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妝師是個微胖的姑娘, 被喬楚的一聲喝斥弄得有些尷尬，手上的工具箱提也不是放也不是。喬楚的助手對她的脾性十分了解，趕緊迎上去使眼色, 示意化妝師暫時走開。

    舒盼這話一說出口便有點后悔了, 在片場待得久了, 說真的她只見過導演臨時改本子，很少見到演員能改情節的, 即使有，大多也都和導演鬧得不太愉快。其實這就和做閱讀理解是一個道理，演員可以通過劇本讀出各種各樣的情緒，但最后呈現出來的，大都多不能脫離出導演給的標準答案太多。

    憑良心說，喬楚哭得已經算是很好看了?？墒媾蔚闹攸c還真不在哭戲的功力上。

    “能說說原因嗎？”

    硯一對云芳菲很尊重，這種情感不僅來源于她可能是自己未來的師母, 更是因為之前她的種種表現都非常符合一個專業演員的質素。

    舒盼慢慢說出自己的理解，“當兩個人物同時出現在畫面里的時候，我認為可以同時表現妻子的兩種情緒。一喜一悲，她以為毀壞了自己的替身能挽回丈夫，可實際上是徒勞的，因此臉上在笑，可實際上心里卻在哭?！?/br>
    硯一的本子里寫的是讓兩個妻子一起哭泣，目的是為了突出虛擬世界的形象其實只是一個傀儡，但是舒盼覺得這樣未免有點浪費了。兩張妻子的面容加上一面鏡子，完全能夠展現更豐富的內容。

    她這話一出，硯一便陷入了沉默，這個廣告的臺本是他學生時代結業的作品，當時前后修改了上百次，等到拿出去參賽的時候，整個團隊人都認為沒有一字可以再改動的地方了。

    時隔兩年，經過他人之口再讀一次，竟然有了新的感觸。

    硯一的沉默，使得喬楚有些看不明白。一個廣告而已，就是讀得再認真又能有什么差別，即使天天在電視上放也不見得有幾個人會去看，偏偏這個云芳菲仗著自己多幾年的資歷，專會來事。

    喬楚自以為是地開口聲援硯一，“我不覺得兩個妻子都流眼淚有哪里不對，不就都是哭嗎？”

    她敢這么公然和云芳菲唱反調，多半也和最近這位曾經的視后人氣下滑有一定的關系。剛才問好的時候，喬楚便試探過陸辰良對云芳菲的態度，她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可陸辰良也沒有生氣的意思，這不明擺著證實了兩人關系惡劣嗎？

    既然這樣，她何必對一個快過氣還不受經紀公司待見的前輩百依百順？

    硯一沒接喬楚的話，他走過去慎重地對舒盼道，“你說得有點意思，不過我現在也不能確定哪個效果更好，不如你配合喬楚拍一遍試試？”

    舒盼立刻同意，“好?！?/br>
    喬楚發現自己遭到了無視，臉色頓時不好看起來，她見陸辰良仍是沒有出聲維護云芳菲的意思，于是抱著一絲希望問道，“陸先生你覺得呢？”

    陸辰良的眼神從硯一身上掃過，最后落眼在舒盼那張期待的小臉上，“既然本子上寫的是要哭，自然按照臺本是無可厚非的——”

    喬楚一聽這句，不禁有些得意起來，可陸辰良那話偏還有個后半句，“不過哭還是不哭，拍出來看看便知道了?！?/br>
    ————————

    鏡頭前，飾演妻子的舒盼輕輕抬起喬楚的臉蛋，面前的鏡子中倒映出兩人同樣迷茫而孤獨的臉龐。妻子靜靜地看著這個為挽留丈夫而親手制造出來的‘情敵’，良久，她終于忍不住拿起來桌面上鋒利的小刀，可就在她微笑著準備對喬楚下手的那一刻，卻意外地瞥到了鏡中女人眼角的那抹淚水。

    妻子的笑意仿佛凝固在了臉上，她伸手撫摸向自己的容顏，從微笑轉為一種難以言喻的嘲諷，手上的小刀狠狠地扎進那面鏡子當中，將她絕望的臉龐切割成無數個碎片。

    硯一立刻喊停，語氣里透著激動，“很好。這段可以了！”

    舒盼緩了幾秒，回到現實的情緒當中，她驚奇地發現自己眼睛也模糊了，再跑過去看看剛才硯一拍下來的畫面，原來自己一直都是笑中帶淚的，倒也和本子里設計的差別不大了。

    接下來的拍攝一路綠燈，等忙活得差不多要收工的時候，舒盼回頭由衷地對喬楚道，“小喬，還真被你說對了誒，這里不流點眼淚還真是過不去?！彼种販亓艘槐檫@姑娘的哭戲，感覺真的是哭得太美了，讓人都忍不住想抱著安慰一下了。

