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僑此生最怕的就是蛇，變成鳥后這害怕更升了一個等級，更何況方才那蛇嗖一下躥到了她眼前，蛇信子都快吐到自己臉上了，此時縮在帝君懷里團成一個毛球瑟瑟發抖。

    “莫怕?！钡劬p輕將她攏在手心，廣袖一揮便把那人送出了老遠，往常清淡的聲音此時仿佛淬了冰雪：“這蛇身有戾氣，成仙前不知吃了多少活物，如今通了靈性卻還想著吞吃性命。即便資質再高，也不該入這仙籍?！?/br>
    負責登記戶口的幾個仙人面面相覷，十分為難。人間靈氣稀薄，幾百年來再無凡人得道飛升，哪怕有仙界大能親自下界收徒，也被凡人當作了坑蒙拐騙的不軌之徒。故而他們只能對天資好悟性佳的動物放寬了標準，比如這蛇，一眼瞧去便是個資質極佳的。

    而動物未開靈智之前就是個遵從本能的獸，所謂物競天擇，不吃活物怎么能活到如今？這蛇既能成仙，自然與那些心狠手辣的妖修不同，頂多是性子暴戾一些，卻不應該是個壞心眼的??？怎么會想吃仙僚呢？

    戶口登記處的幾個管理摸不著頭腦，又不敢開罪帝君，為難著要不要辯上兩句。

    “誤會??！都是誤會！”正當此時，被帝君推遠的那個養蛇男子快步走近，喜笑顏開道：“我家花花沒有想吃鳥仙子！”

    盤在他肩膀上的黃花蛇站直了上身，三個頭六只眼睛都亮晶晶地盯著唐僑，三張臉上都飄上了一抹紅暈。三個腦袋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推舉了中間那個腦袋出來。

    他好像還有點害羞，膽子也不大，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對著唐僑小聲說：“你真好看?！?/br>
    唐僑：……

    【誰來告訴我這是什么神轉折??！】

    【喜歡人家就直接上嘴舔??！你媽教你的?。?！】

    【你先自己剁兩個頭，爸爸再跟你談戀愛?。?！】

    直播間被嚇到了的觀眾義憤填膺，隔著個屏幕把這三頭蛇罵得體無完膚。

    聽了這蛇的話，帝君的臉色更不好看了，冷冷哼了一聲。三個蛇腦袋俱都打了個抖，可憐兮兮地縮到了主人懷里。養蛇男子一臉尷尬地打了個哈哈，在蛇腦袋上彈了個腦崩兒，虎著臉訓它：“鳥仙子如此貌美，也是你能肖想的嗎？趕緊給鳥仙子賠個不是！”

    三頭蛇委屈地哼哼兩聲，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嚇到你了?！北锍鲞@句后就紅著眼睛縮到了主人背后。

    唐僑沒敢接話，生怕自己說得不妥，反倒讓這蛇動了心思，不敢發好人卡；更不敢當眾拒絕它，怕它惱羞成怒，萬一這蛇日后天天找自己來培養感情，她找誰哭去？索性不去看他，小聲跟帝君說：“咱們插隊好不好？咱們快點走……”

    鳥兒心跳快，帝君很明顯感覺到她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飛快，毛絨絨的小身子還有點抖。心尖仿佛被人捏了一把似的，帝君順了順氣，輕輕揉著她的脖頸安撫。

    養蛇人站得近，聽清了這話，趕緊往后讓開位置說：“帝君您先請，鳥仙子您請?！?/br>
    正巧此時隊伍亂了，方才排在前面的小仙子還沒緩過神來，看著帝君走上前插到了隊伍前邊，也沒人敢說閑話。

    登記戶口辦理得很快，方才幾位管理左右為難，沒及時處置那蛇，怕惹得帝君不高興了，這時趕緊說好話描補：“鳥仙子資質極佳，骨齡僅二十有余便開了靈智，將來必成大器?！?/br>
    帝君微微一笑：“承你吉言?！?/br>
    骨齡二十二的唐僑放下了心，方才她還有點擔心這幾人發現她并非仙禽，而是實打實的凡人，可他們也沒分辨出什么，想來天帝給的隱匿符還是很好使的。

    “帝君大人，您喜歡養鳥？”排在帝君后頭的是幾個小仙子，各個身材高挑模樣清麗，仙界有養顏丹，仙人修習道法，會煉丹的不在少數。因為這養顏丹里頭所含靈氣不多，所以也算不得貴，故而天界的小仙子各個姿容姣好。

