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節
賀椿就是趁此機會才能成為碼頭上千苦力中的一員,要在往常,像他這樣的殘廢,包工頭連多看他一眼的興趣都不會有,更別說還要特別抽出時間來測試他是否拖著一條腿也能干扛包的重活。 賀椿目前還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過往,他進入這具身體后并沒有得到這具身體的記憶,有時他能感覺這具身體有些怪異之處,但想仔細查看卻又找不出什么。 距離正午還有半個時辰,劉船主的貨已經全部裝車。劉船主也沒多廢話,按照約定付了王大兩倍酬勞——這段時間都是這個價,否則你連人都雇不到。 王大則按照往日的價格給苦力們按照他們背的袋數分錢。 一個大包三文錢,賀椿拿到了三百六十文。 這錢數對于苦力已經不少,平常他們在碼頭搬貨,一天能拿到百十文都是多的。 不少人羨慕地看向賀椿,也有些人眼中流露出貪婪之色,尤其是在碼頭附近轉悠的地痞流氓。在這里干活的苦力大多是月結或者回家的時候才結算,平時多少工錢都是放在工頭那里,手上并不會拿實錢。 這些地痞流氓礙于城主嚴令不敢動碼頭的客人,也不敢動兩大幫派的人,只能把主意打到那些死了都沒人管的外地苦力身上。 而瘸了一條腿的賀椿就成為了他們的目標之一,雖然賀椿看起來并不瘦弱,他瘦,但那是精瘦,大約是長期體力勞動的緣故,他身上的肌rou都緊緊的。 可誰叫他瘸了一條腿,又是無依無靠的外地人呢,偏還比一般苦力都賺得多。 賀椿把銅錢裝到一個長條粗布袋子中,再纏到腰上。三百六十個銅錢,沉甸甸的。 拖著腿隨便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坐下,從懷中摸出半個扁扁的干硬大餅,就著腰帶上掛著的盛水葫蘆,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大餅很硬很干,但很抵飽。 賀椿看向河面,劉船主的船走了,又來了一艘新的貨船。另一個包工頭帶著一行苦力涌上去。這里不??痛湍切┖廊A的船只,只停貨船。 賀椿曾經幻想過阿蒙和寒豆豆他們哪天突然就從一艘船上跑下來,笑著對他說是不是想他們了。 但他心里又很清楚,他可能要好長一段時間見不到小伙伴們了。 賀椿把大餅啃了一半,剩下的四分之一再收回懷里,葫蘆嘴塞好重新系回腰帶上,這才彎腰去看他的右腳。 解開纏繞在右腳腳踝乃至半個后腳掌的繃帶,露出里面看似完好的傷腳。 按了按紅腫的腳后跟,尖銳的刺痛感傳來,就如同骨頭里長了一根刺。 這不是錯覺,他的后跟骨里真的長了一根刺,這根刺拔出來還會再生長,就長在骨頭里面。 他現在拔骨刺已經拔出經驗,每當那根骨刺從后跟骨里長出來約半寸時是最好的拔除時期,拔骨刺需要技巧和一些藥,每當拔掉骨刺的那一天都是他最快樂最舒服的一天。 但一旦過了夜,等第二天太陽升起,新的骨刺又會開始在他的后跟骨里開始生長,只要腳后跟一落到地面就會讓他疼得恨不得砍掉那只腳。 他懷疑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很可能就是受不了這個罪自殺了。 骨刺從骨頭里長出來,到戳破腳皮只要三天。最后一天最痛苦,那時骨刺刺破皮膚長出,后腳跟幾乎完全不能著地。 偏偏剛生出來的腳刺你就算用刮骨刀去刮也刮不斷,只能等它刺出皮膚約半寸,才可拔出。 等拔出了,隔一晚,再長。 周而復始,就如詛咒。 這是對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多大仇多大恨?賀椿仰天長嘆,終于體會到了鳳王每時每刻被詛咒纏身的痛苦到底有多么痛,他這還只是腳后跟呢! 早知,當初他就對那只小紅鳥更好一些了。 “干活了!又有船來了!想賺錢的趕緊過來!” 賀椿聞言,把裹腳布重新纏好,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剛到的貨船走去。