    喬楚既沒謙虛，也沒其他表示，反而故作委屈地道，“云小姐既然前頭都已經和硯導溝通好了，又何必拉著我做陪襯?！?/br>
    舒盼本能地想解釋兩句，但想起自己現在還是云芳菲，話到嘴邊也改了個腔調，“哪里有什么做陪襯的意思，你剛才也說了讓我帶帶你，我教人就是這樣的，你也別想太多了?！?/br>
    喬楚淚眼朦朧地看向陸辰良，細聲細氣地繼續賣可憐，那抽泣的聲音引得周圍不少人紛紛側目觀察起在場的兩位女演員來，“真的是這樣嗎，我是不是做錯什么惹你不開心了，云小姐？”

    圍觀的幾個人看出點門道來，喬楚這話分明是在暗指云芳菲是因陸辰良遷怒新人啊。

    撇開喬楚想巴結陸辰良這點，本來她多少對喬楚還有點好感。畢竟比起余施洛的盛氣凌人，舒盼覺著喬楚最多也就是有點小任性而已，沒想到臨了這姑娘還更厲害，這都和工作無關，直接蓋個搶男人的名號啊。

    “喬小姐，其實剛才你問我看法的時候，我就一直想提醒你?！?/br>
    喬楚抬起頭，嬌俏的小臉上滿是錯愕，只見得陸辰良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了，他正和舒盼并肩站著，笑著伸手攬住舒盼的腰，“我對指導你拍戲一點興趣沒有，我今天來這里，不過只是來哄哄女朋友而已?！?/br>
    這句話猶如一記響亮的耳光，正打在喬楚的臉上，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尷尬地愣在原地。幸好硯一是個讀不懂情緒的木頭，他的團隊一邊收拾道具，一邊已經是慶典氛圍了，他歡歡喜喜地過來，看也不看狀況，張口便邀請道，“老師，我們聚餐去吧。叔叔說他一會兒也過來。你們也都好久沒見了?！?/br>
    陸辰良低頭問舒盼，“去嗎？”

    舒盼一看，周圍一圈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都快被看出花來了，趕緊滿口應答道，“去、去吧?！?/br>
    木子凱也來？

    喬楚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和木子凱搭話的機會就這么從眼前溜走了，可眼見這硯一完全沒有邀請她的意思，只得干站在原地，看著滿場子都各自忙碌著的員工，頓時覺得自己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

    喬楚直盯著硯一好久，他才反應過來，本也看得出這姑娘就是沖著自己叔叔來的，但到底還是表現不錯，于是順口也捎帶了一句，“喬小姐也一起來吧?！?/br>
    舒盼沒什么意見，反正這種飯局大多不會太輕松，等下悠著點不和喬楚坐一起，湊合著吃兩口就得了。

    陸辰良卻板著臉繼續補刀，“喬小姐的日程不是很緊嗎？再說了不尊重前輩的人，我想木子凱也不會喜歡的?！?/br>
    喬楚一聽這話急了，正欲上去解釋，喬楚的助手卻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別再鬧事了。

    明明來之前經紀人還提醒過喬楚千萬別cao之過急，即使是有能和大導演接觸的機會，也別太搶著云芳菲的風頭，可喬楚本人似乎早就把這些拋到了腦后。不僅一開頭就觸了云芳菲雷區，現在還上趕著要把陸辰良也給間接得罪了。

    這么拉拽僵持了一小會兒，喬楚終是緩過勁來，她陰著一張臉，隨口說了幾句道別便以趕行程的理由，灰溜溜地離開了。

    看著喬楚離開的背影，舒盼有點不忍心，說到底，也是個沒出道多久的，雖然比起許珊來說一點都不可愛，但喬楚忙活了這一場不就是為了見個木子凱嗎，連個機會也不給的話，好像有點太殘忍了。

    陸辰良則淡定如常，他以前也沒少做這種事情，“你以為現在留她就是幫她了?？丛谖液拖x堯沒有大仇的份上，這種場合請她回去就算是個教訓，否則以她這種脾氣，以后肯定還有得鬧?！?/br>
    他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舒盼點點頭也沒再說什么，陸辰良卻在她耳邊又問了一句，“現在消氣了，還要再哄哄嗎？”

    舒盼臉頰有點發燒，她側頭瞄了男人一眼，“誰要你哄??？”

