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張偃不悅,“炎光公子的陣網截了微生蘭的機關雀,可謂大功一件,如今正可以到大王眼前邀賞,怎不見入門?” 炎光公子淡淡合起了手中的綢扇,“為國分憂,何必在乎身外之名?!?/br> “炎光公子身為楚國人,到底是哪國分憂,尚未可知?!?/br> 炎光公子笑著看他,“張大人不也是楚國人么?”一句話令張偃十分不悅,炎光公子溫朗地笑道:“張大人,在下有一計正要獻給王上,不知他聽是不聽?!?/br> “我方才聽說,張大人有鬼神之功,也不知比起微生蘭如何?” 張偃冷哼了一聲,“我自是不如,你更是遠甚?!闭f罷,揮袖而退。 …… 殷殷動了動,才想起方才發生了什么,她臉紅羞窘地直往藺霽懷里鉆,男人好似累了,側躺在床榻里邊,單手攬在她的腰間。 殷殷摸了摸臉,好像已經不燙了,只是昨晚晃得厲害,晃得還沒好的劍傷隱隱作痛,可是,心口好像藏了一面重鼓,敲著擊著,灼熱,宛如巖漿要噴薄而出,她就像一只被他牢牢扯住絲線的紙鳶,游曳在湛藍的天,清爽的云里,可下面的巖漿又讓她害怕落下來,只能一個勁兒往上蹭…… “霽?”不知何時,男人已經醒了,殷殷羞赧地垂下了如絲的媚眼。 藺霽捉住她的一只柔腕,“以后,只能給我?!?/br> “嗯?!?/br> 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說,以前的事,就不要想了? 殷殷忽然蹙了蹙柳眉,柔波繾綣地看著他,“其實,我只是想捉弄你一下的,沒……沒想別的……” 結果算是意外之喜,她一直害怕公子因為這事嫌棄她,好在,好在他不是那些凡夫俗子,好在她沒有得到他異樣的眼光。他就是吃醋,怒到極點了,也還是溫柔的……殷殷真想把自己藏起來。 “捉弄我什么?”藺霽已經釋然,但還是想知道,她心里明明喜歡他,何必要用藺華的皮貼在自己臉上,讓他險些被楚國士兵錯認,被亂刀斬殺。 殷殷小聲地說了。 她醒得早,睜開眼看到了第一個人,是安寧地睡在她旁側的藺霽,挺闊俊朗的臉,猶如春日熏熏,俊美而迷人,殷殷不知怎么便起了歹心思,想為他換張臉,看他失措震驚的模樣。她做過最多的面皮便是藺華的,得心應手,三兩下便是惟妙惟肖的一張,何況他們原本便是親生兄弟,五官輪廓有幾分相似,殷殷為他敷上那張面皮,險些便以假亂真,連她自己都難以分辨了。 殷殷不知是喜是憂,終歸有些失落,本想替她揭下來,可是藺霽有了蘇醒的跡象,殷殷怕被抓個正著,便扯著紫色的裙子慌忙地竄出去了。 才有了后來那些事。 她只是想捉弄他。藺霽釋然地捏她的鼻子,笑容無奈而苦澀:“你呀?!?/br> 可若不是這樣的捉弄,昨夜那一番荒唐,應該便沒有了。藺霽也不知當不當悔,抱著她短嘆:“殷殷,昨日我不該……” 蔥管一般白皙柔嫩的手指,點在他的唇間,蜻蜓掠水地封緘。她眨著明眸,染紅了臉頰,攜了一抹明艷的桃花色笑盈盈看他:“公子?!?/br> “殷殷喜歡,很喜歡?!?/br> 藺霽沒有說話,只是突然抱住她,在她的額頭上烙下guntang的深吻。 guntang的宛如豆子似的珠兒被眼眶推下來,殷殷幸福地用手拭淚,一遍軟綿綿地回應他,直至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他才氣息不勻地松開她,殷殷靠在他的右肩,香汗淋漓,此時人比嬌花艷,她低聲道:“公子,我有一件事瞞了你?!?/br> 藺霽挑眉,“什么?” 殷殷的齒碰了碰下唇,謹慎地說道:“那天你和楚侯談崩了。我,私下里去見過他了?!?/br> 擁著自己的男人忽然抿了抿唇,氣氛好像一下沉靜下來了,冷得殷殷害怕,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小聲道:“我知道,楚侯是個重情重義的人。他給你的承諾,是不會有假的?!?/br> “你替我,答應了他?”藺霽的嗓音有些啞。 殷殷忙搖頭,“我沒有,公子你都不答應,我怎么會背著你做這些事?!?/br> 藺霽吻她的唇,“殷殷,人心難測,楚侯與我如今是敵非友,眼下鄭國與楚國戰火頻繁,我不能信他?!?