等他賺到能買得起制作紙符原材料的錢,他就可以不用再拖著腿當苦力了,但愿! 等到晚上收工,賀椿身上已經有了七百多文的巨款。 真的是巨款,串成串,老大一串,得搭在肩膀上,當腰帶系都會往下沉。 賀椿跟緊在幾個苦力身后,他已經跟這幾個苦力商定好,晚上借他們的工棚擠一晚,只要五文錢。 晚上也會有船來,但晚上工錢高,輪不到他,加上忙了一天,他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和陌生的苦力擠在一個工棚睡覺并不是一個好主意,尤其在他身懷巨款的時候。 但考慮到他人生地不熟,進城住店不但得要不少的住店錢,還得交入城費,城內相距碼頭路程也不近,而他的腳讓他每多走一步都是折磨。 最重要是的進城需要身份證明,他沒有。 他現在算是個黑戶,如果不是包工頭太缺人又看他力氣著實很大,也不會收他。 其實碼頭也有不要身份證明的低級客棧,但是這時期別說給他這樣窮鬼住的通鋪,就是馬房都滿了。 幾個因素相加下來,他只能選擇和其他苦力擠工棚。至少他稍微觀察過,那個答應把床鋪分他一半的苦力人看起來還行。 苦力工棚就建在河岸邊,距離碼頭非常近,泥巴和草蓋的土坯房,低矮、黑暗、還有一股混合臭。房頂旮旯的地方掛著一些小小的蛛網,墻邊上還有明顯的耗子洞。 長條形的土坯房里靠墻的一面,就在地上鋪著近二十張席子。席子上有苦力各自從家里背來的鋪蓋。 這些鋪蓋都有兩個統一特色:黑和硬。 黑,那不知道是多久沒拆洗了,臟得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抖一抖,說不定還能抖出幾只蟲子。 硬,理由同上,里面的木棉和稻草已經干結。 但就是這樣的鋪蓋也是寶貝,如果工棚不是屬于河幫,苦力們絕對不敢把他們的鋪蓋就這么留在沒人看守的房間里——工棚的門可沒有鎖。 賀椿對于這樣的工棚和這樣的鋪蓋沒有任何意見,他以前辦案的時候,什么罪沒受過?天冷,上有蓋下有席子已經算很不錯的待遇。 工棚內很暗,就著外面的夕陽余光,大家找到自己的床鋪,沒有人說要點蠟燭,也沒人說要洗漱。 吃過晚飯的工人們頂多坐在相熟人的床鋪上閑聊幾句、脫了衣服抓抓虱子,等人回來得差不多,外面的天色也完全黑暗后,最后進來的一個人關上透風的木門,用木杠頂住,再把門頂卷起的草席放下擋風,所有人就都回到自己床鋪睡覺去了。 賀椿被分到的位置不是很好,也不知是哪里破了一個縫隙,外面的風就順著那縫隙直往屋里鉆。 墻頂上一個小小的蜘蛛掛在一根蛛絲上,被風吹得晃晃悠悠。 俗話說,針大的縫,碗大的風。賀椿被凍得一個勁往冷硬的被子里縮,又被被子的原主人給無情地踹出來。 對方已經睡著,那鼾聲……反正屋里的苦力都在打鼾,大家大哥不說二哥。被主本來說好要分一半被子給他,可人睡著了嘛,對方也怕冷嘛,自然而然就把被子全往自己身上裹。 賀椿冷得受不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搶過被子的一個角,鉆進去,緊緊貼住那個苦力,逼著自己睡了。 他不敢睡得太沉,當枕頭的七百多個銅錢串太有誘惑力,碼頭上的幾個地痞無賴跟了他們一路,最后看他進了苦力們的工棚才呸了一口離開。 半夜,有人摸到他身邊,伸手想要拽他的“枕頭”。 賀椿翻身,把枕頭抱進了懷里??蛇@個動作也讓他脫離了那一角被子,剛捂出一點熱氣的被子立刻就被原主給卷到身上。 媽蛋!這苦逼的生活,要知道誰在背后這么害他,他一定要把對方揍到生活不能自理!再把他送到最貧窮、民風最彪悍的地方讓他體會一生。 那想摸賀椿枕頭的人等了一會兒,大概知道他沒睡著,又無聲地摸黑離開。 賀椿繃緊的肌rou微微放松了一點,但他的右手一直沒有從腰帶上插著的用石頭磨出的匕首上放開。 屋中此起彼伏的鼾聲一點沒變,賀椿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真正睡著,又有多少人沒睡在等待機會。 