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云芳菲并不這么想，易南的這句話，成為了壓垮她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的精神幾近恍惚。

    她沒有回答易南，側臉朝向著車窗。光滑的窗面上映著她憔悴不堪的容顏，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竟然半點神采也無。

    她自言自語道，“度假……多好聽的理由。我走了，他以為就能光明正大去提拔那個長得像我的小替身了嗎？”

    “芳菲？”易南有些遲疑，從這個角度他看不清云芳菲的神色，也聽不見她的回答。

    “好，我會慢慢考慮的?！?/br>
    云芳菲輕答了一句，伸手打開窗戶，看向依舊忙碌熱鬧的片場，心中一片凄然。

    所謂度假，不過是變相把她發配去無人注目的角落而已。

    為嘉揚拼搏了這么久，為陸辰良的屏幕女友演了這么久，對陸辰良癡心了這么久，到頭來她就只得到這樣的安排么？

    陸辰良未免對她太不公平！

    舒盼在茶水組里忙碌著，貨車上卸下來一箱贊助商的飲料，她負責給道具組的成員每人發放一瓶，并拍攝他們喝飲料的照片上交。

    她這邊正忙著，一個男場務卻幾步朝她走了過來，伸手翻了翻舒盼脖子上的臨時工作證，“陳舒盼是吧？你手上的活兒先停了。跟我來，有事情吩咐你?！?/br>
    舒盼有些莫名，這男場務看起來有些臉生，自己從前似乎從沒見過。但場務臨時找人辦事的情況在片場并不少見，于是她乖巧地朝場務點點頭，“好的?！?/br>
    她緊跟著場務走到休息區外，只見那男場務站定之后，就從懷里掏出了個白色的信封。

    “你來點點看這里的數目對不對吧?！眻鰟諏仔欧膺f給舒盼，“這里結算了包括你做文替群演和在茶水組打雜所有工錢?！?/br>
    舒盼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以至于她沒敢伸手接信封，“今天不是還沒到發工資的日子嗎？”

    而且平常發工資這么敏感的事情，片場一般都有特殊的人員經手，不會輕易換人。

    加上舒盼的情況特殊，她跨兩三組一起進行工作，結算費用的時候通常都是由每組的負責人壓到最后發放的，沒道理今天給的這么爽快。

    “場務組是不負責任發工資，可是負責趕人吶?！蹦袌鰟兆炖锝乐谙闾?，將白信封硬塞到舒盼手中，嘴里含糊不清地對她催促道，“趕緊算好錢收拾東西走人，別給我添亂?！?/br>
    她被辭退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舒盼呆愣在原地，整個人如遭雷擊。她曾猜到了惹怒出品人和女主演可能會給自己在片場的工作帶來不小麻煩，可不曾料想給她的處分居然是直接開除。

    “走吧走吧?！蹦袌鰟找娛媾尾⒉环纯?，以為她和其他群演一樣容易打發，于是粗聲催促她回去整理行囊。

    舒盼快當機的腦中只有一個念想，她幾乎本能地回了一句，“我不走?！?/br>
    她的十指緊緊地蜷回掌心，直到繃緊成一個小小的拳頭，一字一頓地道，“給我個合理解釋，否則，我絕對不會走的?！?/br>
    辭退一個文替，也許對身為甲方的制片方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與此正相反，對舒盼而言，忽然沒了工作被趕出片場，簡直是一場噩夢。

    舒盼所在的簽約公司有著五個月工期的死命令，甚至嚴苛到少了一天都要倒扣工錢的地步。與此同時，這還會在舒盼的履歷上留下一個致命的污點，尤其是在這么大的古裝戲劇組里，如果她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被趕了出去，以后哪個片場還敢要自己？

    單單是拍攝中途被無故開除這一條，都足以讓所有有意找她工作的劇組，對她的能力和品性產生懷疑。

    舒盼執拗地將信封又放回男場務的手上，這錢她不能要，一拿走這信封，就等于默認了自己要離開片場的事實。

    “你！”男場務有些意外，他沒想到，自己眼前這個有些單薄瘦弱的小替身居然敢公然和對抗。

    “不知道原因，這錢我一份也不會要的?！?/br>
    事關她的信用和前途，更重要的是，舒盼的自尊不允許自己輕易接受這個安排。她雖是一個小替身，但也不是任由他人搓揉驅趕的雜役。

    男場務鄙夷地上下打量著舒盼，“就看不慣你們這些做替身的，還自以為自己真是演員的臭毛病?！?/br>
    舒盼看也沒看男場務，抬腳就走。她已經鐵了心要弄清自己被辭退的具體，又何必在乎其他人的嘲諷。

    男場務發現舒盼油鹽不進，于是動了手，他粗暴地攔住了舒盼，從懷中又拿出一個白信封，和先前手上的那個放在一起，“找制片啊，你不就是想多要點錢嗎？還好上頭有人早就猜到你會賴著不走，這多出來的錢就當賞給你了?！?/br>
    男場務說罷，不屑地將兩個信封直直拍在舒盼的腦袋上。哪知這信封的開口折疊得并不嚴實，幾次推搡之間竟然開了口，里頭的人民幣從舒盼頭上散下來，落了一地。

