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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楚宮腰在線閱讀 - 第9節

第9節

    從未有一刻如此絕望,她出聲蒼白地解釋:“太后,我無意至此,我、我動不了……”

    她心里清楚,她再怎么解釋,也終究是知道了,太后若信了留她性命,那必定是為了找出控制她的人,她已難逃一死。

    她區區孟宓,即便她母親與太后的關系再怎么好,也斷然不能留下性命。

    孟宓閉起了眼,月光下淚水晶瑩,模糊了那張粉白清麗的臉龐。

    “大王,孟小姐找到了!”

    小泉子拔足飛奔,邁入云棲宮的宮門,此刻絕不宜驚動孟夫人,小泉子口干得要著了火。

    “人在何處?”桓夙的脾氣正出不來,對著一宮的人發泄怒火,聽到小泉子的稟報,忍了忍那抹急切,可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小泉子跪在桓夙跟前,“大王,太后要殺了孟小姐!”

    “你說什么?”太后對孟宓的喜歡,闔宮上下無人不知,豈能說殺便殺,桓夙臉色驟冷,“太后無端怎會取孟宓性命?說清楚!”

    “奴、奴婢不知?!毙∪宇~頭貼地,“奴婢來不及問清原由,但霞倚宮陣勢太大,奴婢不敢懷疑有假,便跑來通知大王?!?/br>
    “大王,這事……”小泉子不敢做主,稍稍抬起額頭問道。

    桓夙眉心褶痕更深,“對孟夫人密之,孤親自去霞倚宮?!?/br>
    “諾?!?/br>
    一路桓夙的腳步都極快,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母后為何忽然變臉,動輒要殺孟宓,待到霞倚宮門外,遠遠聽到里邊女子尖長的呵斥聲,桓夙要邁步越入,不曾想竟被甲衛攔下。

    “大王,太后有旨,夜色已深,不宜再見大王,請大王回宮?!?/br>
    桓夙一腳踹開他,“滾!孤的楚宮,何時由得你一個下作之徒敢對孤頤指氣使!”

    正要入內,另一名甲衛跪了下來,語聲誠懇,擲地有聲:“大王,太后有旨,奴等不敢不從,請大王莫叫奴等為難!”

    桓夙深吸氣,告知自己要冷靜,可里邊卻忽傳來太后威嚴不容侵犯的聲音:”將孟宓重責三十!”

    ☆、11.要人

    心隨之顫抖起來,桓夙冷眼瞟過這兩人,終于是等上了后趕來的小泉子和小包子,冷峻陰戾地拂袖上階,“孟宓是孤的人,她犯了什么事,太后縱是要親自處置,也該問過孤?!?/br>
    在楚國,這對母子的關系始終在將崩之前維持著搖搖欲墜的恐怖平衡,甲衛雖是太后的親信,但也不敢觸怒大王,面面相覷,不敢高聲再阻攔,直到茶蘭姍姍而來。

    茶蘭飄然下階,盈盈拂袖地對楚侯拜倒,“大王,孟宓私闖宮闈禁地,與上陽君私會,太后動怒,心意已決,此事當重責孟宓?!?/br>
    一句話令桓夙木了木,少年的臉龐極快地掠過了一絲茫然,但深層的冰雪隨之浮上來,覆了那表面不及察覺的軟弱,他皺眉復述幾個惹耳的字眼:“與、上陽君私會?”

    與藺華私會?

    他想起慈安靜園外撿到的孟宓的玉佩,想起那并蒂的花,想起她望著藺華的目光,癡怨而惆悵……桓夙忽地冷臉道:“那也該由孤親自審問?!彼а?。

    茶蘭將身伏地,纖瘦的影如風中摧折的黃花,“太后有言,孟宓是她親自下旨召入宮中,且將來要伴王侯之側的人,宮闈之事,她不敢勞駕日理萬機的大王?!?/br>
    當今之楚,論到日理萬機四字,如何也算不到桓夙的頭上。

    霞倚宮中忽然傳來了孟宓的慘叫聲,棍棒風聲一過,便是一道血,一層皮……

    孟宓無助地趴在石階上,楚宮罰人的鐵棍,有一日加諸己身之時,才方覺這是無人能忍受的酷刑,孟宓紅嫩的唇被咬出了血絲,背后盛開了一層迷艷妖冶的牡丹,沿著薄云綃紗暈開,泄出一地驚心動魄的猩紅。

    “太后……”孟宓語調不成聲,眼底淚花打轉,“我沒有……不是我……”

    太后端坐上首,并不為所動,霞倚宮此時所有的婢女宮人都未安歇,嚴嚴整整地站了滿宮,她的手指扣在香檀木的案幾上,輕扣著,發出低而沉悶的敲聲,一名甲衛恭謹地邁入,太后皺眉之際,他稟報道:“太后,大王跪在殿外了?!?/br>
    “什么?”太后驚訝了,原本微微后仰的姿態迅速擺正,“他竟為一婦人跪在了殿外?”

