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沈云淮陪著站了一會,小道士怕了,不要惡鬼怎么是好,惡鬼豈是那么好說話的?你說帶走就帶走,說扔下就扔下,妄想呢。搶回家拘著吧。 最后小道士讓他很失望,他把背包又緊緊抱在懷里,做出保護的姿態:“沈云淮沒有害人,他就是個宅男?!?/br> 宅男是什么?罵他嗎。沈云淮擰眉。 陳允升已然放下了書,珍而重之的放回木盒里,愁眉緊皺。 鬼祖宗實有記載,陰氣有輕重之分,鬼祖宗陰中帶煞,陰氣可化實形,狀似白霧,可養陰鬼,大兇、難除。若遇到了,能避則避,輕易不能起沖突。 然而又有些不像,這道陰氣雖重且濃,量卻不多,但陳允升不敢放松警惕,這股陰氣像是被什么壓著,不是沒有,而是感覺不到。像是一鍋燒開了的開水,本該熱氣撲天,但有鍋蓋遮著,所以只有少量的白煙放出來,能說這鍋開水沒有熱氣嗎?只能說是這鍋水收斂了熱氣,威勢實則半分不減,依然可以燙死人。 陳允升瞪著那個新收的窩在墻根的學徒,想是知道做錯了事,垂頭耷腦,頭也不敢抬,渾身裹著極重的陰氣。進門不足一月,竟能惹出這么大的亂子!不管招惹的是不是鬼祖宗,這股能量足以證明陰氣的主人不好惹,廟小放不下這尊佛。 杜肚家里一窮二白,暫不說家世,就算家財萬貫,他也要掂量掂量錢和命哪個重要,更何況杜肚沒有一點背景,兩相權衡,做出選擇實在太容易了。 陳允升起身道:“都跟我來?!?/br> 南洞門今天沒有開張,在陳家中了厲鬼怨氣,還在昏迷的三名弟子也一并抬到了南洞門的祠堂。 陳允升命眾位弟子留在祠堂之外,只帶了三名弟子入內,恭恭敬敬點兩根香燭,上三炷香,隨后站在門口,背手朝梁楚道:“杜肚,你過來?!?/br> 喊、喊我干嘛啊……梁楚就怕被他看到點名,特意藏在隊伍的最后面,還是沒能逃得過去。梁楚不明所以,從人群里慢慢挪出來,背包沒處放,放哪兒他也不放心,怕被人被鬼偷拿跑了?,F在還緊緊夾在懷里。 梁楚跨過門檻,走進祠堂,祠堂背北朝南,上午的陽光映照進來,明堂寬大而方整,堂內上方有一張牌匾,上書:南洞門正。牌匾下面,從上而下,擺了十多個靈位,無聲地訴說南洞門的百年歷史,梁楚飛快看了一眼,居然看到了沈家的字樣。 陳允升昂首道:“我南洞門發展至今,傳到我手上,已有十四代。我陳允升,一生收徒六十九名,除邪幾百,華城無人不知我南洞門的名號,能有今日的成就,也算對得起師父的信任與托付,對得起諸位祖師爺了?!?/br> 梁楚一臉懵圈又特別耐心的看著陳允升發表演說,一邊聽一邊發表感想,你說吧,多說點,總覺得說完了就沒好事,又一邊想陳允升其實真的挺厲害的,除了這么多鬼,為民除害,好。就是收費有點貴,不好。還一邊想,現在站在祠堂的三名弟子都是陳允升的左右手,喊他進來有什么用啊……拜師禮拜的倉促,所以現在補上嗎? 梁楚胡思亂想一會,這時陳允升側頭看他:“杜肚,你跪下?!?/br> 哎?徒弟不太聽話,無意識地摸了摸膝蓋,不太順嘴地說:“干嘛啊,師、師父?!?/br> 這是他第二次叫師父,第一次是拜師禮敬茶,從那以后一師一徒再也沒有說過話,憎多粥少,徒弟多師父少,他又不是慣會爭寵的,很容易被人遺忘。 陳允升聲音冷了下來,厲聲道:“不要叫我師父!” 梁楚愣了愣,低下頭來,忍不住一下一下的摳褲縫,一邊安慰自己,嚴師出高徒,兇點好。 陳允升拱手對靈位道:“杜肚入門十八天,今天勞煩祖師爺則個,萬望莫怪?!?/br> 梁楚自知理虧,被提了名字也不敢說話,陳允升看起來像是在跟他算賬,地上有幾張蒲團,梁楚想著到底是師父呢,現在趕快默默的跪下嗎?不能不給他面子,梁楚看了一眼靈位,心想謝謝祖師爺們賜給我的道行,隨后想撿一張蒲團跪下來,還沒動作,陳貴在一旁出聲了。 這位大師兄一貫的高高在上,今日言語難得柔和一些:“你身上陰氣太重,去了什么不該去的地方吧,師父是為了你好,你給祖師爺磕頭,勞駕他們幫你收了陰氣?!?