    問話的這仙子更是其中翹楚，眼波流轉甚是可人。見帝君轉頭看向了她，眉眼疏淡，似乎方才的不高興仍沒消褪。

    可仙界無數仙子覬覦的文昌帝君正看著自己呢，她心中一陣狂跳，勉強穩了穩心神，指指自己手里的鳥籠笑說：“上個月我家里的鸚鵡生了一窩小鸚鵡，您……”

    沒等她說完，帝君說了一句“不必”，轉身便御空離開了。

    唐僑縮在他懷里，探出一個腦袋來，一張毛絨絨的鳥臉上寫滿了深思：帝君平時待人都不假辭色，怎么偏偏對自己這么好呢？方才那幾只小鸚鵡也是軟萌軟萌的，卻沒分得他一個眼神，難不成帝君獨獨喜歡黃鶯？

    她往前路瞅了瞅，似乎不是回仙居的方向，“還要去別處？”

    帝君垂眸看她：“天界有戶口的鳥一般都會送去仙禽園養，那兒有專門的飼養員?！辈煊X手里的小黃鶯微微炸了毛，他眼里有笑意一閃而逝：“我不想把你交給他們養，所以去要一本仙禽飼養指南?！?/br>
    微涼的云霧拂面，唐僑撲簌簌抖了抖毛，跳上帝君肩膀，爪子抓住他衣服一角防止掉下去。

    碧空如洗，云海翻卷，帝君的腳尖之下仍是那截細細竹枝，時不時掩在云霧之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站穩的，腳下是萬丈虛空，他卻輕松如云端漫步。

    一群仙鳥飛過，上有仙人微笑致意，身后是朝霞萬里，金云磅礴。帝君也向那人點頭致意，兩人遠遠打了個照面，皆未停下。

    “那位是星月神君，掌人間每夜的月出星落。此時是日出的時辰，便該是赤日神君輪值了?！?/br>
    唐僑明白了，原來是個上夜班的，難怪剛才那仙氣色不如帝君好。如此想來，因為神經衰弱而規律作息的帝君大概是仙界唯一愛睡覺的仙了。

    遠遠望見一棵參天的老榕樹，此時距離它千里之外，便能看清它的全貌，可謂獨木成林。仙禽園便位于樹下的花海之中，這片花海包羅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世間萬千顏色，不計其數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擺，唐僑覺得眼睛都要花了。

    帝君剛落下，立馬就被一群各色的鳥雀里三圈外三圈圍住了，紛紛湊在唐僑身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你是誰家的鳥兒呀？”

    “怎么這么瘦？”

    “哎呀，你的毛好短??！”

    “你來跟我們一起上學啵？”

    “送你一朵小花花~~”

    上了天快一個月了，還是頭一回感覺到仙友的熱情，唐僑宅慣了，此時有點手足無措的窘迫，好在有毛擋著，也沒人看得出她臉紅了。

    這時樹上飛下來一只長頸天鵝，舒展的雙翅比天上的云彩還要白，溫柔的聲音更是如同輕飄的春風拂過人心：“該是認字的時辰了?！?/br>
    小鳥們唉聲嘆氣地跟唐僑告別，紛紛飛回了樹上。