/br> “可是……”殷殷還要再說,卻被他堵住了唇,要說的,全被他吞沒了,杳然無存。 但其實不必說,藺霽知道她考慮的是什么,他是鄭國公子,他姓藺,終有一日,他要回歸國土,只要藺華還在位一日,就不會有他的安寧,殷殷雖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是鄭國人,鄭國王室被藺華屠戮殆盡,老父被囚,這事但凡普通的鄭國百姓都不能容忍,何況,殷殷擔憂他…… 藺霽只能在心底沉重地嘆息,他很希望,桓夙是那個可以信任的人,可是,能么? 他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鄭國公子,鄭國之于藺華僅存的遺禍,楚侯何以出手,何以以江山相贈? 氣候嚴寒,軍隊對壘之時,仿佛時間是白駒過隙,一晃而逝,轉眼邁入了臘月,孟宓已經有了七個月的身子,至于御醫說的早產始終沒有來,但是過得一日便安全一日。 她看著似乎有些悠閑的楚侯,懷疑自己不是在軍中,“夙兒,為什么,僵持了這么久,鄭國不來打我們,我們也不主動出擊?” 桓夙將身上的玄袍蓋在她的身上,輕笑:“等?!?/br> 孟宓不懂等什么,懷孕以后便極少想這些事,桓夙也怕她想,盡管孟宓老毛病犯了,想看他桌上堆壘的國策書簡,桓夙卻并不給她,威脅要是胡鬧惹事,便派人護送她回郢都。 他都是假把式,孟宓一點也不懼,眼下她肚子大了,隨時可能生產,他的夙兒才不會舍得讓她在路上將孩子生下來。 他明明那么小心,連夜里和衣而眠,也要將她放在里側輕輕擁著她,慎之又慎。 孟宓想了想說,“我是不是成了你的累贅?”她挺著肚子不方便,她怕桓夙是因為自己耽擱了行軍。 “不是,別多想?!被纲碛弥窈喦盟念^,孟宓吃痛,明明自己懷著身子,他還愛這么欺負她,孟宓鼓著腮幫子,怒氣騰騰,“你怎么總敲我的腦袋?” 桓夙微愣。 繼而,他好像想起來什么,無聲地失笑。 意味深長的笑容讓孟宓覺得莫測,覺得那個促狹的夙兒好像又來了,可她也不是好欺負的柿子了,孟宓漲紅了臉翻過身躺了下來,將自己縮在里邊,氣沖沖拉上了棉被。 鼓鼓的一團躺在榻上,這是他的女人和孩子。 桓夙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比這更靜水流長、歲月安好的時刻了。他曾以為自己不會再有的親情、愛情,因為她紛至沓來,她是他深淵里的救贖。 從多少年前的一見傾心開始,他的罪孽,只能她來洗,他心底黑暗的城池,只能由她,點燃長路之上所有安穩而飄搖的明燈,注定了的。 “夙兒?!?/br> 他恍然聽到一聲嘟囔的聲音,訝然地回眸,她卻已經睡熟了,原來是夢囈。柔軟的依依的,眷戀的愛慕的,疼惜的寵愛的,這聲“夙兒”,大約便是余生最豐厚的饋贈了。上天奪走了他的父母親人,讓他孤家寡人做那個位置,這一切是有她作為賠罪的。 桓夙走出營帳,狄秋來在校場集合了一支黑衣禁軍的隊伍,摩拳擦掌的禁衛們眼冒亮光,這是楚國的大好男兒,他們比他這個君侯更有信心奪取鄭國的王旗,他們比他更有信心,能帶著凱旋之音回歸故里。 桓夙負著手走來,忽然沉聲道:“諸位,孤,桓氏敬恒,非好戰之暴君,但鄭國新君,擄我王后,奪我疆域,連齊國公子,羞辱我楚泱泱之國,欺我無人!今日,伐罪已定,楚國兒郎們,你們戰是不戰!” “殺!” “殺!” 威盛震天的吶喊,在校場里成連亙之勢,山巒摧,地勢崩,江河潰決,百獸散道。 此時,立在校場之外看著的枳,也不禁熱血上涌,正義之戰,怎能畏葸?自然,寸土不能讓! 這一支軍隊,他們將遠走別疆,將在他國的熱土上揮灑血淚,這里不是他們的戰場??蛇@片神圣的富饒的疆土,山河和日月將永遠為他們頌揚! 作者有話要說: 打仗開始了,這是一場五國之間的較量,天下最強盛的五個國家。 放心,夙兒會是最大的贏家。 以及本文中新出的炎光公子,這是個神秘的臥底。 ps:孟包子八個月生的孩子,掰個指頭,還有多久??? ☆、第80章 前夕 孟宓被士兵抖擻的喊殺聲驚醒了, 她撐著酸軟的腰肢走出來, 此時那群人已經開始整頓上馬了, 而近處, 桓夙與狄秋來一前一后地走來, 孟宓凝神細視,才想起一樁事來, 對狄秋來招了招手。 “狄將軍!” 一君一臣本在談話,此時都側目望過來,桓夙斂了斂唇,讓人過去。 