    舒盼看著鮮紅的紙幣，就這樣一張張從眼前飄落，心中忽然一陣恍惚。

    他說的這個“早猜到”……

    上頭的人是誰？

    第17章 信任危機

    舒盼的眼前快速地閃過這些天和她共事的幾個人，但越想，她的思緒就越亂，越想，她就越無法理解。

    她一向行事謹慎，除了徐珊幾個相熟的員工之外，平時根本沒有接觸過其他主演級別的人物，更沒什么機會和什么上頭的人打交道。

    除了……除了出品人陸辰良和女主演云芳菲，這對關系詭異的情侶。

    舒盼失神當中恢復出來，她又再度蹲下身，將錢一張張地撿起來，又一一重新放回白信封里。

    她將腰桿挺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直，把手上的兩個白信封折疊封好再次交還到了男場務的手上，“是，我們這些在底層討生活的是需要錢，可是如果我拿了這筆錢，將來的日子會更難過。我毀掉的是長久以來的努力?！?/br>
    男場務的臉有些繃不住了，眼前這個小替身的眉眼清亮，雙眸更是如碧波般清澈明晰，叫人一時移不開眼睛。

    鬼使神差一般地，他看了舒盼眼睛良久，最后忍不住小聲提醒道，“怕了你了，告訴你算了。你這是被人查出來暴露了片場的拍攝進度，就想想看有沒有發過什么不該發的照片吧?！?/br>
    舒盼的心忽地揪緊了——是照片！

    居然是自己和許珊發在微博上的照片，成為了自己被辭退的根據。

    舒盼也不是不知道片場的規矩?？伤迩宄赜浀?，包括轉發許珊的幾條微博在內，根本沒有一條涉及到了劇情。自己的微博更是只發圖從不配字，在評論中也不曾回復和劇組有關的事項，甚至于連劇名話題也完全沒有帶上去過。

    那透露拍攝進度的罪名，又從何說起呢？如果她因此受到了連累，那……那許珊呢？

    “知道了你就走吧。也別在這里為難我了?！蹦袌鰟諢o可奈何地擺擺手，催促著舒盼離場。

    “工錢我幫她收了?！庇谇潆p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兩人面前，她的脊背略微彎曲著，手上夾著半根香煙，說話間吞吐出一陣煙霧。

    于卿雙不緊不慢地對男場務道，“給她點收拾東西的時間吧?！?/br>
    男場務認得于卿雙，他雖不怎么買她的賬，但大約是被舒盼這件事情折磨得有些頭大了，隨口吩咐道，“那行，就給你弄吧。讓她收拾收拾走了，記得別鬧太難看。不然你就跟著一起卷鋪蓋走人！”

    舒盼沒想到于卿雙會插手管她的事情，但依舊恭敬地道，“于老師?！?/br>
    于卿雙斜了她一眼，“沒出息。只會傻傻地不要人家的錢有什么用。都欺負到你頭上了，還不如趁現在就去人問個清楚?！?/br>
    舒盼的眼睛忽然亮了，“您的意思是……”

    于卿雙飽經滄桑的雙眼流露出一絲精明，“場里剛來了一撥采訪的記者，估計現在還沒空顧得上你的事情?？烊グ?，把能找的人都找找?！?/br>
    既然都要被人陰得沒飯碗了，去舍下臉皮去求幾個熟人有什么要緊的？

    舒盼的腦海中不知怎么地想起了陸辰良那張冷漠清俊的面容，耳邊響起當日他溫和叫自己名字的聲音。

    陸辰良，會是自己最后的希望嗎？

    舒盼的心中燃起了的一股莫名的希望，她猛地點點頭，“我知道了?！?/br>
    ——————————

    舒盼趕到主創休息區的時候，發現那里已經果然已經圍上不少的記者。

    這種片場內的采訪不比場外，參加的人數和規模都受到一部分的限制，有些甚至欄目的記者要由和參演明星的經紀人過目一二，以免混進來一些刺頭拋出尷尬的話題，影響接下來拍攝的氣氛。

    舒盼從沒想過，她居然會有膽大到去截堵出品人的一天，更不會想到，她要去圍堵求助的這個對象，會是那個不怒自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陸辰良。

    可眼下，她已經沒有其他退路，只得不斷向前走去。

    舒盼隨手抱起一盆道具盆栽作為掩護，假裝道具組的員工，努力從左側擠進了十幾個采訪記者的包圍圈。

    她盡力將自己的臉蛋藏在盆栽濃密的深綠色枝葉的后面，眼神則不住地往那攝像閃光燈的集中點搜尋者，一眾主創和導演悠閑地并排站著，從容有度地回答著各類和劇組有關的話題。

    徐喻銘和香港來的男演員一同站著，兩人都說著一口帶著濃重口音的港普，時不時便給訪問增添意外的笑料。余施洛和男二也沒閑著，他們雖然站在最外圈，但也不停地對媒體做出一些角度好看的擺拍造型?，F場的整體氣氛意外地十分和諧。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站在最中心的位置的銀幕情侶——陸辰良和云芳菲。