    執杖行刑之人,手下停了幾分,等候太后發落,被杖刑十五的孟宓,此刻才終于緩了氣息,絕望孤殘的心漏入縹緲的風,吹得人空蕩蕩的。

    太后鳳眸凜寒,“既為了一個婦人求哀家,那她更不能留!”

    她要的,絕不是為禍楚國的妖物,起初動了孟宓的心思,便是知道,桓夙愛細腰,以為他必不會真對孟宓動心,如今看來是她錯了。

    “杖刑!”

    “諾!”

    棍棒的影高下重疊,孟宓等待那斷骨抽心的一記棍罰,忽聽到殿外桓夙的冷音:“且慢!”

    那一棍終究是不曾落下來。

    孟宓從未感激過桓夙,但這一刻,好像有什么不一樣了,盡管她滿身狼狽,連他一眼都看不到。

    楚侯來時匆忙,連衣裳都來不及換,沿路踩入了積水,山水地理裙的袍角玷染了污泥,蕭肅清舉的俊逸面容,沉下三分冷然,對太后跪了下來,幾乎不對太后服軟的桓夙,今日竟然為了區區孟宓,做這般虔誠姿態,俯首乞憐,“請太后恕她不死?!?/br>
    太后的手重重地按在案幾上,“桓夙!”

    “你忘了你對哀家的承諾么?你即位之前,對哀家應許過什么?”

    在場的都不知曉大王對太后有過什么保證,雖然錯愕,但個個垂了目光不敢看,更不敢泄露半分神色。

    桓夙咬唇,他知道了。

    “留她,便是禍患?!碧笠呀涀呦铝锁P椅,比常時不同,那雙腿微微顫抖,近乎是飄下臺來,清冷孤鶩般的眸,云裳如雪,指尖微動,落在少年楚侯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太窄了,要擔起一國重任,怎么能夠,可是她信任了他這么多年。

    “夙兒,別任性,哀家還需要幾年?!?/br>
    桓夙緊緊咬牙,“母后,孟宓的母親還等在云棲宮的偏殿,今日赴宴的大夫上卿還未邁出宮門,母后要在這處決孟宓么?”

    太后要扶他的手指激烈地一顫,“她有必死之道?!?/br>
    “太后……”沉默如死水的霞倚宮,響起了孟宓斷續微弱的聲音,桓夙猛地回頭,階下的孟宓鮮血淋漓地倒在血泊之中,虛弱地支起一朵笑,心驟然一疼,桓夙要起身下去,卻被太后一掌按下肩頭,他跪著不易動作,正待反抗,孟宓氣若游絲地微笑道:“孟宓已知必死,但我死后,這秘密未必不再有人知曉?!?/br>
    “你威脅哀家?”太后面目陰涼。

    桓夙的修眉沉默地攢成了一道深邃的墨痕,眼色瞬時復雜難辨。

    孟宓撐著傷痕累累的手,在血泊之中虛弱地支起半邊身,“人之將死,我只想最后努力一把,太后,這么輕易便讓我發覺了,你難道不心生懷疑嗎?孟宓若有心害太后,至少,不會將秘密守到現在,當時更不會傻地站在窗外等太后發現——”

    雖則她到底是發現了,既然知道,那便必死。

    先生教給她的臨危不亂、處事不驚,她學會了一點皮毛??墒?,她以后再不能跟先生習那些大道了,她遺憾地仰著頭,只見楚侯端嚴地跪在上首,山凝岳峙的面目,漆黑如淵的眸,他跪立的姿態也巍然凜冽,不敢教人侵犯,有那么一瞬間,有點像心里的一個影子……

    “母后,把孟宓交給兒臣罷?!被纲砉蛟谒砬?,恢復了如常冷峻。

    他方才數度失態,太后絕難放心,但——

    桓夙說的沒錯,孟夫人仍在宮中,公卿大臣也未散盡,此時宮中殺人實為不妥。

    但孟宓不可殺也不可放,交給桓夙,只怕……她的思緒被楚侯打斷:“兒臣定給母后一個滿意的交代?!?/br>
    “既然楚侯如此說,那么,好?!碧笞罱K選擇了妥協,“人你帶走,你記住你給哀家的承諾?!?/br>
    桓夙起身離去,他路過孟宓,對倒在血水之間的少女,再也沒有一眼回頭的眷戀。好像,今日來救她的不是他,好像,他們無關,只是緣慳一面,比陌生人多一點罷了。

    本來就只是陌生人而已,可是,孟宓無依無靠,已準備好絕望赴死了,他突然而至,將她自懸崖邊邁出的一只腳霸道地拉回來,賦予她新生,她已經沒有勇氣死了,可接下來還要面對怎樣殘酷冰冷的刑具?

    她不知道。

    被茫然地拖回云棲宮,孟宓渾身是血,桓夙咬著唇回眸,他走到了孟宓的跟前,挑起她的下頜,皺眉道:“片刻不見,便闖出這么大簍子?!?/br>
    此時的孟宓方經歷了十五杖刑,她自幼好吃懶做,身嬌體弱,被這刑杖抽打得臉色慘白,即便是已回到了云棲宮,仍然顫抖不能止,又威脅了太后,耗干心力,疲軟地趴在冰涼地面,若非桓夙的手指施力,她連抬頭都是奢侈。

    見她不答,桓夙微微冷眼,諷笑:“你不是與那人夜半私會去了么?不是公然逃出孤的眼皮之下,與那鄭國世無其二的美男子上陽君月下相逢么?”