枳見姊姊臉色紅潤, 還能隨意走動了,面色大喜, 擺正了站崗的姿態, 孟宓拍了拍他的肩,狄秋來面色凝重,鎧甲披風的摩挲之中,顯得身姿堅韌不拔, 如立在萬壑深淵之間的參天古木, 孟宓笑瞇眼, “狄將軍, 我有一個消息給你?!?/br> 狄秋來頷首,對王后行禮。 遠處的楚侯已經背過了身,孟宓看了他一眼,粉唇漾開, “我能從郢都逃出來,還是托了搖光的幫忙?!?/br> 這話才一落地,狄秋來的眉心便緊蹙了起來,沒想到這事還有他妻子的摻和,依照他們王上的性子,若是知曉了,只怕他們夫妻都難得好過,雖則他的妻子一貫愛老虎嘴巴上拔毛,用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可—— “搖光將我送出城,托我給將軍帶句話?!?/br> 狄秋來抬起眼,孟宓已經鎮定雍容了起來,“她說,她們娘兒倆等你凱旋,多久都等?!?/br> 狄秋來咀嚼了一番這句話,一時間睖睜了。 算是意外之喜么?雖然依照他的勇猛,這也是遲早的事,可眼下還是大喜過望,明知王后是振奮士氣之舉,還是讓自己受寵若驚,鏗鏘有聲地回道:“末將愿為楚國、為大王萬死不辭!” 孟宓沖他神秘地微笑,又撇下了枳,往桓夙在的地方去了,這是一方窄窄的山坡,清朗蔚藍的天,積雪消融了一半,冬風蕭瑟,殘枝的丫杈撐破了天際,腳下踩著一截樹枝發出清脆的斷裂聲,桓夙已經察覺到有人來了,扭頭,只見凍得臉色泛紅的孟宓,擁著他的衣裘,俏生生地站在一地雪里,風聲緊湊,宛如蘆管吹得跌宕。 “夙兒,”她笑靨如花地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輕微的踢動,桓夙沉然的目色愕了下,孟宓眨了眨明眸,“夙兒,我們替他起個名兒好不好?” 桓夙嗓音啞然,垂下眼光,“還不知,是男是女?!?/br> “那有什么關系?”孟宓小聲說,“我們一定會兒女雙全的?!钡搅死?,還會子孫滿堂,嬌俏的小孫女、俊俏的小孫兒,會縈繞在膝下,歡笑宴宴。 她的私語聲讓桓夙忍不住翹了翹唇角,有些好笑,但這個低著頭的傻妞,神思也不知又轉到了哪里,桓夙的腳步邁了半步,微微前傾,只聽到她的咕噥,“自己和駱搖光的事,怎么不跟我解釋解釋?!?/br> 桓夙的食指與中指一并,輕輕撫弄她的如鴉似羽的長發,唇湊了過來,孟宓尚未來得及抬頭,只聽他細聲道:“孤的第一個女人,是你?!?/br> 昔年,那個明明也窘迫卻還故作老成鎮定的少年,也是這么對她說的。 “疼就對了?!?/br> “孤也是第一次,哪有不疼的?” 孟宓一時啞然。 他吻了吻她的發,溫情脈脈,“行云山,是第二次?!?/br> 這次孟宓的臉已經紅成了一橫艷麗的晚霞,殊色無雙。 “孤對女人,沒有太多要求,是你,就夠了?!?/br> 孟宓顫抖的手拽住了他的衣擺,感動得眼眶微紅,卻還有心思同他玩笑,“這個要求還不高???” “所以——”孟宓想到駱搖光,她在自己面前一向坦蕩,也不虛與委蛇,也不過分阿諛,最多說幾句好聽話兒讓她付之一樂,這絕不是心里有鬼的人應當的表現,“十一說的那個人,是狄將軍?” 原來是十一說了些風言風語,桓夙終于懂得她何以提及駱搖光了,俊臉微沉。 此時狄秋來也在思念故都,那個綠裳翩然,宛如河露明珠一般清麗的女子。 他用了很久才恍然大悟一件事,原來駱搖光喜歡艷冶的色彩,只是第一次他們相逢,她著了一襲翡翠綠衣,讓他一見不忘,所以從今以后,她的箱篋里只剩下了綠裳。 到底一見不忘的,是誰呢? 狄秋來搖了搖頭,情不自禁地在臉上掛了一串溫朗的微笑,看得枳眼前一晃,忽然覺得,有一個人陪伴自己,畢竟還是好的,不至于形單影只,他們狄將軍也是一個孤兒,但已經有了妻子,就連他的姐夫,也是一個孤兒,如今有孟宓姊姊陪著他,也不至于寂寞孤僻…… 這些日子以來,出現在桓夙臉色的笑容比孟宓來前多了太多了,枳暗暗心想,姊姊是楚國王后,與人成了婚,那已經是別人家的了,不可能像秦國時那樣,處處照顧到他,他要自己強大起來。 這些時日,他日日苦練,也算得上弓馬諳熟了,他不愿再被姐夫保護在王帳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