    盡管媒體對兩人的戀情狀況的不斷追問，但云芳菲都一一應對，并且三句不離劇組宣傳的中心，引得徐喻銘當場宣布以后要在劇組內部多引進幾對情侶。面對徐喻銘的調侃，云芳菲不勝嬌羞地挽著陸辰良，在回答問題之余，還不忘時常對著陸辰良耳語幾句，后者也對她頻頻回以微笑。

    看著陸辰良的笑容，舒盼呆愣在當場。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眼前這個男人竟也會笑得這樣溫柔。

    工作時的陸辰良雖有笑容，但往往既不親切也不和平和，反而有著一股冷漠和疏離的味道，就像是在周身勾勒出一段段恰到好處的距離，以供他人瞻仰。

    而此時此刻，陸辰良對云芳菲展出的那種笑容，卻分明是不同的。他那如明珠般靈秀的雙眼中泛著柔和的光彩，嘴角略微勾起，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整個人親切得仿佛包裹在和煦的春風之中，帶著說不出的寵溺。

    一名女記者忙著抓拍陸辰良和云芳菲甜蜜的瞬間，她往左擠了幾步，不經意間卻推搡到了舒盼，舒盼一時不察，手上的盆栽竟被撞得手滑掉了下來。

    瓷片碎地的聲音將不少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舒盼趕忙蹲下身撿碎片，壓低聲音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道具弄掉了?！?/br>
    見大家都分了神，那名抓拍的女記者見縫插針地提了一個八卦問題，“陸先生，對于前幾天一名女性替身自爆曾半夜進出您房間這件事，請問您是怎么看的呢？”

    舒盼的心中一驚，她抬頭，不幸正對上陸辰良的目光。

    其實只要有心人稍微盤問一下前臺，甚至是留意一下住房記錄，發現陸辰良和自己誤入了一個房間的幾率都是很大的。

    可這個記者的提問卻古怪得厲害，她一上來便直指自己就是爆料人，真叫人百口莫辯。

    舒盼慌忙地假裝拾起一塊瓷片，手掌卻被不甚被割傷，一陣鉆心的疼痛讓她倒抽幾口冷氣。

    陸辰良微皺了眉頭，他顯然也看到了舒盼就在角落，但眼下也顧不上她?？焖賿哌^一眼女記者所屬的娛樂欄目和名牌，心念一動，很快神色恢復如常。他平淡地答道，“有人半夜來我房間，這是真事?！?/br>
    眾記者嘩然，鏡頭趕緊對準云芳菲的反應猛拍不止。

    陸辰良不慌不忙地繼續道，“那人，今天恰巧也在這里?！?/br>
    他言畢，徐徐轉頭笑看著云芳菲，還伸手為她整理了額前的一縷亂發。

    “請問那位是您的——”女記者還欲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

    云芳菲好似被這個問題問得漲紅了臉頰，她不好意思地輕拍了拍陸辰良的手，眼波流轉之間頗具少女特有的羞澀與不安。

    眾記者釋然于心，哦，原來這個所謂的“女員工”根本不是別人，其實就是云芳菲啊。人家小兩口玩著變裝幽會呢，卻正好被酒店的服務員誤會成陸辰良偷腥了，反而捏造出一個莫須有的人物自爆內情，這是娛樂周刊的老把戲了。

    徐喻銘見時間差不多了，于是開口主動收拾戰局，“各位記者朋友們，多為戲寫點內容啦。不然，我怕明天自己看了報導，我會控幾不住我幾己啊?！?/br>
    眾人對徐喻銘故意的口音錯誤心領神會，哄笑了一陣準備收場，陸辰良站起身來，透過前排記者留下的縫隙，眼神冰冷地看著角落里的舒盼。

    舒盼也看著陸辰良，良久，她才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陸辰良并不相信自己。

    他選擇完全抹滅她曾經出現過的事實，并非是解釋的方法只有這一種，而是這一種才能徹底讓她閉嘴。

    她攤開手掌，發現那里已經被傷口沁出的鮮血弄得狼狽不堪，亮紅色的液體睡著她的掌紋一點點蔓延開來，可她竟忽然察覺不到任何來自手心的疼痛，只是心口悶悶的，仿佛自己的心臟在緩緩地下沉著，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盡頭。

    云芳菲顯然也看到了舒盼，但她卻詭異地笑著，緊接著側過身子，在眾目睽睽之下，猛地覆上了陸辰良的雙唇。

    陸辰良雙眸猛地一沉，到底還是讓云芳菲親到了唇角，只這一幕，已經足以讓所有人驚異萬分。要知道這兩個人雖然霸占著熒幕情侶的位置，可至今仍舊在和記者打太極拳，不承認不回避，自然也不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