這些人彼此都知根知底,一個屋子的苦力很可能都來自同一個村莊,他們彼此之間不敢偷竊,可對外人就不一樣了,就算有那心善的,遇到這種事也是幫親不幫理,大多裝沒看見了事。 縫隙中吹來的風變大。 吧嗒,有什么落在了他臉上,很輕,有點癢癢的。 這個人會是大王嗎?小圓圓傷心地想。它試著想和這個人進行靈魂聯系,可是對方卻毫無反應。 但它一看到這個人就覺得好親切,小圓圓想了想,決定先跟著這人一段時間。爺爺說過,它的運氣很好,也許它會是第一個找到大王的人。 小圓圓其實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會和大家分散了,那天它們都還在儲物袋里抱著那天外隕石修煉,可突然間儲物袋就打開了,修煉的小蜘蛛們全部被扔了出來。 小圓圓被扔到了一只馬的背上,最后來到了這里。 賀椿抬手抓了抓臉,黑暗中一只小小的蜘蛛躲過他的手指,順著他的發鬢爬進他的頭發中。 賀椿似有所感,搔了搔頭皮,但無法把精神力外放,也無法進行精神力感知的他,根本無法分辨爬進他頭發里的是什么,只從那輕微的癢癢感,猜測是寄生在他頭發中的虱子。對,他這具身體的頭發中有虱子,這讓他特別想把頭發全部剃光。 鉆進賀椿頭發中的小圓圓很不滿意它看中的地盤還有其他那么多生物盤桓,就算這個人不是大王,這個人也是我的啦! 你們這些小蟲子都給死開! 啪唧,一只剛吸飽了血液的虱子被吸干,接著是第二只…… 四更鼓響了,賀椿讓自己保持在半睡半醒間,這是他的特殊技能,嗯,被逼出來的特殊技能。 “砰砰砰!”木門忽然被砸響。 外面傳來王大的聲音:“都起來,有活干!五倍工錢,不去的別后悔!” 鼾聲消失,呼啦,屋中苦力全部掀被坐起來,有人對著門外喊:“五倍工錢,真的?” 王大怒,罵:“我還騙你們!” 所有苦力都起來了,連鋪蓋都沒怎么收拾,大家也沒脫衣服睡覺,穿上鞋就收拾停當,等到打開門,全部過程連兩分鐘都沒要。 外面的天還是黑乎乎的,賀椿隱約記得之前好像敲過了四更鼓,也就是說現在是半夜三點不到? 賀椿起身,重新扎了下頭發,簡單梳理中,頭發里落下不少尸體,但他沒注意。 王大帶著的兩個人打了火把,就這樣還有不少人看不見,只能彼此牽手。 碼頭有大量火把照明,苦力不怕看不見掉河里。 賀椿也跟上了,銅錢自然也帶在身上,經過一晚苦熬,他決定還是把錢交給王大保管——這點銅錢,相信王大還看不進眼里,不過要交保管費,還挺高,要全部金額的三成。如果不是今晚可以賺五倍工錢,他還真舍不得那兩百多銅板。 他有時會陰暗地想,這兩大幫派任由那些地痞無賴在碼頭晃蕩,不會就是想要逼著外地苦力把錢交給他們保管,好收高額的保管費吧?如果是真的,這手段可比明著來的剝削要聰明多了。 賀椿這具身體興許以前養得好,并沒有夜盲癥,看得比大多數苦力清楚,這次去的地方不是之前的貨運碼頭,而是一個比較偏的小碼頭。 賀椿警惕,但看其他苦力表情基本正常,心想這里大概也是他們常來干活的地方,就把警惕去了一點點。 這處碼頭雖小,但仍舊燈火通明,除了王大帶來的人,還有一批人比他們更早到了。 這么多人很快開始干活,從黑漆漆的大船上往下搬東西。 王大點了十來個人,都是身體比較壯的,跟他們說了什么,那十幾個壯漢好幾個都在搖頭。 王大罵了一句,把那幾個人趕出去,又叫了幾人過去,其中就有賀椿。 王大含糊道:“船上有一口棺材,你們幫著搬下來,害怕的就別上去,那棺材精貴著,里面躺的更精貴,千萬不能有一點不妥?!?/br> 一聽要搬棺材,還是有尸體的,當下剛被叫來的幾人就又有人露出退縮之意。 王大擔心耽誤時間,豹眼一瞪,罵:“怕什么?這么多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隨后王大又一咬牙,“搬棺材的,只要不出事,安安生生把那棺材從船上搬到那邊的大車里,我就給你們一人五百文!” 搬一次棺材就給五百文,還有這么多人一起搬,怎么也比只搬貨劃算多了。 工人們互相看看,都沒吱聲,這事便算是說定了。 賀椿上了那黑漆漆的大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