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不用了?!毖N冷冷掠過病婦被錦被蓋住的尸身,“我去?!?/br> 病婦滿身滿臉的惡瘡本就難聞,人變作尸,惡瘡流出發黑的濃水,凝在她枯槁的臉上,更是散發出一陣陣讓人作嘔的尸臭。顏嬤掀開錦被一角,病婦身上的白色中衣,也已經黏膩在滿身的膿水上,白衣變作發黑,顏嬤才看一眼就肚中翻滾,快步跑到門口,發出干嘔聲。 這幾天,雍苑的奴婢也沒少吃苦頭,辛夫人身邊的已經是府里最能干最忠心的人,可對著病婦慘不忍睹的身子,膽大干練的奴婢也是苦不堪言。辛夫人有令,每日都要給病婦擦洗身體,換上干凈的衣裳,婢女鼻子里塞著棉絮,閉著眼摸索著干事,摸著流膿的傷口心驚rou跳。每每完事,都是整日吞不下一粒水米。 顏嬤是有身份的婢女,照理說不用做臟苦活,有次見輪到的小婢嚇得哭出聲,于心不忍就幫了把手,顏嬤永遠忘不了自己看見的。 ——能這樣折磨一個嬌弱的女人,背后有多少深仇才能下得了手。 要不是辛夫人輾轉把她接回紫金府,死去的病婦只會被丟棄在亂墳崗上,散發著惡臭的尸身連野狗都不會多看一眼。 顏嬤干嘔了陣,她想起了薛燦說起的鬼手女櫟容。這筆買賣,給上十金百金也不為過。顏嬤只是不知道,一個女殮師,真敢替病婦入殮么? 廚房里 吃飽喝足的楊牧已經回自己屋里補覺去,已近子時,忙了一天的灶婢也打著哈欠窩在柴房打盹兒,櫟容獨自坐在臺階上,扯著地上的狗尾巴草打發時間。 櫟容也奇怪,自己和楊牧一樣累成狗,也該眼皮直打架,倒頭就睡才對。怎么,乏了一路,這會兒卻沒有困意。難道是…看不到薛燦一眼,自己心上這根弦也繃著? 櫟容知道,薛燦是人不是神,他早晚會來小廚房吃些飯食,就算他是小侯爺有人送去,廚房里頭也該忙乎開來不是? 但子夜都到了,灶婢都等的不耐煩,薛燦,還是不見動靜。 櫟容扯草的動作嘎然頓住,她聽見漸近的沉重步履,她嗅到自己和楊牧身上那股子疲味,她沒有抬頭,就知道來人是誰。 薛燦沒有邁進廚房,他在櫟容身邊沉默的坐下,看著她手里握著的一簇雜草,“你撐著不睡,是預料到她今夜就會走么?” 櫟容抬起臉,“你見到她最后一面了么?” 薛燦點頭,“但和沒見,也沒有什么區別?!?/br> 見櫟容有些不解,薛燦又道:“我們分開許多年,母子情意早已經淡薄,連著的不過是扯不斷的血脈…” ——“你騙人?!睓等莺敛豢蜌獾拇驍?,“情意淡???你會千里迢迢來陽城找我?你會不眠不休趕回這里?薛燦,有情便說情,沒什么好害臊的,死撐著騙鬼吶?!?/br> 櫟容像爆豆子一樣說出許多,薛燦眼中閃過一絲犀利的鋒芒,櫟容也不怕,臉上的刀疤毫不示弱。 薛燦低喘了聲,突然扯起櫟容的手腕,把她拉進廚房,“我餓了,給我備些吃的?!?/br> 櫟容推了把薛燦,惱道:“你家奴仆成群,柴房就有好幾個丫鬟候著你,憑什么是我?” “明天辰時不到,灶婢們就要準備全府百余人的早飯,你不心存憐惜非要喚她們現在就起身,我是無所謂的?!毖N拂袖端坐下,眼神冷漠,“陽城里,你對乞婦心善,不該對灶婢心狠才對。還不快些?!?/br> ——“你…”櫟容火冒三丈,就差把盛鹿rou的盆子扣在薛燦梳的齊整的發束上。 櫟容氣歸氣,卻還是魔怔似的去給薛燦忙活,薛燦還有喪事要忙,紫金府的廚房東西一概不缺,但櫟容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有一個字——快。 櫟容擼起袖口,劃開火折子扔進爐灶,火苗點起,櫟容把剩下的半盆鹿rou一股腦倒進鐵鍋,油水湯汁發出誘人的呲呲聲,櫟容手沒閑著,揀起幾片凍硬的饃饃,撕成一片片扔進燒開的鹿rou湯里,白面饃饃浸入濃稠的湯汁,變作讓人垂涎欲滴的赤紅色,蓋上鍋蓋燜上片刻,櫟容深吸了口氣起鍋裝盆,便是饞死人不償命的鹿rou燴饃。 