    孟宓愕然地抬眸看他,仿佛有一道月光射入宮闈之內,霧色流動,皎光瀲滟,他們之間一瞬間拂過輕紗九重,婆娑曳過,她已經看不清他的臉了……

    ☆、12.相護

    “孟宓,你的膽大,當真對得起孤?!?/br>
    少年的眼冷如寒鐵,孟宓被他攥住了下巴,控制不住地哆嗦,巍巍道:“我沒有?!?/br>
    “沒有什么,沒有對藺華心生愛慕?”

    楚侯在意的不過就是這個,可是這個問題,孟宓回答不上來,她不清楚。連她都自己都不能妄下論斷,可有人替她做了結論,并判了死刑。

    她咬緊了唇瓣,甜膩芬芳的體香混在血液濃烈的腥甜里,別是一股妖冶,桓夙猛地松開五指,起身退了一步,身姿修長的少年,陰鷙桀驁地死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孟宓,孤不值?!?/br>
    “來人?!?/br>
    他往外喝了一聲,幾名宮人結對而入,孟宓意識迷離著掙扎,五感逐漸流失,她沒聽到桓夙吩咐了什么,一頭栽倒了下去,一覺睡得結結實實。

    楚宮里曾有一名瘋妃,在南閣樓里待到了壽終正寢,孟宓恢復意識之時,人便在南閣樓生硬寒涼的床榻上躺著,沒有大紅的帳簾,屋內只剩下幽幽燃著的一縷燭火,光影熹微,青銅的銹味,間雜潮濕的霉氣,重重地令孟宓嗆著了。

    她趴在榻上,艱難地撐起一只手,身上染血的綃綢已經換了新,但不若之前的軟緞羅錦,她軟綿綿地靠著,有些咯人。背上火辣辣的傷口,這時也抹了藥,冰涼得鉆入肌膚,帶來陌生的戰栗。孟宓搭了一把碎亂的青絲,心中渺渺的一只燈火,被絕情的風打散了。

    昨夜不知何時下了雨,窗外可見橫堤的梨花白,被雨打去不少顏色。暗香如潮,在被日色喚醒的黎明里不遺余力地洇開一片霧水。

    這里沒有一個人,也不會再有別的人。

    唯獨青燈一盞,微弱的火焰,不諳人語地說著什么。

    孟夫人寢難安席,聽到宮外似乎有人隱約說起一句半句什么,提到了孟宓的,她卻始終沒聽出其中情由,寤寐不能睡,直到天命破曉時分,孟宓仍是沒有回來,孟夫人連忙梳洗起身,走出偏殿。

    “敢問大王何在?”孟夫人也是病急亂投醫,竟問了一個昨晚守在殿外寸步未離的宮女。

    這宮女人美面冷,低聲道:“奴不知?!?/br>
    孟夫人擔憂地奔下階,正迎面撞上小包子,倉倉皇皇地便跪在孟夫人身前,稟報道:“夫人且住?!?/br>
    孟夫人方才憶起這是楚侯身旁跟著的近侍紅人,忙不迭拉他起身,“公公,我女兒宓兒一夜不歸,怎么——”

    “孟夫人,小的正要與你說?!毙“硬桓抑币暶戏蛉说难?,不自然地把手縮回來,慢吞吞啟齒,“昨夜時辰太晚,大王找到孟小姐,便帶回漱玉殿安歇了?!?/br>
    孟夫人下頜微揚,驚愣:“宓兒與大王同枕了?”

    同枕他們的確已經同過了,小包子搔頭,最終狠狠一點下巴,“是?!?/br>
    “那——”孟夫人五味雜陳道,“宓兒幾時能來見我?”

    小包子依照楚侯之令,一字不錯地復述:“來年春。待大王手理楚國王政,封孟宓為后,請孟夫人太和宮觀禮?!?/br>
    這短短幾語,使得孟夫人心頭大震,她自送孟宓入宮,也斷然不敢想立后之事,難道大王對宓兒,竟然存的不是一時的歡愉喜愛之心?

    這日臉色蒼白的孟夫人被送出宮門,華蓋如松云,風光顯赫。分明是君侯岳母的待遇。

    鄢郢,無人不知。

    桓夙令人沏了一壺茶,他側臥在一張竹藤床上,手邊清茶裊裊的煙散了又聚,被五指撥開一片水霧,幻光里仿佛映入一道挺拔如山岳的身影,他徐步而來,眉骨錚然,眼如寒星,桓夙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有些恍惚,竟喚了一聲:“師父?!?/br>
    直到那人身形一頓,桓夙的目光隨之錯開,再瞥眼,方覺是出現了幻覺,竟喚錯了人,他的腿間搭著一塊黼黻煙霞般緋絢的軟毯,被他一只手撩出一絲褶痕,暗低了眉結,“原來是駱先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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