    如果是為了工作，陸辰良本著公正的態度怎么嚴格要求舒盼，她都是不會生氣的，甚至看出來他剛才故意想用喬楚來讓自己吃醋，她也沒真的動氣。

    真正讓舒盼郁悶的，陸辰良從來不好好說話。把最普通的話說成情話這方面，他算是個中好手，可真到了希望他能給自己情感地位上肯定的時候，這人偏又不說了。

    陸辰良淡淡地來了一句，“誰是我女朋友，我就哄誰?！?/br>
    舒盼只覺得陸辰良這句話聽起來無比順耳，她努力控制著自己微微上翹的嘴角。

    剛才還算他有點良心，至少關鍵時刻知道出來站站自己人！

    第62章 幾人聚餐

    硯一找的聚會場合非常接地氣，是他朋友開的一家餐廳。為了給舒盼和一眾工作人員行方便, 硯一選擇直接包場, 一行人到了地方之后才發現這是a市頗具人氣的mint餐吧。

    舒盼曾經多次在美食雜志上看到過mint, 而吃貨許珊更曾在自己的微博上發過這家餐廳的甜點。mint主打的概念, 是將傳統的餐飲理念和時尚酒吧文化相結合, 整體裝修風格偏簡潔復古, 再加上店主選得音樂都是上個世紀的輕搖滾，算得上是視覺味覺和聽覺三重的服務了。

    眾人集中落座，硯一和舒盼、陸辰良坐在一處，不遺余力地幫著朋友宣傳這家餐廳的人氣美食。舒盼越聽越餓, 偏偏等了好一會兒木子凱都沒有要來的跡象?？蔀榱瞬蛔尦幰浑y做，舒盼端正坐姿婉拒了提前開飯的建議。

    陸辰良完全沒有要挨餓的意思，他提前點單, 順便把舒盼也做了選擇, “硯一, 你也點單吧，木子凱不是個不守時的人, 超過十分鐘，估計就是手頭的工作不允許他來了?！?/br>
    硯一有點不好意思，“經費還剩下不少，以為今天正好能讓老師和叔叔聚一下呢?！?/br>
    陸辰良漫不經心地道，“不來也好，吃得自在點?！?/br>
    陸辰良這話等于是對舒盼說的。木子凱雖然對硯一和他來說是個熟人，但對舒盼來說卻是個有些負擔的角色, 讓她端著云芳菲架子來吃飯，這頓必然不能盡興。

    硯一聽不出來陸辰良的這層意思，只以為是讓他別太拘泥于學生和老師的身份，于是笑中帶著點傻氣，他對舒盼道，“那好。老師，師母，我去阿k的酒庫里找瓶好東西出來，你們先等著?！?/br>
    舒盼聽著硯一的稱呼心情復雜，感覺年紀一下子猛漲了幾歲，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無力感。

    陸辰良淡淡地笑著，語氣里有種惡作劇得逞的愉悅，“這下知道你和小鮮rou不是一個等級了？”

    舒盼低頭抿了一口開胃酒，趕緊轉移個話題掩飾尷尬，“木子凱導演真的不來了嗎？”

    陸辰良反問，“你也很想見他嗎？”

    舒盼雙眼放光，頻頻點頭。其實她還真蠻想見到這位業界傳說的，且不管以后有沒有機會演電影，能見一見傳奇本人總是好的。就像上次見到影帝沈清淮，要不是礙著陸辰良在現場，她真想拍幾張照片珍藏起來。

    陸辰良看她一幅小粉絲求見偶像真容懇切的模樣，有些不快地道，“要是僅僅能通過一頓飯來確認下部電影的主角，那其他演員也不用認真演戲了?！?/br>
    舒盼不想他誤解，趕緊開口解釋，“我只是好奇。除了你以外，我還沒見過其他電影導演?！?/br>
    她好奇的重點不是木子凱這個人，而是如果近距離觀察陸辰良這個行業的從業者，是不是都像他一樣，有著既潔癖又追求完美主義的通病。

    陸辰良眼底淡漠，“他怕是一開始就沒打算來。這個圈子人脈名氣雖然重要，但是要出頭最重要的就是實力，讓自己侄子永遠活在他的陰影下，這不可能是木子凱的目的。希望這支廣告能打響點名頭，否則就硯一這種低情商的木頭腦袋，就是木子凱親兒子在國內也混不下去?！?/br>
    舒盼噗嗤一聲笑出來，“好歹你也是木子凱同行，別說得這么損嘛?！?/br>
    “你還記得我也是導演？”

