道:“屬下自問打理銀樓并無差錯,賬本之中也無錯處,少爺隨意將我的差事剝奪,豈能服眾!就是鬧到老夫人面前,屬下也有話說?!?/br> 看了這么久,似乎知道今日林曦對他們并不善,余下的管事莊頭也紛紛應和道:“是啊,是啊,少爺要我們滾,總該給個說法吧?!?/br> 一時間有些鬧哄哄,林方和顧海眼疾手快地往前一站,護在林曦前面。 站在外面的侍衛正要進來,卻見林曦輕輕搖了搖頭,便停下了腳步,只是警戒著隨時等候。 “既然非要沒臉,那我也沒辦法。你聽好了,這第一,母親的嫁妝已經都歸了我,你們也是,我要怎么處置你們本是我的事,將外祖母牽扯進來是何意思,挑撥我們祖孫的情意不成?第二,說你無能還不承認!長豐銀樓地處西街最繁華的地段,裝潢豪華,客源豐富,可惜這進項還不及隔了兩條街,位置偏僻的泰安銀樓的一半,你居然還敢毫無羞愧地跟我說勞苦功高,本少爺沒懷疑你中飽私囊已是我的仁慈!第三,你究竟是誰的人不要當我不知道,這銀兩大多進了誰家口袋,呵,區區一個妾室插了雞毛還真當自己是鳳凰!” 趙元榮接過團團的茶碗,待林曦說完便遞了過去,世子爺如此殷勤,讓林曦頗為受用,贊嘆道:“榮兒最貼心了?!?/br> 趙元榮笑瞇瞇地嗯了一聲,轉頭便兇狠狠地威脅道:“全都叉出去!” 夏管事心虛,又看到世子不善的目光,頓時慌了起來,“少爺……小人雖不是太夫人的人,可是是侯爺舉薦的,跟梅姨娘一點關系都沒有,也從未孝敬過她銀子?!?/br> 林方笑了一聲,“誰不知道梅姨厲害,讓侯爺安個人有什么難的,祺少爺身邊的捧硯不是認了你當干爹了嗎?” 這并不是秘密,夏管事吭哧吭哧了幾聲,突然噗通跪了下來,然而還不等他說話,趙元榮已經不耐煩了,“叉出去!” 世子的話怎能不聽,兩個壯實的侍衛立刻走進來捂住夏管事的嘴就快速地拖出去,一個辯解的余地都不給。 “好好查查他的住處?!绷株卦诤笱a了一句。 剃了一個刺頭,后面的就好說話了,看著林曦冷冷清清眼睛一眨不眨地樣子,心虛的人轉了轉眼珠子,便伏地請辭。 自己走人之前偷偷留下的東西便能藏下,若是如夏管事一般被拖出去搜查,可就一無所有了,過慣了奢侈的生活,被賣出去的下場誰都不想嘗一嘗。 只有少數的一兩個留了下來,林曦挑了挑眉也未說話,這一兩個人便是那經營總結做的還不錯的人,想想也不能一股腦兒全踢了。 沒了管事,便要提拔新的上來。 林管事之前奉林曦的命令四處查看,回來后也遞上了一份名單,皆是看起來還算勤懇聰明的。 林曦手上能用的人太少,也不太想用睿王府的,是以也只能先頂用一番了,趁著今日也都進來拜見。 “本少爺對京城的商行了解不多,是以第一次只能給個粗略的目標?!绷株卣f著便示意林方及顧海將準備好的冊子捧出來,一一對應地交給面前恭敬聆聽的新任管事。 “這些都是你們同行去歲的一年總利,都經營的都不錯,諸位翻一翻看看,想必應該都聽說過?!?/br> 聞言,這些管事都翻開了手里的冊本,見到熟悉的招牌名稱,忍不住驚訝了一下。 “諸位都知道我是個讀書人,將來科舉謀官,沒那精力管鋪子田莊的經營,是以怎么做我不會插手。但只有一樣,我要看到進項,豐厚的進項,讓我滿意的進項?!?/br> 眾人一愣,估計也沒見過如此赤裸裸像錢看齊的讀書人,連好些侍衛都忍不住瞄過來了。 林曦不管他們繼續說:“那么怎么樣才算讓我滿意,諸位再翻一翻冊子,我根據同行的利潤設了個指標,達到便算我滿意了。半年一個小考核,一年一個年終考核,通過各位繼續留任,不通過那么自動走人,換能者上來。當然,若是超出目標,自然也是有獎勵的,超出部分的利潤我直接分兩成給他,可光明正大地拿,勞動所得,理所應當。