/br> 梁楚怔住,很快反應過來,瞳孔緊縮,好家伙,他說這么大的架勢是在做什么,又是點蠟又是燒香還要磕頭,這是要請祖師爺??!這世界上是有神怪的,萬一祖師爺真的顯靈,把沈云淮收了怎么辦??! 梁楚抱緊了背包,搖頭道:“謝謝各位,我不磕,不麻煩祖師爺了?!?/br> 陳允升站在桌案前,手上按著一本經卷,全是名字,這是南洞門的族譜。陳允升毛筆蘸墨,輕輕抹去一個名字:“你不磕也要磕?!?/br> 一句話既是通知也是命令。 梁楚連步后退,聽說過強買強賣,沒聽說過非要磕頭的,再說請祖師爺不該用厲害的人請嗎,他才進門幾天啊,祖師爺怎么會賞臉,就算厲不厲害祖師爺不見怪,一視同仁,他跟祖師爺也不熟啊,不該用熟人請嗎?! 梁楚深吸口氣,扭頭往門外跑,陳允升冷笑,已劃去杜肚兩個字。三位弟子早有準備,橫檔在門口,梁楚一點臉皮也不要了,見硬闖闖不過去,彎下腰就想從別人胳膊底下鉆過去,悶頭悶腦找準了個空位鉆,陳貴看出他想做什么,反手推了一把,梁楚身體踉蹌,腦門直直往門框上撞去。 沈云淮神色一厲,眼明手快,伸手擋在他頭頂,傻乎乎的本來就不太聰明,撞傻了誰賠他? 梁楚只覺得撞在一個冰涼但不堅硬的東西上,把他堵了回來。 跑沒跑成,陳貴關上了祠堂大門,梁楚抱著背包,小聲道:“你別怕,我不會讓祖師爺顯靈的,就算我磕頭我也不誠心,祖師爺生我的氣不會理我的?!?/br> 說完揚聲道:“我收的鬼我自己負責,不勞駕祖師爺了!祖師爺別顯靈!” 沈云淮哭笑不得,這是保護他呢? 說什么信什么,還真以為磕頭是請祖師爺對付他?南洞門擺明了是明哲保身,逐小道士出師門。 陳允升沒有出聲,陳貴三人扭著梁楚往前拖,成年男性的力氣不容輕視,梁楚雙臂被反擰在身后,筋骨錯位疼得他臉色發白。背包在推搡之間掉到地上,梁楚掙扎著用腳尖去勾背帶,想要重新撿起來,然而被越拖越往前,漸漸離得遠夠不到了。 梁楚感覺自己被陳貴幾人押到蒲團上面跪下,大概是押著他跪下了,三個成年男人粗魯的動作輕巧了不少,力道很輕柔。只是力道輕但充滿了力量,梁楚絲毫掙扎不得,有一只手扶著他的后腦勺,額頭輕觸地面,梁楚不情愿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后緊張地盯著靈位。不會真的顯靈吧……沈云淮打不打得過? 這時陳允升頭也不回道:“祖師爺為證,從今日起,杜肚再不是我南洞門弟子!” 陳允升始終沒有轉過頭,始終沒有看到陳貴三個人被定在原地一動不能動,表情有多恐懼而猙獰。 那雙手把他攙扶了起來,梁楚順勢站起,摸了摸口袋里的板牙熊,遲鈍地思考陳允升的話。 “我怎么了……我被攆出來了?” 板牙熊同情地說:“聽起來是這樣的?!?/br> 梁楚不知道說什么了,忍不住道:“我才進門不到二十天啊?!?/br> 板牙熊道:“就是的,好壞讓待夠二十天啊,不是整數心里怪不舒服的?!?/br> 梁楚:“……不想理你?!?/br> 梁楚站起身來,看向陳貴三人,老老實實站在一邊,像是被點了xue的三尊雕像,表情驚恐,梁楚奇怪地多看了兩眼,你們怕什么,這幅鬼表情,被攆出去的又不是你們。 陳允升道:“南洞門祠堂外人免進,閑雜人等現在出去?!?/br> 梁楚放松下來,反正他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沈云淮,是否拜師都不重要。聽出來這是下逐客令了,梁楚也不太高興,你說你不能有什么說什么嗎,還撒謊騙人,怕他知道自己中了陰氣賴著不走嗎,太小人之心了。 被攆出師門到底臉上不光彩,梁楚從地上撿起背包,拍了拍土:“沒事了,我們走了?!?/br> 然后挽留自己最后的尊嚴,小聲道:“我還以為你要收我的鬼呢,嚇我一跳,你早說攆我啊。出去就出去,最多就是重新找工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