從點火到上桌,不過半柱香的工夫,薛燦面上沒有起伏,心里也是有些贊嘆,繃了一路的戒備在撲鼻的香氣里驟然松懈下來,連眼神都變得柔和了些。 熱氣朦朧,薛燦現在的樣子,櫟容還是在他睡著的時候才見到過,這會子突然又看見,櫟容有些發臊,這張少有表情的冰塊臉,溫下的時候…竟也是挺好看的。 薛燦執起筷子扒拉了幾下,故意皺起眉,“能吃么?” 櫟容早憋了一肚子火,聽薛燦挖苦,噌的搶過盆,揀起最上面的燴饃,顧不得燙塞進嘴里,哈著冷氣囫圇下肚,把燙紅的指尖塞進口中吮/吸著。 薛燦又挪回自己手邊,夾起筷子大口吃下,也許真是餓了,也許是…櫟容的手藝確實了得,薛燦長到這么大,還是頭一回吃到如此得心意的東西。櫟容半伸著發紅的手指,哼了聲不痛快的垂下。 薛燦富貴出身,吃起東西來倒也直白,和那楊牧有的一拼,楊牧說,薛燦待他最好,天下吃貨是一家,薛燦,是和楊牧吃得到一塊兒去吧。 櫟容才眨了幾下眼,薛燦已經把一盆鹿rou燴饃吃了個精光,又咕嚕灌下半壺涼茶,注視著櫟容有些驚訝的眼睛,啞聲道:“要是有口熱湯,就更好了?!?/br> 櫟容發怔,“還要…去忙…哪有…工夫…下回…” 薛燦理了理錦衣,抬頭又變作不拘言笑的紫金府小侯爺,“我娘的事,還要麻煩你。今夜你是歇不得了,跟我走吧?!?/br> 櫟容惱他無禮,卻又有股抗拒不了的力量引著她跟上薛燦,他黑色的錦衣滲出神秘叵測的詭異氣息,他清冷的背影,是對天下萬物的深深戒備。但櫟容知道,這絕不是他原來的樣子。 第15章 探水深 他黑色的錦衣滲出神秘叵測的詭異氣息,他清冷的背影,是對天下萬物的深深戒備。但櫟容知道,這絕不是他原來的樣子。 雍苑 櫟容走進雍苑時,不相干的奴婢下人已經被顏嬤支開,雍苑本就是紫金府里最大最華麗的地方,人一下子不見,就更顯得宏大冷清,暗色的烏金器皿在深夜里蘊著有些駭人的光澤,就像薛燦的臉一樣陰郁未知。 顏嬤看清薛燦帶來的人,她好不容易平復下的心臟又急促的跳起。顏嬤知道,做白事的人不是貌丑,就是殘疾,因為死人煞氣太重,尋常人做著行當,壓不住煞氣是會遭厄運的。 顏嬤也沒想過鬼手女會是個端正女子,但她也沒有料到,櫟姑娘會有這樣一張臉。 ——“來了?!鳖亱呃暇?,略微驚了下就恢復了自若,引著路道,“這邊?!?/br> 一踏進雍苑,櫟容就嗅到了死人發臭的氣味。照理不該吶,剛咽氣的尸首,三個時辰才會慢慢僵硬,這會子是入殮的最佳時機,也不會生出難聞的尸臭。所謂生出尸臭,要不就是天熱遲遲沒有入殮下葬所致,要不… 櫟容暗想,卻沒有開口問薛燦——要不,就是那人根本就是死于非命,見了血。 安置著病婦的寢屋前,放置著一張六扇雕孔雀屏風,屏風由金絲木做成,木頭的紋理也閃著和薛家烏金相稱的色澤。櫟容聽芳婆說起過,周國貴族富戶,講究地位排場,譬如閨房屏風,尋常富戶用兩扇,官家可用三扇,三品大員家中的貴婦可用四扇…雍苑主人居然用到了六扇屏… 櫟容默默又數了遍——真是六扇,一個不少。 看來,雍苑的主人,一定就是紫金府的主事當家人,薛瑩的母親——侯夫人辛婉。 薛燦和薛瑩不是一母所生,那死去的女子,應該是和辛夫人爭寵生下薛燦的狐媚子…又怎么會有資格躺在雍苑的寢屋里… 櫟容好奇,但始終沒有問一句。江湖規矩——殮師不問死因緣由,不多話,不多看,這是對死者的尊重,也是…對自己的保護。 屏風外,帶路的顏嬤忽然頓住腳步,她回頭看向櫟容,面露難色,遲疑著道:“奴婢聽說,櫟姑娘是最好的殮師,年紀輕輕已經名震周國。不知道…櫟姑娘對尸身,見過多少?”