    舒盼抬眼看他，陸辰良最近幾年已經很少拍電影了，理由非常簡單粗暴，就是認為當下的演員撐不起他的電影，投入了也是浪費。想起之前陸辰良隱約說過會考慮讓她參演新電影，雖然不知真假，但多少也算是對她的肯定，舒盼夾了一塊糖醋排骨放到陸辰良碗里，討好地道，“陸導，給你rou?！?/br>
    陸辰良沒動筷子，雙眸之中透出一絲戲謔，“我說了，只靠一頓飯，是拿不到主演位置的?！?/br>
    舒盼看他的眼神別有深意，伸出筷子又夾了一塊排骨放到他碗里，“一頓不行就吃兩頓吧?！?/br>
    陸辰良的好興致絲毫沒有被破壞，來日方長，該做的總是要做的，他起身給舒盼舀了一碗湯，“你也多吃點，最近辛苦了，能一直平安無事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跡了?！?/br>
    也不知是在夸她還是在損她……

    說到辛苦，舒盼腦子里忽然閃過了最近幾個和她同甘共苦的小伙伴，既然木子凱都不來了，索性把他們都叫出來聚聚？

    畢竟云芳菲已經回國了，她要離開嘉揚，可以說是分分鐘的事情了吧。

    舒盼斟酌著開口，“你說，我要是再叫幾個朋友過來，硯一會介意嗎？”

    ————————

    硯一拿著紅酒回來的時候，眼見著自己挑中的六人桌已經快坐滿了。陸辰良和云芳菲仍是坐在一起的，只是對面依次還坐著云芳菲的小助理小歡，陸辰良的秘書孟開，以及經紀人易南。

    易南站起來向硯一問好，他本來也沒有過來蹭飯甚至同桌的意思，但是陸辰良卻默認了舒盼這種邀請的可行性，因此他也就留了下來。

    硯一十分好脾氣，他這場聚餐本就是為了感謝所有陪跑這支廣告的工作人員，且不說小歡和孟開的確在片場出沒并且親力親為了，云芳菲還是易南搭線找來的，請一頓飯本也不算過分。

    可據說，云芳菲不是最介意聚餐的時候混坐嗎？怎么今天居然看起來還挺開心的樣子……

    舒盼對能把幾個戰友都湊到一起這件事情充滿了自豪感，就是數數看雖然少了許珊和小記者杜攸，不然見證她這一陣子工作狀態的人可就都在這一桌上了。

    陸辰良壓低聲音問道，“你說的朋友就是這三個？”

    能把助理、秘書、經紀人和老板混在一桌吃飯這種奇妙的創意，除了舒盼以外，估計也沒第二個人能想得出來了。

    舒盼點點頭，沒來由地鼻子一酸。其實自從工作開始，她就真的沒辦法用自己的身份交朋友了?？芍辽偎降紫?，在易南他們面前，她是舒盼，而不是那個需要偽裝的云芳菲。

    陸辰良的目光從易南掃到孟開身上，“早知道就直接帶你回家?！?/br>
    舒盼擺著一張笑臉，從嘴里擠出一句話，“回家有什么好玩的?！?/br>
    硯一有點看不明白，他順勢坐到陸辰良的身邊，倒了杯酒給老師。陸辰良晃動著高腳杯杯中殷紅色的液體，對桌上的幾人道，“敬硯一一杯吧，希望下一次再聚，能是他電影賣座的慶功宴?！?/br>
    易南拍了拍硯一的肩膀，笑道，“陸先生還等著和你慶功宴的酒?！毙g是個機靈慣了的，推了推孟開，示意他趕緊參與進來，她自己很快也舉起杯子，“硯導肯定會成功的?！?/br>
    硯一摸了摸后頸，笑得爽朗，“我還想著能先喝老師的喜酒呢。說真的我以前從沒想過老師會喜歡圈里人，尤其是云小姐你?！?/br>
    舒盼嘴里的紅酒差點噴出來，被嗆得猛咳了幾下，這位硯導還真的是什么話都往外倒啊，這要是真的云芳菲在這里，可不被他得罪透了已經。

    陸辰良伸手輕輕拍著舒盼的后背給她順氣，“喜歡就是喜歡了，不分圈里圈外?！?/br>
    舒盼只覺得他動作輕柔得不似往常，目光中一點玩笑的意味也沒有，想到結束工作以后的種種，她心頭忽然有些說不出來的遺憾，“要是真不在圈子里了，估計見一面也難?！?/br>
    陸辰良手上的動作停了停，“到時候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