這第一次嘛,便是達到同行的年利潤即可?!?/br> 林曦一說完,有些想法的人眼睛便開始發亮。 這時,一個留著小山羊胡子的管事拱了拱手恭敬地問:“小人姓鄭,乃是接任夏管事管著長豐銀樓之人,敢問少爺,屬下看這冊子里的目標要超過泰安銀樓五成的利潤,這……是否太多了些?” “五成?這也太多了,不是說齊平就好了嗎?”有人小聲嘀咕道。 林曦斜眼一睨,“泰安銀樓什么位置,長豐又在何處,地段好,鋪子還大,怎么超個五成還嫌多?若是覺得……” 林曦還未說完,那鄭管事已經低頭伏地,“少爺放心,屬下定能做到?!?/br> 好不容易爬了上來,若是多嘴掉下去,可就沒地方哭了。 林曦挑挑眉,便點了點頭。 “那便如此吧,有一句話先說好,做生意講究和氣生財,開鋪子萬不可以次充好,濫竽充數,誠信二字當視為根本。而田莊,我并不想聽到欺壓農戶,逼得人賣兒賣女,吊死在門口的害人聳聽之言,諸位可都明白?” 眾人齊聲回答:“屬下明白?!?/br> “很好,諸位也不必擔心,雖我是白身,但畢竟靠著永寧侯府,京城之中想要為難之人也并不多,有事自可尋我?!?/br> “還有王府呢,表舅別忘了?!壁w元榮補充道。 林曦失笑一聲,“明白了,這樣更沒人得罪了?!?/br> 第86章 二次施針趙世子 娉婷搖曳的身姿駐足在門前,傾聽屋內那清脆的碎瓷聲響,門口的小丫鬟臉色蒼白,瑟瑟地跪在地上惶恐不安。 “起來吧,姨娘最近心情不好,這幾日手腳麻利些便是?!?/br> 雪白的裙裾下,一雙精致的繡鞋停在了面前,小丫頭趕緊磕頭,“謝二小姐,奴婢知錯了,下次……下次定會小心?!闭f著便擦擦眼睛,站起來一福身匆匆離去。 “蘭兒,進來?!蔽輧葌鱽砻芬棠锏恼賳韭?。 在心里嘆了口氣,蕭錦蘭只好走進屋內。只見梅姨娘躺在美人榻上,嬌柔無力,若不是伺候在身邊的貼身丫鬟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之前的歇斯底里仿佛只是個錯覺。 “姨娘?!?/br> 蕭錦蘭走到美人榻前,緩緩坐下,抬眼看了看那小心打扇的丫鬟,后者欠了欠身便退下去了。 “一個銀樓,早些年姨娘并不看在眼里,可是今年事兒多,你哥哥婚期將近,正急需用銀子的時候,我算來算去,若要辦得好,就差這一筆就能妥妥當當,定不叫人看輕了去。正想著太夫人壽辰,掌柜的哪有不趁此機會進京祝壽的,卻沒想到臭小子竟然敢直接來這么一出!” 梅姨娘柔弱的臉上厲眼一凜,怒意上心頭,蕭錦蘭趕緊順了順她的心口,卻被梅姨娘一把握住手,接著疑惑道:“蘭兒,你說這太夫人究竟打得什么心思,這夏禮雖不是她的人,但也是侯爺指定的,林曦不打一聲招呼就將夏禮送了官,不是折了永寧侯府的臉嗎?難不成握了那么長時間,就為了替早死的三姑奶奶管嫁妝?可女兒是親的,外甥卻是姓林,你哥哥即使是庶出也姓蕭??!” 眼見著梅姨娘話語偏頗了,蕭錦蘭回手握住她,柔聲勸道:“姨娘,永寧侯府家大業大,既是三姑姑的嫁妝,哪有暗自私吞的道理,若讓御史知道,不是要讓父親被參上一本嗎?表哥處置自己的產業,也沒得讓人說道的,想必祖母再是不悅也不會置喙,您看母親第一日還派了盧mama幫襯立威呢?!?/br> 而且看重錦堂的意思,還真不當回事。 “哼,夫人管著偌大的侯府,自是看不上那些蠅頭小利?!泵芬棠镎f,“若是我掌著中饋,自然也是如此,可誰叫你們兄妹不幸托在我的肚子里,為了你們我也只能一爭再爭?!?