    “帝君是來找我們園長的？”天鵝落地化為人形，身形纖長細頸皎白，眸光如湖水一般清亮明澈，落地時一身白裙翻卷出美好的弧度，光是通身氣質便讓人心馳神往。

    她指了一個方向，唇畔浮起淡淡笑意：“園長在書房溫書，帝君自去便是?！?/br>
    第12章 雀仙

    仙禽園的園長是孔雀仙人雀荏，成仙已有四千多年。

    仙界刨去上古的鳳凰一脈，就數孔雀一脈的歷史最悠久了。雄孔雀本就比雌孔雀貌美，雀荏是孔雀一族里最貌美的，孔雀一族傳承數萬年的天兆祥瑞舞也數他跳得最好。

    雀荏在仙禽界的地位也十分高，因為其資歷老，輩分高，加之德藝雙馨，無數小孔雀都將他奉為人生楷模。

    因為仙界的花神幾十年前轉世歷劫去了，故而花神一職如今也由雀荏代管，將仙禽園籠在其中的那片漫無邊際的花海便是他弄出來的。

    然而雀荏活了幾千歲仍未娶妻生子，卻同樣是因為他過于貌美，眾女仙無一能及，即便是公認的女神嫦娥都不太想跟他站在一起。

    聽到里頭應了聲，帝君才推門而入，他進門時雀荏剛剛放下鏡子，又細細理好衣袖上幾條微不可察的褶皺，這才風度翩然地站起身迎上前來。

    唐僑看著他，就懂了膚若凝脂是什么意思，這仙人的眉眼都美到了極致，一分也再多不得，光潔的皮膚如羊脂白玉，所謂天工造物不過如此。

    他的衣裳是靛藍靛青碧綠的孔雀毛顏色，其上似有綢光微閃，十分招眼。身形纖度有致，仿佛衣裳下掩著一身媚骨；可因為為人師表，又穿得嚴絲合縫，有種奇異的禁欲味道。行走間竟有淡淡香風襲來，光是看著便讓人心醉。

    【孔雀仙人有點gay里gay氣的_(:3」∠)_】

    【人家不過是長得妖媚一點，樓上真是腐眼看人基！】

    “稀客呀！”雀荏手中折扇在掌心輕輕一扣，眸光清亮笑道：“以往喊你多少回都從未登過門，今日怎的自己來了？”

    他走近了，唐僑才看清他笑起來的時候右頰上還有個小小梨渦，平添了兩分稚氣，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戳戳。

    雀荏算得上是帝君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因為他像帝君一樣，出了名的愛讀書。屋子里四面都貼墻放著高大的博古柜，上邊整整齊齊全是書。

    聽了此話，帝君偏頭摸了摸站在他肩膀上的唐僑，把她捧在了手心里，“近日養了一只小寵，卻在吃喝穿用上都摸不準她的習性，特意來問問你前些年編的《仙禽飼養指南》還有沒有剩？”

    雀荏瞅瞅了唐僑，伸手想摸摸她的毛，贊道：“瞧這眼神機靈的——嘿，還不想讓我摸呢！”

    帝君對上唐僑的小豆眼，輕聲安撫道：“讓他摸兩下，乖?！边@一聲輕描淡寫的“乖”瞬間讓唐僑的少女心蘇得要飛起來了，忍下想炸毛的沖動讓雀荏摸了摸。

    雀荏神色認真了幾分，兩指附在唐僑背上一寸一寸按壓，慢慢蹙了眉：“怎么這鳥兒骨頭這么軟？即便你想送我這兒我都不敢收，一群小鳥沒輕沒重的，萬一有個磕磕碰碰你這鳥兒就得受傷?！?/br>
    “先吃一個月的鍛體丹，再以稀釋過的扶搖水淬體，想法子讓它筋骨變硬一些?！?/br>
    話落，他倏地揮出一掌拍到了唐僑眼前，看似兇狠的掌風兜頭襲來，唐僑猛地往后一躲，差點栽下帝君的手心，那只纖細白凈的手掌停在她臉前半寸的地方，雀荏笑說：“反應力不錯?！?/br>
    他又一翻手，手心里飛快冒出一個小小花苞，蕊絲輕吐，花瓣招展，很快就長成了一朵姿態旖旎的花，這花無根無蔓，是從他手心里長出來的。唐僑盯著這朵花看，只覺一瞬間頭腦昏昏沉沉的，使勁晃了晃腦袋才勉強清醒了幾分。

    雀荏笑笑，在她腦門輕輕叩了一下，斷言道：“心性不定，以后要注意寧心靜氣?！?/br>
    唐僑瞟他一眼：你伸手放我面前，我還不能瞅一眼了？

    “你家主子可是個懶人，養不好你的，要不要跟了我？”雀荏在她脖子下撓了兩把，唐僑身為人時就十分怕癢，變成了鳥也還是老樣子，登時笑得前仰后合。帝君一把將她攏回手心，眸光涼涼瞥了雀荏一眼。

    “好好好，不逗了。你可認得字？”雀荏走回桌邊，翻開一本帶著插畫的兒童用書，指了兩行讓她念。唐僑窘窘地念這個繞口令：“量窗量床又量墻，跳上床量窗，靠往墻量床，墻比張床長，床又比窗長，窗長不過床，床又長不過墻，所以墻比床比窗長?！?/br>
    她念得不算快，卻一個字都沒錯，也沒打磕巴，雀荏眼中閃過驚喜：“口齒伶俐，著實不錯，上回那只嘴皮子利索的鸚鵡念得還沒你好呢！”

