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薛燦身姿不動,“阿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鳖亱咧姥N固執情深,順從的埋頭走出。薛燦對視著也沒有離開的關懸鏡,冷冷道,“一切都是關少卿發現的,你一定是不會走的?!?/br> 關懸鏡咬下干澀的唇,“人在其位,謀其職,做其事,要真是櫟老三,遺體找到,就可以順藤摸瓜查探當年殺害他的兇手,我想薛小侯爺也一定很想知道…櫟老三為什么會死在湘南城外?!?/br> 薛燦黑目冷酷,低聲道:“特使大人名為奉旨恭賀,人在湘南卻還不忘謀其職,做其事?我真懷疑你來紫金府到底是為了什么?!?/br> 關懸鏡啞然失聲,抖開官服低低喘著氣,面色也有些難看。 雍苑,佛堂里 辛婉從偏廳出來,就長跪在小佛堂里,鳳目凝望著供奉著的佛像,口中低喃有詞。顏嬤見狀,也跟在跪在辛婉身后,臉上一片哀然。 “夫人?!鳖亱邼M目費解,“櫟老三?那具骸骨真的會是櫟老三?” “多半就是了?!毙镣竦驼Z,“你我也知道櫟老三把人送來后就杳無音信,我還讓你悄悄打聽…” “奴婢記得?!鳖亱唿c頭,“打探了半年之久,湘南到陽城的一路都沒有動靜,夫人還猜測,也許櫟老三不小心掉下懸崖,這才會忽然憑空消失…要真在湘南城外出事…咱們怎么會不知道?何況還有莊子涂一路尾隨護送…一定是不會有閃失的??赡蔷吆」恰?/br> 顏嬤乍然想到什么,臉都有些變色,顫聲道:“夫人…會不會是莊子涂…在櫟老三完事后…殺了他滅口?” “不會?!毙镣癫患偎妓?,“莊子涂是忠肝豪膽的義士,他不會卸磨殺驢。櫟老三有家有口,他死了,兩個孤女怎么過活?莊子涂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他做不出?!?/br> “那會是誰?”顏嬤陷入迷霧中,“要尸體永遠都找不到,也就沒事了。這會兒被關少卿找到…他要是徹查其中,就會扯出當年櫟老三是受何人所托接下的買賣,又是送了什么尸首來湘南…環環相扣…奴婢真怕,會被他發現什么。關少卿絕非等閑之輩,又執拗的一根筋…夫人別忘了,他是關易的兒子…真要追溯上去,他和小侯爺…可是有深仇的…” “該來的,遲早都會來?!毙镣衩鏌o驚恐,“我籌謀多年,又何曾怕過什么?燦兒沉穩隱忍,既已成家,也可擔大任,也許是櫟老三在天有靈,知道我們瞻前顧后猶豫不決,化作東風推我們這一程呢?” “逼至絕路,無路可退,也許就可以死地重生…”顏嬤嘖嘖點頭,“奴婢好像明白了?!?/br> 后院里,謝君桓和綺羅貼背望天,綺羅秀眉緊蹙不住的搖著頭,“不可能是櫟老三,我記得清清楚楚…櫟老三送我們到了翠竹林,安置好楊牧,扭頭就走了啊…謝君桓,你也看見了,是不是?” “是?!敝x君桓手心緊握,“他把人安全送到,怎么會又死在林子里?” ——“你們躲在這里???”楊牧竄進后院,疑惑的打量著他們倆心事重重的臉,不解道,“怎么大家都這副模樣,櫟jiejie他們就算了,你倆?關你倆什么事?綺羅你的心最大,怎么也悶悶不樂?” “你這孩子懂什么?”綺羅想起一路櫟老三對楊牧的照顧,再看楊牧一副懵懂不知所有的模樣,難免生出幽怨來。 楊牧惱恨道:“張口就說我不懂,我是燒壞了腦子什么都不記得,但也不是我自己想的啊,不如你把之前的事都告訴我,綺羅,你說吶。人人有故事,就我沒有,我也憋屈的緊?!?/br> ——“楊牧…”綺羅才要脫口說出,胳膊肘已經被謝君桓死死拉住。 “沒有故事?!敝x君桓輕松道,“七年前你才多大?我倆不過是心疼你的櫟jiejie,就這樣?!?/br> “我也心疼櫟jiejie?!睏钅脸榱顺楸亲?,“但夫人不是說了嗎,七年懸案重現,也許是大吉之兆,櫟jiejie牽掛了她爹多年,找到人是好事,是死是活總該知道不是?自此之后,她就沒了遺憾,就能踏踏實實留在紫金府?!?