/br> 說到這里它忽然又嗤笑了一聲道,“睿王世子如同尾巴一樣跟著林曦,我們三小姐幾次示好都不見效,那松濤院若非逼不得已,世子是一腳都不想踏進,嫡嫡親的外祖母可不如一個表舅來的親密,恐怕也是懊悔的很,裝的倒是親密,你看看可還有起初的熱乎?” 蕭錦蘭想到嫡妹屢屢吃癟的樣子,也不禁一樂,接著又聽到梅姨娘說:“之前世子回王府的時候,聽說將所有的家當都送了林曦,盧mama回來稟告,夫人的臉可是一陣紅一陣白,當場摔碎了好幾個茶碗,不小心的小丫頭處置了不少,我道她有多大度呢,也不過如此?!?/br> 這個并非是秘密,第二日侯府就傳開了,太夫人還下令禁了口。 蕭錦蘭說:“世子小,不懂事,表哥不是說了嗎,只是替世子保管,等王爺回來,還是會交還回去的?!?/br> 梅姨娘聽了頓時一個樂,“傻丫頭,王爺是什么人,世子的那些東西在我們眼中是珍貴,可在王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那小子親力親為地又是給世子調養身體,又是帶孩子,看世子那黏糊勁,看起來林曦照顧地頗盡心盡力,世子送出去的東西,王爺豈會要回來?說不得還得再賞賜些……也是那小子運氣好,哼,有了這樣一筆大財,那銀樓還算個什么事!說起來不過是手指縫里漏出來一星半點罷了,居然一絲情面都不給!真是刁滑!” 梅姨娘越說越生氣,蕭錦蘭起身捏了捏她的肩膀,勸道:“事已既此,姨娘再多的憤怨也是無益,不如另外想想折吧,哥哥的婚事橫豎還有好幾個月,您不妨求求父親,他總不會讓哥哥寒酸娶親的。至于表哥,祖母疼愛,父親和四叔憐惜,這個侯府也沒和誰真真過不去,世子又事事以他為準,我們和他對著來吃虧的還是我們,犯不著不是嗎?” 梅姨娘舒服地躺在榻前,聞言點了點頭,神情緩緩地舒展開,蕭錦蘭心中便放下了心,可是忽然便又聽到梅姨娘說:“你說的對,我們是犯不著,可不表示那小子就能安枕無憂了,連宮中貴妃娘娘也敢頂撞,他不要以為沾著世子的光就能平安無事吧?” 說到這里,她忽然冷笑一聲道,“若是世子不在他身邊呢?!?/br> 聽此,蕭錦蘭的手忽然一頓,接著又輕柔地捏起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趙元榮的第二次施針林曦可有把握的多。 半月前曹公公便帶人直接進了攬月軒,包攬了一切,將院子上下治地服服帖帖不說,有了這么一座大佛在,一干閑雜人等的拜訪也都打發了,連劉氏的人都沒讓進。 林曦樂得輕松。 天氣已經炎熱,屋里雖不用再燒炭盆,然而也不敢用冰打扇,只是將窗子稍稍開了一面罷了。 人依舊是這些人,不過林曦總覺得還缺少些誰。 趙元榮躺在床上,光著身體,肚子上就蓋了薄薄的小毯,側臉看著林曦忙碌地收拾針線布包,那已經被他熟悉的各種銀針,如今看起來還是嚇人的很。 一想起第一次那痛不欲生的經歷,趙元榮虛弱的小臉更加蒼白了。 林曦將銀針放置在床榻前,抬頭看到趙元榮那慘兮兮的緊張模樣,頓時心軟,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低聲說:“老天對你不公,讓榮兒這么小就要遭遇這些,不過要我說,人一生的困苦和幸福都是一定的,將苦頭吃遍,后面等你的就都是甘甜,不然怎么會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的說法,榮兒說是不是?” 趙元榮看了他半響,輕輕地點了點頭,小拳頭握緊了松開,又立刻握緊,眼中淚珠打轉,還是害怕,囁囁道:“表舅,我想娘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