    唐僑不由腹誹：身為一個上了十幾年學的人類，聽到別人夸我比鸚鵡厲害，我居然有點驕傲……

    帝君把雀荏說的話都認真記下，唐僑卻看著彈幕走神了。

    【孔雀仙人桌子上藏著幾本書名很有意思的書，就是上面用厚厚一本資治通鑒壓著的那摞書，有幾本書被壓在資治通鑒下面，我看見側封了……】

    【《唐朝男風傳》、《魏晉斷袖二十三式》，還有那本粉書皮的是一位大手畫的**小黃漫，五年前出了的本子！】

    【呵，剛才哪個說我腐眼看人基的？】

    【孔雀仙人把性取向研究到了學術的高度，不服不行??！】

    【愛臭美愛看**小黃漫的小娘受，哎呦這個人設好萌哈哈哈哈哈~~~】

    唐僑的眼神已經變了，生怕帝君一不小心就彎了。雀荏卻毫無所覺：“你這鳥兒也太瘦了，她根基尚淺，不可教它辟谷，不管是吃蟲還是吃谷子，愛吃什么都讓她吃，不然將來會長不高的?！?/br>
    他在紅木博古柜上找了找，從一個滿是灰塵的小書箱里頭翻出一本《仙禽飼養指南》，又翻出一本《仙禽育兒指南》給了文昌帝君。

    雀荏白凈的臉上浮上一抹暈紅，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前些年剛到仙禽界法定婚齡的時候，我還想找個好妻子，做個好父親?！?/br>
    他像是走了神，盯著虛空某一處溫情脈脈地自言自語：“不過現在用不到了?！?/br>
    噢，原來他另有心上人了，唐僑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文昌帝君沒聽懂他的話外之音，再三謝過，留下了一壇子自己釀的竹葉青作謝禮，與雀荏告了別。

    轉身時唐僑仍盯著那幾本壓在資治通鑒底下的書看，雀荏不明所以，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登時老臉一紅，忙拿袖子蓋住那摞書，對著唐僑尷尬地笑了笑。

    出了門，唐僑坐在帝君肩膀上，一只翅膀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帝君不明所以問了句“怎么了？”，唐僑搖頭笑而不語，在屏幕上【小娘受好暖好貼心~~】的評論旁邊點了個贊。

    雀荏又追出來揚聲補了一句：“還要勤給鳥兒洗澡，這鳥愛干凈?！?/br>
    唐僑臉一僵，害羞地一頭扎進帝君手心里蹭了蹭。

    *

    帝君給唐僑吃的飯菜是用法力變出來的，他因為記得幾十年前下界時吃過的菜，所以才能照貓畫虎變出來，自己卻是不會做的。

    味道不算驚艷，像是對照食譜做出來的中規中矩的家常菜，滋味有些寡淡。唐僑一邊低頭啄米，一邊心血來潮地想：上回天帝臨走前說天界人情冷漠，讓她主動建言獻策。

    對著滿桌飯菜，唐僑突然靈機一動，要說普通朋友在哪兒最能加深感情，那必然是在飯桌上了。唐僑的爸爸是做生意的，好些時候都是先有的酒rou朋友，后有的深情厚誼；小情侶之間互相夾個菜也是情意綿綿；即便是陌生人，同坐一桌也能搭上兩句話。

    只可惜仙人大多辟谷，無時無刻都在吸取最為純粹的天地精華，五谷雜糧反倒成了累贅。

    想到這里，唐僑抬頭瞅一眼帝君，見他并非食之無味的樣子，好像吃的挺香的。她組織了一下措辭問帝君：“帝君你去人間游歷的時候，可曾有見過食堂餐館一類的地方？”

    帝君停下筷子，細細想了想才點頭，又說：“并非是如今的人間，便是在千百年前我尚未成仙時也是有的。那時我于殿試之上拔了頭籌，得以入朝為官。每日的朝會之后御膳房也會管一頓午膳，名曰“公廚”，珍羹佳肴時鮮水果一應俱全。并非正式設宴，也不強留，乃是去留隨意，留下用膳的官員占了多數?！?/br>
    唐僑來了興致，又用爪子敲敲飯桌：“帝君你覺得好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