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替我收尸入殮么?”薛燦黑目在暗夜里閃出絹燈一樣的光澤,像是隨口一說,又像是沉緩道來。 ——“呸呸呸?!睓等菸孀⊙N半張的嘴,“傻人無忌,傻人無忌?!睓等蓦p手合十對著老天不住拜著,“老天爺,薛燦犯傻胡說呢,你可得忘了,別和他計較?!?/br> 薛燦見過的女人不算多,又或者說,世上的女人,在他眼里都是一個樣子。她們或美麗,或嫵媚,她們因著烏金青睞薛家小侯爺,盼著可以嫁進天下第一府,坐擁烏金巨礦,得湘南子民的景仰。 但櫟容和她們不同,從薛燦第一眼見到這個殮女起,就對她生出一種別樣的感覺。似乎已經牽掛了她許多年,見她安好的活在自家莊子里,靠著一雙讓人忌憚的鬼手活出滋味,薛燦也像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拜天拜地的櫟容憨態可掬,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的舉動好笑,見薛燦不動,急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逼著他和自己一道向老天請罪。薛燦沒有抽出手,他任櫟容比劃著自己,唇角溢出紓解的笑容。 櫟容沒有看見他嘴角的笑意,她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她可以殮盡世上所有人,唯獨不愿意給薛燦做這活,千金,萬金都不做。 櫟容終于安靜下來,薛燦看著她急紅了的眼睛,指肚摸向她潤潤的眼角,蘸起一顆晶亮的淚水,藏進手心。 ——“薛燦?!睓等菰捓飵е抟?,“你說我情義雙全,你又瞧得上我這張臉…我就算不會入殮,是不是也可以做你值得相交的朋友?!?/br> “你真傻?!毖N艱難的背過身,“楊牧問我,一個自稱是櫟奶奶的傻女人,是不是真要被我帶回湘南。我竟然…真的把你帶走?!?/br> ——“你后悔了?”櫟容咬唇看著薛燦頓住不動的背影。 “我薛燦…”薛燦一字一句回應著,“從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事?!?/br> 櫟容好像聽懂,卻又好像沒大明白。她跟了薛燦腳步,薛燦頓住,她也頓住,薛燦踱步,她也踩著腳印。 薛燦無奈轉身,“我十來天沒睡一個整覺,櫟容,你是要和我回房么?” “???”櫟容踉蹌止步,臉紅到了脖子。 薛燦低頭含笑,捻起了腰間的烏金墜,回過身道:“要跟在我身邊,白天瞌睡打盹,我可絕不手軟。櫟容?” 櫟容搓著衣角嘎然轉身,半晌不見身后動靜,悄悄扭頭去看,薛燦早已經走到長廊深處,似乎驀然回頭,還看了自己一眼。 回到收拾妥當的房里,小婢點起油燈,照亮了布置玲瓏的寢屋,床邊的梳妝臺上,放著一個好看的錦袋,櫟容好奇摸著柔滑的錦布,“這是…” 小婢給櫟容鞠了個禮,笑嘻嘻道:“紫金苑一年半載都沒人來住,這不是旁人留下的,是…小侯爺下午逛集時,給姑娘買回來的?!?/br> ——“薛燦…” “小侯爺出去了幾個時辰,才買回這一袋子東西,都放在姑娘房里?!毙℃玖w慕的看了眼櫟容,又朝她屈了屈膝,“姑娘早些歇著?!?/br> 屋門被小婢關上,櫟容愛惜的摸過錦袋的每條紋路,小心翼翼的解開系帶,錦布落下,幾個精致的銅罐細瓶映入櫟容眼里。 櫟容見過,在雍苑辛夫人的房里,也有著和這一模一樣的物件。 薛燦說,這是鷹都巧妝閣的胭脂水粉,巧妝閣深得周國貴女的喜愛,楊牧上京也知道買些回來… 薛燦還說,會買來送給自己…櫟容聽著這話就已經偷偷歡喜了一路,她記著暖心的話,卻沒真想過薛燦記在了心里。 