/br> 楊牧又看了眼綺羅,轉身小跑了出去。綺羅憤憤道:“他也不小了,真打算瞞他一輩子?等小侯爺下令起事…刀劍一起誰還躲得掉?現在告訴他豈不是更好?” “小侯爺答應楊越會好好照顧楊牧,你我也都答應了的?!敝x君桓轉過身,“明知誰都躲不過,能讓他多快活一天也是好的?!?/br> 綺羅忍不住去摸懷里的骨塤,家國雖已不在,但復國熱血卻沒有一日冷卻,她蟄伏七年,無時無刻不再等著那一天,縱使血染沙場,也雖死無憾。 盛世可談情,亂世當拔劍。就好比她和謝君桓,多年相守,情意早已心照不宣深藏心底,情是鎧甲,也是軟肋,在成大事之前,他們都不允許自己有任何軟肋。 偏廳里 櫟容和芳婆都換上了入殮時穿著的白色粗衣,櫟容散開新婦的發髻,斜挽青絲,皓齒咬住白玉簪,再抽出干練戴進髻里,眼眶微紅卻更顯堅韌。七年過去,櫟容早想過父親已經不在人間,唯一遺憾是連具可以入殮安葬的遺骸都沒有,如今骸骨就在眼前,天意使然,讓自己嫁進湘南,還找到了父親的骸骨。 鬼手女自然要盡最后的孝道,讓一生體面的櫟老三妥當的走完這最后一程。 ——“阿容,婆子我教過你什么?”芳婆和起黃色的泥膏,音調低沉。 “骨為廓,膚如畫,魂廓在,膚就可以依著補上?!睓等堇_黑色的緞帶,蒙上了自己的眼睛,“你還記得我爹的樣子么?” “兇神惡煞,忘不了?!狈计盘舸?,活好的泥膏覆上灰白的腿骨,“但阿容一定記得更清楚?!?/br> 櫟容攤開白皙的雙手,揉進泥膏之中,她的神態變作一貫的冷靜自若,沉寂在高深精湛的殮術里,萬籟俱寂。 關懸鏡在安樂侯府見過櫟容的白骨復容術,普天之下,除了眼前這對師徒,應該已經沒人可以做到。芳婆所知不過口訣要領,而鬼手女櫟容,憑著與生俱來的悟性,練就無人能比的復容手法。 他記得櫟容說過——只要有跡可循,她就可以照著補上,就像是…安樂侯背上被剝去的野馬刺花,僅憑殘留的痕跡和自己的粗粗口述,她就可以繪出整幅刺花,幾乎一模一樣。 眼前的這具骸骨,在櫟容手里也一定可以重現軀殼,是不是櫟老三,便可一見分曉。 膏泥覆蓋住人骨,軀干也幾已成型,和關懸鏡估料的不錯,男子身形高大魁梧,這樣身形的壯年男子,又是多年行走的老江湖,絕不會那么容易被人謀害至死。 芳婆抹干凈手里的膏泥,起身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口中哎呦了聲。薛燦扶住芳婆屈起的身子,又搬來長椅讓她坐下。芳婆贊許的看了眼薛燦,低嚀道:“看不出來,侯門之后還挺會疼人,連個婆子都知道照顧?!?/br> 芳婆又看了眼嫻熟動作著的櫟容,扭頭對薛燦道:“你疼阿容我知道,可白事畢竟晦氣,你真不怕?” 薛燦目不轉睛的看著櫟容,沙聲道:“芳婆覺得我會是怕晦氣的人?” 芳婆先是一愣,隨即點頭道:“這倒是,要是真怕,也不會娶個殮女做夫人。你有些氣魄,要不是知道你是薛侯爺的兒子,還以為…” ——“以為什么?” 芳婆偷瞥了眼對面的關懸鏡,壓低聲音道:“皇者氣度,也不過如此。你出身侯門,卻遠勝侯門之后。婆子我是夸你呢?!?/br> 薛燦面不變色,負手站立,身如青松一般。 第78章 燉好湯 “皇者氣度, 也不過如此。你出身侯門,卻遠勝侯門之后。婆子我是夸你呢?!?/br> 薛燦面不變色,負手站立,身如青松一般。 頭顱的膏泥和上,櫟容指肚摸上眉骨, 父親一雙濃眉猶如墨漆, 眉骨也較常人寬些, 櫟容狼毫蘸黛, 順骨而描;眼廓渾圓深邃,櫟老三圓目怒睜,許多人還沒進的了莊子,就被他橫眉怒目的樣子嚇跑;鼻骨高挺微鉤, 頂出這人立體的臉龐, 櫟老三行走江湖, 也是副鷹鉤鼻梁;頭骨唇形粗糲,齒距松垮… 爹的模樣一直刻在櫟容的腦海里,許多年, 到死都不會忘記。櫟老三笑起時一張大嘴,露出滿口稀縫的黃牙…櫟容摸過頭骨里一顆顆牙齒,蒙眼的黑巾滲出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