燈火下,櫟容打開一個個細巧的器皿,薛燦男子眼光,挑來揀去的也難說是女人所愛,櫟容捧起所有,猶如懷抱著世上最珍貴的寶貝。 次日清晨,長廊里,薛燦捻著腰間鷹墜,邊走邊想著什么,長廊那頭,櫟容盈盈彎目,眼睛笑如月牙,眉畫如遠山,朱唇一點潤,柔膚凝白透紅,木簪斜戴,發滲幽香,一身白衣潔凈干練,腰間一抹烏金鉤,束起她勻稱美好的身形。 薛燦與她隔著不到一丈,隱隱看不清她臉上的疤痕,或者說,在薛燦眼里,有與沒有,他從沒在意過。 薛燦只覺得今天的櫟容分外秀麗,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同,走近她身旁,薛燦深吸了口氣,恍然頓悟,他幽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種欣慰,眼神柔下,猶如寒冰融化。 ——“你喜歡?!毖N垂眉,“女子淡妝,倒也真的別有風情?!?/br> 櫟容大眼靈動,哧哧壞笑,“昨晚,你才說不在乎女人容貌,這會兒,又看得出女子風情?” 薛燦本就寡言,哪里說得過嘴巴不饒人的櫟容,薛燦擦過櫟容身旁,低啞道:“是你身上的玫瑰露,別有風情?!?/br> “噢…”櫟容揚起衣袖去聞身上的味兒,眨巴著眼睛帶著緊張,“哎呀,是不是用的太多了…” 薛燦背身低低笑著,負手走出長廊,寒冰融開,那冰下的俊臉,也是溫溫的。 薛燦撫正發髻上的烏金冠,紫金府的人進鷹都,按照慣例,都要先去拜見戚太保,紫金侯薛少安,夫人辛婉,每次來鷹都也都要攜重禮去拜訪,薛燦身為世襲小侯爺,又是初次上京,辛夫人早已經交代妥當,讓他務必要親赴戚家。 紫金苑外,備著許多禮物的馬車已經打理妥當,櫟容探了探頭,像是也想跟去,可再看薛燦穿著正式體面的紫緞繡莽服,就連赤鬃,也換了副嶄新的馬鞍,櫟容張臂看了看自己,吐著舌頭想退回屋里。 櫟容才想調頭,薛燦卻用一種無法拒絕的口吻道,“上馬車,跟我一起去太保府。不過去走個過場,等我出來,帶你去逛集?!?/br> 櫟容暈暈乎乎的就爬上了堆滿禮物的馬車,薛家出手闊氣,大大小小的錦盒堆的比櫟容還高,櫟容坐在車里,就好像是…被薛家雇來押送禮物的…小婢。 沿路的鷹都百姓聽聞紫金府小侯爺上京,都探出腦袋看熱鬧,見到容貌異于常人的櫟容,都指著驚笑,說薛家貴氣沖天,怕人覬覦,特意帶來個鬼面女鎮著。 有人想到什么,指著櫟容道:鬼手女,那是傳進鷹都給安樂侯入殮的鬼手女吧… 此言一出,街上驚叫連連,女人拉著孩子躲進店鋪里,怕晦氣的男人趕緊朝地上啐了幾口。 櫟容見慣冷眼,倒也不覺得什么,心里就怕污了紫金府的名號,想著也有些難受,抱著膝蓋耷拉下頭。 ——“櫟容?!毖N回頭喊了聲,“小心睡著掉下車?!毖N說著,朝櫟容伸出手,“到我馬上來?!?/br> 櫟容左右看了看,面露難色,薛燦壓下身,不由分說扯住她的手腕,一個用力把櫟容拉上赤鬃,赤鬃揚蹄嘶鳴,威風凜凜。 ——“瞧呢,鬼丫頭上了薛小侯爺的馬?!?/br> ——“嘖嘖,薛家真是錢多膽大,就不怕殮女通靈晦氣,折了薛家的運數么…” “薛燦,你就不忌諱我一雙和死人打交道的手?!睓等菘s在薛燦身下。 “活人比死人可怕得多。比起死人,活著的人才更需要忌憚?!毖N眼光熠熠,夾緊馬肚直朝太保府而去。 太保府 府外石獅邊,只有關懸鏡和一個府里管事候著薛燦,關懸鏡抱劍倚墻,劍眉垂下似乎想著心事,連馬蹄漸近都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